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匡列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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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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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范生庄生》连载

第六章 杀猪佬刘爸爸

刘师傅带着一点点的遗憾,拜别了师父老黑和师兄弟放满。别时,老黑对他说,“不要灰心,路是自己的脚走出来的。只要走得正,行得稳,到处都过生活下去。”老黑允诺了,购销站在过年过节忙时,一定会请他回来帮忙,工钱优厚。

刘师傅回到了他生活过的村子里。

陈利华就在临村。起初,他的生意还可以,可以走村串户的揽上很多活。农村里平时杀猪,都是杀剥皮猪,猪皮剥下来以后,被送到左家仑指定的收购点。不论大小,只要猪皮是完整的,没有被屠夫不小心这里那里弄破一个小洞,每张猪皮的价钱都差不多一样。但后来,有人偶然的发现,他家的猪杀了以后,陈利华总是要求送到一个姓张的搞的收购点里。而且他还发现,陈利华用刀剥的皮,掂在手里,感觉沉沉的,总觉得有点不对。

这其中的猫腻后来被那姓张的老板在一次酒后吐了出来。姓张的老板说,陈利华不是个东西。剥皮剥得格外厚,到他这里进行猪皮初加工时,用刮刀每次都比其他屠夫的要多刮出三斤油来。原来和他说好了,油获利后是五五分成,可是陈利华后来坚持六四分成,他得六,张老板只有四。

张老板心里产生了怨气,一不小心喝酒后就说了。

这话一传十,十传百,没过多久,大家就都恍然大悟了。自此,任陈利华怎么收敛,发誓再也不干缺德的事,很少有人再相信他了。

只有刘师傅,杀猪干干净净,做事光明磊落,他剥的皮,又轻又薄,但从来没有弄破过甚至像小砂眼一样的窟窿。到次阳街上大桥下砍肉,也卖得又快又好。卖完肉,收的工钱也明明白白,十分公道。村子里杀猪的名气一下就涨了起来。就连陈利华那个村的农户也找上门来接他去。

可是,刘师傅总是念着师兄弟一场的手足情分,找个理由拒绝了。他不想抢任何人的饭碗,何况是二师兄呢。只是过节到老黑家相聚时,他也会拐弯抹角的提醒一下,弄得陈利华的一脸连同耳尖都红得发紫,也不知道酒精在体内烧成这样,还是真正有所触动而感到难为情。反正,后来,陈利华还真没有做过那些被人嚼过耳根子的糗事了。

等到庄生懂事的时候,只要村子里杀猪,一有空,他都会跑出去看稀奇。在小孩们的嘴里,刘师傅被叫着刘爸爸。在普阳县,有些农村对大人的称呼与其他地方的有些不同。父亲被叫着牙牙,比父亲大的叫伯伯,比父亲年龄小的不叫叔叔叫爸爸。刘爸爸到哪里杀猪,屁股后面总有一群小屁孩跟着跑,大人们还给编了一句顺口溜叫小孩子们唱,“刘爸爸,有肉呷。”肉,在那时候的人们的眼里,是多么难得的美味食物啊。

有时,三五个小朋友一起玩游戏,也会心血来潮,学杀猪。“锤子剪刀布”一声齐喊,输了的人一万个不情愿地做了猪,被其他人拖脚拖手的,还有的扯着耳朵抬上案板。小伙伴们压的压,扯的扯,将挣扎着的那可怜的“猪”头摆正,杀猪的人一扬掌,以掌为刀,学着刘师傅的手法,一把插到“猪”的衣领口里,就当是尖刀捅进了猪脖子。这时,那倒了霉的猪还要模仿着,发出绝望的惨叫。这个游戏常是庄生他们幼年时的保留节目,玩了很多年直到少年时也乐此不疲。

后来庄生想起过孟母三迁的故事。讲的是环境对人成长的重要性,它可以改变人塑造人培养人。里边讲到孟母几次迁家,一直在找一个让孟子受到良好教育的邻居,其中一次就是迁到了一个屠夫家边。小孟子和伙伴们看多了屠夫宰猪,觉得新鲜好玩,就开始了学杀猪,引起了孟母的警觉。

庄生的父亲有几次看见了他们在学杀猪,就对他说,要是初中考不上中专,就跟着刘爸爸学杀猪吧。

每逢庄生听说自家要杀猪了,会又难过又高兴。杀猪往往在傍晚太阳落土后,可是那一天里庄生整天都会心神不宁。想起杀猪后,可以吃上每年除过节以后的难得的美美的一餐,特别是那满碗里放上新鲜的软软的肉片、腰花和猪血的杀猪粉或是杀猪面,口水马上就流了出来。

但转念一想着这马上要杀的猪,喂了差不多一年,朝夕相处,现在就要被刘师傅杀了,幼小的心灵就一阵阵的不舍与难过。

春夏秋冬里,看着它们是被母亲用竹瓢一瓢食一瓢食喂大的。一般,从一个小猪崽喂成了一头两百多斤重的大肥猪,那舀食的竹瓢都要被用烂两三把。

平日里做作业,庄生和他的弟妹们也要把小凳子放在猪栏前,一边学习,一边还要拿着竹鞭子威胁着它们不要打闹,想办法哄着它们安静的睡觉。到了夏天晚上起蚊子时,还要弄来成堆成堆的蓼叶,燃起刺鼻的烟替猪们将蚊子薰走。日子久了,人与猪好像都有了感情。

放学回家还没有到屋,只要听见了小主人的脚步声,猪们本来睡着,就会很快地起来,在栏里使劲地叫唤。像是急急地喊,“小主人,快来喂食,肚子饿了。”小主人会放下书包跑进猪屋,用小手拍拍已经急不可待的猪抬起的头,叫着给它们起的绰号,说,“别急,离开饭还早着呢。”猪们好像听懂了小主人的话。哼哼地埋怨了两声,重又躺在角落睡起大觉来。

刘师傅如约在太阳下山时候来了,他系着一大块深黑色的油布,油布很软,搞不清是什么材质做成的。随走路的步伐,油布一闪一闪地发着微微的光。他提着个竹编的腰子篮子,篮子很沉,里边放着杀猪的工具,光刀就有四五把,有短而尖的剔骨刀、又厚又沉的开边刀、像小菜刀一样轻而薄的剥皮刀,还有把长长的尖刀,闪着寒光,看着就有点让人心里发毛。这些刀都磨得十分锋利,映得出人影,平时放在篮里也小心地用软布包着,怕碰缺了口子。

一只卷毛的瘦狗跟在刘师傅的篮子边,一路小跑也过来了。它的头还不时的往篮子里伸,似乎是想贪婪地闻闻那篮里存留着的肉的气味。挨得太紧了,绊了刘师傅一下。刘师傅看也不看,将腿一抬,往狗身上用力一踹,只听见“汪——”一声惨叫,那狗已飞出了丈许远,掉在一堆稻草里。刚落下,它又马上翻身起来,弓着腰夹着尾巴往前跑了十几步才停下来,回过头来,怯生生地看着刘师傅,嘴嘴呜呜地低叫着,不知是在喊痛,还是在诅咒那踹它的人。但它又不肯离开,因为根据它多时跟着刘师傅跑的经验,今天又可以开浑了。

庄生的父亲客气地出来迎接刘师傅,递上烟,又接过了那放刀的篮子。说,“都准备好了。帮手也喊来了。”杀猪,尤其是喂了年把的大猪,得喊两三个人来帮忙。

刘师傅吐着烟圈,向围着他的人说,“以前在购销站杀猪的时候,根本不要人帮。一个人一上午搞定七八头。”听他得意的神情,仿佛那杀猪就像砍瓜切菜一样的简单。

看见了庄生,刘师傅走向前,轻轻地扯了一下他耳朵,大叫吆喝,“叫我一声。”庄生仰头喊了一声,“刘爸爸。”“不对,像极小时候那样叫,叫刘爸爸,有肉呷。”周围的人都笑了起来,庄生的脸红了,头一摆,挣开刘师傅的手,跑了。

刘师傅摆摆手,招呼人家用绳子将三条高脚的长凳子绑起来,捆得紧紧的,用来做个临时的案板。他大声地喊,“捆牢点,别到时散架了,像陈利华一样又要去撵猪。”大家听这话,都会意地笑了起来。

陈利华有一次杀猪,凳子没有绑好,等费了好大力气将猪拖上案板,猪意识到了大难临头,垂死挣扎着,一脚踢翻了凳子翻将身来拼命往外跑,三四个人哪里拦得住。谁也不曾料到,这猪慌不择路,头也不抬,跑到了猪粪池边,砰的一声一脚踏空掉进了池子里。

臭气熏天的一池猪粪,溅得老高,也溅了边上看热闹的人一身。

最后,主人只得喊着自家兄弟,脱光衣服,搭个长梯,费尽了辛苦,才从池子里将那还在乱扑腾的猪给合力顶上来。

上了池子,人和猪都瘫远在地上,一点力气都没有了。任凭一身的黑黑的猪屎尿从头到脚流下来,淌了一地。边上的人一边掩着鼻子忍不住的笑,一边赶紧打来温水朝人和猪身上浇了过去。

刘师傅勒了勒身上的带子,将皮围巾结紧。提着一个明晃晃的带长把的铁勾子就进了猪栏。只见他深吸一口烟,将烟屁股往地下一扔。瞅准猪的下颌,将长勾往前一伸,一抬,一抖,勾尖就深深地扎进了猪下颌最软的毛皮里。

猪受不了这痛,尖叫起来。谁知更痛的还在后头,刘师傅将衣袖高高挽起,手臂上的肌肉隆了起来,用力地将猪往外拖。首先,猪还拼命的反抗着,不肯出栏,四个蹄子往后直直地抵着,没有想到,越用力,下颌下的勾子越扎得深,痛得钻心,猪长长地发出绝望的嚎叫。嚎叫声一村子的人都听得见,都知道谁家谁家杀猪了。

庄生一听到猪叫,就赶紧往屋里跑,掩上了房门。

他不忍心看他的猪伙伴们被屠宰时的惨状,听着外面大人们紧一声长一声的叫喊着、议论着,听着那猪被刘师傅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以后,发出最后一丝幽幽的哀嚎,心里一紧一紧的。

等他再走出屋时,天已大黑了。昏暗的油灯下,猪已变成了一块一块的红的白的肉。地面上的血水已冲干净。只有那狗还在那低沆的水中,嗅来嗅出的,想再找出点什么好吃的东西来。

点着灯,在热气腾腾里吃完可口的杀猪火锅以后。打着饱嗝,刘师傅也回去了。乌黑的天上亮起了几颗小星星,不知到有多高远,像是黑夜里远远地有人将烟吸一口后,烟蒂发了的微光。

庄生知道,父母到了半夜就要动身,借人家的板车,拖着肉到三十几里以外的街上,赶天亮前来到次阳大桥下面的肉摊上,让刘师傅帮着将肉卖掉,换取小小一叠带着油腥味的工农兵钞票,供一年的家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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