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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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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12/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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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石家庄人》连载

第三章 相逢的人会再相逢

凌晨被窗外的雷雨惊醒那会儿,我还没睡上几个小时。昨天我和黎伟从南京禄口机场登机,航班飞到了遥远的哈尔滨经停,待我们终于降落在正定国际机场,已到了晚上九点多钟。乘坐机场大巴返回市区,再打车回家,近午夜时我才躺在一堆乱糟糟的念头中恍惚入睡。相比于被吵醒,我更懊恼的是,雷声惊走了我正认真做着的遇见夏末的梦。那梦清晰得令人惊讶。我记得梦中每个情节和我俩每句对话。我闭上眼睛努力再睡,尝试接续上那个梦,听听夏末还想述说什么。

再次醒来时天色已明。夏末没有再次进入我的梦,但前边的梦依然清晰地印在脑子里。站到27楼窗边,我看见雨点们前赴后继地坠向脚下的城市,每一颗都带着义无反顾的决心。城市的天空被阴云遮盖得严严实实。西边的太行山被沉重的低空云遮住了起伏的轮廓。天气预报说了,中雨将持续到傍晚前后。雨天适宜重逢。我记得有位过气歌星的歌里有过这样的歌词。而我将穿过连绵的雨去槐新路上寻找夏末,与其重逢。任何突发状况都无法阻挡我的步伐。这是我在南京抱定的决心。老天爷曾用瓢泼大雨浇断了我和夏末的缘分。它老人家大概仍略带歉意地记着这个事情。今天它使用了同样的手段,但考验降到了温和的量级,谁能否认这是为相逢的人营造更容易倾心的氛围呢。

疏一阵密一阵的雨中,我站到了槐新路上那家面馆门前。有了庞落梅的准确描述,手机导航轻易地锁定了夏末的位置。我用了半分钟时间调整呼吸。我选择了先迈左腿走进那夏家表妹的面馆。

我看着操作台前那个年轻姑娘手法娴熟地捞起面条盛到了一只很大的碗里。她用一只口罩遮住了多半张脸。可我依然从侧影就认出了她—近两千个日夜的时间距离并没有让夏末的形象在我脑海里变得模糊。夏末转过头来,说,您吃面啊,大哥,先请坐。我看见了那双明亮的眼睛。我看到那双眼睛领衔的笑容不可思议地停在了那张我朝思暮想的脸上—我用想象补全了口罩后面的半个表情。夏末愣了一下,发出一声不敢相信的欢呼,她手里那双长筷子滑落到了操作台面板上。她从操作间里跑出来,满眼惊讶地打量着我。赵桐,真的是你这家伙。你怎么找来的?她拉着我的手像当年一样跳了起来。

是我想象中久别重逢的样子,又好像不是久别重逢全部的样子。南京宾馆里刚看的几集电视剧有场重逢戏,男女演员费了很多镜头含泪凝视,然后用一个很长的拥抱把观众感动得稀里哗啦。夏末站在了我的面前,她用她的欢快节奏把我从入戏过深的状态中拽了出来。

我的面还能不能上!最里边坐的男人恼火地拍了一下他面前的桌子。

该死该死。夏末紧向那个男人致歉。她指挥我坐在一张餐桌前,一溜小跑进操作间去做完那碗被冷落了的面。

店里那个服务员打扮的瘦小丫头收拾了另一桌顾客用过的碗筷。她捂着它们从我面前经过,用眼睛扫了扫我,脸上没有半丝笑容。夏末说,这是小叶。这是赵桐。那丫头才勉强用半个嘴角挤出了些呆滞表情,比哭好看不了多少。我严重怀疑,这个服务员是夏末请来衬托她的颜值的,要不她就是夏末某个需要照顾的远房表亲—远得像地月距离那么长,但祖奶奶嘱咐过,那家亲戚不能够抛弃。

有两位面容轻松的食客走进面馆,爽快地点了小凉菜,啤酒,腌肉面。夏末跑回那几口大大小小的锅、一堆瓶瓶罐罐、两摞大碗中间忙碌起来。忙碌中,夏末抬起头朝我送过来一个微笑。

我趁机打量庞落梅嘴里的“破面馆”。这个“破面馆”并不破。它被夏末收拾得整洁利落。正对门的墙上,“夏末的面馆”几个艺术字LOGO向观者展示着设计者的用心独到,它给这间吃饭的屋子带来了文艺气息。面馆里空间不算很大,错落有致地摆了七八张长相略有差异的四座木桌,一半木桌旁坐了正在吃面或等待吃面的人。

夏末用一双长筷子和笊篱配合着,从翻滚的锅里捞出面装进大碗,浇上卤,再从旁边不锈钢锅里夹起一块方肉放在面上边。一碗腌肉面就做好了。我像个视察的领导那样背着手踱了过去,夸奖夏末手底下利索。夏末头都不抬说,靠这安身立命,不利索不行啊。哎,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我前言不搭后语地编了几句瞎话,自己都觉得不是一般地假。那些话试图引导夏末相信,这次相逢是这座城市里无数次巧合中的一次。我做了亏心事一样脸上爬出了几滴虚汗。夏末用她那干净的目光瞅着我,大概有些疑惑,眼前这个五年不见的家伙精神是否还正常。

夏末把一大碗面呈在了我的面前。未待我推脱,她用责备的口吻说,这么多年你也不说打个电话。认个错才准吃面。

我勇敢地迎接着那姑娘的目光,说,我太冤了。给你发微信才知道被你删了好友。这么多年心里拔凉拔凉的。

夏末迟疑了几秒说,那是误删。不会撒谎的她脸红了。过了一会儿,她低声说,那不是我删的。

我想象庞落梅拿着夏末的手机,说,删掉这个坏蛋。这货没有好心眼儿。这样的事那彪悍女人做得出来。夏末很不情愿忤逆她表姐的那些霸道想法、做法,这源于她们姐妹情深还是夏末从小就对家境优渥的表姐心存忌惮我不得而知。

那碗腌肉面的诱惑让我迅速感受到了饿。趁夏末去照顾别人,我甩开腮帮子风卷残云般干掉了它,外加一份凉菜拼盘。那碗面的味道让我想起了小时候我奶奶做的腌肉面。我满意地放下空碗,推开菜碟,擦着额头上的汗水。这时我才注意到,夏末倚了操作台微笑着在瞅我。想起刚才的“狂放”吃相,我感到脸上一阵阵燥热。

嫂子是干什么的?夏末收拾我用过的餐具,很随意地问。

夏末好好干。哥争取明年给你娶个嫂子。我想起了搞笑短视频里葛优的台词,于是幽了夏末一默。

夏末抿嘴笑笑。看不出她多大程度上理解了葛大爷的幽默。

那个小叶不知什么时候在哪换了身颜色鲜艳的连衣裙,手上还攥了一个俗气无比的包包站在了款台前。她看上去像一只鲜艳无比的大蝴蝶。她说,姐,我先走了。夏末应了声,去吧。望着那蝴蝶花枝招展地飞进了阵雨里,我为她的翅膀被雨水打湿感到担忧。我在心里八卦,这闺女雨天穿成这样出门,莫不是去相亲吧?祝她得遇良人。

夏末的手机唱起英文歌曲《五百英里》。她兴奋地接通了电话,第一句话就是,姐姐,你猜谁到我的面馆来了?我把食指放在嘴唇上向她做出嘘状,可是伶牙俐齿的丫头飞快地把我的名字报了出去。电话那头儿不知道说了什么,我听着像有些咬牙切齿状的语句。夏末用诧异的目光重新审视着我。我站在尴尬里,无比尴尬。

与夏末继续叙旧的兴致被庞落梅的电话一下子打没了。夏末把我送到了门口。我撑开伞,又转回头看她。夏末垂下了眉,说,你常来啊。我沉重而欣慰地点了头,心里装上了满满的期待。

夏末不用再有我可能成为她姐夫那样奇葩的顾虑了。我边走边想。那个位置已经被王若治占领。落梅墙像史上很多的墙一样,被时间的巨手推倒了。

雨仍在淅淅沥沥地下。这场始自凌晨我家窗台外的雨真是尽职尽责。它耐心细致地冲刷着全城建筑、街道和所有城市植被身上的尘垢,一遍又一遍。雨似乎还具备一种能力,它能使用一种无形的力量濯去人心头的尘埃,让寻觅中的人心明,眼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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