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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子燕，请到燃料仓库收货！”
听到广播后，郑子燕皱着眉头说:“这些送货员还挺会卡时间的，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下班时送货，还让不让人吃饭？”埋怨归埋怨，郑子燕还是带着张一鸣赶去燃料仓库。
送氧气的是一高一矮的两个小伙子，郑子燕和张一鸣来到厂门口时，那两人站在门卫室旁边的大树下等着了。高个小伙见郑子燕，慌忙迎上来笑着说:“郑小姐，实在不好意思。你们厂等着用氧气烧焊，采购员打电话催了几次，我们就赶紧送货过来，没想到路上堵车，这时候才赶到你们厂。”
郑子燕有点不耐烦了，掏出一大串钥匙，叹着气不冷不热地说:“别说了，快卸货吧，我还饿着肚子哩。”
高个小伙点了点头，吩咐矮个小伙把货车开到燃料仓库门口。郑子燕指着张一鸣对高个小伙说:“肖师傅，这是张一鸣。我辞职快到期了，今后由他负责后勤仓库的工作，介绍你们认识一下。”
肖师傅搓了搓手，握着张一鸣的手摇了摇，笑着说:“张先生，今后还望你多多关照。”也许是干搬搬抬抬的力气活的缘故，肖师傅的手粗糙而有力。他脸色黑红，梳着偏分头，穿着白衬衣黑裤子，看上去有二十五六岁。
张一鸣点了点头，笑着说:“肖师傅，你太客气了。大家出门在外打工，就该相互照顾，再说收货是我应该做的事儿。”
郑子燕打开燃气仓库的大门，里面散发出一股灼热。仓库大门边挂着“严禁烟火”的警示牌，里面用红线划分为燃料放置区和空瓶放置区。而燃料放置区又细分为氧气放置区、乙炔放置区、二氧化碳放置区。
“收燃料时，记得用气压表测试一下氧气的气压。不过话说回来，这家送燃料的供应商和我们公司合作好多年了，气压足，价格也算公道，就不用那么麻烦了。车间来领燃料，必须有经理签字的领料单，空瓶必须按指定位置摆放。”郑子燕仔仔细细地给张一鸣交待收发燃料的细节，她生怕张一鸣记不住，接着补充:“我有个工作日记本放在办公桌上，你下午翻看一下，对你今后的工作会有帮助的。对了，你快去吃饭吧，我一个人收货就好了。”
张一鸣心想，怎么好意思让人家一个女孩子饿着肚子收货，而自己跑去饭堂吃饭呢？他笑着对郑子燕说:“我不饿，你要是放心我的话，你就先去吃饭。”
郑子燕摸了摸头发，说:“那我回去洗一下头发，你收完货把门锁好，记得不要把送货单弄丢了。”
郑子燕走后，张一鸣清点了一下空瓶数量，还提起一个乙炔空瓶摇晃几下。这时候厂区很静，听不到一丝声响，棕榈树一动不动立在围墙边。仓库门口，肖师傅正在卸货，车厢里发出咚咚咚的声响。肖师傅搬氧气时，手盘瓶肩，转动瓶底，时不时还用脚尖去碰一下瓶身。这是力气活，加上天气炎热，肖师傅的脸上淌满了汗水。一滴滴汗水在阳光下闪动，晶莹透亮。
卸完货，装好空瓶，肖师傅对矮个小伙使了个眼色，矮个小伙心领神会地点点头，慌忙去驾驶室拿来一罐王老吉递给张一鸣，说:“张先生，实在不好意思，让你饿着肚子给我们收货。这大热天的，容易中暑，你喝罐饮料。”
张一鸣晃动着手说:“我想你们也没有吃饭，饿着肚子卸货，真的很辛苦呀，你们快回去吃饭吧！收货是我的工作，这罐饮料你们留着在车上喝，我怎么会收你们的饮料呢？”
肖师傅的脸上闪过一丝失望，叹了口气，接着真诚地说:“张先生，我们给一些客户送货，有些仓管总是处处刁难我们，你和他们不一样呀！”说完双手递上送货单，张一鸣核对无误后，在收货人一栏一笔一划写上自己的名字，撕下客户联转交采购员。肖师傅从衬衣口袋里摸出放行条，张一鸣在受访人一栏签名后，递给肖师傅，肖师傅出厂时再交给值班保安，保安才会放行。
值班保安是常凯，他接过放行条漫不经心地晃了一眼，见到张一鸣的名字，心里头一点也不痛快。常凯的表妹陆可，是铜品车间的统计员，从早到晚忙些零零碎碎的事儿，每月比开冲床的女工多三十块钱的补助。听说郑子燕辞职后，陆可有些心动，托表哥常凯请李科长吃了顿饭，想调来后勤仓库上班。后勤仓库是三江公司最轻闲的部门，不少人做梦都想来那里上班。
可这李科长办事一点也不靠谱，表妹陆可调动的事泡汤后，常凯对李科长有了些看法。一个堂堂正正的行政科科长，连这点小事都办不成，你不是在厂里白混了几年吗？你看人家杨宁宁，答应过别人的事，从来没有让人家失望过。常凯对李科长不但有了看法，而且対张一鸣也有了些不满。可他找不到理由对供应商发火，冷笑一声，抬头挺胸来到货车后面，装模作样清点一下氧气空瓶，甩了甩手，阴腔阳调地说:“走吧，这姓张的对你们太好了，饿着肚子给你们收货哩。你们也太不会来事了，就该请姓张的那小子去吃顿午饭嘛。”
肖师傅不知道说什么好，理了理贴着额头的那缕濡湿的头发，耸了耸肩，嘿嘿笑了几声，低着头上车，按一下喇叭，开着车缓缓地出厂。
张一鸣饥肠辘辘地来到饭堂，里面空荡荡的，饭菜都吃完了，厨房师傅正忙着扫地。厨房师傅认得张一鸣，对张一鸣笑着说:“你来晚了，饭菜都吃完了，要不我给你煮碗面？”
张一鸣不想给人家添麻烦，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摇了摇头，揉了揉眼窝，自己掏腰包去外面买饭吃。
“哟，张一鸣，你是不是嫌饭堂的饭菜不合口味，掏钱去外面吃香喝辣？调来行政科上班，涨了工资，你完全变了个人啰。不对啊，你去外面吃饭，怎么不叫上女朋友杨宁宁呢？”张一鸣从保安室走过，常凯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皮笑肉不笑地说。
张一鸣心想，自己也没有什么地方对不住常凯，他怎么会对自己说这样的风凉话呢？张一鸣饿得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摇着头笑了笑，头也不回地走出厂大门。常凯用脚狠狠地踢了一下大门，嘴里不干净地骂了起来。
张一鸣在工业区斜对面的小店吃了碗蛋炒饭，买了份《晶报》翻看起来，上班前十几分钟才回厂。打卡后，他来到后勤仓库，坐在凳子上想着杨宁宁对自己的冷淡，有些后悔来这里上班。张一鸣回想自己在制造二科上班时，虽说很苦很累，但每次看到的都是杨宁宁那亲切的笑脸，他觉得很开心也很快乐！可来行政科上班的第一天，杨宁宁好像变了一个人，对他冷若冰霜。照这样下去的话，张一鸣不知道可以在这里做多久。
“张一鸣，我没见你去饭堂吃饭，你中午有没有吃饭？”郑子燕走进后勤仓库，关心地问。
张一鸣和郑子燕不熟，可人家这样关心自己，张一鸣的心里暖烘烘的。他轻描淡写地说:“我收完货去饭堂，没有饭菜了，去外面吃了碗蛋炒饭。”
“你收货错过了饭堂的开饭时间，我帮你申请误餐费。公是公私是私，你饿着肚子收货，怎么还让你自己掏钱吃饭呢？”
“郑子燕，别麻烦了，不就几块钱吗？”张一鸣轻声劝说郑子燕。
郑子燕摇着头说:“一点也不麻烦，我写误餐申请单。你看一下我的工作日记，我去行政科办公室交误餐申请单。”
郑子燕走后，张一鸣心不在焉地翻开她的工作日记，不知道为什么，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郑子燕去行政科办公室找李科长签字，没想到刚到营业科门口就碰到了李科长。还没等郑子燕开口，李科长就抢着说:“子燕，我正好找你有事，我们去后勤仓库说吧。”
来到后勤仓库，李科长瞪了张一鸣一眼，张一鸣从李科长的神情看得出来，他来后勤仓库不是什么好事。可出于礼貌，张一鸣还是站起来跟他打招呼:“李科长，下午好！”
李科长也不说话，黑着脸极不友好地点了点头，弄得张一鸣有些尴尬。
李科长把郑子燕叫到角落里，低声说:“子燕，你来后勤仓库两年多了，工作上没有出现过失误，我真心希望你留下来嘛。”
郑子燕想了想，说:“李科长，你别劝我了，我把火车票都订好了。”
“火车票可以退掉，只要你留下来，我可以给你申请加工资。”
听李科长这样一说，郑子燕反倒有些糊涂了。她记得二十几天前把辞职书交给李科长时，他半句挽留的话也没有说。等张一鸣来接手自己的工作时，李科长又一下子变得热情起来，苦口婆心地劝自己留下来，这人到底想干什么呢？
李科长伸长脖子四处瞅了瞅，沉下脸冷笑几声，冷冷地说:“子燕，你不用担心，只要你想留下来，张一鸣就回车间去上班。你做得好好的，别说是马经理，就算是董事长也不会无缘无故把你的工作换掉。”
郑子燕是个机灵人，一下明白了李科长的言外之音，利用自己阻止张一鸣来后勤仓库上班。面对这样虚情假意的人，她不软不硬地说:“李科长，你不用劝了，我还是回老家去吧，我相信张一鸣是可以把后勤仓库管好的！”
李科长一下子变脸了，莫名其妙地笑了笑，扭头就走，郑子燕也没想到他转变会这么快。
“李科长，麻烦你签一下字。”郑子燕大声说。
李科长没有停下来，没好气地哼了一声，边走边不耐烦地说:“后勤仓库由马经理直接管理，你去找她签字吧。哎呀，浪费了半天唇舌，好心当驴肺啰。”
“张一鸣，李科长不签字，他叫我去找马经理。以前我去找李科长签字，他爽快得很，今天就找借口推脱啰。人还没走，茶就凉了。”郑子燕叹着气说。
张一鸣笑了笑，说:“几块钱就算了，找马经理签字更麻烦。”
郑子燕不由得一阵苦笑，说:“我看得出来，李科长一点也不欢迎你来后勤仓库上班。后勤仓库是个清闲部门，好些人眼巴巴地盯着仓管员这个职位，你要做好手头的工作，不让一些别有用心的人看笑话。”
听了郑子燕的话，张一鸣心想，李科长不欢迎自己来后勤仓库，这可以理解。可女朋友杨宁宁对他那样冷淡，他一点也想不通，他也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张一鸣来后勤仓库上班，好些人就认为是杨宁宁利用关系帮忙。凭良心说话，车间上班很苦很累，可张一鸣从来没有半句怨言，他没有在杨宁宁面前提过工作调动的事。张一鸣心想，打铁还需本身硬，人家说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不管你在什么岗位，就该做好手头的工作！
郑子燕没什么事情，坐在椅子上望着窗外发呆。张一鸣翻看着郑子燕的工作日记，从五金车间传来断断续续的冲床声响，听着让他有些心烦意乱。张一鸣放下日记本，拿起桌上的鸡毛弹子，扫着纸箱上的灰尘，想起了在车间上班的那些忙乱而充实的日子。他是个闲不住的人，没事做心里头难受得很！
四点多钟，后勤仓库旁边的楼梯口响起了脚步声。脚步声由远及近，来人好像有什么心事，鞋底擦着地面走路，发出“嚓嚓嚓”的声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