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科长开门见山地说:“不用我多说,各位干部应该都知道,马经理给张一鸣记小功一次,这是张一鸣个人的光荣,也是我们制造二科的光荣。黄大宝,你今后要以张一鸣为榜样,努力工作,争取进步。王翠莲拉长,我咋夜想了想,你们C拉人多事杂,我决定安排张一鸣去C拉协助你的工作,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王翠莲慢悠悠地斜眯着眼,冷漠地扫了张一鸣一眼,面无表情地说:“我听从冯科长的安排,没什么话说嘛。”王翠莲说完话,很不自然地低下头。
张一鸣记得自己和黄大宝刚来制造二科时,冯科长说制造二科有四条流水线,他和黄大宝每条流水线实习一个星期,实习期结束后再按个人表现安排工作。冯科长怎么一下子就改变了工作安排呢?张一鸣想了想,在什么地方实习都是一样的,干好手头的活比什么都重要!
冯科长接着补充:“黄大宝继续留在A拉实习,但我要提醒你,记得写工作日记。你一个高中生,写日记不就是小菜一碟吗?”
黄大宝心想,张青青去了工程部上班,自己留在A拉没什么意思,再说和郭志华也不和,还不如去C拉实习。黄大宝站了起来,故意张着嘴,用眼睛的余光扫描身边的郭志华,拖长声调说:“冯科长,A拉的所有工位我都干过,活也不难,你安排我去B拉吧。”
冯科长瞪了黄大宝一眼,没说话,端着水杯喝水。
拉长们也没什么补充的,冯科长宣布散会。
王翠莲拉长带着张一鸣来到C拉,她指着拉头对他说:“C拉都是手上活,第一个工位是扎孔,最后一个工位是充磁,你随便走随便看,我有事去忙了。”
张一鸣在C拉看了看,四十几个人,低着头干活,他一个也不认识。扎孔的女孩扎着一把头,身子瘦小,肤色很白。她不知是紧张还是什么,指头被扎了一下,冒出血来。女孩也不当回事,皱了皱眉,把指头放嘴里吮吸一下,接着扎孔。
张一鸣慌忙跑回制造办公室,取来云南白药、棉签、创可贴。张一鸣轻声说:“你放点药,贴上创可贴,坐着歇一会儿,我来扎孔。”
女孩抬起头,眼神复杂地望着张一鸣,露出一脸惊愕的神色,小半天后才抿了抿嘴,低声说:“我没事,用不着你管。”
张一鸣看了看挂在女孩头顶的《作业指导书》,作业员一栏写着:蓝小珍。张一鸣提高声调说:“蓝小珍,你必须放药,伤口感染麻烦就大了。你快起来,我来替你扎孔。”
蓝小珍停下手中的活,睁大眼睛望着张一鸣,吃惊地说:“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我在C拉做了半年多了,王拉长从来不叫名字,只叫我的工号。在这陌生的地方,听到有叫我的名字,心里头很温暖!”
蓝小珍觉得有心里有一股暖流穿过,眼窝湿润了。她贴上创可贴,轻声说:“你起来,让我来扎孔。谢谢你,我知道你叫张一鸣,听拉长说经理夸你的日记写得好,你真了不起。”
张一鸣叹了口气,说:“冯科长安排我来你们拉实习,可我什么也不懂,你今后要帮帮我。”
蓝小珍有些不好意思,低着头羞涩地笑了。
王翠莲见张一鸣和蓝小珍说话,有些不高兴,沉着脸走过来,狠狠地瞪了蓝小珍一眼,大声喊了起来:“速度!速度!”
除了拉长王翠莲外,还有人对张一鸣有了意见。这个人是焊锡工舒小军。舒小军一直喜欢蓝小珍,可人家不理他,他厚着脸皮缠着人家。舒小军见张一鸣替蓝小珍干活,在心里骂道:小子,小心点。敢抢我的女人,老子捶死你。
工休十分钟,蓝小珍去洗手间回来,舒小军冲到她的工位边,生气地说:“上班时你和张一鸣说了什么?”
“你管不着。”蓝小珍漫不经心地说。
“蓝小珍,人家张一鸣是储备干部,你初中都没有毕业,他看不起你的。”
蓝小珍火了,指着舒小军说:“那是我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呢?你最好还是死心吧,我这辈子是不会喜欢你的。”
舒小军跺了跺脚,打了自己一耳光,骂骂咧咧地回到工位上。
工休结束后,传送带又开始动了起来,带动传送带的马拉发出“嚓嚓”的声响。张一鸣清醒地认识到,冯科长临时调他来C拉,这是领导对他的信任和栽培,而不是叫他来吃干饭的。他知道背后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自己,有人怀疑,有人还等着看笑话哩。
张一鸣从拉头转到拉尾,又从拉尾转到拉头,他发现C拉有十几个工位,其中带有技术含量的工位是焊线,焊线的是老员工。老员工手脚快,跟得上流水线的速度,很少出现假焊的不良现象。张一鸣站在焊线师傅的后面,学焊线的技巧。焊线师傅右手握烙铁,左手捏着焬线,烙铁头轻轻一点,零部件就粘合在一起,一缕青烟飘进了吸烟管。
焊线工位有三名师傅:小凤、肖师傅、舒小军。肖师傅是个忠厚的人,在厂里做了五六年了,熟悉流水线作业,白天焊线,晚上负责返修不良品。舒小军的技术也不错,可有些傲气,喜欢顶撞上司,和工友也相处得不好。小凤是A拉拉长郭志华的女朋友,她剪着碎发,头发染成了酒红色,身子瘦小,手脚灵活,干活不比两位师傅差。张一鸣想,这几位师傅有没有岗位补贴呢?要是有岗位补贴,每月有多少呢?
突然,张一鸣听到王拉长叫他,他转过身去,见王拉长叉着腰皮笑肉不笑地看了自己一眼,尖声尖气地说:“张一鸣,焊线是C拉最重要的工位,你看不懂的。穿线工位有个女工去洗手间,你去顶替她干活。”
张一鸣不傻,听得出王拉长的语气很不友好,带着蛮横的意味。连小凤也听不下去,扭头瞪了王拉长一眼。张一鸣刚来C拉,立足未稳,不想和王翠莲计较,笑着去穿线工位。
C拉有四十几个女工,却只有一张离岗证,女工去洗手间,必须经拉长同意,且离岗时间不得超过五分钟。洗手间在车间走廊尽头,离流水线又远,女工们戴上离岗证,一路往洗手间跑去。
张一鸣坐在工位上穿线。穿的是导线,导线放在松香里浸泡,烘干后才可使用。穿线这个工位,简单说就是把导线穿进扎好的孔里去。张一鸣上中专时学过珠算,手指头还算灵活,加上穿线也不是技术活,他勉强忙得过来。
那女孩气喘吁吁地从洗手间回来,说:“我回来了,你起来吧。”
“不急,我替你忙一会儿。”张一鸣笑了笑,不慌不忙地说。
女孩好像有些不太习惯,嗫嚅着说:“这样不好,王拉长看到会骂人的。”
听女孩这样一说,张一鸣只好站了起来。他想拉长和员工都是平等的,干部不能动不动就张口骂人。大家出门打工都不容易,要是自己有机会升任拉长,会把员工当家人对待,不会像王翠莲拉长那样动不动就吼骂手下的女工。
那女孩说的不错,王拉长又走到张一鸣的身边,冷笑几声,生硬地说:“张一鸣,你去调胶房看看丁师傅有没有把胶水调好,我等着用胶水。”
“王拉长,调胶房在哪儿?”张一鸣知道王拉长在为难他,可还是忍着没发火,问了一句。
“你没长嘴巴吗?自己去问人嘛!”王拉长顿了顿,阴阳怪气地说,显得很不赖烦。
张一鸣勉强笑了笑,不软不硬地说:“车间每个人都在忙,我去问谁呢?你带我去一次,下次我自己去。”
“我没空,去不去由你!影响了生产,这个责任你担当不起。”王拉长说完,气呼呼地走了。
张一鸣知道王拉长在刁难自己,时不时给自己使绊子,目的是想让自己无法在C拉立足。张一鸣想了想,去A拉找郭志华。
“郭拉长,王翠莲叫我去调胶房提胶水,你知道调胶房在哪里吗?”张一鸣小心翼翼地问。
郭志华摸了摸后脑勺,说:“一鸣,去调胶房提胶水是王翠莲的事,她怎么叫你去呢?”
“郭拉长,管不了那么多了,你告诉我调胶房在几楼。”张一鸣生怕影响生产,急着说。
“出车间大门,往右手边一直走到尽头。”
张一鸣谢了郭志华,往车间门口走去。守在打卡机旁边的老头见张一鸣穿着干部服,也没说什么。张一鸣来到调胶房,站在门口笑着说:“丁师傅,我是C拉的后备干部张一鸣,王拉长叫我来提胶水。”
丁师傅眯着眼望了望张一鸣,搓了搓手,轻蔑地说:“你叫王翠莲自己来提,你只是个后备干部,没这个资格。”
张一鸣觉得自己就像被人狠狠地刮了一耳光,他心里委屈得很,叹了口气,低着头返回车间,他顿时明白到打工的艰辛与不易!是呀,大家都是出门在外打工的兄弟姐妹,何必自己人为难自己人呢?
张一鸣慌慌张张上楼梯时,碰上杨宁宁,她笑着问:“一鸣,你不在车间上班,乱跑什么呢?”
“宁宁,王拉长叫我去调胶房提胶水。”张一鸣老老实实回答。
杨宁宁又问:“你不是在A拉实习吗?王拉长凭什么叫去提胶水?”
张一鸣说:“宁,你可能不知道,冯科长安排我去C拉实习了。”
“我了解王翠莲,那人话多,心眼小,还贪小便宜。不过你不要怕她,放开手脚去干,我是你的坚强后盾!对了,你去胶水房没提到胶水?”
“调胶房的丁师傅说我只是个后备干部,没资格提胶水。”
杨宁宁显得有些生气,踢了一下地面,冷笑着说:一鸣,我认识丁师傅,你跟我去调胶房。”
“宁,这样做妥当吗?”
杨宁宁点了点头,带着张一鸣去调胶房。
“丁师傅,张一鸣是我的朋友,他来提胶水。”丁师傅点着头赔笑:“杨小姐,张一鸣是你的朋友,胶水就给他提走。唉,杨小姐,你帮忙介绍我老婆进厂,我还劝你一场人情。你有空的话,我请你去吃顿饭。”
“丁师傅,吃饭就不用了。张一鸣在车间上班,他时常会来你这儿领胶水,会给你增麻烦的。我们先走了,你慢慢忙。”
杨宁宁和张一鸣并排走进了制造二科,张一鸣把胶水交给王翠莲。王翠莲一点也没想到,丁师傅居然把胶水给张一鸣提回来。她看了看张一鸣身旁的杨宁宁,一下子明白过来。
“王拉长,张一鸣是我的朋友。她来你这儿上班,拜托你多多关照一下。”
王翠莲假装热情地说:“杨小姐言重了,这是我应该做的。”王翠莲嘴上虽然这样说,可心里一点也不明白,杨宁宁这样优秀的女孩,怎么会看上张一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