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秀才娘子回来了,她知道若愚被耀宗欺负之后就立马要找耀宗算账。王鹏举和儿子都拦住不让去,气得娘子把所有的怨气都发泄在了他们父子俩身上。她骂道:“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都是一对窝囊废,叫人家欺负了也不敢反抗。要是那天我在家里的话,我非还他耀宗几个耳刮子不可。”接着,她又开始骂王鹏举。“你看你,整天子乎者也,仁义道德的,不仅把自己变成了绵羊,还把儿子也变成了绵羊,这到以后可让若愚怎么活人啊。”
王鹏举虽然也很生气,但却还是强装笑脸地道:“娘子,不要再发脾气了好吗?怒气伤肝啊。再发脾气,会生病的。到那时候,即使全世界的人都爱你关心你,可你的疼却没有任何人替你受的,那只有你自己忍受了。”
娘子挥了挥手,道:“不用你管,我受疼是我自己的事,与你无关。去,拿搓板来,跪在我跟前。”
王鹏举只好从门背后拿出搓板,平放在地上,跪了上去。
娘子这才缓过气来,上了织布机。
在王鹏举跪搓板的时候,菊荷和若愚偷偷地看了几次,都躲在一边捂着嘴笑。
过了有一盏茶的时间,霞荷实在看不下去了,就放下手里的鞋底走到母亲身边,道:“妈,爹已经跪了好久了,你就消消气吧,让爹起来吧。不然来了人就不好看了。”
王若愚见姐姐在为爹爹求情也跑了过来,道:“妈。你就饶了爹爹吧。那天的事情其实怪我,不怪耀宗。”
娘子慈爱地把若愚搂在怀里,摸了摸女儿的头,向着王鹏举道:“还不快滚。要不是看在儿女的面上,今天就绝不饶你。”
王鹏举尴尬地笑着道:“谢谢娘子。”然后艰难地站了起来。谁知刚刚站起来就因为膝盖刺疼而突然弯下了腿,差点栽倒在地。
霞荷和若愚忙把王鹏举搀扶住。
“没事吧?”娘子这才感觉到自己有点过分,柔情地道。
“没事。”也许是娘子慈爱的笑脸和儿女的孝心在起作用,王鹏举的腿竟然就立马不疼了。他向娘子笑了笑,就拿起搓板,向书房走去。
日子在一如既往地前行着。
王鹏举每天的工作就是给长工安排活路,有时候在长工忙不过来的时候就亲自下地干干活。剩余的时间,他就读读书,写写字,有时候还做做诗,教导教导若愚,其乐融融。秀才娘子每天按时纺线,织布,为家人做衣服。大女儿霞荷则全面负起了为全家人做饭、洗衣的重任。小女儿菊荷则在娘子的教导下剪剪纸,绣绣花。在十岁左右的时候,她剪的纸,绣的花已经出神入化了。有几次,花园里的蝴蝶和蜜蜂就错把她剪的、绣的花当成了真的,依偎在上面久久不愿意离去。东王寨的人家,凡是嫁女的,都会央求菊荷为他们家的姑娘剪纸绣枕头、帘子。小儿子王若愚的工作就显得很单一,那就是在东王寨北面的土地庙旁的官学里上私塾。
转眼就到了七月。麦子也收割完了,秋也已经种上了,沙苑人有了难得的一段休闲时光。
这天中午,蝉在树梢上高声唱和着,大狗小狗们有气无力地汪汪叫着,拴在门口木桩上的牛梦呓般地鸣叫着,唯有不知疲倦的小鸟们还躲在树荫里使劲地和知了叫着劲,叽叽喳喳地比赛着谁的话多,谁的叫声嘹亮动听。王鹏举像大多数的村里人一样,躺在书房里的木床上,在娘子有节奏的织机声的伴奏下,沉浸在清凉的梦乡里。突然,缓慢而响亮的门环击打门板的声音惊醒了王鹏举。
“鹏举在家没有?”这是里长刘栓牢的声音。
里长来干什么?王鹏举坐起来,迷迷糊糊地喊道。“在。”说着,就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走到门口打开了门。
门外不仅仅是刘里长一个人,旁边还站着邻居刘旺财。
“在家啊。”里长笑着道。
“没打扰你睡觉吧?”刘旺财也笑着道。
“这不是废话吗?没看见我还迷迷瞪瞪的吗?”王鹏举心里不快地道。但他没有发作出来,而是笑着道:“来来来。坐到屋里。”
他把刘旺财和里长直接带进了书房。他们分别坐在了八仙桌的三面。王鹏举给他们斟上了香茶。
里长和刘旺财各自啜了一口香茶。
里长开口了。
“鹏举,旺财家的房是在他爷爷手里盖的,几十年都没有翻修了。他想把二进院子里的房都拆了,新盖一下。叫我来给你说一声。你看你还有什么意见没有?”
王鹏举笑着道:“这是应该的啊。我没有什么意见。如果到时候要我帮什么忙,就请说话。我随叫随到。”
刘旺财笑着道:“也不要你帮什么忙,就是到完工的时候,你可要捧场喝酒啊。”
王鹏举道:“那没问题。你什么时候动工?”
里长道:“这一短时间不是有点空闲吗。旺财的意思是只要你同意,他明天就开始请匠人,准备开工。”
王鹏举道:“你明天动工的话,我下午就要把后院界墙下的杂物收拾收拾,给你把地方腾开。”
刘旺财拱手道:“那就多谢了。”
里长道:“一会儿请你到旺财家坐坐。旺财叫家人准备了一桌酒菜,咱们喝几杯咋样?”
王鹏举道:“酒就不喝了,我还是先收拾收拾杂物要紧。”
里长站起来,硬拉着王鹏举的胳膊道:“还是走吧。他明天只是准备,要正式开工估计还得等几天。今天你一定得去喝酒。你不去的话,旺财盖房的时候,心里就有了疙瘩。”
王鹏举这才道:“行。那你们先走一步,叫我给我家娘子打声招呼。”
里长和刘旺财这才放心地离去。
把里长和刘旺财送出家门之后,王鹏举来到后面的大房,给正在织布的娘子汇报刚才的事情。
娘子停住手里的梭子,道:“刘旺财会不会把院墙向咱们家这边移一点?他那人爱占便宜。”
王鹏举道:“我想不会吧。”
娘子道:“你还是要提防啊。大前年他家重修前院四合院的时候,不是就把庄基往高地抬了六寸吗?你看他家现在的日子,在东王寨,甚至沙苑有谁不羡慕的。你再看看咱家的日子。唉!”
王鹏举有些不快地道:“咱家的日子不也很好吗?他家的日子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只是钱多而已。你没看自从他家抬高庄基后,有几个短工都出了事。”
娘子沉下了脸,道:“钱多怎么了?那就是本事。看看你,没钱还笑话人家钱多,什么心理?”
王鹏举知道自己的话多了,弄不好就会有狂风暴雨的。忙道:“他们还在等我。我就去了。”
娘子不悦地道:“那你去。多长个心眼。酒也不要喝得太多了。”
“恩。”王鹏举答应着去了。
两天后,刘旺财就开始动工了。先是放倒了和王鹏举家的界墙,后来就开始划线挖地基。在这期间,王鹏举只是在上厕所的时候随便看看转转,可是,秀才娘子却始终多了一个心眼,在放界墙之前,她就在自家后墙界墙的位置做了记号。以后,每次去后院的时候,她都要仔细地去看看,看刘旺财究竟有没有越界。
那天,刘旺财家请的工匠挖开了地基,秀才娘子赶紧放下手头的活路跑去看了。她做的记号竟然跑到了地基的里面。
王鹏举也跑去看了看,随后就去了里长家,想让里长从中做个调解。
王鹏举给里长一说,里长就随着王鹏举来到了家里,直接到后院认真地查看了。
“嗯。就是有点过了。我想,这是匠人的疏忽,我找旺财去说说,让他叫匠人纠正过来。”里长看完后道。
王鹏举把里长带进书房,拿起茶壶准备给里长斟茶。
里长道:“不喝了。地基已经挖好了,如果不说的话就开始砌墙了,到那时候就不好说了。我先去旺财家说事,事说完了再喝茶也不迟啊。”说完就转身离去。
王鹏举恭敬地把里长送出大门,看着里长进了旺财家的大门,这才回到了家里。
王鹏举刚刚坐到书案前,还没有顾得拿书娘子就进来了。
“事说得咋样了?”娘子焦急地道。
“里长说他去找旺财说,我叫喝茶他都没有喝。我亲眼看着他进了旺财家的大门,估计不会有啥问题吧。”
“我看未必。里长是旺财的本家。他们会不会勾结在一起愚弄咱们啊?”娘子忧虑地道。
“我想不会吧?他又不是旺财家的里长。”
“可是,咱们沙苑,只有旺财的姑父在朝廷当太子太傅啊。”
“咱还是等等看吧。里长才去找旺财说事去了,说不定会纠正过来的。”
“但愿如此吧。”
娘子心事重重地离去了,好久,王鹏举才听到了断断续续的织机声。
在王鹏举的心里,多占一点少占一点地基本是无所谓的事情。他之所以要找里长调解,只是为了不让娘子生气。再说,事实是刘旺财确实多占了自家的地基。娘子走后,他就把地基这件事彻底放在了一边,从书架上取了一部《道德经》认真地研读起来。
王鹏举把《道德经》细细地品了一遍,然后又拿起笔,认真地笔录起来。“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写闭,他站起来,仔细地欣赏自己的字,嘴角现出了得意的微笑。
他抬头望了一眼门外的天空,太阳早已西斜,又到了吃晚饭得时间了。他这才觉得肚子饿了。正当他要喊霞荷问饭熟了没有时,霞荷跑了进来,道:“爹,我妈叫你。快点,耀宗家匠人开始砌墙了。”紧接着就是从后院传来的娘子的喊叫声。“停住停住。先不要砌墙。你们占了我家的地方了。”
王鹏举赶紧随着女儿向后院走去。只见娘子双手叉腰气势汹汹地站在地基上,几位匠人或坐或站在一旁吃着旱烟,默默无语。
王鹏举忙道:“你们先歇着。我已经找里长给你们主家说了,你们确实占了我家的地方。娘子,你也先回去。我去找里长问问,看他到底给旺财说得咋样了。”
一位年长的匠人道:“就是主人叫我们砌墙的。我们也知道主家占了一点你们家的地方。如果主家不安排,就是借我几个胆我也不敢占你家的地方啊。既然你们找了里长说事,那我们就先停工,等到主家放了话,我们再砌墙。”
娘子也阴着脸道:“那你赶紧去问,还站着干啥?”
王鹏举心里道:“我不是正准备去里么?急什么急。”但他还是硬压着一肚子的委屈,道:“你先回去。我马上就去找里长。”说着,他就转身匆匆而去。
里长家在另一条巷子里,也算是东王寨的望族。里长家院子的台阶用青石铺就,比周围人家足足能高出一米多,也是四合院布局。刷满黑红油漆的两扇大门钉了四排牛眼大小的铁钉冒,扣了两个碗口大的兽头门环,很是气派。
王鹏举抬手轻轻地把门环拍了三下,清亮的声音顿时传遍了整个巷子。拍了三下门环后,王鹏举站在门口静等着里面的人来开门,好久,才听到里长迷迷糊糊的声音。
“谁?”里长拖长了声音在问。
“我。王鹏举。”王鹏举高声应道。
又是好久,才传来了院子里屋门打开的咯吱声,趿拉着鞋子的踢踏声,慢慢地由远至近,由模糊到清晰,直至门闩拉开声,大门打开的咯吱声。
一股熏人的酒气顿时冲进了王鹏举的鼻腔。他恶心地本能地想向后退开,但他还是礼貌地忍住了。
里长朦胧着醉眼望着王鹏举,道:“鹏举啊,找我有啥事?”
王鹏举无奈而又好笑地暗暗叹了口气,道:“中午我不是给你说了吗,旺财家的地基占了我家的地方。你不是也看了,还答应我去和旺财协调。你见了旺财没有?他是怎么说的?”
里长双手把着门框,低下头竭力思索着。良久,才好像想起了什么,放开手,热情地道:“走。先喝茶。”说完就向里走。但晕晕乎乎地,还没走出几步,就摇摇晃晃地差点摔倒在地。
王鹏举满肚子的火气,很不愿意跟着进去,但看到他差点要摔倒了,这才赶忙走上前去,扶住里长。
“没事。我没事。不用扶我。”里长甩脱王鹏举的手,夸张地向前走着,但很快就又要跌倒了。
王鹏举只好又上前扶住。里长这才没有拒绝。
“旺财说了,他没有多占你家的地方。那个印记是你家娘子自己画的。”里长道。
“可是,你自己也看了。原来墙面接触地方的印痕还很清晰的,即使我娘子不划,也是能看清楚界限的。”王鹏举强压住怒火道。
“我也说了,可旺财就是不认可他占了你家的地方。”里长摇晃着身体,夸张地道。
很明显,里长被刘旺财的酒宴收买了,再和他说下去是说不出任何结果的。王鹏举把里长扶进房间,看着他躺在了炕上,就立马退了出来,并把他家的大门关好。
2
其实,在王鹏举的心里,刘旺财占了自己一寸多一点的地方本不是什么大事。作为贪婪的刘旺财来说,他既然占了就不可能退回去的。里长也摄于刘旺财他姑父的淫威,也不可能向自己的说话的。今天他有意识地醉酒就说明了他心里有杆秤,他既不想昧了良心替刘旺财说话,也不想因此而得罪王鹏举。他是实在得罪不起刘旺财的,所以,只有借酒醉来逃脱良心的谴责。这件事情明显是没有任何调和余地的,如果要坚持让刘旺财退出多占的地方,那么,到头来只能落个两败俱伤的下场。所以,还不如退让一步,让他三尺又何妨,何况又仅仅只是一寸多一点的地方。想通了,他的心也明朗了许多,他的脚步也明显加快了许多。可是,刚刚走出五六步远,他的脚步又慢了下来。他能想通,可娘子又能不能想通呢?按照娘子的脾气和性格,那是坚决不会让步的。怎么办?他又犹豫起来了。但无论如何都得让步,哪怕上刀山下火海都得让步。他硬着头皮到家里走去。
两家的后院都围满了人,都在等着看热闹。霞荷、菊荷、若愚以及刘旺财的儿子刘耀宗都围在自己的亲人身边。
秀才娘子还依然双手叉腰站在地基里,满脸怒气。
刘旺财着急地催促着匠人要匠人开工。
那位年长的匠人坐在砖堆上抽着旱烟,道:“你们两家的事情没有说好,我不能开工。到时候好不容易砌了老高的墙,却被推倒了重来,既浪费精力又浪费体力,还不如不砌。再说,王秀才已经找里长去了,很快就会回来的。我看还是再等等吧。”
刘旺财无奈地在旁边搓着手。
王鹏举刚进家门就被围观的人看见了。一个人兴奋地道:“王秀才回来了。”顿时,所有围观的人都有了精神,就像吃了鸦片烟一样兴奋异常。他们给王鹏举让开了一条道,让王鹏举顺利地走到了娘子跟前。
王鹏举胆怯地望了一眼娘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毅然转过身,对着所有围观的人群道:“各位父老相亲,大家不约而来刚好给我们两家做个见证。我们两家原来的界墙在这里。”
王鹏举走向后墙,娘子兴奋地让在了一边。
王鹏举指着还留在后墙上的原墙的痕迹,继续道:“大家看看这个原墙的痕迹,明显比周围的墙的颜色深。”
所有围观的人都点了点头,唯有刘旺财的脸色很难看。他紧闭着嘴巴,仰视着斜上方的天空,没有言语。
王鹏举继续道:“大家再看看旺财家新挖的界墙地基,明显向我家这边挪了一寸多。”围观的人也都默默地点着头。
王鹏举定了定神,转过身紧紧地盯着刘旺财的眼睛,道:“旺财,你说今天这事该咋办?”
刘旺财没有敢看王鹏举的眼睛,而是望着后墙上原来界墙的痕迹,道:“我没有占你家的地方,哪怕是一厘一毫。后墙上的痕迹,是你家娘子自己画的。”
秀才娘子气得浑身发抖,厉声道:“你胡说!你让大家看看,原来界墙的痕迹究竟是不是画的?”
所有围观的人都摇了摇头,低声叹着气。也都默默地注视着王鹏举,看他究竟该还怎么应对刘旺财的挑衅。
王鹏举深情地望了一眼娘子,然后严肃地望着刘旺财道:“原来界墙的痕迹是不是画的,大家都心知肚明。我相信你也是心知肚明的。我知道,你要占我家的地方是早已经谋划好了的,今天任我们怎么说,你都要编造各种理由占这一点地方的。其实,失去这一点地方对我家来说也没有多大的损失,对你家来说,也没有多大的益处。你如果要占你可以明说么,也犯不着转这么大的弯子。”
所有的人都瞪大了眼睛,都不明白王鹏举的意思。
“我相信一句话,那就是人在做天在看。但愿你占了我家的那一点地方能够给你加带来好运。”王鹏举给所有围观的人拱了拱手,道:“感谢大家能来为我们两家作见证。谢谢了。”
围观的人都被王鹏举的言行惊呆了。在他们眼里,一向不畏权贵,敢打抱不平的王秀才,王圣人竟然在自己的事情上是如此处理的。有人敬佩,有人不理解,更有一些人感到窝囊。
“动工。”刘旺财得意地道。
匠人们看着王鹏举,没有动工的意思。
王鹏举转向娘子,胆怯地道:“娘子,咱们回吧。”
秀才娘子咬着牙看着王鹏举,使劲抡起胳膊,狠狠地打了王鹏举一个耳光。道:“窝囊!我怎么嫁了你这么一个废物。”说完,就飞快地走回了前院屋子。
霞荷兄妹也忙跟着母亲去了。
王鹏举捂着发烫的脸,尴尬地苦笑着。
围观的人很快散去了。匠人们也在刘旺财的督促下开始砌墙。
等到围观的人完全散去之后,王鹏举这才无奈地摇着头向回走去。
秀才娘子坐在织布机上狠劲地踩着踏板,推着梭子,似乎要把所有的怨气都发泄在织机上,只有这样,心里才会舒适轻松起来。
王鹏举看到娘子委屈痛苦的样子非常心疼,他走到娘子跟前,想把自己的想法告诉给娘子,让娘子理解,不要往心里去,好排解掉娘子心里的苦楚。
“娘子。你不要再生气了。生闷气会伤肝的。”王鹏举小心翼翼地劝道。
“滚!不要在我跟前待。看不见你我心里还会好受点。”娘子满脸怒气道。
“娘子,你听我说么。”王鹏举低声下气地道。
“我听你说啥哩?你从来都没有想过我的感受。你是好人,是村里人心目中的圣人,只有我是恶人,是泼妇。”娘子怒道。
王鹏举扑通跪在了地上。道:“娘子,你听我说么。我这么做也是为了你好啊。”
“为了我好?哼!”秀才娘子虽然还是满肚子的委屈,但再也不那么排斥王鹏举了,她手脚的力度明显减小了。
“你知道刘旺财这个人,非常贪婪。他思谋好了的事情,就很难让步。再说,因为他姑父的势力,里长也不敢得罪他。所以,占咱家庄基这件事,里长也不敢向着咱的。”
“但这与我又有什么关系?”秀才娘子还是余怒未消。
“所以,这件事咱们注定是赢不了的。如果咱们不让步的话,时间拖多久,你就会生多久的气。那样的话,就把你的身体气坏了。到那时候,就很不划算了。”王鹏举耐心地道。
“还算你有点良心。可我们也不能就这么便宜了他。”秀才娘子委屈地道,但口气明显软了许多。
“是啊。所以,我才当着大家面把事情说清。大家的心里都有一杆秤,是非的曲直大家是会有公论的。再说了,人在做天在看,他迟早是要得报应的。”王鹏举道。
“什么人在做天在看?什么会得到报应?我看他家的日子还越过越红火了,越过越有钱了。自从他家把前院的地基抬高以后,他家的日子就比以前好了许多。这次再把咱家的地方一占,把院子弄成外小里大的布袋形,就更能聚住财,越来越发了。”秀才娘子不悦地道。
“唉。你只看到了一面而没有看到另一面。老祖先说过,福人居福地,福地福人居。意思是说,有福的人住的地方,即使不是个风水宝地,但只要这个有福的人在这里住上三年,这个地方的风水就都转变了,自然会变成风水宝地的。为什么?人有福,有福有慧,境随心转,这是真的。人要是没有福,起心动念自私自利,是非人我,贪瞋痴慢,违背伦理道德,这个地方即使是风水宝地,他在这里住上三年,这地方就会变坏的,许许多多所谓的灾难也就来了。再说了,布袋院子不仅仅能聚福啊,也能聚灾啊。所以,他占了咱家的地方,对咱家也不仅仅是坏事啊。说不定命里该有灾难就会因为敞口院子而消弭了呢。”王鹏举耐心地道。
秀才娘子想了想,道:“就你会说。但愿咱家不会因为敞口院子受灾受难。我倒还不期望有富有贵哩。”
王鹏举继续道:“我说这话是有根据的。你看,在历史上,哪个开国帝王的祖坟是风水宝地?但他们绝大多数都因为修德修福而打下了江山,成了人人敬仰的皇帝。可是,当他们拥有了权势和财富选修风水宝地之后,他们的后代又有几个把他们打下的江山永远延续下来了?你看,秦始皇为自己的选定了骊山这个风水宝地,可他的后代秦二世,却很快把他的江山葬送了。现在你明白了了吗?”
秀才娘子终于笑了,道:“就算你有理。”
王鹏举也笑了,道:“娘子,你笑了,轻松了,可我还在受罪啊。我能不能站起来啊?”
这时,霞荷、菊荷和若愚也都从门外跑了进来,道:“妈。我爹爹已经跪了一炷香的时间了。我们也饿了。”
秀才娘子忙道:“我可没叫你跪啊,是你自己要跪的。你怎么跪的就怎么起来吧。”
几个孩子忙把王鹏举搀扶了起来。
王鹏举揉着酸痛的膝盖,望着三个懂事孝顺的儿女,柔情地道:“你们一直都藏在门外?”
若愚道:“恩。我们早都想进来叫妈妈饶了你,可就是不敢。你们说的话我们都听见了。”
秀才娘子伸手虚打了若愚一下,嗔道:“滚你娘的腿。我就那么可怕?走。吃饭。我也饿了。”
秀才娘子下了织布机。一家四口说说笑笑地向饭厅走去。
第二天早上,王鹏举和往常一样早早地就托着麻壶上沙梁望远了。清明的天空总是让他着迷,让他心静如水,让他脱俗入圣。他很迷恋那种感觉,那种境界。每次他都是在村人喧嚷的声音里不情愿地走出内心的宁静和寂无的愉悦的。每当他遥望秦岭峰顶的时候,他都会想象那对神仙兄妹的悠闲美好的生活。他相信他们是真的生活在南山的某个峰顶的。
村子里越来越热闹了,人们或打扫着院落村子,或牵着牲口下地了。人语声,牛叫声,鸡鸣声,狗吠声,甚至哪家大人对睡懒觉的子女的呵斥声都混合在一起,刺激着一心求静的王鹏举的心。他只好如往常一样,在这种喧嚣的声音里,迈着悠闲的步伐向家里走去。
“妈,咱家的鸡蛋少了三个。”王鹏举刚刚走进家门,就听见霞荷在喊。
“妈,我看见咱家的鸡飞到耀宗家去了。”是若愚的声音。
“肯定是咱家的鸡把鸡蛋下到旺财家了。若愚,你到耀宗家问问,看收了咱家几个鸡蛋。”秀才娘子嘱咐若愚道。
王鹏举径直走进书房,拿起一本《孟子》准备晨读。
这时,后院传来了秀才娘子的叫骂声。“真无耻。要吃鸡蛋你自己养鸡去,犯不着吃我家的鸡蛋啊。”
“谁要吃你家的鸡蛋了?谁叫你家的鸡跑到了我家里。”这是旺财家娘子的声音。
“不是你家放了界墙,我家的鸡能跑到你家吗?我家的鸡才不稀罕到你家去的。”是秀才娘子的声音。
王鹏举赶紧放下书向后院赶去。只见娘子正双手叉腰像公鸡叫鸣一样地和旺财家娘子吵架。两家的孩子和刘家的匠人都围站在一旁。
“行啦。只是几枚鸡蛋的事,犯得着这么吵架吗?”王鹏举劝自家娘子道。
“滚一边去。谁说是几枚鸡蛋了?说不定他们已经吃了咱家几百鸡蛋了。”秀才娘子怒道。
“咋了?咋了?有事好好说么,吵啥里么?”不知道是谁把里长叫来了,他和刘旺财站在一起。
“是不是你把人家鹏举家的鸡蛋收了?”里长对着旺财家的娘子道。
“谁叫他家的鸡跑到了我家里。”旺财家的娘子理直气壮地道。
“不是你家拆了界墙,我家的鸡能跑到你家里去吗?”秀才娘子道。
“你这婆娘,就知道添乱。收了人家几个鸡蛋就陪人家几个。还不快去取鸡蛋。”刘旺财高声训斥着他家娘子。
旺财家娘子委屈地转过身,自言自语道:“就是三枚鸡蛋。值得这样吗?”
秀才娘子厉声道:“先别急。什么三枚鸡蛋?我看至少要一百多枚鸡蛋哩。我家共有三十多只母鸡,界墙已经拆了四天了。
刘旺财盛气凌人地道:“这很好验证。这几天,匠人们都在这里。有多少母鸡飞到我家院子了匠人肯定知道。问问他们不就清楚了。”
里长附和道:“对。有多少只鸡飞到了旺财家,匠人肯定能说清楚。”
秀才娘子无奈地道:“那就问问匠人。”
里长向着匠人道:“师傅,你们这几天看见有多少只母鸡飞到了旺财家?”
那位年长的匠人看了看其他匠人,道:“我也不知道有多少,反正主家的鸡真的不少。我还以为这些鸡都是主家的呢。昨天中午,有一两只鸡去了秀才家,我还让李茂去吆回来了呢。不信你可以问问李茂。”
那位叫李茂的匠人立马道:“对对对。我叔一说,我马上就吆回来了。秀才家连一只鸡都没有了。”
秀才娘子愣了。她心里很清楚,只有三枚鸡蛋没有收回来。她之所以大闹旺财家,只是为了吐出先天在旺财那里受到的恶气。她不明白,这些匠人为什么要替她说话。
旺财和旺财娘子也愣了。
旺财急道:“你们到底看清楚了没有?可不要胡说啊?”
旺财娘子也道:“是啊。可不敢胡说啊。”
还没等年长匠人说话,李茂就开口了。“谁胡说了?我们可是向着好人说话哩。”
旺财和娘子都不说话了。他们知道,他们把这些匠人们得罪了。
里长道:“你们的事我也不管了。你们收了人家多少鸡蛋,就加倍赔给人家。我走了。”
王鹏举摇了摇头,踱着步回了书房。
秀才娘子的气也彻底消了。她感激地望了一眼匠人,也轻快地回了房间。
霞荷、菊荷随着母亲回去了。
若愚百思不得其解。明明是三枚鸡蛋,匠人怎么都说成了全部?
就在若愚慢慢向回挪步子的时候,李茂望着远去的旺财夫妻,悄声骂道:“贪得无厌的吝啬鬼。不仅强占了秀才家的地基,还把我们不当回事。先给你点教训。以后再把我们匠人看不起的话,看我们怎么收拾你!”
那位年长的匠人呵斥道:“赶紧干活,不要多嘴。”李茂他们这才殷勤地干起活来。
听了匠人们的话,联想到这几天发生的事情,王若愚终于明白了父亲王鹏举那天为什么要给刘旺财让步了。看来,福地福人居,福人居福地的古话说得真是千真万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