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接到铁牛的飞鸽传书,获悉爱女紫霞就好好地生活在沙苑监东王寨村,黄威就异常兴奋,多日来在朝廷里受到的排挤和委屈所带来的痛苦和郁闷也就一扫而光了,代之的只有快乐和幸福。他马上手书了新的指令,让铁牛去找沙苑监的监令寻求帮助,务必在第二天把爱女紫霞带回京城,带回家里。他把指令卷起来,放进一个竹管里,封好,绑在鸽腿上,放飞了出去。看着越飞越高,越飞越远的鸽子,他的心里溢满了憧憬和希望,似乎他的所有快乐和幸福都寄托在那渐渐远去的鸽子身上。鸽子终于看不见了,他笑着拍了拍衣服,轻快地向王夫人的房间走去。
自从爱女黄紫霞离开京城之后,王夫人一直都提心吊胆,郁郁不欢。每每想到恐怖之处时,她就会悄然落泪。眼看天气越来越冷了,紫霞在远处是不是没有衣服穿?没有美食可用?想到此处,王夫人就流着泪,整理黄紫霞的冬衣。看到一件件去年黄紫霞穿过的衣服,她就好像看到了黄紫霞在自己面前来来去去的身影和沉静淡雅的面庞。
“也许,明天她就回家了。她回家时没有新衣服怎么能行呢?”她突然想。于是,她马上高声道,“来人。”
新雇的女家人芳姑马上进了房间,怯怯地道:“夫人,你找我?”
“嗯。”王夫人拿起一件去年黄紫霞穿过的冬衣,递给芳姑道,“你按照这个式样,给小姐做三身衣服。颜色要淡要雅。最好赶明天做好。”
芳姑接过衣服,道:“嗯。那我去了。”
“嗯。去吧。记着,要快。”王夫人又叮咛道。
“嗯。”芳姑悄悄地退了下去。
打发了芳姑,王夫人又坐在床上开始整理黄紫霞的衣服,满脸的期待与忧郁。
“夫人,明天晚上紫霞就回来了。铁牛在沙苑监访到了紫霞。我已经飞鸽传书,让他尽快想办法带紫霞回家。”黄威进了王夫人的房间,望着王夫人的背影道。
王夫人立马放下了手里的衣服,转过身,望着黄威惊喜地道:“真的吗?你没有骗我吧?”
黄威马上道:“真的。千真万确。”
王夫人的眼睛立马就溢满了眼泪,瞬间,便如泉涌般流了下来。但只一会儿,她就从袖筒里拿出手帕,擦干眼泪,锐声道:“芳姑!”
不一会儿,芳姑就抱着衣服赶了回来。“夫人。”
王夫人急急地道:“你最好再找几个女人,连夜晚做衣服。明天下午小姐就要回来了。越快越好。不仅要快,还要美观。”
芳姑笑着道:“没问题。夫人。我会想办法赶明天下午小姐回来前做好的。”
“去吧。”王夫人兴奋地道。
芳姑小跑着去了。
黄威看着兴奋地两眼放光的夫人,爱怜地走上前,把王夫人揽进了怀里。
王夫人温顺地伏在了黄威的宽厚的胸前,不再记恨之前丈夫的负心,她的心里只有快乐和幸福。
“老爷!”正当王夫人和黄威沉浸在幸福和喜悦之中时,管家出现在了门口。
王夫人赶紧挣出黄威的怀抱,转过羞红了的脸,斜坐在床边继续整理爱女紫霞的衣服。
“有什么事?”黄威整理了一下衣服,威严地道。
管家站在门口,谦卑地道:“次辅秦大人派人送来了一封请柬。”
“拿来。”黄威皱了一下眉头,冷冷地道。
管家跨进了房门,小跑着来到黄威的身边,低头弯腰双手高擎着请柬,递给黄威,然后悄然退下,站在一旁。
黄威打开请柬,看了一遍,收起来,又递给管家,道:“替我准备一份寿礼,要尽量厚重。三天后,我去拜寿。”
“是。”管家接过请柬,站在一旁。
“另外,你给厨房安排一下,明天下午准备一桌丰盛的饭菜,准备迎接小姐回家。”
“是!恭喜老爷,恭喜夫人。我马上就去准备。”管家高兴地道。
“去吧。”
“是。老爷。”管家这才悄悄地退了出去。
“老爷,你真的要去给秦谦拜寿吗?他那么欺负你,你还要去?”管家刚走,王夫人就站起身道。
“唉!有什么办法啊。他现在可是皇上跟前的红人啊,得罪不得啊。”黄威叹了口气,走到椅子前坐了下来。
王夫人赶紧给黄威斟了一杯热茶,轻轻地放在了黄威眼前。
黄威感激地望了一眼王夫人,端起茶杯,轻轻地啜了一口。他放下茶杯,拉过王夫人的手,轻拍着,愧疚地道:“夫人,让你受苦了。”
“都过去了,不要再说了。霞霞回来了就好。”王夫人眼睛潮湿了。
“你歇歇吧。我去找人收拾收拾霞霞的房间。”王夫人抽出手,轻声道。
“嗯。好吧。”黄威深情地望着王夫人的背影,一直到她走出了房间,还没有收回目光。
京城的晚上明月如镜,把银灰色的光芒洒满了大地上的一切。房屋上还没有完全融化的雪,将要落光了叶子的树木,以及街道上的规则的石条路面,富贵人家的花园的亭台楼阁、假山鱼池都显得朦朦胧胧,神秘异常。就连郊外穷苦人家的茅屋以及茅屋旁散乱堆积的枯枝败草也不像往日那么残败凄凉了,反而有了淡淡的幽雅和世外的超然。
丑末寅初时节,街巷里谁家的狗不知道做了什么惬意的梦,轻声呓语地低吠了几声,引得临近的几只公鸡也曳长了脖子清了清嗓子,打破了夜的寂静。微风似乎也想凑凑趣,竟然也呼朋唤友地赛起了跑,不经意间,触动了枯叶的心思。枯叶们也打着瞌睡,急急地挣脱了树干的束缚,像长了翅膀一样,快乐地欢叫着,飒飒飒地落在了地上。到地上后,还不忘兴奋地跳了几跳,发出了哗哗哗的欢声。
王夫人在枯叶的轻微的欢呼声中睁开了眼睛。她看了一眼被月光轻抚过的清亮的窗子轻呼了一声,就坐了起来。
“怎么了?”黄威翻了个身,含糊地道。
“天亮了,霞霞该回来了吧?”王夫人道。
黄威睁开眼睛,挣扎着半躺在床上,扭转过头,望了一眼窗户,道:“还早着呢。这是月光。睡吧。霞霞最早要到后晌才能回家呢。睡吧。”说着,就又躺了下去。
“起风了,霞霞不会冻着吧?”王夫人嘟哝着,躺了下去。
夜又恢复了寂静,只有月在慢慢地悄无声息地踱着方步,向着未来走去。可王夫人就是睡不着觉,似乎月的脚步声吵着了她,并强拉着她走进了无休无止的臆想之中。黄紫霞从小到大的经历便一一展现在了她的脑海。
等待是痛苦的,它残忍地把刹那硬生生地拉成了无穷长,把一刻钟拉成了一个季度,让等待者忍受着期待的煎熬。等待又是快乐和幸福的,它把无穷美好的想象注入了等待者的心里,让等待者在等待的煎熬中略微获得稍稍的安慰。就在这痛苦与快乐的反复变换中,王夫人终于延捱到了天亮的时候。一声声脆亮的鸡叫终于把月光赶到了门外,屋内反而变得更加黑暗了,是真实的黑暗。她赶紧点亮了蜡烛,起床了。
“来人。”王夫人喊道。
随着叫声,芳姑披散着头发,披着外衣,趿拉着鞋子,小跑着来到了房子门口。
“小姐的衣服做好了吗?”
王夫人拉开门,望着疲惫的芳姑道。
“快了。到晌午就全做好了。”芳姑惺忪着睡眼道。
“快!抓紧时间。万一小姐早早回来了还没新衣服穿。”
“嗯。我会加紧时间的。夫人,那我走了。”
“先别急。你顺便去一下厨房,告诉师傅们,让他们也快点准备好后晌的宴席,不要让小姐回来了还吃不上饭。”
“嗯。”芳姑转过身,又小跑着远去了。
王夫人关上门,向里面走了几步又停住了。她想了想,又转过身,拉开门,急急地去了。
王夫人走后,黄威伸了个懒腰,坐起来,也起了床。穿好朝服,吹灭蜡烛,带上门走了出去。
到未时末,在王夫人的不断催促下,黄紫霞的闺房已经收拾一新。紫霞的所有新衣服也已经制作到位,且都整齐地摆放在了檀木衣柜里。欢迎紫霞回家的宴席所需的食材已经准备到位,只等着黄紫霞一到家就开始烹制。忙完了这一切,王夫人来到了黄紫霞的闺房,这儿看看,那儿摸摸,不时地让芳姑这儿擦擦,哪儿扫扫,好像永远也不能满意似地。
朝廷里没有多少事,黄威在未时中就回到了家。他坐在上房里的太师椅上,一会儿拿起一本书读读,但读不到一页就又放下了;一会儿又端起茶杯啜一口,但就是没有往日幽香的感觉。他的心完全飞到了从沙苑到京城的旅途中,飞到了黄紫霞所坐着的轿子里。
申时初,太阳渐渐西斜,阳光照在汤汤的霸水上,闪烁着粼粼的波光,就像一簇簇闪亮的明镜投射在了灞桥边焦心等待着远方游子的人们身上。
宰辅的管家把马拴在路边的柳树上,攀上了一座稍高的土台子,向远方翘望着。
这时,一座紫红的小轿在三四位壮汉的簇拥下慢慢地走出了远方笼罩在淡淡柴烟中的村庄,沿着大路迎着阳光蜿蜒着向着灞桥走来。
管家眯起眼睛努力地辨认着轿子边的人,但就是看不清楚。
轿子越来越近了。管家终于认出了在轿子前疲惫地但却急匆匆赶路的铁牛。他的脸上绽出了欢喜的笑容。他忙跳下土堆,解开马缰绳,跳上马背,回转过身,狠狠地在马屁股上拍了一巴掌,马就嘶鸣着低了头,如飞般地向京城方向奔驰而去。
太阳越来越低了,影子越来越长了,可还不见黄紫霞的消息。黄威看不进去书,品不下去茶,在椅子上如坐针毡。他干脆站起身,向门外走去。
王夫人指挥着芳姑把黄紫霞的房间打扫了无数遍,再也找不到一处瑕疵了,就又开始整理紫霞的衣服,并安排芳姑到厨房催促检查欢迎紫霞回家的宴席的准备。
“小姐马上就回来了。”门外有人在喊。紧跟着就是杂乱的声音,有扫地的,有跑步准备各项事情的。听到这个令人振奋的声音后,王夫人的心竟然却不由自主地狂跳起来,就像年轻人热恋时就要见到心上人的情景。她马上站起身来,木然地呆立着。
“夫人,小姐马上就要回来了。管家在灞桥看到了小姐的轿子。”芳姑突然急急忙忙跑进房间里道。
“管家在哪里?我亲自问问他。”王夫人激动地道。
“他把消息报告给老爷后,就又带了六位家人去郊外迎接小姐去了。”芳姑喘息着道。
“你赶紧去灶房,让他们赶紧开始做饭。”王夫人催促道。
芳姑转身就向外跑去。
王夫人马上走到穿衣镜前,认真地整理着头发,衣服。有几缕头发乱披在头上,她马上拿起梳子,在镜子前认真地梳理起来,直到头发妥妥帖帖地整齐了为止。打扮好自己,就又开始整理紫霞的衣服,一件件从柜子里取出来,看看,又放进去,老是不满意。最后拿出一件褐红绣满牡丹的阔绣上衣,一件黑红带深红饰边的绣着兰花的裙子和一条绣着飞凤的亮紫色飘带,铺在床上,仔细欣赏。她的脸上终于溢出了满意的微笑。她重新把衣服折叠起来,整齐地放在床头,然后就急急地迈着碎步向门外走去。
门外围着一大堆人,一些亲朋故旧闻知黄紫霞要回来了,就赶来迎接。他们都簇拥在黄威的身旁,说些有关官宦富商在李良叛乱时走失的家人亲戚的现状。有的安全回来了,有的则至今没有消息,还有的则丧身外地。黄家的下人也聚拢在门口,说是在打扫卫生,但都心不在焉,手里拿着扫帚,耳朵却时刻注意着门口的动静。
王夫人一到门口,芳姑等女仆就都围了上来。芳姑端了张杌子,还有一位微胖的中年妇人端了茶盘。
“夫人,您坐吧。”芳姑赶紧道。
“端走吧,我站着。”王夫人挥了挥手,眼睛始终望着街道的远处。
芳姑赶紧把杌子放进了门内,又跑了出来,站在王夫人的身边。
“夫人,请喝茶。”那位微胖的中年夫人恭敬地把茶盘擎在胸前。
“端走。我不喝。”她的心思只在快要回来的女儿身上。
微胖的中年妇女赶忙退在一边。
这时,一匹快马从远方的街角跑进了大街,跑了过来。得得的的马蹄声立马销蚀了人们的声音,把人们的目光都引向了骑马的人身上了。
马上的人是管家。他匍匐在马身上,使劲打着马的屁股。马在奋力地奔驰着。
马一直疾驶到了离黄威家的门口一丈远处时,管家才坐直身子,拉紧马缰。马直立起来,高声嘶鸣着,良久,才稳稳地收住四蹄,放下前蹄,打着响鼻,甩了甩头。一串串晶亮的汗珠划着美丽的弧线洒在了它的身体两边的街道。
管家跳下马,一位男仆马上提着手里的扫帚跑上前接过马缰绳,把马稳住。
管家跑到黄威身边,单漆跪地,拱着双拳,气喘嘘嘘地道:“老爷,小姐的轿子马上就到了。”
黄威弯腰扶起管家,道:“起来吧。辛苦你了。”
管家这才站起身,站在了黄威身边,和门口的人一样,专注地望着远处的街口。
一位黄家下人走进了街道。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两位抬着轿杆的家人进了街道。
所有人的眼睛都直了。
轿子终于进了街道。铁牛在轿边疲惫但疾步走着。
人群开始骚动了。
迎接黄紫霞的队伍完全走进了街道。
管家忙道:“来四个人,跟着我迎接小姐。”
有十来位家人涌了上来。
管家望着人群,用手迅疾地指点着,道:“你,你,你,你。跟我走。”
管家带了四个家人小跑着迎着轿子而去。一到轿子跟前,立马换下了抬轿的四个人,迅疾地向着家门走来。
管家和铁牛并排走着,紧跟着轿子,都幸福地微笑着。
轿子终于到了门口。
落了轿。
芳姑上前撩开轿帘,伸出左手。
一只纤细洁白泛着青光的白玉般的手搭在了芳姑的手上。紧接着,一只穿着绣着荷花的娇小纤细的脚伸出了轿子。一位乌发如云,苗条典雅的少女低着头走出了轿子。
现场的所有人都忘记了呼吸,每个人的眼睛里只有这位如仙女一样美丽的少女。
黄威望着走下轿子的少女,愠怒地望着站在轿旁的铁牛。
王夫人的眼睛里满是失望。她微微地摇着头,欲转身离去。
那些之前见过黄紫霞的黄威的亲朋故旧也愕然地望了一眼黄威,但很快就又把目光转向了美丽的少女。
来来往往于街道上的旅人和客商以及街道旁店铺里的主人和客人都停住了手里的活路,站在一旁呆呆地望着这位美丽的少女。
少女的双脚终于稳稳地落地了。她抬起了头,洁白如玉的面庞如十五的月亮般把慈祥和温润的月光洒向了在场所有人的身上。人们都不由自主地轻叹了一声。
黄威甩了一下袖子,转身离去。
王夫人也转身黯然而去。
现场的所有人都惊愕地望着黄威夫妇俩,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管家也恨恨地望着铁牛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铁牛着急地道:“随后再告诉你。”然后就向黄威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