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回家的路上,王若愚的神情一直都是抑郁的,他始终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地机械地走着路。刚才溺水的事故让他感到了屈辱和羞愧。
莫愁一步不离地伴随在王若愚的身边,一会儿指指树上的蝉,道:“若愚哥,你看那个知了,叫的时候沟子还一撅一撅地尿着尿。”一会儿又指指地上,一惊一乍地道:“若愚哥,你看,哪里有一个禾鼠,站起来叽叽叽地叫着,就像个小娃娃。”……她总想让郁闷的王若愚快乐起来,高兴起来,可是,王若愚每次都是像木偶一样,机械地应付应付莫愁,照顾着莫愁的情绪。很快,莫愁就没有说话的兴趣,也就低下了头,闷闷地伴着王若愚走着弯弯曲曲的路。
秀才娘子看到儿子郁闷的样子,还以为是被刚才溺水吓着了,就小跑着走到王若愚身边,拉了儿子的手,张了嘴想说什么。但还没有等到说话,王若愚就甩掉了秀才娘子的手,冷冷地道:“不要碰我。”秀才娘子只好伤心地放下手,退在了一边,紧跟在王若愚的身后,艰难地迈着小脚走着。
王鹏举和李真人在后面慢慢地走着。
李真人对王鹏举道:“刚才我搭了一下脉,令公子脉象沉郁。我看,昨天令夫人在巷里的举动和今天的溺水对他刺激很大啊。回家后,你可要好好开导开导孩子啊,不要让他想不开。”
王鹏举点了点头,道:“是啊。我也担心他想不开啊。往日过河,有土地爷背他。可经过昨天他娘一闹,土地爷不来了,他也差点出了事。我估计,原来土地爷透露给他的未来的前程,估计也要作废了。这是谁都会受不了的。唉!这可怎么办啊?”
李真人望了望远处的天空,沉思了一下,道:“你可要好好开导开导孩子啊。”
王鹏举越过树梢,望着南面秦岭的影子,幽幽地道:“恩。但愿他能早日回过神来。”
下了沙梁,走到土地庙前,两家人分手了。
王若愚在前面急急地走着,与刚才判若两人,似乎要躲避什么人似地。
秀才娘子急急地赶上去,气喘嘘嘘地道:“若若,你慢点走啊,娘都跟不上你了。”
王若愚冷冷地道:“跟不上就跟不上,谁要你跟上了?”
王鹏举厉声喝道:“你怎么给你娘说话哩?她再有错也是你娘!你后不允许你这么对待你娘。”
秀才娘子恨恨地瞪了王鹏举一眼,冷冷地道:“都怪你!你看你把娃教成啥了?以后如果娃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非要你说个啥不可!”
秀才娘子又追了上去,喘着气道:“若若,听娘说,土地爷说不定到天上说事去了,没有在家。他不会像我们人间的小人一样,计较娘的那点小事的。再说,我也没有说什么啊。”
一听到土地爷这三个字,王若愚就感到羞愧无比。他觉得,神是要敬畏的,而不是亵渎的。既然得罪了神,那么,神一定会按照天规处罚犯错的人的。他似乎已经感觉到了土地爷的威严,他也许正在天庭汇报自己泄露天机的事情呢。于是,他紧闭了嘴,颤抖着身体,踉踉跄跄地快速地向家里走去。
秀才娘子一路紧跟着,须臾不敢离开。
一回到家里,王若愚就钻进了自己的房间,砰地关上了门。一下子把正要进门的秀才娘子挡在了门外。
秀才娘子被砰的关门声惊地颤了一下,疲软地顺势坐在了门外。她使劲拍打着门,高声叫着:“若若,开开门。你怎么了?不要吓娘啊。”
王若愚自始至终都没有言语。
王鹏举走到娘子身边,道:“你不要叫了,叫娃好好歇歇。你也歇一会儿,走了那么远的路。”
秀才娘子转过头怒视着王鹏举,厉声道:“要歇你歇去。娃都成了这样子了,你都不急?好像不是你的娃,是我一个人的娃。我要在这里陪我娃。”
王鹏举无奈地进了书房,坐在圈椅上生着闷气。
秀才娘子拍打门的力度在慢慢减轻,声音也慢慢地变小了。
霞荷做好了饭,探出头看了看秀才娘子,又转身进了厨房。
菊荷坐在闺房里只顾绣着自己的刺绣,没有出门看秀才娘子。不一会儿,绣棚上就出现了一对翩翩起舞的蝴蝶。
太阳开始偏西了,大家的肚子都饿了,但都没人敢私自做主开饭,都在忍耐着饥饿,悄悄观察着秀才娘子的动态。
也许是饿了,也许是想到了王若愚也饿了,秀才娘子突然站了起来,进了上房,仔仔细细地洗漱了,换了干净的衣服,就叫霞荷开饭。
霞荷赶紧把饭菜端上了桌子,叫了王鹏举、菊荷上了饭桌。她又拍了拍王若愚的房门,王若愚依然没有言语。
秀才娘子亲自把一碗干捞面调好,再在上面放了许多菜,然后端到王若愚的房门口,柔声道:“若若,若若,娘给你端了一碗干捞面。你把门开开,趁热吃了吧。可不敢把我娃的肚子饿坏了。
王若愚依然一声不吭。
霞荷和菊荷忍着饥饿,看着秀才娘子,就是不敢拿筷子。
王鹏举看了一眼霞荷和菊荷,又看了一眼秀才娘子,吩咐道:“你们先吃吧,我去看看。”霞荷和菊荷这才拿起筷子,胆怯地吃开了饭。
王鹏举走到王若愚房子门口,使劲地拍打着门,喝道:“若若,你现在已经是大人了。原来的书白念了?难道你真要忍心看你娘在你门口端着碗受罪吗?快,把门开开,赶紧吃饭。”
王若愚这才慢慢吞吞地开了门,从秀才娘子手里接过碗。然后又砰地关上了门。
秀才娘子的脸上这才现出了一丝笑容。她冷冷地瞪了王鹏举一眼,就转身轻捷地走进了上房,坐在了饭桌上,与孩子们一起开始吃饭。
王鹏举看了一眼王若愚的房门,叹了口气,也坐到了饭桌上,但他怎么也吃不下一口饭菜。他知道,王若愚的心里还是很苦的,毕竟娃一生的前程是要被彻底毁了的了。
饭后,王鹏举去了李真人家。李真人正在为一位中年妇女诊脉。他就一个人站在院子里欣赏花池中的那座奇异的假山和一丛青翠的修竹。
李真人诊完最后一个病人,就出来引着王鹏举坐到假山旁葡萄架下的小桌子旁,斟了茶聊天。
王鹏举品了一口茶,叹口气道:“若若今后可咋办啊?”
李真人给王鹏举的空杯子里续上茶,关切地道:“他没上学去?”
王鹏举道:“他连饭都估计没有吃。他一到家就关紧了房门,他娘再叫都不开。还是我硬叫开门。但他接了饭碗,就又关了门。我出来时他还没有出房门。我也没有催。我想再等等看。毕竟,这件事对他的打击太大了。”
李真人点了点头道:“是啊。如果搁到你我身上,估计你我也会受不了的。再等等吧,慢慢就会好起来的。”
王鹏举叹口气道:“但愿如此。”
这时,有一位老年妇女拉着一个小女孩进了院门。
小女孩痛苦地咳嗽着。
李真人忙站起来,对着王鹏举打了个躬,道:“实在不好意思。我得先医病人了。稍候!稍候!”
王鹏举也忙站起来,回了个躬,道:“没事。你忙。我出去转转。”
李真人忙把病人引进了药房。
王鹏举独自出了院门,径直向土地庙走去。
王鹏举推开土地庙门,望着土地爷威严的塑像,跪在蒲团上,虔诚地磕了三个响头,然后在心里默默地祷告道:“土地爷。王若愚是个懵懂无知的孩子,你就原谅他的无知之举吧。如果一定要惩罚孩子,那您就把对孩子的惩罚施给我吧。我愿意替孩子承受一切。”说完,他又虔诚地磕了三个响头。他的额头上顿时就起了一个大包。
可是,土地爷的塑像并没有丝毫的表情。土地爷到底听到了没有?平日里背负王若愚的是不是土地爷?王鹏举有点怀疑了。也许,这只是有人做的恶作剧。可是,他为什么要做恶作剧呢?而且是做给王若愚看,一直就做了一个多月?王鹏举又摇了摇头,就带着这个疑惑上了沙梁,在沙梁顶上的一株槐树下坐了下来。他靠在槐树杆上,望着远方的天空继续思考着那个问题。慢慢地,他就进入了梦乡。
土地爷飘到了他的跟前,用拐杖打了他一下。
土地爷笑着道:“你的心愿我听到了,我也会满足你的心愿的。其实,你儿子王若愚没有错,错只错在了你娘子那里。你儿子会没事的,你放心地回去吧。”说完,就又飘走了。
王鹏举一个激灵就醒了过来。他摇了摇头,又揉了揉眼睛,但怎么也看不到土地爷的影子。虽然没有看到土地爷的影子,但他却对土地爷帮助儿子王若愚的事情深信不疑了。他的心情也好了许多。于是,他就站了起来,缓缓地向山下踱去。
当他走到沙梁下,转过一个弯的时候,才发现天已经快晚了。当他走进村子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家门口围了许多人,隐隐约约可以听到娘子的哭骂声。
“王鹏举,你这个挨刀子的,你看你把娃教成啥了?你没有球本事,老实地和榆木疙瘩一样,把娃都教成了榆木疙瘩,老是叫人欺负。不知道哪里来的死老汉,硬说他是土地爷,把我娃哄了一个多月,现在突然扔下不管了,差点把我娃叫水淹死。现在还不吃不喝不上学,变成了二杆子。这叫我以后靠谁啊?……”
听了秀才娘子的哭喊,王鹏举的心又揪了起来,胸膛就像被人塞进了几十斤干草,憋得难受。他没敢回家,而是转过身去了邻村,在邻村的酒坊里灌了两斤酒,提了来到白天坐着的那棵槐树下,喝起了闷酒。
天慢慢暗了下来。一轮明月从东方的树梢升了起来,朗照着大地。王鹏举摇了摇手里的瓷坛子,两斤酒已经剩下不多了。他抱起坛子,把剩下的酒一下子酒倒进了嘴里,然后扔掉坛子,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踉踉跄跄地向沙梁下走去。来到村口,他并没有进村,而是向着他心目中的神仙兄妹所在的秦岭方向走去。
秀才娘子的哭闹声已经听不见了,天地间只剩下了村外沙湖里的青蛙的和鸣和村子里谁家的狗的轻吠和旁边草丛中的蛐蛐幽静的叫声。王鹏举在这些美妙的声音的相伴下,沿着曲曲弯弯高高低低的沙梁间的小路向着自己的圣地前进着。他要远离村庄,远离比母老虎还要令人可怕的娘子,去寻找自己的一方净土,过自己逍遥的日子了。儿子王若愚再也不要他管了。土地爷已经答应了他,儿子王若愚是不会有什么事情的,他的未来还是能够中举拜相的,他就彻底放心了。他满怀喜悦地踉踉跄跄地前行着。
前面就是沙湖。沙湖边的杨柳和芦苇在微风中飒飒作响,藏在秋蝉和青蛙的和鸣里分外轻柔,如同仙乐。月亮沉在清澈的湖底,把朦胧的光播洒在湖面上,微微荡漾着,似乎在用光砌成了一条通往月宫的大道。王鹏举高兴地向湖边走着,走向了那条美丽的光明的路。
噗通,王鹏举掉进了湖里。他很高兴。因为他看见了神仙哥哥。
神仙哥哥一把抓住王鹏举的手,把把拉着向天空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