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白天没事,莫愁就多睡了一会儿,等到窗外叽叽喳喳的鸟叫声把她吵醒的时候,她看到的只是透过窗口照射进来的亮光。她赶紧闭上眼睛,柔声道;“紫霞,醒来吗?”好久都没有紫霞的回应。她伸手在旁边摸了摸,身边是光洁的箪子。她忙睁开眼睛,只见黄紫霞的床铺已经整理得非常整齐,她的人早就没有了踪影。“这小丫头,死到哪里去了?”她嘟囔着,爬了起来。
简单地梳洗后,她蹑手蹑脚地来到了院子后面的槐树林。她猜黄紫霞一定去了哪里,她要吓吓她。可是,她从沙梁下跑到了沙梁上,再从沙梁上跑下来,都没有看见黄紫霞的身影。她背着手撅着嘴想了想,狡黠地笑了笑,道:“哼。还想瞒过我?肯定在哪里。”说着,就笑了。她径直小跑着穿过院子前的马路,向沙湖边跑去。当来到沙梁转弯处的时候,她放慢了脚步,从身旁的柳树上折了一根柳条,坏笑着击打着左手,蹑手蹑脚地向前走去。突然,她愣在了那里,手里的柳条也掉在了地上,脸煞白煞白地。
在湖边的王若愚正面向南拥抱着黄紫霞。黄紫霞面向北幸福地伏在王若愚的肩膀上。她轻轻地亲吻了一下王若愚的耳朵,然后抬了一下头,紧了紧手臂,又把头幸福地伏在了王若愚的脸旁,还轻轻地与王若愚的脸颊磨了磨。
莫愁心里构筑了十六年的幸福大厦顿时坍塌了,她的心里就像被人用刀子深深地割了一下,疼痛难忍。就在黄紫霞抬头的一瞬间,她突然发现,黄紫霞竟然是那么地美,两眼就像闪亮的星星一样明亮纯净,脸颊就像天上的圆月一样洁白无瑕。她感到很吃惊,之前和黄紫霞在一处生活了整整一个月,怎么就没有发现黄紫霞的美貌?她竟然完全没有了刚刚来到沙苑时的那种自卑、丑陋于胆怯了,而完完全全是一个天神、仙女。别说是王若愚,就是自己也被她迷住了。她内心的痛苦竟然也消失了不少。“看来,爹爹的丹药就是神奇,爹爹的医术就是高明。以后还真要下决心好好随着爹爹学医了。”她调转身子向回走去。
当转过身子之后,她的心又开始淌血了。比刚才刚刚看到心爱的若愚哥哥和黄紫霞拥抱在一起时的痛苦还要激烈万倍。因为,在高贵美丽的黄紫霞面前,自己只能是一个完完全全的失败者。她不甘心。但不甘心又能怎么样?
就这样,她磨磨蹭蹭地回到家里,也不管爹爹和娘要不要帮忙,就直接回了自己的房间,躺到了床上。她想哭,可是怎么也挤不出眼泪,只是郁闷着,空落落地,还有些委屈。想到了本该属于自己的若愚哥哥突然被别人拿走了,她的心就隐隐作痛。她不觉地就想起了她和 王若愚在一起的分分秒秒,件件桩桩。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王若愚每天都是鸡叫头遍之前出门,晚上半夜回家,很少在家里陪菊荷和秀才娘子的。说是家里三口人,其实只有菊荷和秀才娘子两个人。
自从霞荷嫁人之后,做饭的事就交给菊荷来做了。
秀才娘子还是一如既往地织着布。王若愚和菊荷曾劝过几次秀才娘子,要她歇着,可她就是不听。她说,趁她还能动弹,就尽量多织些布,卖了,就能给王若愚多攒些钱了。
菊荷的心向来很淡静,因而,她的刺绣也随着年龄的增长进入了佳境。她的刺绣作品,现在已经成了沙苑一绝了,被州府京城的达官贵人视为绝品。于是,一些想要晋升的官员以及想要打通关节谋取更大利益的商人都把她的刺绣作品作为贡品向官员进贡。她的刺绣于是就成了商人和官员想方设法购取的宝物了。但,菊荷只是把刺绣作为爱好,从来没有把刺绣作为牟利的商品看过。她随性而作,从来不难为自己,因而,每年她完成的作品也就寥寥无几了,这就更加让她的作品变成了官场和商场上的宝物了。于是,就有许多精明的商人吃住在沙苑,专门收购菊荷的刺绣作品,作为牟利的手段。一旦得到了菊荷的刺绣,就会转手高于无数倍的收购价格卖给需要的人。刘耀宗就是其中的一位。为了能够得到菊荷的刺绣作品,他就让自己的妹妹想方设法和菊荷做朋友。但由于菊荷的心性淡静平和,刘耀宗的妹妹总和菊荷说不到一块,但即使这样,刘耀宗也通过妹妹取得了菊荷一副秋菊,一幅雪竹,还有一幅八仙过海三幅作品。有许多人出高价要购买,他都没有出手,他要在关键时候让这几幅作品发挥最大的价值。
眼见菊荷的刺绣越来越值钱,菊荷也越长越美,刘耀宗就打起了另外的主意。一天,刘耀宗在外村朋友家喝了酒回家,路过若愚家门口的时候,刘耀宗的妹妹刚好从若愚家串门出来,菊荷送出了门外。刘耀宗的眼睛马上就直了,呼吸也停止了。这那里是东王寨的女孩啊,简直就是从天上下界的仙女。
菊荷喜欢洁净,爱穿雪白的衣裙。她微笑着,挥动着淡红的似乎透明的小手,就像飘动的女神。看着耀宗妹妹转身离开了,她也就低了头迈着碎步迅疾地回了家,似乎外面的一切都与她无关似地,她根本就没有看刘耀宗一样。
刘耀宗呆呆地看着已经被菊荷紧紧关闭了的院门,一动也不动。
刘里长从村西头过来,看着刘耀宗的神态,会心地一笑,道:“耀宗?看上菊荷了?”
刘耀宗就像被雷声惊到了一样,剧烈地颤动了一下身体,这才回过神来,转过身,望着里长道:“叔,你这是去哪里啊?”
里长道:“我去东头转转。”他顿了顿,又会意地笑道:“告诉叔,你是不是看上人家菊荷了?”
刘耀宗挠了挠头,憨笑道:“嘿嘿嘿。”
里长立马巴结道:“要是真看上了,我就替你去找王若愚说说。都是邻居里么,知根知底的。”
刘耀宗马上道:“行。要是说成了这门亲事,我好好好地请叔吃顿饭,再给叔送一对南海的宝物——珊瑚树。”
里长赶紧摇手拒绝。道:“哪能收贤侄的那么贵重的礼物呢?只要能给贤侄把这件事办成,那就是给我老汉最大的礼物了。不过,菊荷可不是你之前相好的那些女人,她可不允许你吃着碗里的又看着锅里的。你给叔说实话,你和西王寨苏家大小姐的事怎么样了?那可是才介绍不久的,而且我听人说,你都把人家小姐都那个了。”
刘耀宗嬉笑着道:“女人嘛,不就是叫男人睡的吗?我有办法,只要你能把菊荷给我说成,那边的事好解决。不就是百十来两银子的事吗。”
里长严肃地道:“我可听说那女人性子很烈。再说了,她家可不缺钱啊。”
刘耀宗大大咧咧地道:“苍溪张家和三岔口晏家的那个不是有钱人?但哪家不是爱钱的?只不过哭哭啼啼几天就完事了。没事。你不用管,我知道该怎么做。”
里长立马不言语了。只是唯唯诺诺地打着恭道:“少爷好走。我先去了。您就等着好消息吧。”
刘耀宗大声道:“那就有劳里长叔了。”他随意地回了个恭就转身离去。
里长恭敬地站在那里,微笑地看着刘耀宗进了家门。他转过身来,鄙夷地小声道:“什么东西?不就是有个老姑父在朝廷做官吗?有什么了不起!”然后就摇着头迈着八字步乡村东走去。
太阳渐渐高了,王若愚和黄紫霞并排坐在沙湖边望着对岸芦苇和马蔺丛旁的一对白鹳入神。白鹳依偎在一起,细长的脖颈交织在一起,似乎在耳鬓厮磨,缠绵恩爱。
黄紫霞的脸瞬间红了。她转过头来望着痴痴地望着白鹳的王若愚,脸上满是幸福的神色。
王若愚几乎同时转过脸来,望向黄紫霞。
黄紫霞赶忙收回目光,转正头脸,羞涩地低头望着脚下的枯树枝,并用纤小美丽的穿着绣花鞋的脚轻轻地碰触着。
王若愚望着黄紫霞白腻的脸庞道:“紫霞,你看湖对面那对白鹳,多么幸福啊。”
黄紫霞又红了脸,她用胳膊肘碰了碰王若愚,转过红润的脸,用那双大而亮的眼睛望定王若愚道:“不要在这里陪我了,你回去吧。你娘和菊荷姐估计都等烦了。”
王若愚这才恍然道:“你看我把这茬事都忘了。那我走了,你怎么办?”
黄紫霞柔声道:“你不用管我。我在这里再坐一会儿就回去了。你去吧。”
王若愚这才恋恋不舍地站起来,一步三回头地磨磨蹭蹭地向回走去。等到过了沙梁弯,再也看不见黄紫霞时,才加快了脚步。
他先去西寨和东王寨交界地方的集市割了五斤肉,买了娘爱吃的点心和菊荷喜爱的各色丝线,才加快脚步向家里赶去。
他刚刚走进村口,里长就过来了。他恭敬地站在一旁,微笑地向里长打着招呼。“叔,忙哩?”
里长看着王若愚手里的肉和糕点,笑着道:“给你娘割了肉?真是孝子啊。要是咱们村的年轻人都能像你一样孝顺当家人该有多好?那我这个里长也就好当了,不用处理家庭纠纷了。人常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可这些难缠的家务事就是多,把人眸乱地都想偷跑了。”
王若愚笑着道:“恩。能者多劳嘛。要是换了别人,咱们村早就乱了。这些眸乱事还只有我叔才能理顺办好啊。”
里长高兴地道:“你还别说,那些难缠的眸乱事叔一到场,很快就没事了。”
王若愚恭敬地道:“叔,那你忙,好几天没有和我娘在一块吃饭了,我得赶紧回家了。”
里长忙道:“你先别急。我还有事要找你呢。”
王若愚道:“啥事?你说。”
里长道:“你爹不在已经七八年了吧?你姐姐菊荷该找婆家了。我这里有个好人家,托我向贤侄提亲,不知道贤侄意下如何?”
王若愚笑着道:“这是我姐姐自己的事,我不能做主。再说了,我爹虽然不在了,可我娘还在。这事也容不得我做主。劳叔费心了。”
里长道:“贤侄今天在家呆多长时间?要不一会儿我去你家见见你娘?”
王若愚恭敬地道:“我天快黑时要去师傅家。随时恭候里长叔来我家坐坐。”
里长道:“贤侄,那你先回家吧。我这里一忙完就去你家。你先给你娘和菊荷说说。”
王若愚道:“好的。叔,你忙吧。”
里长转身,继续迈着八字步向前走去。
王若愚恭敬地站在原地,看着里长走远了,这才向家里走去。
若愚刚一进门。秀才娘子就打开了院门,吓了王若愚一跳。
“娘!你吓着我了。”王若愚笑着道。
秀才娘子也笑道:“我老早就听见了你的脚步声,还是那么不急不慢的,稳稳地。咱们村只有你一个人的脚步声是这么稳,这么慢的。娘是不会听错的。”
王若愚提起肉让秀才娘子看了看,道:“我师父让我给你割了肉,你和我姐慢慢吃吧。还给你买了包点心。”
秀才娘子关上门,随着王若愚向院内走去。
“若愚,你回来了。”菊荷站在房子门口淡淡地道。
“恩。看我你你买了些啥?”王若愚把拿着点心和丝线的手举了起来。
菊荷的眼睛亮了起来,她优雅地笑了,小跑着来到王若愚身边,从王若愚的手里取下丝线,道:“弟弟真好。”
王若愚笑着道:“姐,今天绣了什么好作品?”
菊荷微笑着道:“你来。”就碎步快走地进了房间。
王若愚随着菊荷进了房间,只见绣棚上一茎美丽的荷花随风摇曳,还有一只蜻蜓悬飞在荷花旁边。几株晶莹的水珠在荷叶上闪着亮光,就像真的一样。
“真美啊。这那里是绣品啊,简直就是微型的荷塘。”王若愚赞叹道。
“若若,今晌午你想吃什么?娘给你做。”秀才娘子在外面喊道。
“娘,我想吃包谷面鱼鱼。”王若愚道。
“我就知道你想吃鱼鱼。娘给你做。”秀才娘子笑着道。
王若愚欣赏完菊荷的作品,就转过头来看着菊荷微微地笑着。
菊荷看到王若愚的目光,脸颊不觉就泛红了,嗔道:“若愚!你看你,老看人家干什么。”
王若愚道:“刚才我碰见里长了,他说给你瞅下了一个好相,随后要来家里和娘提亲。你给弟弟说,你究竟想嫁什么样的人?”
菊荷嗔道:“我不嫁。我嫁了娘怎么办?”
王若愚道:“好我的傻姐姐哩。哪有女孩子大了不嫁人的。”
菊荷想了想道:“要嫁,我就嫁像弟弟这样的人。”
王若愚笑了,道:“比我更好的嫁不嫁?”
菊荷道:“若若!再说我就不理你了。”
王若愚笑着走了出去。
王若愚进了灶房,把肉放在案板上,对正在拉着风箱烧火的秀才娘子道:“娘,我给咱烧火。”
秀才娘子道:“哪有男人在灶火忙活的理呢?到时候还不被人笑话。”
王若愚道:“帮娘干活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就是孔夫子也会赞成的。”
秀才娘子笑道:“就会说。那你烧吧,我给咱和面。”秀才娘子起身向装面的瓦罐走去。
王若愚坐在灶塘前的小凳子上,不紧不慢地拉着风箱,烧着火。
秀才娘子给陶瓷盆子里挖了面粉,倒上水,用筷子不断地搅拌着。道:“若愚,你姐年龄也大了,该说婆家了。按理这事得你爹拿主意,可你爹走了,现在只能你拿主意了。你看能不能找人给你姐找一个合适的人家?”
王若愚道:“娘,我就想给你说这事的。刚才我回家的时候,在村头碰见了里长。他说要给我姐说个对象,我没有答应,说要回家和你商量的。他说,一会儿他来找你。”
秀才娘子道:“恩。他没说是谁家的娃吗?”
王若愚道:“没有。我也没问。”
在娘们两个的说笑中,漏鱼就做好了。一家人坐在厨房的小矮桌旁,香香地吃完了饭。
吃完饭,菊荷在厨房收拾碗筷,王若愚陪着秀才娘子来到了上房,坐在王鹏举过去坐着的位置上陪着秀才娘子说着闲话。这时,传来了拍打大门门环的声音。
“若愚在家吗?”里长边拍打着门环边朗声喊叫着。
“来了。”王若愚应声道。
“娘,是里长。我去开门。”王若愚柔声对秀才娘子道。
“恩。”秀才娘子点了点头。
王若愚这才站起身,向门口走去。
王若愚打开大门。
里长站在门外,笑着道:“你娘在吗?”
王若愚恭敬地道:“在上房等着叔那。”
里长走进大门。
王若愚关上大门,陪着里长走进院子,走进上房里。
“里长来了?坐。若若,快给里长倒茶。”秀才娘子站起身热情地道。
里长微笑着坐在了刚才王若愚坐着的座位上,道:“日子蛮滋润的啊。”
秀才娘子也坐下来,道:“那里啊。还不是托里长的福啊。”
这时,王若愚端了茶壶和茶杯坐在他们对面的位置,谦恭地斟了茶,站起身,谦恭地双手把茶奉献给里长和秀才娘子,然后就静静地坐在那里聆听着他们的对话。
“他娘,秀才走了这么多年,你把几个孩子拉扯大,还都很有出息,真不容易啊。”里长边品着茶水边道。
“日子总要过的,孩子也要长大。能有什么办法啊。”秀才娘子淡然地道。
“若愚也大了,也该给说媳妇了吧?”里长看着王若愚笑着道。
“那要麻烦里长想办法了。”秀才娘子笑着道。
里长放下茶杯,突然笑了。他望着王若愚怪笑道:“你看我这脑子?若愚这么优秀,难道还没有中意得女娃?这件事有他师傅李真人替他做主的,怎么也轮不到我操心的。”
秀才娘子也笑道:“你看你说的什么话?他师傅为他操心和里长为他操心都是一样的啊。也让我家若若有个选择的余地啊。”
王若愚给里长的杯子续上水,微笑着,没有说话。
里长继续道:“他娘,我给咱菊荷瞅了个相。男娃家的人品和财富不仅在咱们东王寨,就是在整个沙苑都是数一数二的。他看上了咱家的菊荷,特意让我来提亲的。”
秀才娘子的脸陡然冷了起来,但她很快就又调整了过来,微笑着道:“不知道里长为我家的菊荷瞅下了谁家的公子?我家菊荷说了,她将来要嫁的人,不看相貌也不看财富,只看人品和心性。”
里长的脸色很不自然起来,他犹豫了一会儿才道:“他就是刘旺财家的耀宗啊。”
秀才娘子的脸立马拉了下来,道:“谢谢里长劳心了。我家菊荷现在还不想嫁人。”
里长尴尬地笑了笑,道:“没事。我来的时候就知道不会有结果的,可是,耀宗一心看上了菊荷就央着我来提亲。我也是没办法啊。”
秀才娘子也笑着道:“没事。我知道里长也是为我家菊荷好的。只是现在还不到时候。”
里长忙站起身,道:“你们忙吧,我走了。”
秀才娘子也站起身,道:“慢走。若若,把你叔送到门口。”
王若愚陪着里长出了大门,看着里长向刘耀宗家走去,这才关上门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