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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于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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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1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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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处可逃》连载

第七章 往事

吕薇,姚采薇的大专同学,三年同寝,关系比一般同学亲了许多。吕薇在电话中告诉姚采薇,她在长沙一家大集团公司上班,问姚采薇想不想到长沙工作,如果想回去,她可以把她弄进去,一个月工资可以达到六千多元。此时,陆离一个公司副总经理兼设计部部长,工资也才四千元,那时长沙一个科级干部的工资也不过五六百元,六千元对姚采薇来说简直是天文数字。

姚采薇自然心动,不过动心的并不仅是因为这份收入,如果能到长沙工作,那离女儿就近了许多。

陆离听说长沙有六千多元的工资,没有阻拦姚采薇前行。他接私活赚的几万元钱全砸到装修里了,存折上的数字成了零。每月给阿娘寄钱,给思齐寄钱,压力自然是有的。

吕薇到长沙火车站接上姚采薇,又带她坐上汽车,一个多小时后,在一个很偏僻的地方下车,借着黄昏的余光,姚采薇看见这是一条黑色的煤渣路,周边除了平房,便是一个红色的塔形烟囱,热气腾腾的烟雾袅袅升腾上空,给姚采薇一种甚是神秘的感觉。

吕薇带着姚采薇七弯八拐的,走进一间民房,里面有六七个人,男男女女,他们都笑得很灿烂,说话热情。那时传销在中国起步不久,姚采薇也有所耳闻,尽管从没真实地接触过传销,但她有一种本能的直觉。吕薇骗了她,这是可以拿六千多元工资的大集团?太扯了。

晚饭已经做好了,装在八个不锈钢的小盘里,菜的品种都一样:清炒绿豆芽。大家表情平静,没有谁对这种清贫的伙食感到心酸或者羞愧。菜里一丁点油都没有,只有淡淡的盐味,姚采薇借口不饿,吃了一半就放下了。吕薇说不能浪费,把她剩下的半碗倒进自己碗里。

饭毕,大家带姚采薇到另一幢平房里,这里被布置成了一间教室,一个珠圆玉润的中年女人站在讲台上,带着几分威严与微笑注视着台下的一举一动,台下男男女女秩序井然,大家正襟危坐,面前摆着笔记本与笔,无窃窃私语现象,真想不到,成人能做到如此服从命令。至此,姚采薇已经明白十分。

姚采薇不动声色,耐着性子听完课,回去睡觉。七八个人不论男女,并排躺在地上的一张席子上睡觉。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劝说姚采薇加入这个温暖而又有钱途的大家庭。

“我也十分看好这个项目(其实她根本不知道是什么项目),但我回来时没带钱,吕薇你也真是的,不早点告诉我。”姚采薇故意嗔怪吕薇,并真心实意地说,“我想尽早加入,这样吧,我明天一早就坐车回常德,去娘家拿钱,吕薇你是知道的,我的钱都放在娘家。”姚采薇故意装作与吕薇知根知底的样子,其实两人从毕业后就没再联系过。

好不容易捱到天亮,姚采薇起床,主动让吕薇把她送到汽车站,为了让大家相信她还会回来,她故意留下了自己的真皮背包。当汽车启动的刹那,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吕薇,再也不见。

丢下思齐三个多月了,离家越近,姚采薇心愈急迫。半岁的思齐似豆芽菜般的弱小,对亲妈张开的怀抱,百般躲闪,眼里是回避和陌生,姚采薇的心痛得无法呼吸,在那一刻她下定决心,不管多难,都一定要把女儿带在身边,再也不分开。

姚采薇忘不了带女儿回深圳的每一个场景。父亲用自行车把他们带到镇上,送上开往长沙火车站的汽车,这时母亲已经在偷偷地抹眼泪,但思齐浑然不觉,开心地坐在自行车前面她小小的专座上。她喜欢跟外公去上街,有糖吃,还可以见到好多人。到了镇上,外公将思齐抱上车,汽车开动的刹那,突然把她放到姚采薇怀里,跳下车去。

思齐这才反应过来,她伸出小手,向着汽车尾部的方向大声哭闹,怎么哄都无济于事。从思齐的声音里,姚采薇听出了一个小孩子的绝望。这种绝望让她心痛,她怕孩子哭坏嗓子,哭坏身体。她也只能陪着孩子哭,思齐哭累了睡着一会,醒来一看不是外公外婆,又哇哇大哭。

故乡的水,故乡的土,随着汽车的开动,渐渐地淡在了身后。那个无数次在乡间小路上奔走的女孩,那个夏天总在屋后小河边扑腾却始终没有学会游泳的女孩,那个在田间让汗水与泪水一同挥洒的女孩,就这样带着一个新生命,再次踏上了新的征途。姚采薇并不知道前路是什么,只知道她必须离开,就象长了翅膀的小鸟必须离开巢儿去天空飞翔一样。

姚采薇突然发现,所谓长大,就是一次次地从父母身边离开。

好不容易熬到下了汽车,姚采薇拖着行李包,抱着思齐,带她去坐火车。这时的思齐是那么乖巧,不哭也不闹,或许是接受了事实吧?看着她紧紧地依偎在自己身上,姚采薇感受到了她的信任,她开心地笑了。

一手抱思齐,一手拎包,没走几步就累了。姚采薇犯了难,略一犹豫,她想到了一个办法,先把行李放下,抱思齐走一段,然后放下思齐来拿行李,始终保持着行李和思齐都在视线范围内。让姚采薇欣慰的是,小家伙乖乖地站在原地等着她,目不转睛地望着她。

如此往复,母女俩经过艰难的步行,终于到达火车站,又经过买票检票,一通折腾,终是坐上了火车。可是火车启动的刹那,似乎是勾起了小家伙与外公外婆在汽车站分别的回忆,她又开始大哭,哭累了才躺在姚采薇怀里睡着了。

思齐睡醒后,姚采薇冲奶粉喂她,她拒绝,强行喂,却吐了。这时姚采薇才发现,思齐在发烧,姚采薇急的乱了分寸,不知如何是好。好在车上的好心人提醒她,赶紧找列车员想办法,列车员通过广播,很快就有热心人将药品送了过来。

偏偏这趟列车晚点的离谱,本来十个小时的车程,足足开了二十五个小时才到达,姚采薇就那样抱思齐坐着,车厢里充斥着各种难闻的气味,她只能心痛地抱着孩子强忍。陆离打来电话,问怎么还没到,她心力交瘁,几乎是哭着说,“又晚点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呀?”陆离安慰说,“总会到的,耐心等吧。”

坐在旁边的一位乘客听到了陆离不痛不痒的话,很是气愤,你“老公怎么一点也不着急?这么小的孩子在火车上还生着病呢?!”姚采薇苦笑了一下,没有出声。她呆呆地想,若是齐飞龙在,断是舍不得自己的女儿受如此苦处的。唉——想什么呢?陆离又不是故意的,他只是还不懂如何做个好父亲罢了。

一出站,姚采薇就看见了陆离,他正在打电话,见她出现,马上挂了电话迎上来,好奇地看了看思齐,一把接过姚采薇手里的行李包。姚采薇对思齐说,“快看,爸爸来接我们了!”思齐紧紧地搂着姚采薇的脖子,将头深深地埋在她胸前。经过一路的患难与共,她彻底地接受了自己的妈妈,对于陌生的爸爸,她和前天抵触妈妈一样,很是抗拒。

“等熟悉了就好了。”姚采薇怕陆离不高兴,小声说,“小孩子都认生。”陆离将手放在她腰间,表示默认。

思齐的到来,意味着姚采薇只能当家庭主妇了。买菜,做卫生,洗衣,做饭,带孩子下楼和小朋友们玩。每天忙的不亦乐乎,唯有思齐睡着的时候,她才有空闲时间做家务,再挤点时间,可以读读书,写点东西。

日子平静地过着,思齐一天天地长大。

周末的晚上,思齐睡着了,陆离洗澡去了。姚采薇半躺在床上,珍惜这难得的宁静时光,翻开新买的一本书:

在这里出门散步去,上山或是下山,在一个晴好的五月的向晚,正像是去赴一个美的宴会,比如去一果子园,那边每株树上都是满挂着诗情最秀逸的果实,假如你单是站着看还不满意时,只要你一伸手就可以采取,可以恣尝鲜味,足够你性灵的迷醉。阳光正好暖和,决不过暖;风息是温驯的,而且往往因为他是从繁花的山林里吹度过来他带来一股幽远的澹香,连着一息滋润的水气,摩挲着你的颜面,轻绕着你的肩腰,就这单纯的呼吸已是无穷的愉快;空气总是明净的,近谷内不生烟,远山上不起霭,那美秀风景的全部正像画片似的展露在你的眼前供你闲暇的鉴赏……

“老婆——”陆离立在床头,一把将书夺过,丢到地上。

“再让我看一会嘛——”姚采薇撒娇道。读文学作品时的愉悦如此美好,她不愿意被打扰。

“好好看你的老公——”陆离说着,将身上裹着的浴巾一把扯下。“老婆,我们生个孩子吧!”

这已经不是陆离第一次说这个话了,随着他和思齐的父女关系越来越融洽,他对小孩子也越来越有兴趣。“我们给思齐生个弟弟!”他热切地说,但是姚采薇还想再等等,等思齐再大一点。如果马上再怀一个,她将很快又陷入到带孩子中,根本就没有时间去上班,去写作。她也爱孩子,但她也希望能有一点自己的时间。

姚采薇忙中偷闲写的散文或小说,陆续开始收到发表的样刊,接着,稿费单也陆续收到。尽管稿费不多,但姚采薇证明了自己的价值,起码不是一个纯粹吃闲饭的人。

陆离看到她的成绩,很是为老婆自豪,每次一家三口下楼散步,他总是主动地告诉人家,“我老婆是作家。”听到别人惊讶的赞叹声,他脸上散发出一种骄傲的光泽。

设计部聚餐,陆离一定是会叫上姚采薇的。他也一定会告诉他的手下,姚采薇最近又发表了什么作品。姚采薇嗔怪他太高调了,他一脸得意地说,“谁叫我老婆值得我骄傲呢!”

“老婆——作家。”正在学说话的思齐忽然学着陆离的口吻说,奶声奶气的,逗得他们哈哈大笑。这样的生活,就是幸福的模样吧?姚采薇无限满足。

姚采薇回来后才发现设计部有了新变化,康帅跳槽走了。她问小艳呢?跟着一起走了吗?陆离说不清楚,他一个大男人,对风花雪月的绯闻没兴趣。于是问小洁,小洁让她猜,她自然是猜不着,小洁又反问她,“如果你是康帅的老婆,你会怎么做?”

姚采薇被问住了,从情感的角度上考虑,她自然是向着小艳,不希望小艳受伤的。

“小艳怀孕了,可康帅的老婆坚决不离婚,还带着孩子来了深圳,逼康帅换了公司,一走了之。小艳找不到他,只得打掉孩子,回老家养伤待嫁去了。”小洁幽怨地说,“一条生命啊,康帅的老婆太狠心,为什么不成全一对有情人?!”

姚采薇虽然心疼小艳受到情感伤害,但隐约觉得小洁的观念有问题,康帅的老婆,又何尝不是受害者呢?作为妻子和孩子的母亲,她才是真正的受害者,毕竟,小艳到后来是明知故犯的。

“其实,两个女人都是无辜的,应该怪康帅。”姚采薇此言一出,小洁就激动地说,“康帅有什么错?难道有老婆的人就没有爱的权利了吗?”

姚采薇不想和小洁为此争执,她支开话题,“小洁,找到你的白马王子了吗?什么时候可以吃你的喜糖呀?”

“找到了。喜糖嘛,只要你想吃,随时可以。”小洁爽快地说。“好呀,下次聚餐,你带出来亮个相吧。”

“没问题。”小洁痛快地说。

一个刚下过暴雨的午后,思齐甜甜地睡着了。姚采薇捧出《翡冷翠山居闲话》,坐在阳台上,继续读书。雨后的空气格外清新,就像这书中的文字,让人觉得愉悦而优美。

“铃铃铃——”手机忽然响了。她迅速接起,唯恐铃声吵醒思齐。

“姚采薇。”这个声音似乎很熟悉,但又仿佛很遥远。她大脑一片空白,没有出声。

“我是从杂志编辑那儿要到你电话的。”他说,“我买了本《佛山文艺》,看到了你的名字,我猜一定是你。你还好吗?”

“还好。”

“那就好。我现在在广州打工,有空去深圳看你。”

思齐的哭声传来,姚采薇慌忙挂了电话,奔向房间,抱起思齐。唱着儿歌,哄她继续睡,而思绪,却飘回了那段青春岁月。

大学开学第一天,姚采薇就发现班上有一个超级大帅哥。他坐在最后一排,长相和吴奇隆神似,一双眼睛总是带着淡淡的忧郁。她注意到,他从不和任何女生讲话,似乎很害羞似的。她还注意到,他也不爱学习,一般上课铃响后他才来,下课的铃声一响,他就赶紧离开座位,跑到教室外去了。

姚采薇像犯了花痴一样,只要有机会就回过头去看他。久而久之,坐在她后面的男生有意见了,取笑道,“我多吃亏呀,你表面上是在和我聊天,实际上你却在对别人暗送秋波!”姚采薇一本书拍过去,让他别胡说,脸上却红得发烫。

他也捕捉到了姚采薇炽热的目光,四目相对的次数渐渐多了起来。但他们会不约而同地迅速移开目光,脸上带着开心的笑,和别人说着些无关痛痒的话。

他叫葛生,高高瘦瘦的,很是帅气。他喜欢打篮球。每天放学后他都会冲进篮球场尽情地挥洒他的激情。姚采薇这个浑身没有一点运动细胞的人,竟然也开始站在篮球场外看球,她完全看不懂,没关系,她只看他。

记得大学一年级的下学期开学没多久,班委成员决定组织一次春游野炊活动,因为不是强制必须参加,有的同学并没有报名,葛生就是其中一个,他总是独来独往,不热衷集体活动。对姚采薇来说,如果这次活动没有他,那就完全毫无意义,所以她决定鼓起勇气去邀请他参加。

姚采薇径直走到他面前,他吃了一惊,脸红了,不敢看她,但脸上却带着抑制不住的笑容。姚采薇事先想好的说词瞬间忘得一干二净,还好她没有忘记为什么找他,于是千言万语变成了一句话,“周六的野炊活动,你报名吧!”他摸了摸头,答应道,“好!好!”

旁边的同学先是愕然,继而鼓掌叫好。他们阴阳怪气地学着他俩说话道,“你报名吧!”“好!好!”他俩听见了,也跟着笑。

野炊的地点在江边大堤下,那里有水源,有野菜,还有树枝可捡,很理想的地方。不管姚采薇是在水边洗菜,还是在树下捡树枝,只要用目光去找寻他,总能找到,是的,他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但是,他们却没有勇气单独说上一句话,甚至单独在一起呆一会。后来葛生告诉姚采薇,那次野炊时有个同学问姚采薇最爱吃什么菜,姚采薇说空心菜,他牢牢地记住了。以后和他吃饭,饭桌上必定会有一盘空心菜。

有一次,姚采薇参加完学生会的会议,已经过了平常打饭的时间,她抱着侥幸心理来到食堂,发现还有两个窗口开着,便高高兴兴地往里走。正走着,突然身后大部队的脚步声轰隆隆的,还没等她明白过来,那两个原本空着的窗口前就站满了人,青一色的全是男生。她正沮丧自己又要排好久的队时,忽然身旁闪出一只手,把她的空饭盒夺了去。她还没看清楚那个人是谁,他就插队挤到前面去了。

起哄声伴着筷子敲击空饭盒的声音响起,这些排队的男生不怀好意地冲姚采薇笑着,就在她不明白怎么回事,想逃出食堂时,却看见葛生含情脉脉地冲她笑着,不紧不慢地走来,一手端着一个饭盒。

姚采薇顿时恍然大悟,幸福像花儿一样绽放。他深情款款地把碗放在她手里,然后高调地冲着那些取笑他们的男生吹了几声口哨,和她并排走出食堂。

这次食堂事件,将姚采薇和葛生之间那层薄薄的窗户纸正式捅破了。葛生正式荣升为姚采薇的护花使者。

这天晚上,姚采薇去开水间提热水时,葛生居然半路截停,把水桶夺去。学生宿舍里没有开水间,洗澡必须要穿过教学楼,走约一里路去开水房提水来洗澡。女生力气小,往往只提半桶水,回来掺点冷水用。姚采薇看见他帮自己提了满满一大桶,一口气提进五楼女生宿舍,姚采薇跟在他身后,需小跑才能跟上。他把水桶放在宿舍门口,然后看姚采薇一眼,低头匆匆走了。

从此,直到毕业,葛生每天都要为姚采薇提一桶水。姚采薇知道,所有的女生都羡慕她。

当葛生第一次手抄一首歌词送给她时,她才知道他热爱音乐,而且他的歌唱的非常好。最惊艳的是,他写得一首好字,飘逸洒脱。古人说的没错,人不可貌相啊,原本姚采薇只是喜欢他的高颜值,没想到他却给了她惊喜——其实他并不是一个差生,而是一个颇有才华的人。

葛生对姚采薇的爱是非常高调的:高调地为她提水,高调地给她打饭,甚至体育课时姚采薇跑出汗了,他还高调地脱下上衣来给她擦汗。

葛生他的爱有非常强的占有欲,只要哪个男生和姚采薇讲了话,他就会用眼神或行动去警告别人,弄得都没有男生敢主动和她说话了,有时因为学生工作的关系,必须要和姚采薇讲话时,他们也不得不通过葛生,或者别的女生向姚采薇传话。对此姚采薇既觉得幸福又很是忐忑不安,因为学校明文规定,学生不允许谈恋爱。

果然,辅导员找姚采薇单独谈话了。辅导员向姚采薇传达了两个意思,一,姚采薇是优秀学生,学校准备发展她为预备党员;二,葛生是个玩世不恭的学生,姚采薇和他交往只有坏处没有益处,她必须和他一刀两断。姚采薇低头沉默不语,不知道该如何表态,如果按照老师的要求去做,那必定违背了她的内心;如果不按老师说的去做,她又不敢当老师的面就拒绝。就这样,在辅导员一番语重心长的教育后,她一声不吭地拿着一张空白的预备党员登记表回了宿舍。

最终,姚采薇把这张表送给了班长,班长喜出望外。当然后来,他也没有成功入党,但奇怪的是,辅导员没有再找她谈过话,入党的事就这样不了了之。

姚采薇和葛生接下来的中专生活,爱情成了主旋律。辅导员没有为难姚采薇,但是却处处为难葛生,上课时故意点他起来回答问题,可想而知,他无言以对。辅导员就罚站,他常常一站就是一节课。姚采薇暗暗心疼,可也无可奈何。下课后,他会嬉皮笑脸地凑到姚采薇面前说,“没事,一点事也没有,有本事他罚我站一天!”

没想到的是,辅导员的招数还在后面。课间出操时,盯着他挑刺,总说他没做好,把他留下来让他一个人单独做一遍。总之,辅导员成功把他塑造成了反面典型。

可是,就算全校师生都瞧不起葛生,姚采薇也依然爱他,一如既往地爱他。他是一个真爷们,明知道辅导员是把“恨铁不成钢”的气全撒在他身上,他却毫无怨言,笑嘻嘻地照单全收了。对他来说,只要老师不为难她,便是晴天。

假如有老师为难姚采薇,葛生会怎么做呢?很快便有了答案。

新学期新开了一门电气自动化的课。任课的刘老师是刚分配下来的师范生,蛮有激情的,眼里也揉不得半点沙子。姚采薇没有意识到这点,上课时照样把小说拿出来,放在桌上看,很快就沉浸在故事情节中去了。刘老师叫她站起来回答问题,同桌用胳膊肘推她,她才明白摊上事儿了。

刘老师让姚采薇把提问重复一遍,姚采薇自然是被难到了。刘老师生气地让她站一节课,站就站吧,姚采薇低头站着,仍然看着面前的小说。突然听得刘老师一声怒吼,“你!给我站到讲台上来!”姚采薇吓了一跳,抬头看时,正看见葛生大摇大摆地朝讲台上走去,路过姚采薇身边时,他还轻轻拉了她一下,让她坐下。

葛生这一举动实在是太嚣张了,刘老师意识到这是两个男人的斗争了,他让姚采薇坐下,对葛生说,“以后只要是我上课,你就站着!面向大家站着,你不是爱出风头吗?我就让你出个够!”

葛生冲姚采薇一笑,挑衅地朝刘老师扬扬眉,“行啊,反正我耐看——”女生们掩嘴吃吃地笑,刘老师反倒脸红了,他可能意识到让这个男生站在讲台上是自取其辱了——这个男生比他高了一个头,还帅帅的,坏坏的,自己显然不是对手。但他又不能收回自己的话,只能板着脸对大家说,“下面我继续讲课,不认真听的同学,小心挂科!”

姚采薇坐着,葛生站着。这就是他保护她的方式,不管“欺负”姚采薇的人是谁,他都无所畏惧。不仅是姚采薇,所有的人都觉得,他是真爷们。

下课后同桌告诉姚采薇,刘老师让她站起来后,葛生站起来朝老师竖了一下中指,并不屑地吐了一口痰在地上,因此激怒了刘老师。姚采薇知道他是故意引祸上身,深受感动。

第二天刘老师的课,葛生主动站到了讲台旁,老师要在黑板上写字时,他嬉皮笑脸地说,“刘老师,让我来吧,你说我写,我的字写得还可以哟,不信你看。”刘老师要翻书时,他赶忙凑过去帮忙,如此一来,这堂课就因为他的表演而充满了欢乐,刘老师也终于借坡下驴,对他挥挥手,“走走走,滚回你的座位去!”他笑道,“刘老师,您不让我再陪陪您吗?”刘老师也忍不住笑了,作势要踢他,“快滚——”

半年后,刘老师结婚,葛生居然做了伴郎。不得不说,葛生率直的性情不仅让姚采薇着迷,也让同性欣赏。

学校地处偏僻的郊区,周边全是农田,再往外走,就到了江边。这样的环境反倒给他们约会提供了便利。也不知道他们之间怎么就有那么大的吸引力,天天在一个教室里都解决不了相思苦,下课后还要溜到学校外去,手牵手地走在田埂上。总之他们就是有说不完的话,看不厌的彼此。

热恋中的人大抵都是如此吧?如漆似胶,一刻也不舍分离。眼看着第一个暑假来临,他们应该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可让他们近两个月不见面,谁也不愿意。

葛生想了一个好办法,带姚采薇回他家。姚采薇犹豫了一下就答应了,犹豫的原因是“丑媳妇怕见公婆”,但最终“不舍得”战胜了羞涩。

葛生父母对姚采薇的到来表示热烈欢迎,特别是他妈妈,一见面就亲切地叫薇儿。葛生还有两个弟弟在读书,经济压力巨大,所以他父母种了几十亩田地,忙得根本顾不上他们。

有时候,姚采薇会主动要求跟他妈妈一起下地去干活,比如锄草,摘棉花等相对轻松的活。这时葛生就会陪他爸去干些相对需要力气的活,等他们干完活回到家时,两个人就象隔了一个世纪没见似的,亲热地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傻笑。

有时候天气太热了,葛生父母让姚采薇呆在家里休息,葛生就会很快找理由从地里赶回来陪她。但姚采薇怕父母担心,都放假一周了,必须要回去了。

信息不太发达的时代,父母并没有察觉到姚采薇的异样,他们还以为学校才放假呢。

姚采薇回家第二天中午,她正在屋后的菜地里摘菜,突然听见有人叫她,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飞奔回到屋里,果然是葛生!双手提着满满一筐葡萄!这才不过一天——她正要嗔怪他,他就用吻堵住了她的嘴。然而姚采薇却心不在焉,怕父母回来撞见。她催他快回去,他说不,一天不见她他就要发疯。

姚采薇实在没有办法赶走一个这样深情的人,只能等着父母回来挨批了。

母亲倒没有说什么,父亲一见到他,脸就阴沉下来,说话也带吼腔。或许每个父亲都不希望女儿给自己这样的惊喜吧?左右为难的是姚采薇,一方面觉得对不起葛生,让他受委屈了,一方面也觉得对不起父亲,他辛苦供自己读书,自己却在还没毕业时就谈恋爱了。

但是葛生却满不在乎,不管父亲怎么对他,他就是赖在这不走。姚采薇从来没有问过他的内心是否真的不在乎,毕竟,在别人家受冷遇,不是每个人都能承受的。但是他不仅承受了,而且接下来两年的寒暑假,他都会主动来承受,只能说,爱情的力量太强大了,强大到可以战胜一切。

父亲终于忍无可忍,对葛生下了逐客令。可他要么是拖拖拉拉不回,要么是回去后第二天就又跑来了,弄得父亲一点办法也没有,总不能打他骂他吧?毕竟这是人家的儿子。其实他家离姚采薇家,骑自行车有至少两小时的路程,但是他来来去去轻轻松松的,似乎就住隔壁一样。

如果人生可以自由选择的话,姚采薇多么希望她的人生就停留在那个时候,虽然那时候贫穷,前途未卜,但是爱情却真的不能再真。现在姚采薇才明白,那就是她的芳华,永不再来的青春。

在尽情挥霍青春的时候,姚采薇不知道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实习的时候,葛生突然消失了,她不相信自己会失去他。那是一段最疯狂最失落的日子,最终,她用泪水洗净伤痛,接受了现实。

毕业晚宴上。姚采薇希望葛生能突然出现,微笑着,一如往昔深情款款地走向她,拥她入怀,或者向她举起酒杯。但是,都不是他。可是她来者不拒,一杯接一杯,这是她第一次喝酒,也是第一次放纵地喝酒,从此以后,她将不可能再为谁把自己灌醉。

酒真是个好东西。姚采薇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滑落,热热的,一直滑到胸前。是的,她以为已经放下,可此情此景,才知并没有。姚采薇无助地哭了,绝望地哭了,她再也找不到他了。

吕薇不想看到姚采薇失态,她拉着姚采薇回宿舍。走在那条校园小径上,姚采薇突然发现它是那么的亲切,是啊,每天,每天葛生都要走在这条小径上,为她提一桶水,一桶热热的水。可是现在,她在这条小径上哭的肝肠寸断,他在哪里?

姚采薇不甘心,她在小径上要死要活的不肯走,大喊着我没有喝醉。最后她是怎么回到宿舍的,她不知道。只知道第二天醒过来时,很安静地躺在床上,宿舍里空无一人,大家都忙着写留言、道别去了。后来吕薇告诉她,在宿舍楼下,葛生忽然出现了,把姚采薇抱上楼,放在床上,盖好被子,深深地看了一眼,离开了。

这时姚采薇才明白,葛生不拍毕业照,不吃毕业饭,是不愿意承受这残忍的分别。但是姚采薇至今不能释怀的是,刻骨铭心的爱恋,怎么可以说放弃就放弃?!

再后来,姚采薇明白了男生和女生最大的不同,男生永远都比女生理性。在毕业面临前途未来的时候,葛生很理性地知道,他们不合适,他们都是农民的孩子,没有任何背景,前途茫茫。是啊,有关系的同学早就被父母安排好了工作,而姚采薇和葛生,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在哪里。

可笑的是,最相爱的两个人,没有告别,更没有留下只言片语,翻开毕业相册,找不到他的人影,毕业留言那里,也没有他潇洒的字迹。曾经轰轰烈烈的爱情,曾经为姚采薇可以无所畏惧的人,就这样以空白的方式,从她的生活中淡出去了。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为什么还要相见呢?姚采薇发现,她不想再见葛生了,也早已不再爱他了。可能这就是成熟的代价吧?所谓成熟就是,你绝对不会再去爱那个伤害过你的人,不管他心里是否还有你,都不再重要。

最终,采薇没有回电话过去,她毫不犹豫地删掉了那个陌生的号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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