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到设计部聚餐,小洁就约姚采薇了。
“今天中午吧,我请你吃饭。”小洁说。“我知道陆部在加班,正好我们俩说说闺房话。”
“只要你不嫌小孩子吵闹。”姚采薇说,“你知道的,我现在到哪都得带个小拖油瓶。”
“没关系,我喜欢小孩子。那这样吧,我从餐馆打包几个你爱吃的菜,到你家来我们一起吃吧。省得你带着孩子出来不便。”小洁体贴地说。
小洁胖了。姚采薇毫不掩饰自己的感官,“呀,小洁,你怎么胖了这么多?”
小洁笑笑,并无不悦,拎着大包小包进来,将各种食物放在餐桌上,招呼姚采薇,“快来吃呀。”倒像她是女主人的作派,姚采薇喜欢她这种不拘束的性格,抱着思齐在桌旁坐下。
伺弄思齐吃饱喝足后,姚采薇将思齐放在摇篮车里,小洁帮她轻摇,她则狼吞虎咽,许是实在是饿坏了,又或许是这菜肴甚和胃口,姚采薇竟风卷残云,横扫一空。小洁道,“真羡慕你,这么能吃,也不见长胖。”
待收拾停当,低头一看,思齐已乖乖睡着了。两人来到阳台上,泡上一壶茶,随意地倚靠在藤椅上,闲谈。
“有小艳的消息吗?”姚采薇问。女人在一起,难免八卦,其实,也是一种牵挂。
“她在老家,应该结婚了吧?没有消息再传来,倒是康帅说,他老婆又怀孕了。”
“唉——”姚采薇一声长叹。风月之事,似乎受伤的总是女人。
“如果是我,我不会打掉孩子。”小洁突然说。
“啊?”姚采薇没有反应过来。小洁问她,“你没有看出来,我是怀孕了吗?”
“啊!”姚采薇站起来,仔细打量小洁。还真是,她的肚子凸起,脸上泛着一种母性特有的光泽。
“恭喜你呀!”姚采薇问,“准备什么时候让我们喝喜酒?”
小洁道,“你怎么不好奇,我要嫁给谁呢?”
“怎么不好奇呀,快告诉我,新郎是谁?”姚采薇一边问,一边伸手去抚摸她的肚子,她判断,孩子应该有四个月了。
小洁望了一眼客厅中摇篮里安睡的思齐,低声说,“这个人你认识的。”
姚采薇的脸瞬间滚烫了,陆离的名字本能地一闪而过。可是,她又心存侥幸,于是她掩饰着自己的慌乱,眺望了一下远方说,“我怎么可能认识呢,你真会开玩笑。”
“我也不想伤害你和思齐,可是,事情就是这样了。”小洁终于撕下了脸皮。
“陆离从没有对我提起过。”姚采薇浑身在发抖,可是她居然表现的很平静,没有竭斯底里,也没有痛哭流涕,她冷静的让小洁有些吃惊。
“他是个重感情的人,他不想伤害你和思齐。”小洁说,“在多角恋中,男人往往是最没有主意的。”
姚采薇明白,陆离和康帅是一样的,锅里的,碗里的,都要,享着齐人之福,偶有两边平衡之恼,痛苦倒是不至于。她呢,由于浑然不觉,倒也没有任何烦恼。但小洁却是三个人中最清醒的,自然也是最痛苦的。这种痛苦,对她已然是一种惩罚,姚采薇又怎么忍心再去责备她呢?
况且,她肚子里的孩子,才是陆离的;她的思齐,与陆离没有半点血缘关系。
“你打算怎么办呢?”姚采薇忽然领悟,小洁今天是来宣示主权的,她为了自己的孩子,必须要有所行动了。就像当初,自己为了孩子嫁给陆离一样。女人为了孩子,没有什么不敢做的。
“你说我该怎么办呢?”小洁将皮球轻轻地踢了回来。
姚采薇没有接她的话,而是问,“你们在一起,一年多了吧?”
是啊。当答案呈现在面前的时候,可以追溯到这之前的许多细节,就像几何题求证一样。姚采薇忽然明白,为什么她在常德生孩子后,陆离并没有去接她回深圳;他去北京出差,又为什么没有告诉她,她每次打电话到设计部,小洁为什么总说他忙,他不在;装修时那次她中午回一房一厅,为什么门诡异地打不开、陆离手机关机;入住潜龙花园后,他为什么并不退掉厂里分的一房一厅……
其实他们隐藏的并不好,或者说,他们并没有刻意去隐藏什么,只是她从没有多想而已。
是啊,她哪能想到,一个明知她怀了别人孩子却丝毫不计较的男人,一个能将别人孩子视如己出的男人,一个把所有收入都交给她的男人,竟然会出轨?而且吃的是窝边草!
上帝可真会开玩笑,在认识她之前,陆离和小洁已做过两年同事,却偏偏在和她结婚后,竟然生了情愫!
“我知道,他很爱你。可是,我也很爱他,在你出现之前就爱了。”小洁说,她本不想让陆离作选择题,可生活,哪天不是在让人作选择呢?
“为什么不让他和我谈,而是你来谈?”姚采薇问,“他不知道你现在在他家吧?”
“他要有这个勇气,也不至于拖到今天了。”小洁说,“对不起,姚采薇,我知道你不容易,可是,陆离成全了你的孩子,你是否也可以成全一下他的孩子呢?”
“可以。”姚采薇脱口而出。她有什么理由不成全陆离的孩子呢?哪怕只是一种报恩,她也不能拒绝。她曾经对自己说过,不管陆离怎么对她和孩子,她都是毫无怨言的。
小洁长舒一口气,起身离去。关上门的时候,她说了一声谢谢。
姚采薇蹲在摇篮前,看着一岁零三个月的思齐,恍然如梦。这个屋子里的一切,都是她春燕衔泥般弄进来的,可现在这一切她看着是那么虚幻,与她似乎一丁点关系都没有。
当初被葛生背叛,她恨了他。而现在,对陆离,她没有恨,没有抱怨,有的只是意外。
原来,男人的爱,是没有专一,没有永远的。哪怕是浓得化不开的爱,时间也有本事将它稀释。
思齐忽然醒了,眉头一皱,眼未睁便开始用哭声抗议。思齐是真实的,她将她抱起,捧在怀里,莫名的伤感涌上心头,没有父亲的孩子,根在哪儿呢?
不知道未来在哪里,但是她知道自己必须自觉地离开。不管怎么说,陆离是她们母女的恩人,她不想让恩人有一丝一毫的为难。
当姚采薇抱着思齐坐上深圳开往长沙的火车,她才发现,女人受了委屈或者有了难处,第一反应,是回娘家。
但是她却没有回常德的勇气,她不能这样回去让父母难过,只能是尽量离父母近些,再近些。
姚采薇出现在了中南大学门前。弟弟今年9月以优异的成绩考入,她因思齐太小,没有回家参加升学宴。她想,让弟弟知道自己的婚变,总比让父母伤心要好。在她看来,弟弟虽然比自己小四岁,但却是一个很有主见的人。
果然弟弟是聪慧理智的,接到姚采薇说自己就在校门口的电话,并没有惊喜,而是问,“和他吵架了?”弟弟从没喊陆离姐夫过,他没见过陆离,但对陆离是颇有微词的,他总觉得陆离对姐姐的家人不够尊重,连个婚礼都没给姐姐不说,生孩子这么大的事也不在姐姐身边,逢年过节,也不见这个为人夫婿的男人影子。总之,尽管姐姐言语中总是极力维护丈夫,但他从没有看好过他们的婚姻。
弟弟把姚采薇安排进了学校的招待所,这里住宿比外面的宾馆要便宜一些。
“你打算怎么办?”弟弟问她。
“我想在长沙找份工作,可是——”姚采薇望了望思齐,思齐对大人的话毫无兴趣,她盯着电视里的猫和老鼠看的很开心。
“这样吧,租个房,把达达接来长沙带思齐!”弟弟略一思索,说出了个办法。
“长沙的工资——”姚采薇担心自己没有能力养活这么大家人。达达是家里的主要劳动力,他来长沙,就意味着家里仅剩的几亩田地也不能种了。
“你上班挣钱能养活你和思齐就行!我的学费,可以拿奖学金抵,房租费、我和达达的生活费,我做家教去挣。姆妈和二姐在家,种点够吃的口粮就行了。等我毕业了就好了,养活全家都是没有问题的!”弟弟并不是心血来潮,而是有着合理分析。
姚采薇的顾虑一扫而光。她把手机递给弟弟,让他给父亲说。
“姐想在长沙上班,您来帮她照看孩子吧。”弟弟很简洁地说,而父亲竟然没有多问,说明天坐最早一班车来。“达达没有问我为什么回来长沙吗?”姚采薇追问弟弟,弟弟说,“有什么好问的?都知道你和他过不长的。”
姚采薇哑口无言,她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的家人是如此看待她的婚姻的,她一直以为,她会和陆离一直波澜不惊地生活下去。难道这就是旁观者清,当局者迷?
“我去附近看房,租个一房一厅就行,你和思齐住房间,爸住客厅,我住校。等以后条件好了再换。”弟弟起身,这果断的作风让姚采薇觉得自愧不如,那个小时候淌着鼻涕跟着自己哭鼻子的弟弟真的长大了,成了家里的依靠和主心骨了。她庆幸自己有这样一个聪明果断的弟弟。
“我和你一起去。”姚采薇说着要关电视抱思齐,弟弟制止了,“不用,不要折腾思齐了,你就在这等着,我先去看看,等明天达达到了就定下来,你们搬进去住。”
“好吧。”姚采薇坐下,将思齐抱到自己身上。
“爸爸——”思齐忽然找她要爸爸。每次思齐睡觉前陆离还没回家的话,她都会这样用期盼的眼神,冲她喊一声爸爸。陆离每天回家,都会给思齐带点零食回来,几颗糖或是几块巧克力,已经成为一种习惯。
那个家里没有了她们母女,陆离会不会觉得孤独?不会的,小洁会住进去,她很快会生下他们共同的孩子,家里又会热闹起来。想到这,姚采薇对思齐说,舅舅很快就回来了。
“舅——舅——”思齐重复着这个不太熟悉的称呼。
小风轻轻吹,小鸟低低叫,小狗慢慢跑,小猫偷偷笑,屋里静悄悄,宝宝睡觉觉。
姚采薇唱起儿歌,轻轻拍打着思齐,不一会,思齐就进入了梦乡。
她没有给陆离留下只言片语,只是收拾了几件自己和思齐的衣服,便一走了之。陆离认为她生气也罢,成全也罢,她不想解释。她忽然想起了当年葛生对自己的不告而别,自己现在对陆离的告别方式,不是如出一辙么?
其实,如此“绝情”的背后,是一种不堪面对的逃避。她不想和陆离去谈论他不好意思面对的问题。她释然了,不管谁对不起谁,当离歌响起时,最好的方式是不要面对。
姚采薇走后,陆离打过电话,她把手机调到静音,始终没有接。她只是想用决绝的方式,把他推向小洁。
“老婆,对不起。你回来吧,我不想离婚。”
“老婆,我想你和思齐了,我们是一家人啊,你回来吧。”
“老婆,求求你,回来吧!回来我们一起去广州,我们重新开始!”
她离开的当天晚上,陆离发了很多条短信,他一定一宿未眠。她很想回一条,让他和小洁好好过日子,但强忍住了,她知道,她只有彻底从他生活中消失,他才会死心。
时间果然是最好的稀释剂。一年之后,在大学附近一家商场上班的姚采薇收到了一条短信:不好意思,采薇,打扰你了。能麻烦你回深圳一趟,办一下离婚手续吗?来回路费和误工费我承担。
她终于回了他一条短信:好的,我明天到。
再次踏上深圳的土地,姚采薇生出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情愫,就像曾经拥有过的一件物品,虽然已经不再属于她,但再次相遇时,竟有一种无法言说的亲切与深情。那是一段记忆,一段经历,早已烙印在心灵深处,无法抹去。
这座城市依然火热,一张张年轻的面孔依然朝气蓬勃,路上的人们脚步依然匆匆。不可否认,她喜欢这座城市,她相信一旦来过的人,都会爱上它。
可是,这里不属于我。她轻轻地叹了口气。
陆离已经在龙华民政局门口等她了,令她意外的是,小洁也抱着孩子相陪。她径直走到小洁面前,装作很自然的样子去逗小孩子。
“是个男生。”小洁很自豪地说,“只是还没有上户口,所以要麻烦你一趟。”
“不麻烦,应该的。”姚采薇说,“进去吧。”
姚采薇和陆离拿了离婚证,小洁和陆离接着就办结婚证,姚采薇帮他们抱着孩子,微笑着看他们办手续。三人之间如此融洽,令工作人员也只呼叹为观止。
孩子长得真像陆离,姚采薇庆幸自己的成全。
“一起吃个饭吧?”小洁捧着红色的结婚证过来,抱过孩子,征询式地邀请她。姚采薇摇摇头,“不了,我去赶火车。”说着转身就走,自始自终,她没有和陆离说一句话,没有看他一眼。不是不好意思,只是不想让他难堪。
没走几步,陆离就快步追了上来,将一个信封塞到她手里,说了句,“保重!”就走了。她打开信封,里面全是百元大钞,厚厚的,显然远远超过了来回路费和误工费。她想追上去还给他,可是她不敢回头,她站在原地略一犹豫,便不回头地大步向公交车站走去。
直到坐上公交车,她的泪水才无声地滑落。她和陆离,终于是划上句号了。他成全过她,她也成全了他,两清了。
有的人,注定只能陪你一小段路。葛生、齐飞龙、陆离,都只是她人生旅途上的短暂过客,他们,都给了她深深的宠爱,可最终只是昙花一现。如果爱只是火花闪现,她宁愿不再要那片刻的炫目。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地过去,眨眼之间,弟弟快大学毕业了,学校里不间断地有单位、企业来校招,弟弟经过比较,最终决定与深圳华威签约,理由只有一个:华威工资最高,弟弟一入职,便可每月拿八千元,这可是长沙很多人一年的工资收入!不光弟弟动心,父母和姚采薇也按捺不住为弟弟高兴。
这四年里,妹妹受尽病痛的折磨离开人世,为了减轻姆妈对妹妹的思念之情,姚采薇和弟弟把姆妈也接到了长沙。一家人租住在小小的一房一厅里,靠她每月六百元商场导购员工资、弟弟每月五百元的家教工资、达达每月捡拾废品两三百元的收入艰难地度日,虽然清贫,但一家人在一起,守着思齐渐渐长大,倒也是温馨的。
然而弟弟毕竟是学校的高材生,他断是不会甘于如此拮据的生活,他要展翅高飞,改变命运。
“你们也和我一起去深圳。”弟弟和家人说话从不用商量的口气,因为他说出的每一句话,都是自己在心里反复论证过的。
父母没有反对,随着年纪的增大,他们早已不是孩子们年幼时强大的父母,面对生活,尤其是城市生活,他们深感无能为力,好在令他们欣慰的是,儿子可以依靠了。
“我——”姚采薇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意思,长沙与深圳之间,从气候环境、工作角度上来讲,她当然可以不加思索地选择深圳,可是从感情上讲,她又不愿意去面对在深圳认识的那些人——那些事,就永远地过去吧。
“我在南山总部上班,公司提供的单身宿舍在坂田,等我拿了第一个月的工资,马上就给你们在坂田租房子,你再带父母一起过去。我深圳校友很多,我让校友帮你找份合适的工作。”弟弟打消了姚采薇的顾虑,他是在告诉姐姐,坂田和龙华,不同的地方,她和陆离是不会有交集的。
再说,商场导购员的工作,并不适合她,如果不是为了生存,她一天也不想干下去。
就这么定了。兜兜转转,姚采薇又踏上了深圳这块红色的热土。人生如梦,只要活着,你永远不知道第二天会发生什么。与深圳的缘分,还将继续。
经弟弟校友的介绍,姚采薇凭着这些年在报刊杂志上发表的文章,顺利入职布吉一家电子厂,任内刊主编,月薪两千元,她终于如愿以偿地得到了一份自己由衷喜欢的工作。
电子厂门前种着一排簕杜鹃,红艳艳地开得灿烂,每天进出厂门口,看到这生机盎然的植物,姚采薇便告诫自己,要向这花儿一样,用力地生长、开放,要用自己的双手,给思齐一个美好的未来。
思齐懂事的让人心疼,自从上幼儿园后,她再没有提过爸爸两个字,小孩子的世界,自有她的判断与领悟。姚采薇不确定,外公外婆、舅舅妈妈的爱,能不能填补上爸爸那个位置的空缺?
深圳真是个神奇的城市,父亲居然凭良好的人缘,在租住的小区谋得了一份夜班保安员的工作,每月能领一千五百元,这可是他这辈子第一次找到一份正式的工作,薪水超过了老家一个县长的水平,他容光焕发,每天都精神抖擞的。
母亲呢,接送思齐上幼儿园、买菜做饭,不知不觉,也会说一口流利的普通话了。
弟弟的工作总是很忙,一个星期能回来看一次父母便是稀奇,渐渐地大家也就习惯了,高薪水,当然是要付出时间的代价的。
相比之下,姚采薇的工作算是轻松了。一个月编辑一份四个版的报纸,无非就是头条文章、新闻、员工风采、行业新闻、副刊,无论是组稿还是写稿,对她来说,都是小菜一碟。
这样也好,工作之余,她有足够的时间阅读与写作。自从做了内刊编辑后,她深感自己的阅读量太少,以前没有条件,现在社区、厂里都有图书馆,她可以免费地尽情遨游于书海了。
“光吸取精神营养可不行,你还得运动。”一位好心的同事提醒姚采薇,每周一定要抽时间去爬山锻炼,在同事的盛情邀请下,姚采薇加入了由附近工厂和小区居民组成的一个登山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