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吃饭的时候郝兆宇心里一直惦记着‘静木’的事儿,冯建章为什么没有跟他们提起过呢,难道软胡杨还有细分的品种吗?在食堂吃完午饭,他们几个人闲聊,郝兆宇忍不住问冯建章,“冯工,下午我们去选的树苗是‘静木’吗?您这还有其他的品种可选吗?”冯建章一愣,随即说到:“哦,你是说这个啊,在我们这软胡杨分两种,但差异不大,是我自己给它起的名字。一种树皮较为坚硬,相对容易养的,我给它起名叫‘静木’。另一种树皮薄且软,季节交替或者运输过程容易损伤树皮,而且成活率不是很高,所以就没推荐给你们。我考虑到你们华北地区的气候潮湿,容易腐蚀树干所以给你们选的‘静木’。这两个品种的树叶形式和生长周期都是一样的,这个你们不用太纠结。”
他又扭头转向老马:“马工,你以前插队在哪个盟?”老马回答:“我们以前是在阿拉善右旗巴丹吉林镇,那是个很苦的地方啊,你去过那里吗?”冯建章点点头:“以前那里就是人类生存的极限,那种地方连草都不生,但胡杨可以在那里生存。在人类进入机械化时代之前,极少有人打扰那里的动物和植物,它们可以自由的生长。因为靠近巴丹吉林沙漠,因此那里的老百姓有很多关于沙漠和胡杨的传说。老人曾经说沙漠就是胡杨的家,胡杨在沙漠里可以任意移动,像动物一样有着自己的领地。而沙漠和海洋一样,可以埋葬很多东西,而且她们都是博大而又残酷的,她们有时很美丽有时也很狰狞,在她的面前人类变得渺小。可她们又孕育了很多生命,无论多残酷的环境都有可以适应它的生物生存。
人类作为智慧生物,可你知道吗?人类最初的智慧就是为了应付生存的压力而产生的,因为大自然的压力对所有生物都有,所以人类不是唯一有智慧的。人类的智慧比起大自然生存的智慧,就像一粒沙子和整个沙漠的关系。”郝兆宇听的是一头雾水,冯建章似乎已经沉浸在他的世界里了,他继续说:“我刚毕业的时候一心想改造沙漠,把沙漠变绿洲,因为小的时候在这里长大,受尽了风沙的苦,那时候沙漠每年都以一定的速度在向东移动,报纸上总说过几年,我们的县城就会被沙漠覆盖。我们家在春天风沙大的时候早晨经常推不开门,因为夜里风刮来的沙子已经把门给堵上了,得从窗户翻出去,用铁锹把沙子挖走才能开门。所以高考我选的林业专业就是要防风治沙,希望能够学到的知识去战胜大自然。”
冯建章有些激动,“通过这些年的工作,接触活生生的植物和动物的经验告诉我,根本就不是那么一回事儿。大自然有她自己的规律,根本不需要我们去战胜,只需要我们去配合。改造自然是人类喜欢做的事情,但对自然的改造大自然最后都会反过来回馈给人类,这里有好的也有坏的。
比如咱们做苗木驯化,你会慢慢发现,一代一代的去让植物按大自然的筛选,也是在改造基因,但人类与大自然的基因改造最大的区别在于视点,人类的视点太低了,出发点是人类自己,要知道地球不是为人类服务的,其实人类只是自然的一部分。
给你们举个例子,现在你们苗圃里还有榆树吗?大部分都是金叶榆吧,是因为金叶榆嫁接以后抗病虫害能力强,而且太阳照射后树叶会变成金黄色,搭配起来好看。但这些都是从人类的角度出发的,榆树容易生虫子,其实这也是大自然生态链的一部分,榆树的那些所谓虫害像榆毒蛾、榆凤蛾、介壳虫、天牛等这些都是鸟类的食物,从鸟类的视角来看,榆树就像人类的一个农场,能产生好多种食物。变成金叶榆以后这些食物都无法生长。
再比如说,你看这近几年在咱这里春天不再飘散杨絮和柳絮了吧,这就是自治区政府推广的化学药剂叫‘丁高素’这东西就是防止杨柳飘絮的,10多年前就开始做试点,现在已经全国推广了。因为杨柳科植物是风媒的,好多人的呼吸系统害怕这种絮状的种子,起初专家们培育了一种叫‘三倍体’杨树,他们发现把杨树的基因调整成不能生育的状态,也就不再飘洒杨絮了。但没过多久育苗的人就发现,这种杨树对病虫害的抵抗力很差,移植成活率低。
于是专家们继续深入研究,终于研制了针对杨柳科植物的绝育药剂‘碳化秋水仙碱’这种药剂可以抑制性别染色体的分裂,这样分裂出来的后代的雌株不会产生下一代,达到彻底去掉杨柳絮的目的。以后我们很有可能通过修改植物DNA满足我们要求的时代,人类要扮演上帝的角色,代替大自然的选自决定物种演化方向,但视点又太低,最后会迷失的。”说到这冯建章的语气低沉了下去,“况且人类这个上帝还很不成熟,经常会出错,也不知道是否有副作用,还经常犹豫不定,这些错误没准会惩罚谁呢”。
“那你是说以后不用慢慢的本土化植物啦?直接做基因改造就行啊!”郝兆宇认真的问道,听冯建章这么一说,自己做的事情变得没什么意义了。“都什么时代了,转基因农产品都满大街了,转几个基因给园林植物岂不是很简单。”赵晓迪突然冒了出来“不过你说胡杨可以到处跑,是真的吗?”“哈哈,谁知道呢,反正有些老人说过”,冯建章好像被人从梦中叫醒,“到什么时候,无论什么理论都需要实验去验证,放心,咱们不会失业的。光听我在这里胡说八道了,赶快去选苗吧,你们也别太晚了。”说罢,他让小李陪着冯建章他们去苗圃地里,自己则出门开车向西走了。
选苗的过程比较轻松,以老马的经验,站在十米以外看一眼就知道这一片地里哪些苗子是比较壮实的。他们选了20株小苗,用尼龙绳系在树干上当做记号,很快工人拿着工具把这些苗子周边的土挖开,原来这些小树的根部都用编织袋包裹起来了,这就是所谓的‘框苗’,这种苗因为移栽的时候不会伤到根部,因此更容易成活一些。看着工人把苗木移栽到车上的培养皿里,他们带来的培养皿上半部分就像大号盛鸡蛋的托盘,有5横5纵一共25个格子,底部有透水孔,下面有接水的托盘。在四周有支架,可以用横纵的连杆将苗木固定起来。临走的时候老马喊工人吧另外的5个空格子也装满土,赵晓迪抱怨装这么多土多费油啊,老马微笑着说:“回去就用的上啦,这的土含沙量大,透气”。
在回来的路上,老马和郝兆宇商量,咱不能把这些苗都种在苗圃的一个地方,如果圃里的环境不适合可就全挂了,郝兆宇想了半天,跟老马建议,咱把这20株小苗分成4组,第一组,6株,放置在办公楼南侧户外的阳面,这里光照最好,背风向阳,温度相对高。第二组,4株,安置在办公楼北侧,因为建筑遮挡的原因,光照差但夏天温度比较低。第三组,4株,放置在苗圃西侧高坡的地形顶上,这里地下水位低,下雨不会出现内涝现象。剩下的6株苗子放在正常苗圃的中间分两排栽植。老马满意的点了点头,他知道这样可以对比不同环境的生长状况,在植物出现问题的时候可以更快的了解它们的生长习性。
回到苗圃后郝兆宇立刻和工人一起把小苗都栽植好。要知道在车里憋了一天半的时间并不会对苗木有太大影响,但长时间颠簸对植物的根非常不好,内行都知道土壤的震动会把植物的须根拉断,而植物吸收营养和水分主要靠须根,这就相当于让一个人跑了很久的路还不给他吃东西。郝兆宇和工人一直从下午忙活到晚上才把这些树都安置好,老马让带的那些土也垫在每个树穴周围全用上了,然后立刻嘱咐工人浇上水,小苗状态不是很好,只能让它们自己缓缓了。回到办公室后,他又照例把他养的花都整理了一下,刚刚出去四天,有些花草已经开始打蔫了。
接下来的日子郝兆宇特别担心春天北京的反复无常的天气,有时明明已经感觉春风拂面了,一阵冷空气吹来,北京会在一夜之间又开始雪飘过的节奏。就算是一些乡土树种有时都受不了这种天气的折腾,更何况是外来引进的物种。
紫叶李基本上每周都来这边询问一下情况,郝兆宇还是第一次看他对引进的植物这么上心,开始看到这个小苗的时候就一个劲的摇头,跟老马说,这个引种的苗太小了,这要长大估计他都退休了。老马跟他解释,这个引种的事儿不能操之过急,小苗的适应能力强,咱也可以积累经验,等确定在咱这生长没问题了,咱再引种一些胸径大一点儿的这样就算不成功损失也不至于太大。紫叶李听了也觉得在理,押注不能上来就全押在一个宝上,公司的状况不是很好,领导已经考虑向多种经营方向发展,现在苗圃的温室培育的鲜花卖的还不错。
说来奇怪,被郝兆宇正常种在苗圃里的6株软胡杨竟然是长势最差的,一周以后已经有两株小苗耷拉头了,叶子也掉落了不少,虽然工人及时疏枝、浇水、用生根剂,打营养液,反正能用上的都用了,又过了一周还是没救活。
为了防止春天苗木被风吹干的现象,俗称‘抽条’,工人除了剪枝叶之外,还经常给树叶上喷水。郝兆宇把小李写的单子又看了一遍,自认为没有漏下什么。在这几组苗子里,长的最好的不是在办公楼南侧,那个背风向阳的地方,而是西面坡上生长的几株,这些小苗恢复的很快,所有的枝杈上都已经长出了新芽。虽然办公楼后的位置光照实在不好,但也都长芽顽强的活着,就是叶子的颜色差一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