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三)
初夏时节,青山蔼蔼,麦海苍苍,秦岭北麓渭河两岸尽是这般景象。按照老辈传下来的风俗,趁着麦黄相对空闲的日子,人们开始走亲访友,眼前这些逶迤的绿和灿烂的黄,让人们看到丰收在望。
这是一个周六的中午,君坐高铁准备去宝鸡看望一位老师,闪念间琢磨起旬邑县名的缘由来。
他记得之前看过一个史料,说豳地出栒木,优工于弓箭,秦之将士皆喜用。上百度查找,也有文说:栒木如椿,又叫“香椿”,为落叶乔木,木材为红褐色,其木质坚实,纹理细致,不翘不裂,耐湿为其特性。《左转.襄公十八年》:“晋侯会鲁同伐齐,孟庄子斩其栒,以为公琴。”这是存见最早用栒木制琴的记载。
君在想,栒木能制弓,又可制琴,旬邑香椿树固然有之,但数量也不是很多呀?那“栒”到底指家乡的哪一种树木呢?
于是他微信向山请教。山简单回复说:“栒”是一种藤类植物,粗的可以做把、扁担。香椿是树,至于“栒木如椿”作何解释,他随后查证后再告诉君。山说我们家乡说的“栒”中间加一个“子”字,既有典籍,也就是说“栒木”和“栒子木”其实是不同的。山说他这会在外边办事,因而君就不好再讨扰他了。
两天之后,山给君一个长长的回复:栒木与栒子木不是同一物种。栒木是落叶乔木,可成材,木为红褐色,也就是香椿木,是《左传》时代的地方叫法。栒子木是落叶灌木,可做“策与杖”,与我们家乡的用法一致,幼条可以编制笼,粗的可以做扁担、手杖。这里面有一个名词流变的问题,原生一种事物的命名最初可以是偶然的,没有什么逻辑可言,“名无定名,约定俗成”而已。此后的事物在命名时就可以借助于已有事物的命名,以减轻命名的困难,同时保存某种相似的联系。以此思路看,栒木是在栒子木的基础上借过去的。因为栒子木分布的地域极为广泛。从语音的角度上看,他们没有师承流变的关系。只能是借“栒”与木组合,命名了后来被叫做香椿木的树。
山不愧为名牌大学毕业,向来治学严谨,是大家公认的好教授。这个答复,显然是做了认真的考究。栒子木的求证又牵涉到了旬邑地名的来源,就此山又说了他的意见。
他认为关于家乡地名的考证,有五种来源说:第一种说是汉景帝时有“郇侯”,所以叫旬邑。这在逻辑上就出了问题。把某人封到某地叫“某侯”,一般是随地附名的,肯定是先有地名,才有侯名的。例如商鞅,原名叫卫鞅,秦孝公把商地分封给了他,这才叫“商鞅”。基本可以断定这第一种说法是缺乏历史常识的一种认知。
第二种是说因为有“栒邑塬”才叫“旬邑”。这个说法一定是后起的,塬是后来人们有能力做地理认知后才有的,是经过比较以后才引发的一个地理概念。一般而言,植物的认知要早于地理的认知,而且这个说法必须先要解释“栒”的来历。
第三种说是“产栒木”,这恐怕是旬邑地名最初的依据。也就是说旬邑有栒子木,以此为名,这符合历史上地理命名的一般规则。
第四种说法是“城寨乡居”,这个说法就更幼稚了,其实只是解释了旬邑的“邑”字而已。
第五种的说法说“豳、邠、栒”是“义同音同”,实在是不敢苟同,这是一种望字生义的简陋作法。即便是望字也是思维不清,首先汉字最初是象形字,后来是形意结合的。就算“豳”与“邠”同音,在地名上是指同一个地方,可这俩字怎么就与“栒”同音同义了?
君一口气读完,对山的回复佩服之至。他想到最近在自在坊发表《旬邑赋》的一个同乡,他是不是对这个问题也做过探究呢?于是他托高中老同学叶,在咸阳政府网站上查到了一篇以高原为笔名发表的文章,题目叫《栒子木的故乡》,这篇文章的作者和君要找的那个同乡是同一个人。
文中言:“栒”是一种藤本植物,说是叫栒子。山塬破碎,沟壑纵横的旬邑倒是盛长栒子木。栒子木为灌木,一簇一簇,枝干很少生杈。其枝条细长柔韧,指头粗的细枝任凭你再费力地绞压攀折,光滑的枝皮破裂后,里面白生生钢丝样的纤维叫你不得不罢手。栒子木做不了房梁屋椽,却能捆柴,编筐,做许多农具的柄把。旬邑人编筐,多为圆形,且称其为笼,根据大小,分为大笼、二笼、小笼,笼的提手为曲柄,这曲柄只有把事先折弯的栒子木,埋在灰烬里的暗火中煨一夜才成。丛生、柔韧、长不成大树,是栒子木的特色。
君正在思考这个答复时,曾任中国青年报记者站站长的张老师在微信里给君分享一篇关于“很陕西”的文章。张老师是旬邑的才子和大名人,他告诉君,旬邑人都叫栒木为栒子木,栒子木生长缓慢,长得不规矩,很少有很直很圆很粗的,但坚硬、韧性很好,一般都是制作鞭杆,也有砍到粗一点的可以做锨鐝等农具的把,能用几辈人不坏,也不太磨损。
身为一个旬邑人,君终于明白栒子木在家乡的地理标志意义。无聊时的一个念头,未曾想到引来了众多乡党的思辨,真真是抛砖引玉,也可谓旬人话栒!
之后他以《旬人话栒》为题整理了一篇文章,发给秋和山。经过秋的几番微调和润色,一篇有文化内涵的地理散文登上了自在坊六月号上。
君起初不想暑自己的名,认为自己对文章的贡献不大,可秋和山坚持只暑原作者,认为话题好大家才能侃侃而谈。这大概是他们仨对一个文稿的第一次合作吧?
这篇文章发表后,同学老乡纷纷点赞转发。雨留言君,勤于思考,乐于探究,一个稍纵即逝的念头就牵出一篇好文章,向你学习!惭愧的是,作为旬邑人,竟然从不知道有栒子木......
在北京做官的高中同学留言:小时候放羊经常见的一种枝藤,没有把它和旬邑的地名联系起来,君有心,山用心为你俩点赞!
有一个叫盛世华年的朋友留言说:这是迄今为止,我看到最全面最深刻最具权威性的“栒子木”文字。我长期在旬邑山区生活,对这种藤木了如指掌,夲文极尽考究,说的非常符合实际。睹物思乡,游子情深,浓浓思恋家乡的迫切情怀跃然纸上。
同学古豳子民说:关于栒子木这个说法,我是知道的比较早。在我还读小学的时候,我家大伯在南山第界做庄稼。他每年春上、秋里都割栒条编笼框以备家用,时不时地还送邻里乡党,亲戚朋友。我堂哥从小就跟我伯父在山里干活,经常去森林里砍一些比较粗的栒子木回家经过煨火等程序,加工成笼攀、蹶、鍁、杈等农具把,细一点的做擀面杖,赶牲畜的鞭杆,老人柱的拐杖等等。这栒子木编的笼、框,把杖韧性好,颤手耐用。所以说,我对栒子木的用途印象是比较深刻的,至于县名来源与栒子木有关的话题还是看到君的这篇文章后了才知道的。
猎场程序员是叶的网名,他留言道:再次拜读君的大作,还能出现在文中,深感荣幸!一个平常的县名,因为注入了对家乡的感情,便有众多子弟去探个经久,寻个来源,字也罢、名也罢、人也罢,就因有了一个情,便生动起来,活泛起来,有血有肉了。
远在美国的同学E说,久仰久仰,我们班长的大作!总觉得国内大家都匆忙发财,疲于奔命。但君心很静,仔细研究,落笔成文。我不但钦佩他的文采,同时也羡慕他平和的心态。高中的时候,暗自感叹他写的一手好字!我们的秀才!
山也在文后留了“浅见”:旬邑人多具有栒子木的品质。出身于贫瘠破碎的黄土沟壑塬土间,带有先天的不足,抑或是原罪;终不能成大材(才),只能如细柳编笼,至多是把杖,供人使唤;可其坚韧耐用的品质才是最坚硬的内核。造化弄人,造化成人。世间多凡人,谁又能超脱宿命!一方水土一方人,栒子木也许就是旬邑人的表征。
一个叫怡然似梦的80后留言:庆幸喜阅村上著名人士作品,非常敬佩!
几天之后,群里的留言渐渐平息下来。君认为该说几句话了,他诚恳地写下了这段文字:这篇文章,虽则署我之名,但真正的智慧和文字都是文中诸位和文后留言之人,更有秋的精心梳理和编辑,我只不过是打了个底稿,开了个话题而已。大家用心的留言和给我的微信,让我感觉这篇文章才是刚刚开始。若有机会,我将再做修改、补充,让这个话题丰富多彩!再次感谢看到我的文字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