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仲良入土后,一直到过年,滴雨未下,天一直都是干冷,冬小麦没有种下去。
过了年,开了春。每天风沙扑面,还是滴雨未下。
田野里荒草稀疏,根本没有春天的气息。
除了几个有存粮的家族以外,基本上穷人都断顿了。
过了端午,老天好像被捅漏了一般,接连下雨。
大旱接着大涝,大涝过了是瘟疫。
在自然灾害面前,魏运泰一家也没能幸免,虽然他家里有粮食,但是瘟疫可不管吃饱还是没有吃饱饭的人。
首先遭殃的是他几房女人。正妻拉了几天的肚子,跌倒在茅缸上再也没有爬起来。次妻连拉肚子都没有来得及,“嗷”了一声就没有了气息。
小妾倒是支撑了几天,在东厢房里哀嚎而死。魏运泰花了大价钱才把几个妻妾安葬完毕。
到处都是饥民,官府根本就不管赈灾的事。饥民多了,蜂拥而起。
齐岭在大灾之后,又经历了一场人为的劫难。
马陵山的乱匪在一个秋夜攻进了齐岭。幸好魏运泰早有防备,除了他之外所有的家人都躲到地窖里。
没有来得及躲的人遭了秧,这些土匪并不是把人捉了去,勒索赎金,而是见人就杀,见东西就抢,小孩也不放过。
魏运泰在临死之时,就看到好几个小孩被活活的穿死在树杈子上。
魏运泰是被一个年轻的土匪用铁棒生生打在头上而死的。土匪退了后,只有陶先生一家没有损失人口。
土匪的行径惹恼了官府,沂州城里来了一个叫常灵的府官。他带着铡刀,剿灭了马陵山乱匪。
饥民就是乱匪,乱匪其实也是饥民。
几十口铡刀安放好,只要参加过乱匪的村庄,除了女人和怀里吃奶的婴儿,统统铡了。
不知道铡了多少人,反正是过了很多年以后,铡人的地方,每到下雨的时候,依旧腥臭难闻。
大灾之后,每个村庄里减少了一多半的人口。
可是日子依旧要过,剩下的人还要过日子。
魏家现在是魏伯贤当家,他和二儿魏仲良三儿魏叔正是一母所生,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
魏运泰的地契都在他手里。
陶先生还在。
魏伯贤请来陶先生,让陶先生写文书。
他是长房,魏家的事情他说了算。
魏徐氏得地二十五亩,这是早就议定的事情。三弟魏叔正得地一百亩。而三娘所生的五弟六弟得地六十亩。
“这样分法,不公平!”
魏桂蓉看着大哥的分配方案,怒目圆睁。
“什么叫不公平!五弟八岁,六弟五岁,难道他们能下地种田,还不得我照顾他们,就算你,在出门子前,还不得在我们家里吃喝!”
魏伯贤大声怒斥,魏桂蓉知道大哥说的是实情,如今疼爱她的父亲已不在人世,她一个小姑娘家说话又有何份量!
一切都按魏伯贤说的算,老五老六还没有成年,土地暂由魏伯贤代种,每年秋后交付口粮。
“我们可以替他们种地,但是他们不能跟着我们吃饭,他们想吃饭,自己做!”
魏郑氏撂出一句话。
“你让他们做饭,他们会做饭吗?”陶先生狐疑的问了一句。
“会不会做饭我不管,我还要照顾我的孩子,管不了他们!”
“我来做!”魏桂蓉上前一步。
“你过了八月十五就出阁,婆家把你接过去,难道你把他们两个带走!”
魏伯贤追问了一句。
魏桂蓉一时无法回答。
“陶先生,就按议定的写,老五老六自己做饭,怕他们点了房子,让他们到东场屋里住!”
“好,好,好!我按你说的写!”陶先生白纸黑字,落下文书。
转眼过了八月十五,魏桂蓉婆家来了一头小毛驴,接走了她,大荒之年,也没有什么必要的仪式。
魏伯贤推了木轱辘小车,装了一口锅。
“五弟,六弟,你们两个以后就到东场屋里住,自己做饭自己吃!”
老五魏玉林稍微懂些事,没有说话。
老六魏玉峰还不懂事,大声哭闹:“我不去东场屋,那里有马猴子!”
“不准闹,不去东场屋,就把你卖给割生的,剜了你的眼,割了你的耳朵,打断你的腿,让你去要饭!”
魏郑氏把眼一瞪,目露凶光。
“你们让马猴子吃了,我还能得六十亩田,留着你们还要白糟蹋我的粮食!”
魏玉林能听懂大嫂的话,他幼小的心灵里明白,若是不乖巧的活着,就怕他们两个性命不保。
“你别闹了,我们赶紧去东场屋!”魏玉林吼着魏玉峰,他知道从现在开始要时时刻刻保护自己的弟弟。
魏伯贤推着小车,吱吱扭扭到了东场屋,扔下东西就走。
魏玉林看到没有门窗的东场屋,似乎张着黑乎乎的大嘴。
魏玉峰还要哭!
“哭吧!哭吧!这里没有人管你,想怎么哭就怎么哭!”
一瞬间,魏玉峰就懂事了。
“我不哭,我哭了也没有人听,我饿了,我要吃饭!”
“只要你不哭,我就给你做饭,我给你煮红薯!”
魏玉林牵着魏玉峰的小手进了东场屋。
他学着大人样,找来三块石头支上锅。到石塘里提了水,洗了几块红薯,抱了一捆干草,引着火。
火苗子舔着锅底,映着他黑不溜秋的小脸,他想起那年他爹请村里男人们吃红薯米饭的情景。
因为他还小,没有资格吃。四哥吃了,四哥却死了。
四哥若是不死,可能还会疼他们,照顾他们。因为四哥和他们两个是一奶同胞。
村里人都说魏伯贤不喜欢吃米,一狠心卖了所有的水田。
只有魏伯贤自己明白,不是他不想吃米,所有的水田都在他三娘的娘家村里。三娘家娘家不会让他独吞了水田。
他只能偷偷找出地契,以极其便宜的价格卖了水田。而三娘家娘家人本身就知道三娘是人家的妾,毫无脸面,无法干涉人家的家事。
魏伯贤得了卖水田的钱。
“大哥,本来我不怨管这件事,当时买水田的时候,基本都是三娘拿的嫁妆钱,这卖水田的钱是不是要留着给老五老六娶亲!”
魏徐氏当面质问大伯哥。
“你不是说你只要二十五亩地,以后不管家里的事情吗?”魏郑氏问:“这里是不是还有当初写的文书!”
“我不管家里的事,但是老五老六怎么办,难道让他们自生自灭,爹娘不在了,别人会怎么议论我们做哥嫂的!”
“这个钱不能交给老五老六,现在马子土匪越来越多,我们再这样下去,如何能过安生日子,我想了,这些钱盖一个炮楼,等到马子土匪来了,我们也有个躲藏的地方,若是老爹早盖炮楼,他也不会被马子活活打死!”
魏伯贤的话让魏徐氏无懈可击。土匪马子横行,不盖炮楼,又能躲到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