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的狗吠声让雪夜里的乡村从暗夜里清醒过来。当太阳的第一抹亮光照进冯家赌坊的时候,年轻的魏玉峰已经赢走了那几个赌客身上所有的钱。
几个离开牌桌的赌客再也没有了那种摸牌的兴奋,一个个哈欠连天,老女人催着他们赶紧走,就像驱赶一群毫无用处的瘦狗。一夜的落雪,门外的雪已经深及小腿。
几个赌客围着老女人连掐带拧,吃了些豆腐才踉跄走了出去。
老女人脚步非常利落的走到赌桌旁,麻利的收拾好桌子,所有的钱都拢到自己的手里。
“好了,小子,你可以留在我们冯家赌坊了,记住,从此以后你不能摸一下牌,不准赌一次钱,只能在赌坊里跑跑腿,干些杂活,以后别叫我大姐,叫我吴婶!”
听到老女人愿意收留自己,魏玉峰急忙改口:“吴婶,谢谢你的大恩大德了!”
“谢啥,记住,你在我这里,我只管你三顿饭,没有一毫工钱,就算客人有赏你的钱财,你也得一分不少的交给我,你若是有坏心,我可饶不了你,就算整个南京城,也得买我的面子,弄死你就像碾死一只蚂蚁!”
老女人毫无表情的训了几句。魏玉峰诺诺连声。
“看到没,那里有两个瓦罐,你去井台挑水,拐个弯就是水井!挑了水,我给你找地方睡觉!”
熬了一夜,有些困倦,至于挑水,对他来说,那又是极其简单的事。
他到了院子里,拿起勾担,挑着罐子向老女人说的方位走了过去。
到了水井边,心里暗暗叫了一声苦。天气寒冷,水井边结了厚厚的冰,又湿又滑。
他小心的靠近井旁。谁知道脚下一滑,一个趔趄,滑倒在地,两个罐子落在坚硬的冰面上,摔的粉碎。
罐子打了,自己兜里又没有钱,只好回去挨训了。
果然,老女人见他摔了罐子回来,连声骂个不停,他只好低了头,恭恭敬敬的站在那里。
“别挺尸了,罐子打了,没有水,你不会烧雪化水啊!”
他听了吴婶的话,赶紧到厨房,在院子里挖了几大抱雪,放在锅里。
打着火,填上柴。他把冻得通红的双手放在灶口烤。
灶底烈火熊熊,但是令他想不到的是,黝黑的铁锅咔嚓一声,炸裂了。
虽然声音不太响,但对他来说,不亚于霹雳,接连做了这两件事,他能留在冯家赌坊的希望应该极其渺茫。
果然,吴婶不止骂他,还抄起柴火抽他的屁股。
“你这个坏东西,不但打了我的罐子,还烧炸了我的锅,我留你有什么用,你赶紧给我滚!”
老女人连打带骂,极大的刺激了他年轻的自尊心。
“好,我走就走,我又没有卖给你!”他昂起头,转身想走。
“想走,哪有那么简单,你打了两个罐子,烧坏了一个锅,你分文没有,拿什么陪我,你不在我这里干一个春天,你别想走!”
老女人停下手,扔了手里的木柴。
“看来走不了了!”他这样想:“若是继续留在这里,将会过什么样的日子,每天非打即骂,对了,她的男人呢?若是她和他的男人一起打,如何能受的了!”
他正胡思乱想。
“小崽子,吃饭了!”老女人端着半瓦盆热腾腾的白米走了过来。
“你做错了归做错了,饭,我还是要管你,我不给你吃稻糠,但也没有菜给你吃!”
说着话,她把白米扔到灶台上。
他饿了,没有筷子,抓起白米就吃,这么些年,他何曾吃过这样香,这样干净的白米。一边吃着白米,眼前突然出现了老女人的样子。他突然觉得现在出去,到处是冰天雪地,说不定,哪个晚上就被冻死了。留在这里不但有火烤,还有白米吃,岂不是留在这里最好。
吃了白米,他这才仔细打量冯家赌坊。一排溜有六间小瓦子正房,两旁是厢房,围墙又高又陡,在他看来,这个宅子比大哥魏伯贤的宅子气派。
老女人让他留在冯家赌坊里,还是非打即骂,不过从来不再让他上赌桌。
整个赌坊里除了他,并没有别人。有些问题从来他都不敢问,老女人不让他多说一句。他有时想问我叔去哪里了,但是每次话到嘴边都咽了下去。
他不知道老女人究竟有多大的本事,但是那些横眉竖眼的赌客似乎都怕她,对她陪着笑,在他看来,从那些满脸横肉的脸上挤出来的笑容很是滑稽。
很快,年关将至。
“你把西厢房的那些杂物都收拾出来,有人要来住!”
老女人冷冷的对他说。
他不知道是谁要来,也不敢问,只好把西厢房的杂物都搬出来。杂物搬出来了,他突然被墙上挂的一幅画吸引了,画上是一个打着油布伞的年轻姑娘,在他看来,姑娘并不是国色天香的那一种,贵在真实,就像身边的某一个人,说是魏广霞吧,比魏广霞透着水灵,这是谁,难道是吴婶年轻的时候。
画上的姑娘在他看来犹如庙里安详的菩萨,而吴婶却瘦小的像戏里的白无常。他盯着画呆呆的看了一会,突然觉得画上的姑娘好像在向他眨眼睛。
一直到了年三十。
天从二十八的下午就开始上云彩,接着又刮来呼呼的西北风,到了二十九上午,就开始下雪,大雪到了年三十中午还没有停。
年三十了,老女人把赌客撵的干干净净,几次向门口张望。
魏玉峰虽然看不到她那涂满白粉的脸上是什么表情,但是从她的三角眼里,能看出她的焦急。
大雪还在下,能听到零星的爆竹声。
“小子,打了糨子,把春联贴上!”老女人吩咐着。
魏玉峰打了糨子,先把正屋和厢房的对联贴好。
贴大门口的时候,他先贴完两侧的对联,最后再贴横批。
他站在凳子上,把横批贴上去。
“东头低了,再高一点!”
一个清脆的声音指挥着他,听到声音,他打了一个哆嗦。
回头看去,只见一个女子领着两个孩子怯怯的站在门口。
女子穿着白色斗篷,脸上围着围巾,只露出一双眼睛。而在一刹那,他似乎感觉在哪里见过这双眼睛,又感觉没有见过。因为他见过的那双眼睛里眼神清澈,而这双眼睛里眼神满含忧郁。
“你们可算是来了!我的小祖宗唉!”
老女人迎出来。
“外婆,外婆!”两个孩子迎着老女人冲了过去,听他们清脆的声音,两个人都是男孩。
“大柱唉,小凌唉……”
老女人呼喊着,两个孩子扑到她的怀里。
“外婆的心尖子,你们两个小家伙!”老女人笑了,这在魏玉峰看来,是天底下最慈祥的笑。
“娘,我回来了!”
“回来就好,我就知道今天你们得回来,所有挨千刀的赌客都让我撵走了,今晚年三十我们的生意不做了!”
老女人说着,牵着两个孩子的手,进了堂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