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新月紧跟在崔判官后面,一步也不敢落下。不一会儿,就看见前面一所大殿,黑咕隆咚的,冒着阴森的寒气。走到近前,自由看门的鬼差开了大门,黑幽幽的的大门吱呦呦的开了。
这次,新月很顺利的进去了,没有小鬼敢拦挡。他四下观望着,觉得好像又回到了刚才的阎王殿,只是坐在大堂上的阎王变了样,换成了白净脸孔,额头上还有块心月似的疤痕,双目深邃,像是能洞察所有的一切;鼻子挺直,嘴巴微张着,头上戴着冠旒,两侧垂香袋护耳,身上穿着荷叶边翻领宽袖长袍,双手在胸前捧笏,正襟危坐,像是遇到了什么大事儿。
崔判官快步走向前去,凑在他耳边低语着。
阎罗王惊奇地看着堂下的新月,不由得点点头,“原来是这么回事呀。”
“黑白无常,你们办的好差事,为何不据实汇报?”
黑白无常从角落里闪出来,急匆匆地来到大堂下,扑通一声跪下了,不时的磕头求饶着,“阎罗王爷爷,不是小的不汇报,是秦广王特意叮嘱,不让小的们说。”
“大胆,鬼奴才,既然来此当值,就得实话实说,害得本判官亲自去阳间走了一趟,不知耽搁了多少公务,你们可知罪?”崔判官怒道。
“小的知罪了,小的知罪了,再也不敢了,求判官爷爷饶了小的们,以后当值定会尽心尽力。”
“哼,巧言利舌,没那么便宜,不给你们点教训就不长记性,执行官。”
“小的在,”从列班里走出两个鬼头。
“送他们到油锅里煎炸上两个时辰,让他们长长记性。”
“是,”两个鬼头一招手,扑上来几个小鬼,架起黑白无常就拖了下去。
黑白无常满脸恐怖,直喊饶命,没有了以前的嚣张跋扈,一挣扎,揣在怀里的钱都掉落出来,众鬼差都围上来抢。崔判官哼了声,一瞪眼,鬼差们哄得一下子散了,各站到各的位置上去。
“再加两个时辰,煎炸好后,再到铜柱上烤一烤,烤焦点。最后,挖出他们的心给蛇食,换上两个石头蛋儿心,看他们以后还敢贪不,”崔判官大发雷霆。
阎罗王依然面不改色,只是看着新月母子,点点头又摇摇头,还是一副和善的面孔。
后面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哀嚎,不一会儿,一个鬼差双手托着一个黑色的托盘上来,托盘里有两颗血淋淋的还在跳动的心,“判官爷爷,黑白无常的心已经挖出来了,请您查验。”
“呈上来。”
有鬼差接过盘子端了上去,放在案桌上。
崔判官仔细的看着,指给阎罗王看,“大王,您看,此二人心上果然布满了黑丝,再不惩治,地府的廉政就要败坏。”
阎罗王点点头,“是啊,真是触目惊心,这些鬼吏,徇私枉法,敲诈勒索、中饱私囊 ,再不严惩,地府千百万年来的基业就会败坏在这些人的手里。”
阎王发了话,判官点头称是,“来啊,将二人的黑心喂蛇。”
立时,有两条大蟒从黑暗处游了出来,争食着两颗黑心。
新月最怕这样的大虫,也顾不得许多,一溜烟的躲到了阎罗王身后。
“放肆,不得无礼,”众鬼差怒叱。
阎罗王笑着摆摆手,“不妨、不妨,心中无孽障,阎王也无法,况大虫乎,出来吧。”
新月哪敢呢,紧紧地抱住阎罗王的后背,伸出半个脑袋偷看着。
两条大蟒吐着分叉的长舌头,也正看着他,绿莹莹的蛇眼里满是凶光,看来就等阎王的一声令下,马上就把娘俩吞到肚里去。
新月吓得又缩回了头。
阎王哈哈大笑着,冲着大蟒挥挥手,“下去吧,下去吧。”
两条大蟒乖乖的游走了。
“可以出来了,没想到你阴曹地府都不怕,却怕这两个畜生。”
新月这才探出头来又看,确信两条大蟒不在了,这才出来,赶紧跪下给阎王赔礼,“刚才冒犯了阎王爷,还请见谅。”
“哈哈,不打紧、不打紧,快快起来,跪不得,跪不得。”
“他有何跪不得?就他刚才的无礼,就该该惩治他才对,”崔判官问。
阎罗王摇摇头,小声道,“你有所不知,此人善根三百世,我地府又能拿他如何。”
崔判官听了一愣,“善根三百世,愿不得入地府就像入无人之境,那大王看如何处置?”
“入我地府来,那是劫数所定,天意不可违,该如何处置就如何处置。”
“下官谨遵圣意,”就冲跪在堂前的新月说:“你且起来,阎罗王有好生之德,不追究你的无礼。”
“多谢阎王爷,请阎王爷给我快批路条,我和我娘也好快点回去。”
“我和你说过,阴曹地府只有来的路,没有回的路,要想回去,不知有多少劫难等着你,我劝你还是放弃吧,和你娘就此别过,我派牛头马面送你过河,”崔判官道。
“不,既然来了,我一定要和娘一块回去,”新月坚定的说。
“那好吧,登上前面的那块磐石,那就是望乡台,看看吧,你会改变主意的。”
新月半信半疑,望乡台是不是跟孽镜台一样?他也很想知道家里怎么样了,就匆匆登上了那块石头。刚站上去,眼前豁然开朗,第一眼却看到自己被人从车上抬了下来,身上盖着白布,哥哥和妹妹悲痛的哭着,爹爹也泪流满面。
自己也死了?新月摸摸自己,没有啊,自己浑身结实得很,不像娘,身体软的就像刚退了皮的蝉,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连抬头都很困难。他看着,家里的一切就像在眼前一样,想大喊,却喊不出声来……
儿子也走了,三木悲痛欲绝,几次瘫倒在地上,好好的一个家,转眼间就去了两个人,老婆死得蹊跷,临走一句话也顾不上说,儿子死得更蹊跷,哭晕了,一口气没上来,就这样去了,这不是要人命吗?人生三大难:少年丧父,中年丧妻,老年丧子。这一下子就是两难,谁受得了啊。
三木哭,孩子哭,七大姑八大姨的都哭,邻里也哭,看事的陪着掉泪,也不管一家不一家了,也不管姓王还是性高了,全村人都来帮忙。
多好的人啊,实实在在的,跟谁也没红过脸,不管谁家有事都热心帮忙,只要上门开口了,就是没钱她也再借钱给人家。村里来个要饭的比来个亲戚还热心,把人家请家里,还诚心诚意的给人家做好吃的,临走吃着的拿着的,简直就是个活菩萨。怎就好人无长寿呢?说着说着就是一脸的泪。
全村的妇女都来吊丧,都哭得很痛。
如今,儿子又死了,这时怎啦,老天啊,怎不睁睁眼呢?这么好个人家,几十辈子都是老好人,怎就这么狠心啊,把全村人都心疼死了。
村里人轮流守着父子三人,光哭不行啊,还得注意身体啊,死的人都死了,活着的人还得活呀。都这样说,都这样劝,劝着劝着,捂着嘴跑出去,也是一脸的泪。
三木攥着儿子的手,数落着他,“你个死孩子,你娘就喜欢你了,还没送走你娘,你怎就走了?黄泉路上好好的照顾你娘吧,有你陪你娘,爹放心,”三木哭说着,一把鼻子一把泪。
新贝嗓子哭哑了,眼泪哭干了,光咧着嘴直哼哼,谁也劝不住。新凡还好些,他里里外外忙活着,脸上的泪也没有干过。
三木攥着儿子的手,儿子的手还热乎乎的,脸色也很红润,就是额头还不时的往外渗血,怎也止不住。新贝要过来攥着哥哥的另一只手,哥哥的手还很柔软,不像娘的手那样僵硬,那样冰冷,又把手探进哥哥的胸前抚摸着胸口,沙哑着嗓子说:“我哥的胸口还热乎乎的呢。”
大姑以为她悲伤过度,说着痴话,就过来劝着她,“别把泪滴在你哥身上。否则,他走的不安生。”
一句话惹得三木大哭,两个侄子忙把他扶出去……
在望乡台上,新月看着,禁不住泪水连连,他冲着判官和阎王道,“你们来看看吧,为何这样狠心,使我们一家人痛不欲生。”
“你要是想回去的话还来得及,你的父亲心里会好受些。”崔判官劝着。
“那我娘呢?我觉不!不会把娘一个人留在这儿,”他坚定的说着,再回头看,啥也没有了。他寻找着,大喊着,周围只有新来的鬼的哭声。
新月忙走下望乡台,“快开路条给我。”他冲着阎罗王和崔判官大喊。
“休得撒野,也不看看这是啥地方。”崔判官怒斥他。
阎罗王摆摆手,“看在他一片孝心的份上,把路条给他吧。”
崔判官提笔写好交给鬼差给他送过去说:“大王心慈仁厚,不和你计较,若到其他阎殿去可没这么容易了,牛头马面,送他出去。”
牛头马面抱拳称是,就过来对新月说:“快走吧。”
新月收好路条,跪下给阎罗王和崔判官磕了三个头,就跟着牛头马面出去了。
看着他的背影,阎罗王叹口气说:“看来,阴曹地府的狱规就要被他打破了。”
“玉帝都有此意,谁也阻挡不了。”崔判官无奈的说。
“这样也好,更人性些,更公平些,孝子贤孙们也该得到回报了。”阎罗王舒了口气道。
“可咱们以后没有绝对的权威了,世上的孝子贤孙何止千千万万,都来找,怎应付的过来。”
“本王可不这么因为,我倒希望世上的人都有孝子贤孙陪着来。”
就在这时,玉差来传玉帝口谕,阎罗王和众鬼差忙跪下接旨。
“玉帝口谕,玉帝知晓各阎王,天条事大,不可更改,狱规虽有所述,但没有特例,一切照旧执行,不得枉法。”
“谨遵圣谕,恭送玉差,”阎罗王大声的说着。按规矩,早有鬼差托着一盘金元宝过来。阎罗王满面含笑,冲着玉差拱手道,“玉差辛苦,敬请笑纳。”
玉差看了一眼,冲身后的随从一摆手,“收了。”又对阎罗王道,“有凡夫大闹地府,玉帝很是生气,叫尔等严惩,以正狱规,不可辜负圣意。”
“小神谨记在心,只是有一事不明,还请玉差告知。”
“阎罗王客气,请说。”
“秦广王已上天奏明玉帝,玉帝的意思,不是善待他们母子吗?如何又……”
玉差打断了他的话,“阎罗王凡事太认真了,此凡夫虽然至孝至善,修得百世正果。但也违反天条,大闹地府,应该惩戒。”
“是、是,小神明白,这就让差役追回路条,以示惩戒。”接着吩咐身边的崔判官,“崔判官,刚才玉差所言,你也听的明白,马上追回路条,把母子二人打入万劫不复之地。”
“下官领命,黑白无常,牛头马面。”
“在、在!”四人抱拳侍立。
“速将母子二人打入万劫不复之地。”
四人应声而出。
玉差看着,微笑着点点头,“那本玉差就复命去了。”
“恭送玉差公公。”阎罗王和崔判官拱手相送,虔诚至极。
玉差走了,崔判官一甩长袍,哼了一声,“这玉帝老儿朝令夕改,说一套做一套,如何让三界信服?就知道维护他的天条。天条允许的还不许执行,有朝一日非反了他。”
“不可造次。”阎罗王叱喝着,又小声的,有点哀求地说,“亲家公公,小心隔墙有耳,你想害死我呀,玉帝怎说就怎办,别惹事生非了,歇歇吧,啊,全家上下几百口子人呢,不为你自己也为他们想想,正是孩子们立业时,成仙的名额已经下来了,千万别再造次,而害苦了孩儿们。”
崔判官还是气哼哼的,“真是天无天道,人无人道了,叫我这判官如何做?善孝是三界的根基,动摇了根基,三界就会土崩瓦解,宇宙也会混沌起来,这么浅显的道理都不懂,枉修炼了三千二百世的大善大孝,真是贪图享受惯了,忘了本。”
“你、你、你,你就住嘴吧,没见你平时这么多话,今日怎还收不住嘴了呢,走、走、走,回家吧,回家吧。”阎王拉着他下了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