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家里,娘俩的突然消失,使父子三人既吃惊又得到了安慰。那都是亲眼所见啊,儿子怎走的还不清楚,老婆子怎走的可是亲眼所见,那是两位老神仙把她接走的,还隐隐约约听到老神仙说什么‘功德圆满,享受极乐’的话语,那话语听得很清楚,不光说的这些,还有别的,却记不清了。
想到老婆子平时的为人,光做好事、善事,说不定真的得道成仙了。
老婆子不就是个老好人吗,人家有难她先落泪,帮人那是没商量,不管是谁,只要张口就帮,自己没有宁愿到外面去借来给人家。至于人家还不还,啥时候还,她从来不问,也从来不要,这些年来,她向外借了多少钱了,还回来的又有多少?
平日里光骂她傻,简直傻到家了,村里来个要饭的,就像是她的亲戚,把人家请到家里做好吃好喝的招待着,还留宿,人家不说走从不撵人家走,人家要走还不停地劝,实在留不住,临走吃的用的都给人家,手里有个钱也给人家。
平时走路她都小心翼翼的,光怕踩死地上的蝼蚁。为此,没少跟她生气。可是,不管自己怎恼怒,人家都是一言不发,还冲你笑,光说好话,使你有火也发不起来。
想想这些,联系现在,难道老婆子真的不是凡人?三木想着,像是恍然大悟。但愿如此吧,好心人能有好报。
“娘是享福去了,一定是二哥让两位神仙来接娘的,二哥不能亲自来,也许他很忙吧。娘有二哥陪伴着,咱不担心了。”新贝哭着和爹说。
院长惊愕的有点傻呆了,他实在想不明白,这到底是怎回事呀,一个死去的人还眼瞅着飞上了天,难道天上真有神仙?
不但他这样想,所有在场的人都这样想。看到升天的那一幕,三个护士吓得瘫在地上扶都扶不起来。所有人就那样抬头望着,本来天的四周还有些灰色的云,现在,天蓝蓝的,纯净得就像一潭碧水。
望得脖颈酸了,麻木了,都低不下头了。所有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都抬头看着,把院门口都堵上了。而且,还影响了交通,车喇叭声不断,却没人挪动地方,都抬头看着。最后,连司机也停下车来透过车窗户抬头望天,嘴里还嘀咕着,“这是看啥呢?”
交警却如临大敌,光怕是聚众闹事的,公安交警来了几十人,防暴警察都来了,混进去一打听,问谁谁也不清楚,谁也不知道在看啥,看别人看也就过来看。
都这样说,使得警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都不知跟领导怎汇报。陆续的还有惊颤往这里赶,警报声此起彼伏。见这么多警察来,胆小的人都溜了,好奇的仍站在路两旁看着撵也不走。
当官的赶来了,也没打听出是啥事,只要不是上访的就行,当官的都松了一口气,官威也上来了,一声令下,大批警察排着队开始清场,大喇叭一吆喝,人们都吓跑了,跑得远远的才停下来看着,还纷纷议论,说不定是下岗职工到市府闹事,被警察半路拦下了。不明真相的群众都这么传,因为现在这样的事很多。
司机最怕这些交通警察了,特别是没牌没照的,赶紧开车离开。渐渐地,人越来越少,车流像蚂蚁一样移动起来。
当官的来到医院里问是怎回事?
院长忙迎上前说不清楚,他也是听说才赶来的。
没啥事,人群也疏散了,主管部门的领导挺着个大肚子上车走了。
院长忙把三木拉到一边,“你也是亲眼所见,和医院没有一点关系的。”看来他是怕被赖着。
三木,使劲的抽动了一下鼻子,握着院长的手,“放心吧,院长,我就没有怪罪的意思,还得谢谢你们,给你们添麻烦了。”
院长一听他这么说,长出了一口气,拍拍三木的肩膀,“不可思议,就像做梦一样,从医大半辈子了,还是头次碰上这样的事,这是个谜呀,医院没有能力帮你了。还能说啥呢,看来,你的儿子,你的妻子,他们都不是一般的人,是福是祸,听天由命,回家吧,一切顺其自然,节哀顺变。”
“谢谢你,院长,我们走了。”
院长冲他招招手,父子三人走出了医院,消失在人流中。院长却一下子瘫在地上,身边的医生忙扶起他,把他扶进了急救室……
父子三人神智还没有完全清醒,谁也不说一句话,就那样顺着路走着,一时不知往哪里去。他们还不时地仰望天空,都希望再能看到亲人。可是,无垠的天空中哪里还有亲人的影子。
也不知走了多长时间,都走出城市了,他们这才回过神来。父子三人相互看了看,新贝大眼里的泪水就流下来了。
“这是怎啦,遇上啥邪门事了,”新凡说了一句,他就是好埋怨,口气也不好听。他是冲爹说的,好像是爹做了啥缺德事遭到的报应。
三木看了儿子一眼,知道他这个脾气,也没有说话,却禁不住眼圈发红,唏嘘了一声,禁不住鼻子发酸,眼泪就流下来了,忙用手擦了把,捏了把鼻涕。
这更引得新凡的反感,“哭啥哭,快回去吧,丢人显眼的,能哭回来呀。”
新贝就骂他。他的脸色也很难看,两眼红红的,一脸的疲惫。
三木四下看了看,见有车过来忙招手,车停下,父子三人上了车,车开动了,一问才知不是回家的车,坐反了方向。在人家的埋怨和白眼中,父子三人又下了车,穿过公路到对面等车。
新贝还不时的抬头看着天。
新凡的火气挺大,“看啥看,啥也没有。”
三木忍不住了,训开了儿子,“埋怨啥,你吃屎了,不识好歹,都四十多岁的人了。”
新凡不做声了,新贝的眼儿却吧嗒吧嗒的往下落着。
“好了,是你娘的造化大,说不定跟你二哥已经回家了呢,”三木小声的劝着女儿。
一辆大客车在他们面前停下,新凡问清了,父子三人才上了车。一路无语,到了县城又倒车,天都晌午了,父子三人才在村口下了车。
新贝下车的第一眼就抬头看天,三木嘱咐着,“谁问也别说,就说娘在医院好着呢,人家不让陪床。”
“瞒过了一时瞒不过一世?何必自欺欺人?”新凡烦气的说。
“去你娘的,你这个死崽子,懂点人事不,你想干啥?”三木实在忍不住了,要不是有人走过来,巴掌就要落到他身上了,简直是太气人了,光说些戳人心的话,什么东西。
新凡也不等他们了,气鼓鼓的走在前面,一会儿就拉开了很大的距离。
正是中午的时候,街上的人也不多,偶尔有个人也只是问一句,“回来了。”
三木只是点点头,也不答话。
回到家里,并不像他们期待的那样,家里空空的,除了小花狗摇着尾巴迎接他们,别无一点声息。
新贝抬头看着天,“娘,你去了哪里啊?”说着,泪水哗哗的,坐在院子里失声痛苦。
三木点着烟,也是一把一把的泪。
新凡去了东屋躺下了,两行热泪无声的流下,他拉过被子盖住了自己。
家,沉侵在悲痛中,失去了亲人,那是怎样的痛。泪眼恍惚着,时不时的看到失去亲人在眼前走动……
邻居们知道他们回来了,都来探望。看到新贝在院子里哭着,就都劝着,也禁不住的抹眼。又都觉得很奇怪,人呢,在哪儿呢?
新贝只是哭,啥也不说。
也有人进屋劝着三木,说啥呢,都是一样的话语,好好的,这是怎啦?折腾了这些日子,人已经走了,还得注意自己的身体,不都为了孩子们吗,你再这样,孩子们怎办?走了就走了,走了是去享福,活着的还是要过下去。
劝新贝的相邻都说你娘已经走了,你爹不比你们更舍手吗,还得护惜你爹,你娘要是活着看你这样不更难受吗,她也不依你,快起来,人那经得起这样的折腾,你好好的,让你爹也好好的,这样你娘才高兴呢。
可是,劝了半天,谁也劝不住。
姑姨们又来了,瞒也瞒不住了,三木只好说了实话。
一屋的人都唏嘘,怎么办,这才叫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呀。好好的人竟无缘无故的消失得无影无踪,让谁谁信呀,可是又不得不信,儿子是这样子,他娘也是这样子,这到底是怎啦,惹着谁啦?去哪里有个信也行啊,这地上好找,天上怎去找啊。
以前,对村里的神婆子那都是嗤之以鼻,谁也人瞧不起她,都说她骗吃骗喝,也就是小孩子吓着了去找她给孩子叫叫。平日里谁理她?
而现在,对她都敬重了,三木让人去请她,她不来。只好亲自去请。
神婆子关起门来和他说:“不是我不帮忙,那边不让啊,黑白无常不止一次的来警示我,闹得我这几夜都没敢合眼。回去吧,好人自有好报,啥也别做,在家里等着就行,也劝劝孩子们,好好地别想不开,夜深人静时多给他娘烧些钱,她娘在那边也许用得着,回去吧,回去吧。咱是好人家,他娘行好了一辈子,周围哪里有不夸得,那边也都知道,也许出了些岔子。”
“这人都没了,说得再好听也无济于事了,按农村的风俗,要不要办丧事呢?我就是来问问这些。”三木说。
“等等吧,人到底怎样谁也不知道,还是等等吧,回家后该吃就吃,该喝就喝,想开点好。”
三木点头,临走,他给神婆子丢下两盒烟,神婆子说啥也不要,非要他拿着,并一直追到大门外,把烟硬塞到三木的口袋里。这使三木很感动。危难之时,一句安慰的话语也是人倍感亲切。
“回去吧,该吃就吃,该喝酒喝,别整天抹眼子抹泪的,好人有好报。”神婆子劝他说。
“那下午你可来呀,替我劝劝两个孩子。”三木恳求着。
“我去,吃了饭我就去,回吧、回吧。”神婆子和他招手说。
家里,小姨已经做好了饭,正等着他回来。
新贝还不时的抹眼泪儿,小姨在旁边劝道着她,“别光苦呀,有你二哥陪着,你娘不会受罪。”
大姑也在旁边说:“和人家说的样,你娘是上天享福了,咱老王家从老辈里都是行好的人,就说你奶奶吧,虽然脾气不好,但是在村里也没少行善,那时候自己都吃不上饭,我和你爹都饿得蹲墙旮旯,你爷爷好不容易要点地瓜秸面子,蒸了锅饼子,你奶奶还拿了几个给坠家,人家坠家凭啥对咱这么好,有点事,一家子都来抢着忙活?都是老辈里行好行的。还有你爷爷,全村出了名的老好人,喂个牛全村用,牵着就走。你娘更别说,所有的好都在你娘身上,得了这个病,那是没救,要是别人早火化成了一把灰了。你看你娘,就是不死,人间不能救,接天上救她去了。”
听大姑唠叨着,新贝听着却眼前一亮,是啊,说不定娘真的被接到天上治病的呢,她抹了把眼,又说着,“我娘从重症监护室推出来的时候,医生和护士都守着,一团白光包裹了我娘,当我们回过神来,娘已经变成了一个白点,还有两个老神仙现身,说功德圆满,享受极乐。”
这番话她说了几十次,别人听着也不再惊奇。其实,真的没有几个人相信她的话,却都顺着她的话说,目的就是安慰她。虽说这几天气候异常,好好地,阳光明媚,突然就阴雨密布。这也说得过去,春冬交替的时候,天气时好时坏,很正常,硬往这方面联系,不过是自我安慰罢了。还说啥升天入地的,那不是说瞎话吗。说什么被两个白胡子老神仙接走的。表面上谁都信,心里谁也不信,人死了就是死了,说得不好听点,人死了和鸡狗死了有啥两样,人死如灯灭,还从没听说过人死了又活过来的,瞎折腾了一番,只是更让人悲痛,说不定早在火化场火化了,为了怕孩子过度伤心出啥事,故意编造瞎话瞒着孩子,特别是新贝,不瞒着她,还不把眼睛哭瞎了,村里人都这样想。
唉,真是可怜。这孩子,从小依恋娘惯了,你看她的眼啊,红肿的跟桃子一样,再这样哭下去非瞎了不可。还有新月,他娘走的时候人还好好的,哭着哭着人就死过去了,在医院了治了两天人就没影了,说是陪娘一块去那边了,这样说谁信?反正都死了,一块踏上了黄泉路,说是陪着娘走了,明知是谎言,谁也不点破。
三木进屋,说是栓他娘吃了饭来,给他两盒烟说啥也不要。说着,掏出两盒烟放在桌子上。
“那快吃饭吧。”小姨说着忙去掀锅。
大姑站起来要走。
三木忙拦着姐姐,“在这儿吃吧。”
“孙子不见我不行,上学非我去送,你们快吃吧,”又和新贝说,“别光哭哭啼啼的,该吃就吃点,该当这样,要想开些。”
三木一直把姐姐送到大门口外。姐姐小声的和他说:“栓他娘也就是这样说说,村里谁信她的话,说不定两盒烟嫌少。下午来时你不用去了,我去叫她。还有,说啥都是假的,商量着快把丧事办了,这样拖拉着不是办法,你看看新贝,不吃不喝的还能熬几天,过去的人入土为安,不管怎说,人都不在了,发个丧让她娘俩也有个归宿。”
三木点点头,其实他也是这个意思,走的人走了,活着的人还要过下去。
回到屋里,饭已经摆好了,新贝拿着馒头,还没咬一口又是一脸的泪。
“别这样了,还有你爹呢。”小姨和她小声地说,又把筷子递到她手里。
看爹进来,新贝强忍着泪吃着……
神婆子倒也说话算话,刚吃完饭她就来了,还穿戴一新,浑身收拾得很利落。
三木忙把她让进屋里,把烟递给她。
“不抽了,这两天咳嗽得厉害,下午发个钱粮吧,发个大的,别让娘俩在那边受难为。发完钱粮后,该怎办怎办,啥事也会过去的,光拖着不好。”
听她这么说,新贝也接受。说那些话只是自我安慰,不愿接受这个事实罢了。
按照栓他娘所说,三木马上派人去买肴货,鸡鱼肉那样也不能少,要办个大祭。
很快的,所有的东西都买来了,光黄纸就买了一大包袱。
七大姑八大姨都来了,一家子主办红白事的理事们也来了,大门口的白旗又挂了起来,商量好发完钱粮后马上办丧事。
娘俩的丧事一块办吧,都这样说。三木也同意,人不在就找两件平常穿的衣服代替。
理事们忙活着办丧事,栓他娘忙活着发钱粮。
在这件事上,村里人对栓他娘的看法一下子好了。
在这件事上,神婆子的话很权威,她的话就是圣旨。
七大姑八大姨都来了,两张方桌拼凑起来,鸡、鱼、肉、水果、点心等摆得桌子上满满的。
栓他娘焚香沐浴后,嘴里念念有词,跳起了很滑稽的舞蹈。别看七十多岁的人了,两只三寸金莲前挪后伸,身子轻巧的扭来扭去,竟不见她大声的喘息。看她老眼圆睁,透出无限神采来。香炉里的一把香也烧得更旺,就像突然要燃烧起来。一股青色的烟雾径直升腾,都到半空中了还不散。
神婆子跳了一阵子,又跪下来,嘴里嘟嘟囔囔的说着什么,然后站起来,抓一把黄纸凑在香柱上,轻轻吹一口气,黄纸钱竟燃烧了起来。在神婆子的示意下,新贝不断地把黄纸掷向燃烧的纸堆,嘴里还一声声的喊着娘,那个泪呀,哗哗的淌着。
“新凡娘啊,孩子们给你送行了,带上钱,吃饱喝足,可走好啊,钱很多,都带上,可别舍不得花呀,四处打点打点,把家按好啊。”
神婆子大声的说着,说得新贝禁不住的放声大哭。说得三木也跪下了,流了满脸的泪。
见他跪下,很多人都跟着跪下了,特别是妇女们,连来看事的也都跪下了,跪了整整一院子人。
烧尽的灰飘满院子,又越过屋顶,四处飞扬。
慢慢的,由抽泣声变成哭声,接着哭声一片,当最后一片灰飞上天时,神婆子带头磕头,所有的人都跟着磕头。
新贝哭得背过气去,三木忙向前抱起女儿。
就在这时,蓝蓝的天空一块彩云飘来,接着一阵疾风吹过又忽然停止。人们吓得赶紧爬起来四处张望着。这些天光遇上些异常事,人们都怕了。
不知谁喊了声,“你们快看,那是什么?”
所有的人忙抬头看,那块彩云已在半空中,上面好像站着两个人。
所有的人都害怕了,特别是妇女们都惊叫着喊起来,连滚带爬的往外跑,把大门都挤歪了。
没想到神婆子也怕,早吓得瘫在地上不能动弹。新凡忙过去护着她,怕别人碰伤了她。
新贝缓过过气来了,她挣扎着起来,抬头看着,“是娘和二哥回来了,”她大声地喊着“娘、二哥,娘、二哥,在这儿,在这儿……”
她嘶哑的喊声使人听了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