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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宪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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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5/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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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痕》连载

第一章 “罄竹难书”

 1977年秋季学期,我成为郭河中学高中一年级的学生。郭河中学在凤楼一队(现在叫凤林村一组,属于镇郊),张河北边那排居住户的最东头。张河是通州河在郭河的支流,流经凤楼一队,向建华大队直到张沟。前些年,张河变成了一条小水沟,现在连水都没有了。

 张河的南边也有一排村民居住户,这些住房都是坐北朝南。张河南边这排住户的后门口是张河,前门口是一条公路,每天都有汽车从门前走过。现在这条公路不走长途车了,距离这条旧公路约一百米的南面另修了一条更宽的公路,叫仙(仙桃)监(监利)公路。

 张河北边的郭河中学占地约两公顷,由西向东分为三块。最西边的一块,从南到北四排房子。第一排(最南边)是加修的教工宿舍,坐南朝北;第二排是学生寝室和食堂;第三排是男生宿舍和老师办公室;第四排是教工宿舍和体育活动室。这四排房子的西端,有一间与之垂直的屋子,坐西朝东,连着西边院墙,是校办工厂的镀锌室。

 中间一块是操场,操场北边有一排房子,房子中间的屋子是校长办公室,两头住了四户老师。学校的房子除加修的教工宿舍与进门左手边的镀锌室外,其余的房子都是坐北朝南的。

 最东边一块是四排教室,最前排(南边)房子起先是学校制造化肥(腐植酸氨肥料)的“研究室”,后来改为两间教室。最后排(北边)是四间教室。学校的后面(北面)有一条小沟,是在学校西边沿着学校的外墙从南向北再绕向东,引水到凤楼村的农田去的。

 郭河中学的再东边就是郭河公社教育组所在地,与郭河中学用一道院墙相隔。

 

 一个周一的早晨,天气晴朗。大家按时到校,进教室读书,没什么异样。朝读课结束后是广播体操时间,我便如往常,听到下课铃响起立马收拾书本就往教室外跑。班主任彭老师走进来,向我摇了摇手,示意我暂时不出去。

 冲出座位的我又缩回到座位上,听彭老师对我们全班同学说:“今天不做操今天的早操时间是开会校长讲话,同学们带好笔和笔记本。所有同学都去,不能做操的同学今天不需要请病假,都去操场上开会

 我们每个同学都拿着一个本子和一支笔,自然成队形,走入操场。操场上,每班四列纵队,从南到北按班次排列。和做早操时的序位一样,我是站头的。我拿着个软面抄写本,一支钢笔,听整队老师宣布:“下面请张校长讲话。

 我所有学生一样,背对着早晨的太阳,面向西边。看到张校长走上前来。张校长站在我们前,迎着温馨的曙光和旭日队列整齐的学生,说着一些似乎与我无多大关系的话题。我好像听到了“高考”和“分班”这些生僻词,没有进耳,更没有做笔记好像大家都没有做笔记,至少我周围没有一个人做笔记。

 听着听着,我的眼睛看向了旁边邻位的同学——安玉良,她也没做笔记。她手上是一本漂亮的有红色塑料封套的笔记本。这种笔记本的封面比我的抄写本封面硬朗我很是羡慕。我望着她的笔记本好一会儿才恋恋不舍地收回自己的目光。就在移开视线时,我看到了红色封套上有一只凹纹的鹰,在封面的右上方,一寸见方的大小“太美了”,我示意她拿着笔记本不动,我临摹上面的那只鹰。

 画得差不多时,她很小的声音说:“很像。画得很好。”我们俩无声地笑了。

 下午到校时,我向同学们炫耀我的画作:“今天开会怎么那么久啊,我站在那里都画好了一只鹰,校长还没讲完。”

 郭宝英把我拉到一边,在我耳边小声告诉我:“今天开会时间长其实是在搞搜查。听说我们学校有人看黄色书籍,学校老师就搜查了全校同学的书包从新编的初三班的教室里搜到了黄色书籍。你不对别人讲啊!”

 说到末尾,她叮嘱我一句。

 郭宝英的哥哥郭宝才在学校教高二数学,我们班的数学老师是彭老师。彭老师没给我们说什么,但郭宝英能知道的应该是她哥哥嘴里透露出来的,不会有错。

 从郭宝英的表情看,黄色书籍是不许看的禁书,但黄色书籍是什么样的呢?我在心里想,黄色书籍是指封面是黄色还是其中的页面是黄色的?哪有黄色书籍,印书的纸一般都是白色的除非是以前的很古旧的书,时间长了才有可能变黄,黄色书籍不能看?想着的时候我脱口而出:“黄色书籍?”

 我心中一堆疑问却只说出四个字。郭宝英好像没发现我有疑问,补充说:“嗯,‘妙之心’。叶琴和张华都看过。你千万不对别人说啊!

 郭宝英又强调了一遍,不让我向外传播信息。她说我一头雾水,又不好意思追问,只好当没听见,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大概两个星期后我才从同学们断断续续的私语中明白了,“妙之心”是一本书的代称,真实书名是《少女之心》。


 新编的初三年级只有一个班,是我们这一届初二毕业不想直接读高中的部分学生和原初二中成绩比较好的同学组成的琴就是从我们班分到初三班级的听说这是将两年初中改制为三年初中的过渡班这个班级里的学生大半是有社会背景的有公社书记的女儿,教育组长的儿子或某局长的侄女等。这个班因为学生来源不一,班级管理比较复杂。但,《少女之心》的有关情况都是小道消息,也只是少数几个学生私议了几天就无声无息啦。

 

 两个月后的一个下午,我正在自己的房间写家庭作业。母亲的表弟,表叔李家兴来到我家。他一进门就对母亲讲:“明天高考。我来参加高考的。”

家兴来郭河考试这几天,住在我们家。他和我哥一个房间,但他每次进门都是先到我房间。

第一天,他一进门和我母亲讲了一句话就转身进到我房间问我:“有没有什么书给我看看,我明天要参加高考,第一门考语文。”

我不大懂“高考”,就指着桌上的书说:“就这几本,您想看就看吧。”他扫了一眼我桌上的书,随手翻了翻,抽出一本教材拿在手里说:“这(考前不看书)不行,我还是拿一本(我桌上的书)看看。

他拿着我的一本语文书进了哥的房间。


第二天,他从考场回来,又是一进门就喊:“你有成语词典吧?快给我看看,‘罄竹难书’是什么意思?”

我找出我的那本成语词典,他翻了翻说:“我是有疑问,果然错了。我还以为‘罄竹难书’就是罄山上的竹子不好(在上面刻)写字呢。”

“罄竹难书?”我自言自语地说话的同时把头凑过去

他一边看,一边念着“qìng zhú nán shū,罄:尽,完;竹:古时用来写字的竹简。形容罪行多得写不完。哎呀,‘罄’是‘尽’的意思,我怎么不知道啊!”

“罄竹难书!”我又重复了一遍,记住了这个成语。

家兴叔没有过分纠结这个词,他觉得自己考得不好,但还是希望这个词不要影响到自己下面科目的考试。

第二天的考试结束,家兴叔的感觉仍然不好,他笑着说:“反正好玩,试一试呢!没考好,不做这个指望了。”

这一年,家兴叔真的没考好。有分数登记,但没过起分线。

 

1978年夏天,表叔再次住在我们家参加高考。这次是考完数学后,一进门就问我:“一加一等于几?”

“一加一?等于二呀!”

“唉!我应该写‘2’的。我是想高考卷上怎么会出现‘一加一’这么简单的题呢?肯定不是等于二。你看夫妻结婚,生几个孩子,那谁知道一加一等于几啊!”

“哈哈哈哈!”我被他的话逗笑了,说:“您以为这是考脑筋的(“考脑筋”是当时当地的口语,现在的说法是“脑筋急转弯”)题?不会吧,应该是基础题吧。我也不知道,就是觉得好笑。”我想起先一年高考时的“罄竹难书”,笑得更厉害了,对家兴叔说:“您闹的笑话罄竹难书啊!”

 

 家兴叔是排湖岸边康家台人,本姓康,因其曾祖辈犯事而隐姓埋名。听说,当年的康家台上差不多有一半是康姓人家。有一天,家族内有一家的男主人和排湖对岸的男子在湖中为争水域发生冲突,两人讲狠话:“明天晚上在此,谁打赢对方,这里就是谁的!”

 第二天,康家组织精壮劳力,拿着棍棒家什,坐一条船划向约定的地点。还没到达交战地,迎面来了一条船,也是一船人。康家人迎上去抄起棍棒家什,三下两下就把船上的人全打趴下了。

 “怎么这么不经打?”仔细一看,打错对象了。这是一条走亲访友的船,船上的人赤手空拳,还有包裹之类的,好像是一家老小。这怎么办?冤有头债有主,一船人无辜丧命,人家肯定会寻上门来要求偿命的。就算这些人只伤没死,人家无辜挨打也不会善罢甘休的。一船人啊,又不是只有三两个人!

 家族人经过商议,所有康家人扶老携幼或携儿带女,一家一家地在当夜四散逃离。实在有老小无法挪动身子逃命的就地隐姓埋名。家兴叔的祖辈就是没能逃走的其中一家,因为家兴叔的先祖辈有一位祖母娘家就是康家台上李姓人家的,他们一家就随女主人改姓“李”了。

 好几年过去,没有人找到康家台来兴师问罪。又过了些年,一直没人访查误伤一船人的事。也许那些人只是被打晕了,因为事发突然,又天黑看不清,他们以为遇到“鬼”了!

 隐姓埋名的那几家又观望了几年没见到有问罪于康家台来的人,他们就在下一代恢复康姓了,而家兴叔一家人仍然姓“李”。到家兴叔父辈,康姓发展到九家住户,如果加上家兴叔一大家就有十几户了,但家兴叔一家一直姓李。家兴叔的父亲当上了大队书记,也被人称“李书记”。

 李书记虽然姓李,但对台上的康姓人倍加照顾,并让家兴叔与康家侄女康桃媛定了娃娃亲。

 家兴叔和桃媛姨长大成人时,正赶上高考实行推荐制。高等学校的招生以“群众推荐、领导批准和学校复审”的方式,从有实践经验的工农兵及下乡知青中招生,大队书记是一线推荐人。李书记想到,不需要参加高考,只要推荐上学了就是国家正规大学生,商品粮户口,包分配工作,就把自己大队的一个推荐指标给了桃媛姨。

 为这事家兴叔不高兴,李书记给自己的儿子讲道理:“她是你未婚妻。她是商品粮户口了,将来你的孩子就都是商品粮户口。换你去读书,你有商品粮户口对家庭作用不大,新出生的孩子都是跟随母亲上户口的。如果你担心她读书了与你文化差距变大,不愿回乡与你成婚,你现在就去教书吧。将来她毕业了也让她回乡教书。再说,桃媛她们一家也是知恩报恩的人,何况我还在(职)位上,她哥哥弟弟也生活在这里,追根溯祖是我们本家人。”

 于是,家兴叔听从自己父亲的安排,让未婚妻去读书,自己到村里学校教书。

 家兴叔一直教小学数学,后来村里有初中了就教初中数学。桃媛姨因为文化水平低,就读了师范学校的农基专业,毕业后分配到郭河中学教农基课,后又回乡教小学数学。他们俩在一个学校教书了,两家就商量结婚的事,时间就定在一九七七年的冬月。

 桃媛姨家里请了木工做家具,准备置办全副嫁妆;家兴叔家里也是翻新住所,粉饰墙面,布置新房,一派喜气洋洋,忙忙碌碌办喜事的景象。

 婚前的准备工作正紧锣密鼓地进行时,国家公布了恢复高考的政策。家兴叔立马决定暂停结婚事宜。本来结婚的准备工作都是两家父母在操办,他们俩并没有投入很多的时间与精力,高考时间与结婚日期也不冲突,家兴叔决意暂时搁置结婚是因为他心里一直有郁结。

 家兴叔一直不欢喜这门婚事,一是因为他觉得桃媛姨不是很漂亮。虽然人比较灵活,但身材太粗壮不秀气,文化程度也不高,仅仅是小学三年级的水平;二是因为他心里一直装着他一个哥们的妹妹,邻村的平新芝。平新芝身材娇小,五官精致,又是初中毕业;三是他知道桃媛姨算得上是他自家妹妹,虽然早已经出五服了,但总归是同宗同族,在一起根本没那个感觉。而他没有直接拒绝这门婚事,主要是习惯了听从“父母之命”;再者,平新芝虽然很合自己心意,但人家不一定瞧得上自己;还有更现实的状况是,如果比做农活,身大力不亏,在农村种地挣工分,平新芝就没桃媛姨的优势了。

 对这桩婚事,家兴叔虽然一直不快活,但也说不出个“不”字,就任由父母安排啦。恢复高考让家兴叔找到了突破口,他以全力备战高考为由,叫停结婚程序。两家人都不知道家兴叔的内心趋向,欣然接受“暂时不考虑结婚”的安排。但准备工作并没有立刻停止,他们的心里都觉得“叫停”只是婚期的再确定而已。

 备考期间,家兴叔连一本高中课本都没见过,复习资料都是蹭平新芝的。他们互相帮助,相互鼓励迎接高考。

 巧的是他们俩高考在一个考场,还是邻座。他们俩就和平常复习一样,竭尽所能地做着“练习题”,并用他们自己的方式互相照应着。但感觉都不好,有一些题两人都不会做。

 从考场下来,家兴叔自觉考得很糟糕,考虑到自己年龄又大了,就服从家里安排,准备按原计划结婚。婚期已迫近,双方家长赶紧就绪所有事项,并告知亲朋,按原定日期宴请亲朋好友来喝喜酒。

 婚期前两天,两家已有至亲临门时,高考成绩放榜了,家兴叔212分,平新芝210分。更令人鼓舞的是平新芝已经填写了志愿书,只等录取通知了。家兴叔看到比自己低两分的平新芝被选录,心花怒放,好似自己胜券在握,斩钉截铁地告知父亲,“我不结婚了”。他还亲自通知桃媛姨,这个婚他不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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