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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宪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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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12/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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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痕》连载

第八章 和衷共济

这次的教研会是三天,我一直在仙桃没挪地方。除了去桃媛姨那儿一趟,就没去别处了。我不仅没有回郭河,就连定居在仙桃的亲戚朋友和这些年调入仙桃的老同事我都没去探访。我只是在心里纳闷:在我的老家仙桃开教研会,怎么就没有碰到一个老同事呢?

每次,我进会场都前后左右地张望一番了再坐下。最后一天的一场会,我发现了一件熟悉的衬衫,就在我的座位后面,和田宇峰的一件衬衫一模一样。我再一看,很像我师范的一个同学。

我的这个师范同学是在教初中数学的呀,是他吗?这么相像,应该是他!我转过身去,还没来得及开口他就满面笑容地说:“你一进来我就看见你了。”

“啊,我都不敢认,你能认出是我?你怎么不喊我呢?你不是在教初中数学的吗?”

“你刚毕业那几年不是也在教初中数学吗?”

“呵呵呵呵,我是调动工作单位时改教小学数学的。你也不在原来的学校了?”

“原来的学校已经不存在了。现在,一般的乡镇都只有镇上的中学了,所有片中学都拆了,老师们都分流了。少数人到了镇中学,大部分都转入镇中心小学了,我在镇中心小学搞了一年就调入县实验小学了。”

“哦,我也不在老家了,我又调到荆州了。”

“那你与我又变近了。”

“呃,去我家玩啦!”

“好啊。”

他答应得多爽快,结果会议结束,我出会场时就找不到他人了。我也没多想,收拾了随身物品就去车站买票回家。

走在去仙桃车站的半道上,这个同学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在我前方的路当中站着。依然是不开腔的笑脸望着我,挡住我的去路。我顺势对他说:“你在这里唦,难怪我没看见你的。走,到我家里去玩儿。”

他笑嘻嘻地跟着我走着,说:“我拿不定主意,究竟是去你家玩还是不去你家,我就想交给缘分吧。我出会场随便选择一条路,朝着这一条路走,然后站在这里等,如果我能等到你就说明我们有缘,我就去你家玩儿;如果等不到你,说明我们没缘分,我就不去你家了。”

“你太有主意了。哈哈哈!”我本来想告诉他,他穿的一件衬衫和我老公的一件一模一样,也正是因为这件衬衫我才发现他的,但我怕他又归结到“缘分”上说事儿,我就把后面的话放在“哈哈哈”里,没有说出来。

他到我家时,我儿子正好放学回家,他就带我儿子去街上转了转,给我儿子买了一件上衣。

晚上,他和田宇峰同宿一夜,田宇峰一句话都没有讲。第二天,他离开我家坐车回去,田宇峰依然没有与他说一个字。他走了以后,邻居们都笑我说:“他是不是跟你谈朋友了的,他穿的一件衣服怎么和你家田老师的衣服一模一样啊?他牵着你儿子去逛街,我还以为是田老师呢?”

“呃,就是他穿的这件衣服我才注意到他。开始我还不敢认。我们是师范的同学,又在一起工作过,但好多年不见,就不敢认了。我也觉得好笑,好巧啊,两件衣服一模一样。我结婚的时候也是,我和田宇峰的嫂子差不多是同一个时候结婚,婚期只相隔几天时间。我们不在一个镇上,但我发现我们结婚时的床上用品有一张床单和一对枕头一模一样。我笑他嫂子跟我买的一样,他嫂子说:‘都是买的么,现在供销社的哪个不是卖的沙市床单,就那几个花色,又不是有蛮多式样可以选,选来选去,还不都喜欢那几样。’我一想也是,现在的商品虽然比前些年多样化,但也是品种有限,一般人欣赏角度都差不多,很容易买到同款。其实也不稀奇,这还是买的衣服,人家有的人,毫无血缘关系,脸相身材都长得像的还不是有。”

“你家田老师没说呀?”

“他没说。这很明显就是碰巧嘛,他没说。”

 

这年春节,我们在老家郭河过年,返校时听说桃媛姨病了,便去看望桃媛姨。原来,桃媛姨不是生病,是被李书记扎下来(迷信俗语,表示已经过世的人把灵魂附着在活人的身体上)了。

起因是正月初八的这一天,孩子们都返校了,家兴叔和桃媛姨收拾屋子,准备离开老家回单位上班。家仁叔和家义叔两家人正月初五就去了仙桃,他们的餐馆要在新年的吉日开张;家旺叔、家富叔两家人在正月初三就去了各自的岳父母家,然后分别回荆州上班去了;家贵叔两口子和他们的儿子还在郭河钟惠颖的娘家。老家只有家兴叔和桃媛姨以及孩子们的奶奶,就是家兴叔他们弟兄姊妹的母亲。

家兴叔和桃媛姨收拾屋子时讨论:是他们走的时候带他们的母亲去郭河,还是正月十五过后由家贵叔回来接孩子的奶奶去郭河。家兴叔说:“我先回去上班,你陪妈妈在家里住几天后再把妈妈送到郭河了回去上班。你代的副课又不着急,你就在家里多玩两天。”桃媛姨对家兴叔说:“你们学校也没有开学,要不我们就都过两天了再去。”

“不行,我还是先去。”

两个人好好地在说话,突然间桃媛姨就换脸了,转身对着家兴叔就是一嘴巴,并大声斥责到:“跪下。你今天敢出这个门?早就有你一口了(方言,表示早就对你不满意想揍你了)的,你一个人去干什么?这么多年,”然后又改作唱腔道:“我的屋里有七八个娃……”边唱边往外跑,走到大门口又回到房间继续对家兴叔说:“跪下呀。你说清楚,你想去干什么?你老背着桃媛在外面干什么?你以为我不知道,我天天跟着你在……”

家兴叔看着一向温柔贤良的桃媛姨突然大发脾气,颠三倒四地说几句唱几句,没有明白是咋回事就不由自主地跪下了。他望着桃媛姨心里在想,她这是病了?精神病患者是这样突然发作的吗?

家兴叔想去找桃媛姨的妈妈,准备站起来,刚一动腿桃媛姨就厉声喝道:“不许起来。”家兴叔说:“我是想去喊外婆来。”

“外婆?我还有脸见亲家母?这么多年桃媛怎么对你的?你又是怎么对桃媛的?你说,你对得起桃媛吗?我有脸见桃媛的妈妈?”

家兴叔的母亲听到桃媛姨房间里这么大的响动,跑来一看,家兴叔跪在床边,桃媛姨嘴里不住地说话,说着说着就唱起来,唱几句了又说。说的时候就挥手,唱的时候就摇头晃脑,奶奶赶紧跑到桃媛姨的娘家喊来了外婆。

外婆一来,桃媛姨就双手拉着自己母亲的左手说:“亲家母,我对不住你。我养了个不知好歹的儿子,委屈了恁家的桃媛。我把家兴没教好,我对不住恁那(方言,意同“您”)啊!”一边说,一边抽出自己的右手拍打自己的嘴巴。

然后又转过身去,对家兴叔说:“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干了一些啥?你把工资拿去打麻将。每次骗桃媛说在钓鱼。你在钓鱼吗?几个娃儿全是桃媛在管,你平时忙,休息的时候也忙,你忙的什么,忙得是你的麻将。家贵当时赌博把我气死了,你又想气死你妈。来来来。”

桃媛姨说着又去拉自己的婆母,把家兴叔的母亲按在床沿和自己并排坐着说:“你来和我坐这里。”

又转向家兴叔:“你跟你妈说一说,我冤枉你没有。你长到现在,我打过你没有,我骂过你没有?你几次三番伤害桃媛,我打骂过你吗?你现在是太不像话了,把一家老小的生活费拿去打麻将,你这是在作死啊!”

桃媛姨说着说着又站起来,用哭腔道:“我的儿啊……”

桃媛姨的母亲看着桃媛姨一会儿说,一会儿唱,一会儿哭,还又是挥手又是跺脚又是晃脑袋,就对桃媛姨说:“李书记,恁那不着急。家兴有什么事做得不对的,我和奶奶我们两姊妹来教育他,恁那不操心。恁那休息去,歇一下歇一下。”

桃媛姨的母亲完全把桃媛姨当李书记待,一边用非常尊敬地口吻劝说,一边把桃媛姨拥到床边,并帮桃媛姨脱掉鞋子,要桃媛姨躺到床上。

桃媛姨就坐在床上,把脚拿上床,但并没有躺下,她坐在床头,把后背靠在床档上,眼睛微闭着。

桃媛姨的母亲赶紧拉家兴叔起来,家兴叔的人还没站起来,桃媛姨又开始说了:“你给我跪好啊,你今天好好地跪一跪我跟你母亲。你跪在这里好好地想一想,你做的一些事该不该?”

又闹了一阵后,桃媛姨终于闭上了嘴巴。桃媛姨的母亲赶紧回家,叫桃媛姨的父亲去请邻村的马脚(迷信指有神附体的人,可以看到阴阳两个世界)王大仙来。

王马脚还没到,桃媛姨又恢复了说、唱、哭、笑的状态。王马脚进门看着桃媛姨足足有十分钟,然后对桃媛姨的妈妈说:“我的修行还不够级别。我身上的大仙还没得李书记职位高,我的大仙还奈不何李书记。您去请郭河街上的钟大仙来看看,看他行不行。”说完,水都没有喝一口就要走。桃媛姨的母亲和家兴叔的母亲好说歹说,王大仙才答应化一碗佛水试一试。

王大仙站在房门口,左手端着一碗水,右手拿着一只筷子,半闭着眼睛,喋喋不休地絮叨着。王大仙一边嘴巴不停地蠕动,一边用筷子在碗里划拉着。三五分钟过去后,王大仙把碗递给桃媛姨的妈妈,桃媛姨的妈妈端给桃媛姨并让桃媛姨喝下去。

桃媛姨喝下这碗水后躺下来睡了。王大仙招呼一声就走了,并没有守在桃媛姨家。

桃媛姨的母亲和家兴叔的母亲都守在桃媛姨的床边,她们让家兴叔去弄点儿吃的。家兴叔弄好了吃的,自己吃了,又换两位母亲吃了。他们看桃媛姨睡得正沉就没有惊动桃媛姨。三人守到半夜,看桃媛姨睡得安稳,桃媛姨的母亲就回家了。

桃媛姨的母亲回家后,家兴叔的母亲又守了个把钟头就去自己房间睡觉了。家兴叔也在床上休息。

凌晨四五点钟的时候,桃媛姨又开始哭一哭,唱一唱。家兴叔的母亲熬了一点儿粥端给桃媛姨,桃媛姨迷迷糊糊地吃了几口,大概吃了十克米的样子,又躺下去睡了个把小时后就又开始闹起来。

他们好不容易等到天亮,桃媛姨的母亲和父亲一同过来看到桃媛姨的样子后说,“这还是要去请钟大仙。”

桃媛姨的母亲吩咐桃媛姨的父亲当即到郭河去请钟大仙,自己就寸步不离地守在桃媛姨床边。

钟大仙来了,他看着桃媛姨在闹。

桃媛姨仍然对着跪在床前的家兴叔责骂着:“我抚你们几弟兄成人容易吗?家仁从小身体弱,我和你妈为他操碎了心;家义身体好,能力强却没有自我约束力,他没有为我争一口气,尽给我添堵;我指望你给我争口气,为你的弟弟们做个榜样,你倒好,你做的事我都说不出口。你不是遇到康桃媛,随便换做哪个老婆你都没得今天的样子!你以为你有多了不起啊,当了个教导主任就是公子王孙,就可以为所欲为,贪恋享乐了?你把正经事当儿戏,把打麻将当饭吃,你要像家贵一样做糊涂事,给祖宗脸上抹黑吗?你们一个一个不成器,我怎么有脸见先祖啊?”

缓了一口气,桃媛姨又趴在家兴叔母亲身上哭起来:“你辛辛苦苦给我生了几个儿子,我没有把他们教育好,让你受罪受累,我对不起你呀。”然后又端坐身子说:“我要补救。从今天起,我要一直在你身边,照顾你。你和我一起去仙桃,我们盯着这个不肖子……”

钟大仙静静地看着桃媛姨,不说一句话。然后,钟大仙走到堂屋,在家兴叔堂屋中间的八仙桌旁坐下来。

钟大仙没有像一般马脚那样下马(迷信活动,指马脚作法的仪式)做法事,只是把桃媛姨的父亲拉到一边如此这般地交代一番就走了。

桃媛姨的父亲送走钟大仙后进屋就对桃媛姨说:“老哥,你对我们一家的照顾,我和桃媛她妈心里有数。桃媛从读书到嫁进你家,再到现在,你怎么对桃媛的我们也看得到,我们对你感谢都来不及,不存在受委屈。家兴贪玩是不应该,但也只是最近年把,念在他是初犯,他也知错了,你就给他一个改过的机会。你现在让他和我一起去红庙街上买点香纸笔墨,让他给你写个保证,也给列祖列宗做个检讨,保证今后不再犯。你先休息,我们快去快回,保证用行动证明给你看,他是真心知错改错。今天,你把家兴交给我,我让他自己找你认错,让他作保证。以后决不让你再为他担心,也让你好向列祖列宗交代。”

桃媛姨的父亲说完这一番话,就拉起家兴叔出门了,留下桃媛姨的母亲和家兴叔的母亲两亲家守在桃媛姨身边。

 

走出家门,他们翁婿俩真的直奔红庙街道。一路上,都是桃媛姨的父亲在问家兴叔。他首先问家兴叔:“打麻将是怎么回事儿?”

家兴叔说:“我们私立学校把单周叫小周,双周叫大周,单周末不休息,双周末休息四天。就是每个大周我有四天休息时间。原来刚进这个私立学校时工作很吃力,每次休息就躲在家里休闲。后来,工作时间长了,搞顺手了就不觉得累了,家里娃们也大了,不需要我帮忙照管了,每次休息就想出去玩,有时候人家约我打麻将我就去玩一下。去了几次,桃媛就叫我不打麻将了,说打麻将不好,要我找个有意义的事消遣,我就每次休息去钓鱼。有时候碰到喜欢打麻将的人就约我去打麻将,我就带着鱼竿和他们打麻将。开始一段时间有输有赢基本上是个平手,而且,每次从麻将桌下来回家我都带几条鱼回去。后来一段时间老是输钱,输得连买鱼的钱都没有。有时候找别人借钱买几条鱼回去,有时候别人不借我,我就说没有钓到鱼。我从来没有对桃媛讲过,说我是在打麻将没有钓鱼。”

“你故意隐瞒你在打麻将?”

“也不是故意隐瞒。就是不想告诉她,她也没专意问过我,我就没讲。”

“你都向哪些人借钱?”

“还不就是麻将桌上的牌友。他们看我一直输钱后就不借钱我了。”

“他们不借钱你,你怎么办呢?”

“第一次他们不借钱我,我很着急,我准备找青昀他们去借钱的,走到半路上又觉得不妥就没有找人借钱了,也就没有拿鱼回去,只说那天机会不好没钓到鱼。他们也没得哪个细问,我也就没当一回事儿,下一个大周就发工资了。反正每个月只有两个大周,再输得精光也只需要等半个月就又发工资了,我也没有着急过。”

“你输钱了就不打了的,还老去送钱人家?”

“一个打麻将么,哪个晓得会老输的呢?每次还不是准备去赢回来的。”

“哪些人知道你经常打麻将?”

“我也不知道。我以为除了几个牌友别人不知道我常打麻将的。特别是我们家里人应该没谁知道我打麻将的。我是私立小学,桃媛是公立中学,工作上完全没联系,我们隔得又远,桃媛应该不知道。”

“李青昀他们呢?”

“我基本没去过他们那里,他们应该也不知道我打麻将的事。”

“人真有灵魂的。钟大仙让我们买点香烛、笔墨,黄纸、白纸和信纸。你要给你父亲和祖辈们一人准备一块手表、一辆自行车,一万元钱。还要给你爸写一份检讨,念给他们听。要保证以后不碰麻将,更不能去赌博揭单双之类的。今天按照钟大仙的吩咐把这些照办了,看明天的情况。如果她回阳(迷信俗语,这里指自己的魂魄回到自己的躯体)了,就没事了,以后不再提这件事应该就没问题了。如果明天还像这两天这样不安静,明天再去接钟大仙来。”

翁婿俩买好需要的物品又赶回家。家兴叔开始写检讨,桃媛姨的父亲帮他准备黄表、佛条等,家兴叔的母亲到厨房弄吃的,桃媛姨的母亲一个人守着桃媛姨,桃媛姨半闭着眼睛靠在床头。

家兴叔写好检讨,先对着堂屋神龛西头供奉的父亲的遗像念了一遍。见桃媛姨没有起身闹腾,就折叠后信纸,装在信封里,上面写上李书记的名讳。把信件完成后,家兴叔去厨房吃了点东西。然后,家兴叔开始在白纸上画手表、自行车。

他算了一下父亲辈、祖父辈和曾祖父辈的本家先亡人,有二十几位。他自己做主添加了桃媛姨的先祖父母,一共画了二十九辆自行车、二十九块手表。桃媛姨的父亲又帮他弄来了冥币的拓版,有一百元版面的,也有一千元版面的,就是没有一万元的拓版模型。桃媛姨的母亲说,“都没得一万元的,那么大的票子用起来不方便,还是零钱方便一些。你每个人给九张一千的,十张一百的,这样零的整的都有,他啷们(方言,是对两个及以上的第三方人们的尊称)用起来方便。”

有这样的拓版,制钱就像盖章一样,蘸上印泥在白纸上按一下就是一张钱。家兴叔很快制好了261张一千元面值的冥币和290张一百元面值的冥币。他把这些钱按一万元一份用黄纸包好,封口后再写上每个先亡人的名字,并给每一个黄纸包发一辆自行车和一块手表。另外,家兴叔又多印制了100张百元面值的冥币和20张一千元面值的冥币,他说是送给过路的亡人或者先世的乡亲们。

家兴叔整理好这一些物件,正准备出门去墓地,我和家贵叔两口子进屋了。我们是从钟大仙那里听到的信。我去上街,碰到家贵叔,随便打个招呼,正站在一起说话,钟大仙从我们旁边经过,看到家贵叔就说:“你三嫂子生病了,说胡话。我去看了她的,现在不知怎么样了。”我们也没多问,就和家贵叔相约一起去看看桃媛姨。

我们三人一起进房间,桃媛姨像没有见到家贵叔一样,斜视一眼都没有,只向我和钟惠颖点了个头,然后就转过头去不理我们了。我们只好退出来。

家贵叔和桃媛姨的爸爸陪家兴叔把他准备的那一些冥用品拿去康家台的墓地,家兴叔的母亲陪我们在堂屋里很小声地说话,桃媛姨的母亲守在房间陪桃媛姨。

家兴叔他们三人来到墓地,一个一个地看坟碑找坟头。还有坟型土堆的就在坟前点香焚烧钱物,已经不见坟头的就和李书记的那一份一起在李书记的坟头焚烧,并禀告:“恁那们有时间就到我父亲这里来领回去。”再然后把加印的100张百元冥币和20张千元冥币在墓地边界处全部焚化,并念叨:来来往往的爷爷奶奶叔伯婶娘们,小侄略备银两,敬献大家,希望大家在天堂里衣食无忧,保佑小侄遇事呈祥。

处理好这一些,他们回家来。看他们回来后去桃媛姨的房间,我们也一起又去房间。大家一进房门,桃媛姨就把背过去的身子翻过来,顺势从床上坐起来对家兴叔说:“你写的是个什么检讨?避重就轻,没有任何实际行动。你有没有从思想深处反省自己,有没有能够落实到行动上的具体规划,全是嘴上跑马没得真内容。”

桃媛姨说着说着就转向家贵叔继续说:“还有你,这几年东混西混没有做一件成名堂的事,一天到晚就是钱钱钱,有钱了就去丢钱。你们知不知道我为什么给你们取名为仁义兴旺富贵?就是要告诉你们,人首先要讲仁义道德,不仁不义托什么人生?讲仁义是做人的底线,在‘仁义道德’的基础上再谋求家庭兴旺。有了仁义道德,人丁兴旺了再才去争取富贵荣华,光耀门庭。哪里是把挣钱摆在首位的?像你们这样,即使挣到钱了,祖宗脸上也无光。你们的妈妈劳累了一生,不仅还要帮你们做家务带孩子,还要帮你们担惊受怕,你们哪个是孝顺儿子?从现在起,你们的妈妈就跟着我,我到仙桃,她就到仙桃。我们就住在家兴那里。李家兴,你以后也不住在学校了,给我每天骑自行车上下班,每天回家。遇到大周四天休假就陪我们两老,不许到外面去浪。李家贵,你自己搞自己的,一个大男人,老婆孩子都照顾不了,你把你自己搞好了就是对你老婆儿子的照顾了。以后不到外面去了,那个荆州就不去了,武汉都不愿意待下去还跑到荆州去,就在郭河或者仙桃。你们商量好了再来告诉我,我现在要休息。”

说完这一篇话语,桃媛姨又背过身去了。看着瘦了一圈的桃媛姨,听着她说的一番话,我真不知道她是清醒还是糊涂?她给我和钟惠颖的那个点头究竟是作为桃媛姨还是作为李书记的身份给我们打招呼的?

之前,我常听人说,“谁谁谁被某某某扎下来了”,都是一阵过后就好了,一般就是两三个小时,甚至个把小时闹一阵就没事了,顶多也是七八个小时一浅天的样子,桃媛姨都两天一夜了,人都瘦了。唉!

钟惠颖带来了体温计,说要给桃媛姨查体温,桃媛姨说:“你以为我老糊涂了,我清白得很,我身体好着呢。你们都出去,商量好了来告诉我。我要休息了。”说着,推了一把钟惠颖的手。钟惠颖通过桃媛姨手的温度感觉到桃媛姨应该不发烧也就没有坚持查体温,顺势退出房间了。我也跟着钟惠颖出来。

我看桃媛姨并不是身体上的病,不需要我的帮助,我就要回到郭河。他们同意我在家贵叔两口子之先一个人回郭河,并让我顺便把桃媛姨的状况告诉钟大仙,看钟大仙怎么说。如果钟大仙没有别的交代就不用我再去家兴叔的家里回信了。

我回郭河后,去钟大仙家讲了桃媛姨的状况,钟大仙听后说:“应该问题不大了。她只说话没有瞎闹就是快好了。”

钟大仙说得很准。桃媛姨躺了一阵,家兴叔他们真的在一起商量起来,最后几个人都觉得家兴叔的学校虽然离桃媛姨学校的家有点儿远,但也是在仙桃,骑自行车上下班问题也不大。如果觉得累,坐公交车加步行也可以,人家练长跑的人还嫌这距离不够呢;家贵叔的孩子也大了,可以不用家长陪护自己上学了,没有奶奶的照顾也没问题;奶奶去仙桃住也蛮好,因为现在李家仁、李家义、李家兴三弟兄都在仙桃,如果李家贵去仙桃的话就有四弟兄都在仙桃了。

他们商量好后去房间,看桃媛姨睡着了,就只对家兴叔的母亲说:“我们商量了一下,还是觉得您到仙桃比较好。您就和桃媛他们一起住。以前您在那里住过的也熟悉;再一个,桃媛这个样子也要您在旁边看着,万一什么时候出状况了,娃儿们都没经事的,哪里晓得该怎么办啦。”

家贵叔也说:“我准备不去荆州了,就到仙桃,离郭河近。我想到仙桃搞个四通打印店,应该可以赚钱,我不想开网吧了,开网吧确实不好。”

家兴叔又说:“您到我们家里住,我每天晚上回来一趟,大周的休息日我陪您;我每月的工资给您保管,您尽管用,用不完的给桃媛,不够的找家贵要;您觉得家里闲着无聊,您可以到青昀他们馆子里坐一坐,也可以去家贵的店子去看一看,只要晚上回我们家就行。”

他们的母亲对家兴叔说:“我到你那里去有吃的有喝的,我要钱干什么?你把工资交给我也行,我就直接给桃媛,你要用钱就再找桃媛要,免得你手上有钱又被人家喊去打麻将。”

几个人在一起就这么说定了,他们去吃饭。看桃媛姨一直在睡觉,他们没有惊动桃媛姨。吃饭后,家贵叔和钟惠颖就赶回郭河了,他们要重新调整新年的规划。

 

桃媛姨从我回郭河的时候睡起,一直到半夜都没有吵闹。到清晨五六点钟时桃媛姨喊肚子饿,家兴叔就用剩饭煮了一碗粥给桃媛姨喝下后,桃媛姨又睡下了。

又睡了三四个小时,桃媛姨醒了,从床上坐起来对旁边的婆母说:“家兴呢?”

家兴叔的母亲还没来得及回答,家兴叔就进来房间问:“怎么啦?”

桃媛姨说:“东西清好了没有?我们要回去上班了呀。”

家兴叔赶紧说:“清好了清好了。你起来了我们就准备去郭河坐车回仙桃上班。”

桃媛姨伸手去拿衣服,家兴叔的母亲赶紧把她的外衣递到桃媛姨手上,桃媛姨说:“我怎么像浑身疼没力气啊?像肚子也蛮饿呀?”

家兴叔又赶紧接口说:“晓得肚子饿是好事。你这两天病了,不吃不喝昏睡了两三天,准备把你弄到郭河医院的,看你又不发烧有没有喊哪里疼就没弄去。你肯定是睡狠了身上疼,几天没吃饭么,肚子肯定饿。妈,您去给桃媛弄点吃的,我来扶她去吃饭。”

他们的母亲出去后,家兴叔又对桃媛姨讲:“你这睡了几天不吃不喝人瘦了一圈哒,我想让妈再跟我们回仙桃住,好照顾你。我还是每天回来,但我平常只能在家里睡觉不能帮忙做事,我就把工资都交给妈保管。如果妈想给你,你就拿起,我要用再找你要。”

“随便你。”桃媛姨又恢复到从前温良贤淑的状态。

 

1997年底,荆州附中的第5栋住宿楼全面完工,因为校长的监工很认真,对质量要求很严格,建筑商很不愉快,就迟迟不肯交钥匙。本来准备97年暑假交房的,结果又拖了半年,比预期迟了一年才由法院裁定交钥匙。这个楼房大家昵称“高资楼”。因为在荆州附中,这栋楼房建筑面积最大,楼层最高,能住进去的都是资历较深的老师,分配到房子的老师交的集资款数额也是最高的。田宇峰刚好先一年评上了中教高级,分得“高资楼”的一户,三室两卫两厅共一百五十几个平方。

1998年的六月,我们准备搬进荆州附中的“高资楼”。拿到钥匙的那一天,田宇峰对我说:“你说我们是装修一下了搬进去,还是直接搬进去住?”“有钱当然是装修一下了再搬进去好咯,但我们没钱啦。就直接搬进去算了呢。”

“问校长要我们装修一下。”

“你哪来的钱装修呢?上次集资你找你哥借的钱还不够,你还要我又回去借钱,我找我们郭河小学的同事小琴借的钱都还没有还。”

“上次交的钱开始算错了,算多了,实际没有交那么多钱。正好问校长有一张存折还差几天到期,我就把多的钱借给问校长了。过几天问校长就还给我。”

“问校长还给你了,你就给我,我还给人家小琴去。人家小琴还不是买房子了,郭河小学现在也是做的楼房。只不过面积没有我们的大,交的钱不多。她们也是去年搬进去的,她准备装修用的钱也是定期没到时间,准备到时间了取出来再装修。她看我着急就先取出来挪给我了,还不是损失了利息。我得赶紧给她还回去。她都没装修,我拿着她的钱装修自己的房子肯定是不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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