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潜江回来,我着手结婚事项。我首先收拾我在郭河小学的寝室,仔细清理了自己的书柜和办公桌。把之前的物件都处理干净了,准备置办家具、买新衣服。
田宇峰给我360元钱时对我说:“我只有三百六十,买衣服、被套等。做家具我就没钱了。”
“三百六十块钱?这点钱能做什么呀?你哥哥姐姐一人给你一百你都能有五百,怎么可能就三百六十块钱结婚?”
“我只有这么多钱。哥哥姐姐他们都没得钱给我。”话没说完,眼泪挤满他的眼眶。
望着他眼眶里转来转去的泪水,我赶紧说:“也可以。钱多钱少无所谓。我又不是农村妇女结婚要嫁到一个新环境,要给人一个新形象。我们结婚了我也还是在这里工作,还是原来的同事,有没有新衣服无关紧要。家具么,做得了什么做什么,做不了的就不做。你哥哥姐姐给不给钱你随他们自己,给多给少都是要还的情。现在给了,将来要还,有还情的压力;现在不给,我们就没有还情的压力。给不给是他们自己的做人表意,我们没必要和他们计较这些。”
我嘴上安慰了田宇峰,内心却安慰不了自己,我对父亲说:“这个田宇峰,结婚就只有三百六十块钱,我同学结婚,一个彩色电视机就一两千。”
“娃儿呃,一分钱难倒英雄汉。有钱谁不会甩面子?结婚是人生大事,谁有钱会不拿出来用啊,他是实在没得钱哒才只能拿出360块的。他有没有钱是他的事,钱多钱少结婚都是他家的排场,你不管。像你同学买彩色电视机的有几个,一般人黑白电视机都买不起,仙桃街上都没得彩色电视机卖,能买彩色电视机结婚的是什么家庭?你和这种家庭的人比不是自己找不开心吗?你随他几个钱结婚,你只把你自己该做的事做好就行了。”
听父亲这么说,我是真心觉得他可怜,我只用十几元钱给自己买了两套内衣、二十几元钱买了一套西服、二十元钱买了一件绸面棉袄。我考虑到田宇峰也没有一件新衣服,就用五十元钱给他买了一件夹克式样的人造毛棉袄,剩下的钱就买了床单被套之类的床上用品。
婚后的一天,我遇到一个好久不见的老同学,她上上下下看了我一遍后对我说:“听她们说你结婚了呀?”
“是呀,我是结婚了呀!你是不是觉得我不像新娘子?”
“呃,你怎么穿得这样?”
“呵呵呵呵,我不习惯穿新衣服,我没有做新衣服。”
其实,我不是不习惯穿新衣服,而是不喜欢穿新衣服时被田宇峰数落的尴尬。新婚不久,住我隔壁的同事袁老师约我去买一段布料,粉色暗条纹涤纶布,五块几角钱一米。我们俩各花了几元钱买回一段布料,她的布料交给街上的裁缝铺,我的布料自己在家做了一件鞔衣。鞔衣穿上身时,大家都夸我能干,说我做的这件新衣服好看,羡慕我自己在家动手做连工钱都省了。田宇峰却说:“哪里好看了?做一件鞔衣还出大几块钱,你没得这件衣服不行吗?听别人攧(方言,这里的“攧”表示忽悠、哄骗的意思)。”
田宇峰这样的说话风格我是早有体会已经习惯了,我是他老婆没法逃避,但人家邻居没有义务听他这种论调啊。袁老师的老公为人处事非常周全,对她讲话更是温存体贴,袁老师哪里见过这种讲话态度的人啊。袁老师当场就对我说:“你家田老师好搞笑啊,几块钱做件衣服还嫌贵了。你的脾气蛮好!”我只能笑着给人家赔不是说:“呃,他是这种有口无心的人,经常词不达意,我从不生气。”
事后,袁老师又对我说:“我蛮佩服你!像你家田老师这样的人我话都不敢讲,你还能和他平静地过日子。”
我只得说:“他是语文没学好,不能正确表达自己的意思!他和他哥哥姐姐甚至是父母亲都这样讲话。他大哥比他大一二十岁,他还直呼其名,讲起话来完全的目无尊长,其实他内心里根本不是这样的。我第一次听他这样子讲话的时候,我哭了一个星期。我心里在想,他是有多讨厌我才这样对我讲话啊!后来有一次,他对他姐姐也这样讲话,我坐在旁边我都蛮不好意思。他妈妈就吼了他一句,说:‘哪有像你这样讲话的,姐姐回来是客。都结婚了,不能这样子了,对哪个讲话都不能这个样子。’我生怕他家人以为他是和我结婚后才变得不会讲话的,我赶紧说:‘他是这样子的,他成习惯了。’他妈妈就很温存地对我说:‘你晓得就好咧。只要你不贱敬(贱敬是方言,表示因人对自己不尊敬,轻贱自己而心中不快),我们哪个贱他的敬啊!’我也搞不懂,他妈妈那么会说话,从不像一般农村妇女只会骂骂咧咧,他兄弟姊妹也还好,就是他出口是脏话,开口就伤人。关键是他自己还不觉得,他认为他啥都没说我就怪里怪气地闹情绪。”
“你还敢跟他结婚?你蛮厉害。”袁老师继续逗笑我。我也忍不住笑着说:“呵呵呵,结婚之前他没有表现出来呀!”
这次之后,我便不再和同事聊天、聊家事。我是担心我和别人聊天时被田宇峰撞见,他又来几句令人尴尬的话,弄得在场的人都下不来台。
1985年暑假,家兴叔来我们家,告诉我一个大好消息说:“一恋,我和你桃媛姨都调到郭河来了。我调到郭河中学,桃媛姨调到郭河小学。”
“真的是好消息。拿到调令没有?”
“我们这种调动就是教育组长一句话。开学前,在全体老师会上宣布各个学校的教师名字就行了。”
“欸,好像是去年我就听您讲调来的啦,怎么今年才调?”
“嗨,去年陶主任答应得好好的,临开学了说有一个中师毕业的学生必须分到郭河小学,就没有我们的指标了。”
听家兴叔这么说,我便想起了和我同时调到郭河小学的曾老师给陶主任送缝纫机的事。我对家兴叔说:“你们调来后肯定在小学住,你们从红庙搬家到郭河也蛮麻烦的。您可以跟陶主任说一下,让郭河小学早点儿分一个寝室桃媛姨,您这几天就把家搬来,免得夜长梦多,也免得开学的时候又是新学期的教学准备工作,又是搬家的锅碗瓢盆要摆弄,忙得人团团转。”
家兴叔很开心地对我说,“我也想到了,我已经找过你们学校校长了,他答应明天把寝室的钥匙给我。我明天来收拾一下房子,后天就开始搬东西,下个星期就让小昀他们在这里住起来。”
“小昀的弟弟妹妹叫啥名字?”
“一个叫双昀,一个叫双庆。”
“他们都要上学了吧?”
“也可以今年上学。年龄差一两个月,老师的子女差一点儿年龄可以照顾的。但我们不想让他们这么早上学,想让他们读个学前班了再上学,反正郭河小学里面有学前班。大的可以上学,今年正好上一年级。”
郭河小学紧挨仙监公路,从仙监公路向北一条直道进入校园内。郭河小学的校园被这条直道分为东西两块。两块布局相同,都是南面是宿舍,北面是教室。宿舍的南面与公路间是一个大水塘,宿舍的北面与教室之间是操场。不同的是,西面这一块是两排宿舍,东面那一块只有一排宿舍。而且,西面最前面的一排宿舍还带厨房。所以,西面这前一排宿舍离水塘很近,宿舍前只有三四米宽的活动地带。东面那排宿舍离水塘远一点儿,与水塘间是一小片树木。
郭河小学校园内的这条直道靠南面的尽头是学校大门,大门对着仙监公路;靠北面的尽头是学校的后门,后门对着张河边上的那条小路。学校四周有院墙连接这两个门,学生都从前门出入。郭河小学的后门出出进进的主要是住在郭河小学,要去郭河中学上班的老师和几个在郭河中学读书的老师子女,其他人一般不走这个后门。
我结婚后从东面那排单身宿舍搬到西面的前排有厨房的这排宿舍。我们西边第二排宿舍住的是校长和教导主任及郭河小学的老职工,我们后期调来的基本都住前面这一排,离水塘近,离公路近,活动场地小,不安全。
开学了,家兴叔和桃媛姨的家也安顿好了。桃媛姨的寝室和我同一排,都是直道西边的第一排宿舍。桃媛姨他们住这一排最西边的钥匙头(“钥匙头”指一排房子的最边上一间,房前不留走廊,把走廊这一块放在房子里面,钥匙头比同一排中间的寝室面积大三四个平方),我住在中间与桃媛姨相隔三家老师的寝室。我们这一排宿舍最东边的钥匙头住的是一位年纪较大的杨老师,杨老师的丈夫王老师和家兴叔一样,也是在郭河中学教语文。
家兴叔在郭河中学也分得一间办公室,就是郭河中学那栋坐南朝北的一排单身老师寝室。那排寝室西边是学校“大门”(按:郭河中学一直没有修四周封闭的院墙,没有装大门,只是一个感觉上的门。),东边和村民住户相接,与村民住户间有一个小巷子,平常基本没人注意到那个小巷子。家兴叔的寝室是靠巷子那头的第二间,另一头的第二间是王老师。王老师每天从郭河小学的大门出去到郭河中学,家兴叔每天从郭河小学的后门出去到郭河中学,但家兴叔和王老师进郭河中学都不走那个巷子,他们和郭河中学的所有师生一样走寝室西头的“大门”进郭河中学。
这一年的这一学期,家兴叔教初一语文,桃媛姨教小学一年级数学,我教小学二年级语文。
这一年的十二月份,我们学校有一个四年级的数学老师调回武汉去工作,我赶紧找到校长说:“我想代四年级数学课。我一直以来都喜欢数学,而且我声音读书不好听,不适合教语文。当初您说年轻老师都要教两年语文练一练基本功,我这两年时间也差不多了,而且现在正好有这个机会,您就让调进来的新老师教语文,我接手四年级的数学。不然,又不知要等多久,我实在不适合教语文。”校长说:“你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下学期,我们都要参加县里组织的普通话考试。你不能作为数学老师报考,你要作为语文老师去参加这次普通话考试。”
“这没问题。我只是声音不好听,但字的发音我心里还是知道的。书面考试绝对没问题。”
“你要考高分的。因为我们学校有一些老教师不会讲普通话,如果我们的均分太低,不合格的话,学校就要被批评。语文老师比数学老师的要求高一些,我担心我们语文老师的整体水平上不去,所以你要保证考高分。”
“好的。我再把那本书看一遍,尽力考高分。”
我如愿接手四年级的数学课程。翻年后的春季学期,我们学校的老师都按上级部署到沔阳仙桃去参加普通话考试,我按校长的要求在任教学科一栏里填写的是“语文”。
考试结果下来的时候,校长很开心地对我说:“万一恋,你的考分全县最高,我们学校的语文和数学均分都合格。”
“啊!开心开心。”我像个孩子一样笑起来。
校长可能看我太开心了怕我骄傲,或者他只是想说出实情,他接着对我说:“按原则,你们中师毕业生不需要参加这个考试,我是担心语文老师的普通话水平不合格就要你参加了。其实,这个考试不难,我的考分都在均分之上,我还没有吃你的救济咧!”
“呵呵,您是作为语文老师还是数学老师报考的?”
“语文。行政、后勤这一块都要求作为语文老师报考,要不我就不会担心了。我用的这一招棋还行吧!”校长很高兴,我也很开心。
我答复校长说:“当然行!您善用谋略。”
虽然我多花了一些精力参加的这个考试是多余的,但对我本人而言还是有收获的,而且对他人没有丝毫的害处。我在心里想:难怪平常我听到外人评价我们的校长是“低头百计”,这个校长果然是智谋过人啊。
我教数学特别得心应手,这一学年的期末考试,我班数学成绩比平行班的均分高出十几分。校长给我分配下一个新学期的任务时对我说:“现在,我们学校要开一个实验班。语文用北京的实验教材,先只阅读带拼音的课文不写字。一二年级大量阅读,用拼音写日记,不具体认字,到三年级再开始识字教学。数学用荆州的自编教材,把小学数学压缩在三年学完。因为一年级的学生完全不识字,所以,这个数学估计不好教,只有你来承接这个班,你愿意不?”
“语文两年不识字,数学三年教完?那四五年级的数学课教什么呢?”
“实验实验嘛,到时候再看情况咯。所以,我们就说这样的实验班只有你来教,语文就是刚中师毕业的小吴老师。”
“可以,我愿意。我本来就觉得小学数学不需要五年,我觉得三年可以学完小学的数学知识。语文先阅读,大量阅读不具体识字,用拼音写日记,听起来好像是可以的,就看学生实际学习起来是什么样的。”
“你觉得是选智力比较好的学生,还是好中差搭配学生进这个班?”
“应该选智力比较好的吧,万一实验不成功,免得荒芜了孩子们呀。”
“郭河轴承厂有一批幼儿园的学生,正好今年上一年级,就用这一批学生,再加几个玲珑乖巧的就行了。报名的时候你去看看,看哪些学生比较灵活聪明的,你录几个名字。”
“好的。”我答应了校长给我安排的工作。
开学报名时,我真的选了几个学生加上轴承厂的那一批幼儿园转来的学生编了一个实验班,40个学生。桃媛姨的大女儿,李小昀也进到这个班。
开学第一天,我给孩子们上第一节课时告诉他们,在学校,上课要认真听讲,下课自由活动时要注意安全。还要记得课间去上厕所,不能课间只是玩儿,上课了又要上厕所。并拿出课堂时间对孩子们说:“现在,我们就去上厕所,看看你们能不能上完厕所再找到我们这个教室。”
孩子们都出教室,去了厕所。不一会儿陆陆续续有同学回到教室,坐回自己的座位。有一个小男孩名孙骏,他从厕所跑进教室,一边往座位上走一边对我说:“老师,我来了,他们还在茅厕(máo si)里拉粑粑。”他吐词很不清楚,而且个子也很小,估计是不够上学年龄的。我考了他几个问题,发现他思维能力还可以,应该跟得上学习进度。
有一个女生,姓名张佳琳,上厕所后好久没进教室,我出去找了一圈,发现她是从别的教室里出来的,她走错教室了。我问她:“你几岁了?”
“六岁。”
“那你明年几岁呢?”
她不接腔了。
我对她说:“你今年六岁,明年七岁。我们是七岁上小学一年级,你应该明年来上学的。”
第二天中午,张佳琳的父亲来到我家里,我才知道张佳琳是郭河中学教语文的张老师的孩子。张老师对我讲了一大篇,最后对我说:“我对姑娘讲了的,‘人家那个孙骏,才过5岁,说话都说不撑达,人家老师都没有嫌弃他。你都六岁多了,马上就七岁,还被老师嫌弃,你这不是怄我吗?才上学第一天就让我怄气,以后不许这样子了啊!”
这个张老师说话的态度和气场完全镇住了我。我一声没吭,就像被校长约谈一样,除了反思自己的过错,丝毫没有解释或建议他姑娘不到实验班的勇气。
第二天晚上,孙骏的妈妈也到我家里对我说:“孙骏的爸爸是个军人,我们长期两地分居,结婚多年一直没有孩子。后来跟单位请了长假在部队住了大半年,才有了孙骏这个宝宝。所以我们对孙骏的教育很主动很积极,巴不得孙骏和我们同龄的人的孩子读同一个年级,把之前的时间给补回来,有点儿揠苗助长,但他好像跟得上。要把老师多费心的,我在家里也会多辅导他的。”
一天被俩学生家长见谈,从此我再没对学生说过关于孩子几岁上学,应该进什么班的话题。此后的教学,一直都是学校给我什么学生,我教什么学生,学校给我什么教材我就用什么教材。
我给学生补充的唯一的学习资料就是口算训练卡。20以内就那几十道加减法翻来覆去地做,计算能力强,思维速度明显提高。教研室测试,荆州地区几个实验班中,我们班的数学成绩最好。
教研室预备在我们学校开个现场观摩会,由我讲一节公开课。一切都在准备中,观摩会的前两天,我比预产期提前半个月做了宝妈。
桃媛姨的妈妈来看桃媛姨一家,顺便看我,我称呼她为舅奶奶。舅奶奶给桃媛姨带来一粒“聪明豆”,说是出了十五元钱买的,准备给李小昀吃。桃媛姨一看,心里想,这不就是巧克力豆吗?于是,问自己的母亲:“您在哪儿买的?”
舅奶奶很得意地说:“仙桃。我今天去仙桃,碰到一个人在卖这个‘聪明豆’,她说二十块钱一颗。我想起你说小昀读书成绩不是很好,我就想买一颗她吃得试一试。跟那个卖药丸子的人讲价讲了半天,她才同意买两颗就可以少价,但我手上只有二十块钱了,还要坐车,她最后才同意十五元钱卖一颗我。”
桃媛姨不敢确定这粒“聪明豆”就是巧克力豆,心想,只要不是羊粪,吃就吃吧。李小昀真的吃了那颗外婆买来的“聪明豆”。
我觉得很好笑,但桃媛姨很信服她妈妈。尤其是她妈妈在对待她哥哥高考这件事上,当初大家都认为她哥哥考不出去的,只有她妈妈一个人坚持让康志忠复读,康志忠不仅考出去了,而且还在大学毕业时被留校任教,进了他们学院的行政处。她妈妈还说康志忠有更光明的前途,我更好奇地反复追问,桃媛姨告诉我说:“我妈做了一个梦,梦见我们家屋旁边从天而降一个大火球,整个屋子红光闪耀。她看得到,她说我哥将来要登宝座。”
“什么宝座?”
“这事是不能说的。我也不能说给你听,反正现在还没有,是将来。”
我更想笑,桃媛姨还是有大学文凭的老师,居然相信她母亲的解梦言论,我笑着说:“我是唯物主义者,我不迷信。不过我承认心理作用是有的,人的意念肯定是影响人的行为的。舅奶奶说的虽然是解梦的话,但都是对人有好的积极的影响,听一听也蛮好。舅奶奶确实是个很有毅力,很有生活目标的人。”
“我妈好厉害。我们姊妹那么多,家里一日三餐都很困难,我妈从不发牢骚,她每天起五更睡半夜,白天在生产队出工,晚上把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条再睡觉。我们姊妹都在学校读书,除了哥哥弟弟我们三姐妹也在学校,生产队的人都说得嘴巴朓起(方言,tiǎo qǐ ,耷拉下垂的意思),连我父亲都说‘人家儿子都没读书,你家姑娘还放到学校里’,但我妈不管别人怎么说都坚持把我们放到学校,她总是对我父亲说:‘女儿虽然要出嫁成为别人家的人,但女儿读书了,是女儿自己的生活幸福,难道因为女儿要嫁出去你就不希望她幸福吗?’我们那时候不懂事,也是条件有限,我和我姐都只读了小学,我妹妹就读到高中,在我们村除了我们家三姐妹,没有哪个女孩子上学读书到初中的,绝大多数女孩子连学堂门都没进过。”
“那时候是穷,有人一穷就不让孩子读书,舅奶奶是开明人,我妈也是觉得人应该有文化,她不仅把我们几姊妹放到学校,还老劝别人把孩子放到学校读书。欸,您参加‘凑费会’没有?”
“没有。你们哪些人在一起凑费会?”
“我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是杨老师牵头,有11个人,每个月可以凑到220元。我的预产期是这个月,我就跟杨老师说把这个月的费会钱给我,杨老师答应了的。”
说曹操曹操到,我们刚聊到费会,杨老师来了。进门就恭喜我,然后把220元费会钱给我说:“这是这个月的费会钱,这一轮的第一个月先给你,下一轮就不能先给你了。原则上是哪个当月有困难就给哪个,如果都没有特别紧要的事急需钱用就按顺序挨个挨个地给。你要参加不?我们这一轮才开始,如果你参加,我们就可以多20元钱。”杨老师对我说着说着就转向桃媛姨,去给桃媛姨做动员工作了。
“每个月20元钱?我好像拿不出来。虽然我们家有两个人赚工资,但我的工资不高,他们的爸爸工资比我还稍微少一点儿,我们三个孩子加上他们的奶奶在这里(帮忙带孙娃)共有六个人吃饭,原来在老家不觉得,这现在在这里什么都靠买,好像蛮紧巴巴的,恨不得一个月赶不到一个月,哪还能抽20元出来筹集费会用啊。”
杨老师很理解桃媛姨,安抚桃媛姨说:“呃,你这钱是蛮紧张。你婆婆到这里了,家里也没人种地了,又没得贴你们的,过几年孩子们大了就好了。欸,你妹妹像蛮勤快,每次来了都帮你们收洗,你也省心不少啊。”
桃媛姨听到杨老师说到自己的妹妹,云里雾里,不知道杨老师说的是哪个妹妹,在哪里收洗。又不好直接问个究竟,就说:“您怎么知道的?”
“我听王老师说的。王老师和你们家李老师住一栋宿舍,他经常看到你妹妹来帮忙洗被子床单。”
“哦。”桃媛姨嘴里表示知道了,领会了杨老师说话的内容,心里却如同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着。
自己的妹妹康爱媛在备战高考,姑妹子李福珍在外学裁缝没有坚持两个月就回来了,现在在郭河修配厂上班。她母亲在我这里,她到我这里的时候都不多,她还去她哥哥那边?她哥哥也从来都没给我说过这件事?如果不是李福珍那又是谁呢?
家兴叔在郭河中学的寝室里是有一张床,是他们的侄儿子,就是他大哥李家仁的儿子李昀海住在里面。李昀海的爸爸妈妈都从没有来过,是谁来帮他洗被子床单呢?
桃媛姨没再说别的,只和杨老师打声招呼就出我寝室回家了。
第二天,桃媛姨对我说:“一恋,我准备考生物专业拿本科文凭。”
“那小昀他们谁照顾?”
“我报考函授班,每次学习只几天,一般都是在寒暑假。只要考上了,平常学习应该没困难。”
“您为什么要考生物,不考数学?”
“我的实际文化水平不高,考数学肯定是考不上的。生物是冷门,报考的人少,考取的希望大一些。”
“可以呀,我都想再参加一次高考拿个大学文凭,就是田宇峰不同意。现在更加不行了,至少得等三年再看行不行。”
“呃,你还要等几年,等孩子稍微大一点儿再说。我现在,他们三个都上学了,他们的奶奶安置他们吃喝,我除了过问一下他们的学习,别的不需要我管。我就是一个班主任的工作,我准备推掉,这些天,如果有谁找我,你就帮忙招呼一下,就说我有事不在家,免得打扰我复习备考。”
“好的。”我很爽快地答应了桃媛姨。
从这一天开始,桃媛姨再没有时间与我撮白(这里的“撮白”是方言,指闲暇无事时寻找话题闲聊)聊天了。
桃媛姨不仅推掉了班主任工作,还把课表调整了一下。她的课全放在清早或下午最后两节,中午前后一节课都没有。每个白天,桃媛姨除了上课,就是看书备考;晚上就是改作业和做家务。
桃媛姨白天看书并不在郭河小学的寝室里,而是在郭河中学家兴叔的寝室里。而且,桃媛姨很喜欢搬个凳子坐在家兴叔寝室旁边的小巷子里看书,安静,空气好。
有一天,桃媛姨照例在小巷子里看书,一个人影走来。桃媛姨抬头一看,是家兴叔原来在红庙中学教过的一个学生,长相和平新芝有几分相似。看她走路的神态和与桃媛姨对视时的表情,桃媛姨立马明白了杨老师说的“勤快妹妹”是怎么回事儿了。桃媛姨正颜厉色地对她说:“你怎么走到这里来了?再敢往这里走来试一试!”对方立马回头走掉了。
晚上,桃媛姨像平常一样,批阅完学生的作业,收拾停当家里的一切后上床睡觉。这一天,桃媛姨不仅自己翻来覆去睡不着,她发现家兴叔也没有睡着。以前,家兴叔睡不着时喜欢和桃媛姨讲知心话,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家兴叔再没有与桃媛姨讲悄悄话的习惯了。也不知多久两人没有在一起亲热了,桃媛姨之前没发现这个现象,现在想起来,都想不清楚她和家兴叔之间是从哪一天开始失去热情的。桃媛姨想起白天赶走“勤快妹妹”的一幕,虽然很气恼,但也觉得家兴叔也是一个不得志的人。
桃媛姨什么都没说,转过身去抱着家兴叔睡了一会儿,又在家兴叔身上摩挲了一会儿,家兴叔好像无动于衷。桃媛姨没有生气,只是极尽温柔地拥抱着家兴叔极有兴味地嬲弄着,直到家兴叔将她紧紧地拥进怀里。
桃媛姨仍然白天上课、看书备考,晚上批阅学生作业、料理家务;家兴叔仍然白天去郭河中学上班,晚上回郭河小学就寝。
又过了一段时间,“勤快妹妹”又出现在了家兴叔寝室旁边的巷子口。这次,没等桃媛姨开口,“勤快妹妹”自己主动转身退去。晚上,桃媛姨仍然没有对家兴叔提及“勤快妹妹”之事,只是像上次一样,主动地与家兴叔亲热了一阵,这一次的家兴叔明显地比上一次积极热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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