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洋机场——孙子涵送杨思怡离别的那个清晨。
话说毕业后,对未来充满好奇的两个年轻人,很快被残酷的现实浇了盆冷水,学校是不包分配的,所有涓涓学子如池塘里喂养的鱼,顺着口子流入江河,流入觅食的“大澡堂”,踏入未知的陌生环境,自力更生,自强不息,当然危险也随之而伴,各种虚假招聘信息如同潜伏在浅水区里的鳄鱼,一但落入他们的目标范围,就有被圈套吞食的危险!人才市场人满为患,伴随着激动与憧憬,孙子涵和杨思怡各自填写了十几家应聘简历,得到的统一回复为:三天后等消息。哪里等得来消息?一个职位四五十人争抢,排着长龙准备上战场,上不了战场便只能转移战场,继续提交面试申请。杨思怡原先还有直播业务做支撑,到后来越做越“大”,打开天窗亮了“风景”,刚见钱眼就被网上巡逻的给逮个正着,不但挣的钱得吐出来,还被封号罚款,气得杨思怡又恨又怕,如此一来,便不能在平台生根发芽,很快被遗忘在时间的浪潮里。
工作倒是挺多,有些甚至可以立马上岗,可子涵拒绝了,一来不够体面,二来专业不对口,堂堂的大学毕业生凭什么要去从事缺少技术含量的体力活?那些操作工都是留给没文化的人干的,当保安更不可能,这辈子都不可能,会被同学嘲笑,站在门口看门这种工作是为老头子准备的,子涵还年轻有知识有才华,哪怕是进厂起码也得当个车间主任做做吧,至少面子上才绷得住呀!万一哪天开同学会,大家都混成了“上等人”,子涵连个中产阶级都不算,实在是不好意思去呀!
不过皇天不负有心人,孙子涵在毕业后的第三个月,终于面试进了一家小影楼,当了个小小的摄影助理,心想这回可对了口,成为职业摄影师只是时间问题,结果令孙子涵郁闷的是助理其实就是打杂,干的全是体力活,每月工资刚好够温饱,且无任何补助,还不如天天有肉吃的保安,累得死去活来的,才发现以前在学校所学的知识完全不能自由发挥,连相机都不让碰,一切得跟随摄影师的想法配合,管你科班出身还是半路出家,人家不认可等于白搭,搬道具,提箱子,扛灯具,抱炮筒{长焦镜头}全是体力活,反应速度得快,随时注意客人额头的头发丝是否有搭落下来,服装是否褶皱,灯架高低随时调整,反光板的灵活使用,必须配合默契,手眼兼备,体力消耗大,节奏快,手脚得麻利,孙子涵像牛一样搬上搬下,咬着牙流着汗,竖着耳朵随时听候挨骂!相比之下,杨思怡的命可就比子涵好上百倍,专业对不对口不是重点,重点是杨思怡懂得包装自己,形象气质必须放在第一位,脸上多涂点粉,戴上假睫毛,画上双眼线,再喷洒点法国香水,胸口挺一点,后臀翘一点,就比他人多几分竞争优势,千万别小看门面装修,那可是能带来经济效益的,怎么都比几块破门板强,至于思怡的业务能力嘛,那与文凭扯不上多大关系,最多算个通行证,不是说了吗,学那行不干那行。通晓世俗的杨思怡精心挑选了两套衣服,换了一双蓝色美瞳,花三百元做了个空气刘海短烫发,等一切就绪后,老天果然砸了一块馅饼在杨思怡头上,砸得她晕晕乎乎的进了一家外贸企业,鬼使神差的当了个总经理秘书,她哪有什么工作经验,工作内容更一头雾水,但总经理有见识啊!终于来了个令他两眼珠子发光的主,不用她还用谁?
子涵很快感受到来自“低人一等”的心理效应,冥冥之中某种不安定因素在循序做怪,当秘书与总经理联系在一起时,如同两种不同性质的化学元素产生神奇的碰撞,都起火了,迸发了,灿烂了,为迟早演化为质变的因果提前作好了铺垫,令心红的花蕾逐渐染上了未知的颜色,而子涵呢?此时的他还在从事着被人吆喝店打杂的工作,眼见着相机不能碰,想快速出人头地,机会又不给,孙子涵便急于转为正式摄影师,如此一来,待遇和地位都会有质的提升,可偏偏他跟随的摄影师是位高冷的大胡子,头顶扎一地中海小辫,左耳常年塞着蓝牙耳机,右手腕套着一串大大的佛珠,无名指上还套有一宽大银色戒指,相当的有型,相当的有范,他基本不与子涵谈摄影分析,职业态度一流的专业,大胡子脸有一个习惯,与同行谈论业务时前面总要加一个质疑:“你干这行几年了?”低于五年的从业者他爱搭不搭,高于七年的从业者他们相谈甚欢,超过十年的从业者他如遇亲人,躲在一边亲切交谈,态度可谓红红火火,英雄所见略同,一谈就是两三个小时,若不是有客人招呼,他们可以互捧一天,像两个驰骋沙场的将军,在“大师”与“大师”的级别里英雄惜英雄,英雄识英雄,子涵顽固了,太不以为然,仗着自己是科班出身的料,连个“节礼”都不意思一下,好意思学东西?难怪孙子涵的师傅经常呵斥他动作慢,领会不到他“高人一等”的拍摄思路,挨骂自然是在所难免。相机那么贵重哪能随便让你碰,那是规矩,如此一来子涵想成为职业摄影师的梦更是遥遥无期,不仅如此,不通事理的子涵一怒之下还与大胡子吵了一架,积蓄已久的情绪来了一次彻底的释放,舒松了胸怀,平复了情绪,也因此把竞升的可能性都给堵死了,师徒关系从此变成了“僵尸”关系,冷冰冰的,眼里谁都没谁。正在这个节骨眼上蓝田出现了,犹如英雄圣女般降临,她是影楼里出了名的搅屎棍,化妆技术可谓偷天换月,延续了之前从事纹身美学的“专业”,西施也能画成东施,她通过“哥们义气”硬是让主管把孙子涵调配到她们组上,孙子涵也借此很快上了路,相机在他手里像扎了根发了芽,一幅幅四平八稳的作品应运而生,得到部分客人认可的同时,也收获同行的冷眼,冷眼是必须的,是对每一位新人出道时的“奖励”,子涵深知其奥妙,在内心骂了一万遍好听的话,尽量谦逊,尽量保持微笑,客气的很,沉着得很,但他不能沉默的是来自杨思怡的变化,常借工作之名参加公司领导组织的饭局,偶尔出没于娱乐场合,这在之前是不可想象的,孙子涵有过几次偷偷跟踪其后的经历,看看杨思怡是否有了“意外”,他也曾偷看杨思怡的手机信息,并未发现有何异常,信息基本都清零。杨思怡总是说工作需要,工作忙,要升迁就得搭“梯子”,通天的“梯子”,孙子涵内心莫名的紧张,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连空气里都弥漫着不确定,两只手想抓又抓不实,像虚无的烟,青丝缭绕,幻若无形,一哈气就没了,毫无安全可言,而子涵的预感很快得到了验证。
一年后,杨思怡迎来了事业的“高峰”,公司安排她到国外深造,孙子涵就纳闷了,她一个秘书也能出国?还深造?说是受领导器重,学习新业务知识,回国后另有高薪职位安排,而那时的孙子涵,则刚刚由助理竞升为一名初级摄影师,只能拍点简单的儿童照,待遇与地位差杨思怡一条长安街那么远,似乎怎么看都称不上拥有闪亮的光景,皮包里软塌塌的,终究保持一副饥饿状态,没个饱!与此同时,杨思怡的粮食地里出现了更大更饱满的“玉米”,女人一辈子都在为寻找属于她的“玉米”而准备,而男人才是鲜花采集的真正魁首,杨思怡的欲望想当然的被那颗更大的“玉米”给填满了,在站得更高,看得更远的高粱地里,杨思怡有了人生中的第二选择,为了自己也为了下一代,在“大”与“更大”之间杨思怡当然选择更大,更远,更亮,更饱满。
“等我,这个机会对我很重要!”杨思怡拨弄着子涵的衣领,目光深炯,眉目明晰,此次深造大概一年时间,孙子涵尽管心中疑虑,但事已至此,只能送杨思怡到此,如脱手的风筝,飘得有多远多高,就有多难收回,大西洋彼岸的飓风可不是一般人能抗拒的,那是拥有划时代的力量,最前沿和先锋的代表,能怎么办?除了相信哪还有其他的选择?“那...你到那边要好好照顾自己,每天我都会给你打电话!” 孙子涵紧紧搂住杨思怡的腰,额头顶着额头,鼻尖碰着鼻尖,在清晨阳光初升的暖意里,一对情侣做着暂时的告别,杨思怡说:“别那样,还是我打给你吧,长途话费很贵的,况且,那边的白天等于这边的黑夜,要倒时差的,傻瓜!”子涵说: “说什么呢?我上班时间很自由,什么贵不贵,记得每天想我一点点,我会在你梦里出现,别忘了我们的约定!” 说完两人的额头又碰在一起,绕过脸颊深情的闭上眼,呼吸里全是杨思怡的味道,围巾的芳香。杨思怡则侧过耳目,透过巨大玻璃墙,朝机场与深远的天空瞭望,阳光透过玻璃映照在了她刺目的金黄脸庞,这抱住的是离别,分开的是别样。
那是最后的一吻,还记得她额头上的温度,现在想想...为何不是嘴唇呢?子涵苦笑!每天都是一个人回家,一个人逛商场,一个人吃烧烤,一个人看电影,一个人对着电脑屏幕发呆,倘若月老有灵,给你三炷香的机会,马上把杨思怡给我召回来,听见没有?孙子涵仰望着天空心中默念...可恨老天没长眼,老天哪能听见你的声音?子涵偶尔的幽默算是对过去的自嘲,刹时莞尔一笑,月光在头顶悬耀,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太惹人厌了。子涵低着头沉默在人群里,路过街道,路径小巷,哪有什么想不开的,想不开的是心结,走不出的是梦寐,劝别人容易,说服自己难,心中明明已经灰暗的放弃,怎么就是解不开呢?可没想几分钟后竟刮起了大风,天空雷声隆隆,风雨欲来的样子,很快小雨点魔术般的滴落在灰蒙蒙的地面上,先是零零散散的几个点,而后聚集得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近乎湿黑,像一张预谋已久的黑色大网,网住了地面,网住了孙子涵空洞洞的心,湿了一大片,一点也不保留的涌上心头,再哗啦啦的流出来,面无表情的流出来,和天和地和雨融为一体,在黑暗的过道里,子涵的脚步稍作停息,艰难的呼吸着遥远的空气,再抬头朝着有光的方向前进。
一个人的纠结可以通过时间去内耗,消化,并悄无声息的去承受它,面对它,而往往理所当然的“关心”才是压倒子涵的最后一根稻草,以不能逃离也不能回避的态度与现实作着艰难的对持,每当心中积郁时,子涵对身体的锤炼从未间断过,他相信重复的运动能抚慰不安的灵魂,将伤痛转化为筋与骨,通过血液铺散开来,五十个俯卧撑,五十个仰卧起坐,三十个引体向上,一百下空中挥拳,便是子涵称之为的治愈疗法,是他常锤炼的项目,练完不忘脱掉上衣,站在镜子面前秀一把,比划比划,而镜子的背后贴有一张他和杨思怡的旧合影,已经发黄掉色了。“哟!就你那二两鸡肉,随便找个建筑工人都比你强,吃饭了。”孙妈妈盛好饭放在桌上,子涵则继续对着镜子比划一番,心想空有一身肉无处发泄,太浪费了,太可惜了。他疏松疏松筋骨,扭扭腰,甩甩手,活动活动脖子,裸着上身就开吃,日光灯下的相依为命已沉寂了二十多年,二十多年后该有个“新变化”了。子涵时常害怕“噪音”,害怕听到谁家吃喜糖传喜讯之类的“好事”,不说还好,一说憋一肚子火气,管我什么事嘛?有时还撩筷子,干嘴仗,一点也不客气,最关键的是妈妈所谓的节约,不到天黑不开灯,孙妈妈说:“又开灯!我怎么没见你把菜塞鼻孔里,不懂节约!” 子涵闹腾了,“又不是铺张浪费,你每晚躺床上看电视,一看就是一个通宵,怎不见你节约?抠!” 如果反驳有用,子涵又何必烦乱,“老娘睡不着,不看电视能干嘛?人家小周比你小两岁,马上要办婚礼了...”看看,噪音又来了,简直比捅了马蜂窝还可怕,是墙倒扶不住,洪闹躲不掉的催促,彻底让子涵没了脾气,却一时变得更有脾气。
临晨两点,蓝田一个电话将孙子涵从恶梦中拯救过来,大半夜的不睡觉聊人生,稀奇古怪了,无处倾诉了,子涵歪眯着眼哈气连天,一个懒腰疏松到脚指头,潜意识里还在回味那梦游的空中飞翔,蓝田头疼,希望孙子涵给她出出主意,困觉的子涵哪有什么主意可出,只随口一说,你和冷军的问题就是你和他妈妈的问题,直接住他家里不就完了,磨合需要时间过程的,哪有你想得那么轻松,脸皮再厚点,多说点好听的话,哄他妈妈开心,投其所好嘛!熟了自然就...子涵半张着嘴,和这世界隔绝般的进入另一个世界,彻底咽了声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