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狗屎是通天市的干部圈子里给市机电管理局的副局长甄世怀取的一个绰号。一些认识他的人们之所以这样叫他,是因为他一是嘴不值钱,热衷于评头论足,说长道短,成天在办公室里除了抽烟、看报、上厕所之外,绝大部分时间,习惯于把张三的不足、李四的混账总是放在自己的舌头尖上。二是乐于道听途说,打探小道消息,然后以此为据,通过各种渠道进行传播。时间长了,人们便看穿了他丑陋的嘴脸和肮脏的灵魂,说他好比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和“人肚里拉出的尽是狗屎”。后来,人们不约而同的把甄世怀喊成了甄狗屎,于是乎,甄狗屎这个古怪而下贱的名字便不翼而飞,以致传遍了通天市市直机关的每个角落,几乎达到了家喻户晓,人人皆知的境地。
今天上午一上班,甄狗屎就端起了泡着铁观音红茶的那个又粗又长的塑料茶杯,开始串起门来。他先是来到财务科,满脸堆笑与那个美女嫂子打着招呼,不料美女嫂子反制为先,顺手拎起她的女士包,站起身来,开门见山的说道:“甄局长,我现在要到银行划几笔款子,你先到这里坐一会儿。”美女嫂子说时迟,那时快,像风一样的从甄狗屎面前刮过,用力把门一关,将甄狗屎一人关在财务科里。甄狗屎顿时不知所措,呆呆地听美女嫂子的高跟鞋发出的走路声,渐行渐远的向楼下走去。
甄狗屎自知讨了个没趣,不敢独自在财务科久留,否则别人看见了,他说不清也道不明,僵硬的身子像木偶一样,做着起身、开门、关门的动作,然后拖着沉重的步子,犹如一头在泥潭里行走的怪兽,艰难而怪异地向另一个地方走去。
甄狗屎带着自己的癖好,最终来到了与财务科相隔不远的机电档案馆,他皮笑肉不笑的站在门口,见大厅坐着十几号人,一眼望去,有生人,也有熟人,有叼着香烟的男人,也有浓妆艳抹的女人,他顿时眼前一亮,清了清自己的嗓门,用领导的姿态和口吻向大家打着招呼。
“同志们好,同志们辛苦了!”
“唉哟,甄狗……”,话刚出口,档案员小静赶紧打住,吐了吐舌头,连忙改口道:“唉哟,甄局长大驾光临啊,欢迎欢迎,快坐快坐!”
“什么大驾光临呀?!我昨天下午还来了的,不过呢,我这人很注意联系群众,对同志们可谓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
“甄局长,看您说的,说明你心里始终装着我们哟。呃,甄局长今天给我们带了什么大新闻、好消息啊?”
“莫说起,我今天还真给你们带来了特大新闻:昨天晚上,市纪委一夜之间双规了三个‘一把手’局长!” 甄狗屎瞪着双眼,眉飞色舞地说道。
档案员小静听到这里,连忙追问欲言又止的甄狗屎。
“哼,妈的,‘四大金刚’进去了三个,还剩下一个,我看是‘兔子尾巴——长不了啰’。” 甄世怀说。
“不会吧,怎么会一下子进去了三个?”
“信不信由你,反正人进去了是真的,我现在的兴趣已不是这三个进去的人了,现在让我最纠结的,我在想还有一个什么时候进去。”
小静听到这里,心里顿时不悦起来,马着脸,毫不客气地问着甄狗屎:“你这人怎么这么喜欢落井下石,幸灾落祸呀?”
“呃呃呃,姑娘,话可不能像你这样说啊。我的意思是既然同是‘四大金刚’,那么就应说一起进去,何必冷火秋烟、吊儿三垮的,今里进去一个,明里进去一个呢?”
“你这完全是唯恐天下不乱!”小静毫不客气地说。
“这不是乱不乱的问题,而是屁股丫子干净不干净的问题。我就不信那个杨永康就这么廉洁,不为金钱所动。一年从他手里过往资金一个多亿,我只说他一百块钱贪一块,那一年下来也是百把万呐。他不是圣人,也不是神人;他不是君子,也不是完人,问题肯定有,无非是多少说话。在当今这个社会,没有百分之百的布尔什维克,更没有干鱼给猫子当枕头的。我敢打保票,不查他便罢,只要一查,我敢保证一查一个准。好,就算我不说他贪污,起码他也有受贿呀,你想想,整个交通系统一共一千七百多名干部职工,各种‘公鸡头上一块肉——大小是个官’的,起码有两百多人,只说一人一年给他送一千元钱,那么二百多人算下来就要给送20多万元。你算算,三年下来就是60多万元,四年下来就是80多万元,这还不包括外面求他给他送的,平时赌博让他赢的,如果通盘算账,无论怎么说,一年也不会少于30万元。你说说,在这样的岗位上工作的人不犯错还等几时?
“甄局长,我现在要抓紧时间整理档案,没有时间陪你捕风捉影了,我觉得现在谁不打你、谁不骂你你就到哪里去!”档案员拿起甄世怀那个满是茶垢的茶杯,捂着鼻子递给他,下了一道不由分说的逐客令。
甄世怀几乎是被档案员小静推出档案馆大厅的,里面的十几号人没人阻止小静的这一举动,只见他们的目光对小静既有些诧异,又有些钦佩,同时对甄世怀既有贬看,又有些讨厌。直到他们发现小静的脸上有几丝愤怒的时候,才对小静不停的安慰起来。
原来,小静和杨永康有着一种理还乱、剪不断的千丝万缕的关系。当年杨永康在市供水公司当临时工的时候,身为公司办公室主任的小静的母亲,对杨永康的好学精神、勤劳态度以及谦虚为人方面很是佩服,同时对杨永康自幼失去双亲和在公司里做临时工的处境又很是怜悯和同情。这还不算,最让小静的母亲心动的是,这位来自农村的小伙,与小静的年龄十分相当,如果把杨永康作为自己的未婚女婿,应该说是牛郎配织女,麒鳞配凤凰,叫做天生的一对,地造的一双。小静的母亲一直在自己心里把这当成一件好得无二的事情。每逢星期天的中午,便事先告诉杨永康,要他去她家里吃午饭,高桌子,低板凳的,搞得蒙在鼓里的杨永康满头都是雾水。因为自卑一直在向他使然,他根本不知道在他心目中具有崇高形象的公司办公室主任的这种安排,也不敢想象和奢望自己能够有缘走进这个家庭,使这里成为他的爱的港湾、成为爱的归宿。所以,他只会在这里干一些诸如打扫卫生,或者转运煤球之类的事情。到了吃饭的时候,便是一声不吭地低头吃饭,如果不遇到小静她妈说话、打招呼,他是不敢说任何话的。虽然这其中带有紧张和不好意思的成份,但是在小静看来,他这个拙口笨腮和老实巴交的样子,今后不可能有什么大的出息,也不可能给她带来什么幸福。三个月过去,小静想来想去,向她妈妈婉拒了这门亲事。小静的妈妈是个教书出身的知识分子,对女儿的选择没有干预下去,以致毫不知情的杨永康退出了她妈刚刚搭起的这个爱情舞台。
现在,这件事情虽然已经过去了20多年了,但是后来随着命运的安排,杨永康一直没有跳出小静的视线。他先是一夜之间成为人民警察,这好像睡梦中的小静突然被唤醒了一样,她百思不得其解的责怪自己的错误决定。几年后,她的那颗心好不容易平静下来,殊不知这个当年老实巴交的乡下娃子当了警察不说,五年之后又成了负责侦查破案的市公安局副局长,再后来,又是镇长、镇委书记的,硬是不间断地在她心海里掀起一层又一层的涟漪和波澜。眼下,身为交通局长的杨永康,被甄世怀说得吐液四溅,若不是看在甄世怀是她顶头上司的份上,小静恨不得走上前去狠狠地抽他甄狗屎几耳光,以解她的心头之恨。坐在那里一直在观看刚才一幕的人们,似乎注意到小静在情感上的微妙变化,但他们谁也没有问,谁也没有说,只觉得甄狗屎所说的那些话,好像一根钢针深深地刺进了小静的心里,他们感觉到,现在小静的心,好像在流泪,也好像在流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