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永康这几天一直在工地上跑,疲倦使他懒得至少有四、五天没有洗头了。今天早上起来,蓬乱的头发怎么也梳理不顺,还有头油散发出来的那种味儿使他自己对自己也有些嫌弃。他实在忍不过去了,他干脆打开太阳能热水器,挤了一大坨洗头膏洗了起来。顿时水生沫,抓止痒,让他的头皮很有些舒服。他平时喜欢那些与乡村和农民有关的经典或流行歌曲,一旦遇有什么高兴的事儿或者感到开心的时候,总会不由自主地哼起歌来。现在,他哼的是一曲名字叫《为你等待》的草原歌曲,把他的心情不知不觉地带入了亢奋的状态。他就这样哼着洗着,突然客厅茶几上手机的阵阵铃声响个不停,这使他心里似乎有些烦了起来,这才七点钟不到,是谁没有眼色的这么早就打来电话。他刻意不去接它,殊不知,电话响过一遍又一遍。本来第一遍铃声响起的时候他心里就有些犯嘀咕,现在又接连不断地响着,依他的性格,他是忍不住的。于是他顶着满头的白沫,拿起手机,打开免提,不耐烦地大声问道:
“喂,早上好!请问哪位?”
“哎呀,说起来既复杂又简单,我是你们C市长的爱人何丽丽,今天哪,我想和你商量个事,你可千万不要告诉你们老板C市长了哇。”
对方说罢,自己在电话里似乎非常开心地哈哈哈的笑了起来,听上去,爽朗自在的内心世界里,充满着无限的欢心和自信。以前杨永康听说过C市长的夫人是一个乡脚很宽、交际很广,到处都有朋友的“交际花”,她不仅能说会道、而且八面玲珑,无论商界、政界、学术界,没有她摆不平和拿不下的事情,在工农商学仕、东西南北中的各行各业到处都闪现着她那婀娜多姿的身影。今天他给杨永康打来电话,自然有她认为想在杨永康面前摆平的事情,对于这一点,杨永康心里自然是很清楚的。于是,杨永康定了定神,十分谨慎地问:
“请问大姐,您有什么指教?”
“永康啊,听你们C市长说,你是一位很会来事的,而且智商、情商超高的同志。我今天呀,想给你介绍个朋友,他是你杨家的兄弟。这样吧,你今天上午放下手头上的工作,到我家来一趟,有些事情我想顺便给你提醒一下。”
“请问大姐夫人具体住在哪个位置?我应该怎么走?”
“这样吧,我上午九点三十分就在我们地区的百货购物广场正门等你,现在的电话号码就是我的,到时候你电我就是了。”
C市长的夫人说得非常干脆,杨永康也用心记下了她的电话。
待杨永康打发完这个事情,头上的洗发膏泡沫已经退却,他的头发紧紧地贴着。杨永康无心再去抓痒和哼歌,三呼啦两扯地用水冲洗了算是了事。他思索着C市长的夫人究竟找他有什么事情,想来想去,估计十有八九是她想介绍他人承揽通天市交通系统工程的事。说到工程,交通局下面有专门的路桥建设公司,他们是修路架桥的专业队伍,如果别人来修路架桥,那专业队伍去干什么?现在市长夫人打来电话,看来今天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如果不去的话,恐怕今后绝对穿不完的“小鞋”。想到这里,杨永康烦得连招呼也没有和老婆打一声,提起拎包就走出门了。
出门,坐车。杨永康一路上什么也懒得想,四十分钟的车程让杨永康感觉是极度的漫长。说实话,他根本不想去见这个左右逢源的狐狸精,因为这次见面,肯定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的。
杨永康在摇晃的车上迷迷糊糊地闭目养神,他现在很想做一个梦,把今早以来的这个过程化为梦的具体情节,在他醒来之后便可云消雾散。但是这毕竟是一个无法逃避的真实故事,像滚石上山一样,他的双手只能拼命地往上推,否则一旦稍有松懈,这块无比沉重的石头只能砸伤或砸死自己。而梦中的想象和希望在大多数情况下它的唯一作用只能用于人的自我安慰,它让做梦的人刚刚抓住愉悦却又很快失去了愉悦。对于这种邂逅的愉悦,最终的结果是,哭笑不得的是你,可怜无助的还是你。
面对市长夫人的温柔陷阱,杨永康不认为这是市长夫人参政干政的举动,而是一种利用她老公手中的权力从事地下经商活动、牟取个人利益的赤裸裸的行为。如果我们在关键岗位上的领导干部的家属都如此一般了,包括他杨永康也搞起“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事来,我们的这个天下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天下了。杨永康越想越觉得不是滋味,恨不得现在就骂起人来。不过杨永康又冷静地一想,事情还没有严重到这个程度,至少在目前还不知情的情况下,也许把事情想多了甚至想歪了。如果不是想象的这种情况,或者说没有想象的这么糟糕,那么就应该另当别论了。倘若这个推断能够成立的话,随之而来的可能是另外的结局了。
在这四十多分钟的路上,杨永康那颗复杂的心可以说是忧喜参半。忧心的是,她摆平了我,我摆不平她怎么办。一旦到了那个时候可谓是吃不了兜着走。喜的是,希望上苍有眼,老天照应,使这个难缠的“狐狸精”在他面前广发善心,让他的一切忧虑化为乌有。
想归想,事归事。车子在百货购物广场的停车场里停了下来,司机小周刚准备开口提醒杨永康,哪知杨永康极不情愿地挡了过去:
“知道,别多嘴,没话不要找话说!”一句话把小周促得脸红脖子粗的。
C市长的夫人像是一直在那里用望远镜瞄着杨永康坐的那辆带着“9”字头的帕沙特轿车似的,杨永康下车后拿起手机正准备拨号,C市长夫人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哎呀永康啊,这边这边,我在这边,对对对,你看我的手,正在和你打招呼呢!”
杨永康按照C市长夫人的指令放眼寻觅着,果然看见了C市长夫人穿着一身十分耀眼的大红牡丹旗袍,简直跟鹤立鸡群一样,自信而悠然地向杨永康打着招呼,然后摆着模特儿的猫步,径直向杨永康走来。
杨永康也向她走去,敏锐地感觉这位花枝招展的女人已经布下了让他无法摆脱的“迷魂阵”,杨永康的心“砰砰”地跳了起来。
跟着C市长夫人走进购物广场的大门,C市长的夫人指着琳琅满目的黄金首饰柜外的凳子说:
“永康啊,咱们先到这里坐一会儿,老大远的来了,你休息休息。”
C市长夫人说这句话的时候,两只眼睛已经定格在柜台玻璃里面的黄金首饰上。
杨永康一看心里就明白不过了,这是市长夫人用诱导的方式,在暗示他给她买这些东西,面对这种窘境,不知如何拒绝,在事先没有思考任何对策的情况下,突然对视着市长夫人射来的那双会说话的眼睛,杨永康不得不把自己的目光转移到这些首饰上。对于这些奢侈品,他是无比的陌生和敬畏,从来没有光顾过这样的柜台,说来可怜,他结婚将近20年来,开始小俩口穷得长吊吊,老婆压根儿没想过,办婚事的那天,香烟、喜糖总共花了不到50块钱,后来有了孩子,老婆天天搞得披头散发的,在条件不允许的情况下,没有一点儿妆扮自己的机会和时间;现在孩子大了,条件好了,又要操心买房子,给孩子上大学攒学费,丝毫没有提过这方面的佩戴要求。今天要不是这位市长夫人叫他来到这里,他杨永康是不会有任何兴趣来这里光顾的。
杨永康起身面向柜台,在玻璃下面灯光的照射下,看了看市长夫人关注的那条像土豪戴的又粗又长的金项链,心里不禁暗暗一惊,我的妈耶,一万八呀。再看看市长夫人射来的那道咄咄逼人的目光的样子,杨永康这才知道了好人是如何登上贼船的。但是,这时的杨永康身上只不过两千来块钱,不想给她买是一方面,而现在实打实的买不起则是关键的另一方面。杨永康无奈地走出门去,拨通了在地区工商局工作的表姐王芳的电话,向表姐悄声诉说了自己的难言之隐,然后又提出向她借钱的哀求。表姐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又一直关心和牵挂着杨永康的成长,听到此事,自然以为表弟机会难得,因为在她看来,能够与市长夫人联络上感情,无疑是个天大的好事。于是便毫不犹豫地表示马上送钱过来。杨永康挂断表姐的电话,赶紧走了进去,极度聪明的市长夫人一猜就知道杨永康是在外面准备资金的事儿,见他进来,顿时喜上眉梢:
“永康呀,坐坐坐,快坐,别站累了,看你脸上油光光的样子,来来来,姐姐给你一包湿巾,赶紧把你的脸收拾一下!”
“我刚才找我表姐商量了一个事儿,等一会她就来的。”
“不要紧,不要紧,来了就好,来了就好”。
市长夫人胸有成竹地安抚道。话音一落,她又把目光转移到了项链旁边的那对镶嵌着蓝宝石的耳坠上。
杨永康顿感无地自容,他不晓得这位欲壑难填的市长夫人接下来还会提出哪些要求。为此他灵机一动,貌似恳切地对市长夫人说:
“大姐,您看这样行吗?这条项链和这对耳坠如果您不嫌弃的话,我下午给您送去,这样免得耽误了您上午的时间。您看还有什么事情需小弟我做的吗?”
“永康啊,你真是太机灵了,我刚好还有其他事情要做,你看,其实这个吊坠也蛮不错的。”接着又说:“永康,你仔细看一下,里面的那个红宝石一闪一闪的,真是太美了!好好好,那你就先到这里歇一会吧,你们老板今天给我安排了一大堆这事那事的。你看看,昨天一位省城的朋友要你们老板和我帮他推销一种叫什么‘阿波罗’的营养品,一万元一件,一共五件,你就代姐姐我分忧分忧,弄回你们局里,作为节日礼品,发给同志们和那些老干部吧!”市长夫人稍加停顿,像是吞了一口唾液似的,接着说:“这点钱呢,早给晚给都可以,姐姐相信永康有办法,一个月内能给姐姐送来就可以了。”
一时间,像连环套一样,搞得杨永康措手不及,令六神无主的杨永康犹如被洗了脑、着了魔一般,在不知不觉中,顺着市长夫人温柔而执意的思维,就这样走上了一条危险的崎岖之路。
市长夫人顿时高兴极了,无所顾忌地挽着杨永康的手往外走,还未走到门前台阶,市长夫人抬头望去,突然一声尖叫,差一点儿把杨永康的尿都吓了出来:
“哎呀兄弟呀,你可来的正是时候啊!”接着又是一声哈哈大笑,指着杨永康介绍道:“这不,这是你杨家的兄弟,通天交通局的杨局长,来来来,先握握手,认识认识吧!”市长夫人说时迟,那时快,矫情地把来者的手与杨永康的手叠到了一起。
“你们真是有缘分啊,你看你们两兄弟长得都是有鼻子有眼的,五官分布都这么均匀,印堂都这么发亮,天庭都这么饱满,我看你们简直就是天生的一对,地造的一双。走走走,亮子,你说个地,咱们中午去乐呵乐呵!”
杨永康这时才知道来者也姓杨,名字叫亮子,市长夫人叫他与他相识,肯定是想帮这个叫亮子介绍工程的。杨永康在心里琢磨着,顿时横下心来:今天说什么也不能让这位市长夫人得寸进尺了。即便是老子今天吃下了给你买首饰、给你销礼品这个闷亏,但是想让老子给你搞工程,又不让你那个市长老公知道,或者说假装不知道,就是打死老子,老子也不会干的。
车子很快到了那个专门吃乌龟、甲鱼的特色饭店,心情郁闷的杨永康,只见市长夫人喜出望外,他在想,他今天走的这条路显然是走了一个离监狱的大门只有一步之遥的死胡同,远远超过了行走钢丝和如履薄冰的紧张程度,若是不悬崖勒马,或紧急刹车,他将吞下的,不仅是人生的苦酒,而且是生命的苦果。为此他告诫自己必须在昏睡中幡然醒悟,趁着东方冉冉升起的太阳,昂首走向欢歌笑语人生旅途,坚定地扛起对自己、对家庭、对儿女、对事业高度负责的历史使命。
现在的杨永康神清气爽,一身轻松,因为他正在学会并执意与邪恶的抗争,把那些经不起阳光照射的丑陋远远地甩在九霄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