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的夏天似乎要比往年来得早一些,天子桥施工工地上的工程技术和民工们一个个累得、晒得汗流浃背。这是杨永康去年下半年反来复去在省交通厅争取回来的一座路桥建设计划。这座包括引桥在的长达1100米的双向四车道的路桥工程,成为通天市有史以来跨度最长、投资最大、推动经济发展意义最为重要的头号工程。从今年元月到现在的六月,杨永康几乎每天都要到这里查看工程进度和质量,有时候还抽出专门时间到工地上,身体力行地给日战夜突的同志们以精神安慰和鼓励,由此增加了同志们实现年初提出的当年开工、当年竣工通车的信心和决心。
上午时分,刚刚接任C市长职务的C市长的秘书给杨永康打来电话,说是C市长和几位人大代表马上到施工现场视察工程进展情况,要杨永康到现场作好陪同视察和专题汇报的准备。杨永康告知C市长秘书,说自己现在就在天子桥施工工地上,欢迎市长和人大代表们前来检查指导工作。秘书将这一情况转身报告给了市长,谁知初来乍到的C市长极不高兴地丢下一句话:“在现场怎么了?这有什么了不起的?”然后扭头对随身左右的几位人大代表说:“我过去在其他地方担任县委副书记的时候,天天都在底下转,老百姓的狗子见到我就摇头晃脑摆尾巴,双目失明的瞎子听到我的声音知道我是谁。这不,我上任伊始,就请市人大代表监督我的工作,让大家到乡村、到工地、到一线来检验我的工作作风究竟扎实不扎实。”C市长的一席话,说得大家竖着大拇指连连点头称是。C市长像是意犹未尽,接着刚才的话是乘势而上,想把他今天带队视察的气氛进一步活跃进来。他本来准备说,有一次,他带着水利局长、地税局局长、广电局局长在下面检查农业生产,到了中午时间,村干部千留万留,硬是要留他们到他家里吃午饭,上了一大桌子鱼,喝的是乡镇企业生产的白酒叫“苦水乐”,一方面盛情难却,另一方面为了联络与村干部的感情,到后来把他们全部喝醉了。就是这样的一段话,没想到C市长用他老家带有浓郁地方口音的话说了出来,顿时把随行的人大代表们笑个人仰马翻:
“有一次啊,我带匪务极极长、废务极极长、广电极极长到村里检查农业声惨,后来村肤记留我们在他屋里瓷晌饭,弄了多大一桌纸易,喝球妈里一肚纸苦匪乐,结果妈的全部喝坠球嗒”。
C市长的这席话虽然引来了人大代表们包括司机、秘书的捧腹大笑,但是这一说不打紧,不仅没有显示出C市长的水平和修养,反而使这一行的人们从一个侧面看出了C市长实际上就是个粗人的面孔。然而C市长并没有这么想,因为他片面地从人们的笑声中,深深地感到了自己不仅深入实际,礼贤下士,而且幽默风趣,做到了和群众打成一片,是当下领导干部出色的表现。
笑着笑着,这辆满载着C市长和人大代表的卡斯特中巴车,不知不觉地便到了郊区的“天子桥”施工工地。
车子停下,C市长习惯地从上衣内兜里掏出一把小木梳和一个比巴掌还小的镜子,一边照着自己,一边用小木梳整理着自己稍微有些零乱的头发。片刻之后,司机按下电动门按钮,C市长见车门打开,站起身子,双手又交叉在腹部的位置,笑容可掬又带有几分严肃的走下车去。
戴着金黄色安全帽的杨永康赶紧恭迎上去:“C市长好,代表们好,欢迎前来检查指导我们的工作!”
“什么?你们的工作?交通局归哪格管?你把市政府放在哪里?”杨永康话音刚落,C市长就连发四问,首先给杨永康来了一个下马威,顿时弄得杨永康全然不知所措。
杨永康赶紧采取灭火战术,急中生智:“唉呀C市长,这是我最不好的一个习惯,平时‘我们这,我们那’搞习惯了,一不留神了就溜出来,其实我打内心里晓得,市委是交通局的爹,政府是交通局的妈,交通局是市政府的职能部门,交通局的一切,包括我在内都是市政府的,都是您管的,因为没有市政府,便没有交通局”。
杨永康的这种化险为夷的灭火战术,一下子挽救了刚才的尴尬局面,可谓灭得恰到好处,灭到了C市长的心坎上,使攥着拳头,为杨永康捏了一把汗的人大代表们,深深地出了一口长气。
伸手不打笑脸人,C市长还算是有那一点点面情,见杨永康的话说得如此中听和贴耳,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
“走吧,咱们去看看。”C市长若无其事地用手指了指前面。
杨永康顺手拿起一顶安全帽:“C市长,请把帽子戴上,这是我们平时专门准备的。”
“什么?我的帽子是你管的?”
“不不不!C市长,我的意思是,为了您的安全,到工地的时候,需要戴上安全帽!”杨永康吓得战战兢兢地说。
“尽搞一些形式主义,你以为你在我面前戴着安全帽,就会给我留下你在一线工作的印象吗?”C市长接着提高嗓门:“关于这个印象问题,不是靠一次、两次留下来的,是要靠日积月累,常年累月才能积累起来的。”C市长放慢脚步,环视左右,征求意见式的问道:“大家说是不是啊!”
听罢C市长的问话,大家不由分说的众口点赞,此时,C市长犹如春风拂面,悠然自得地站在大桥的中心位置,向四周环视,杨永康抬头望去,只见此时的C市长双手叉腰,昂首挺胸,像一位巨人傲视着脚下的一切;那凝重的表情更像战场上的将领,正在指挥着一场势不可挡、务必取胜的战斗。
C市长站在那里始终没有说话,直到他的秘书喊了他一声之后,他好像才回过神来。这时,他迈着沉重的步履,缓缓地从高处走到低处,然后走到一直巴望着他说些什么的杨永康的面前,用非常友好的手势,拍了拍杨永康的肩膀:
“杨局长和大家辛苦了哇!”接着看了看周围的人大代表,“你们准备何时竣工通车呀?”
“我们年初制定的工期是十个月,现在已经快到七月份了,我们想再用三个月的时间,向国庆节献礼!”杨永康斩钉截铁地答道。
“那好哇,今天你当着我和人大代表的面表决心了,那就要按照这个决心做给大家看。”说到这里,话锋一转,“如果到时候兑现不了你今天的诺言,那你就吃不了兜着走,干脆到粮食局当局长去算了!”C市长说这句话的时候,面无表情,甚是严肃,使得杨永康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是好。
杨永康不懂C市长叫他去粮食局的真正含义,只好顺水推舟地说:“按说粮食局这个单位还好,职工吃饭没有大的问题,工作也没有什么风险。反正现在交通工作也难搞,如果市长研究决定了,叫我去那里,我就去那里。”杨永康极其认真,一本正经地回答着C市长话。
“你去个屁!你真以为叫你去那里当局长吗?我是专门刺激你的。实话告诉你,我说的粮食局长,是指那些只会吃饭不会干活的人。如果这座桥不能按时通车,你说你是消干饭的,还是管消干饭的。”
听C市长这么一说,杨永康顿时犹如醍醐灌顶,他怪自己一憨二笨三迟钝,在近乎自己打耳光的C市长话语面前,竟然还找不到东南西北。
杨永康现在有些气愤,尽管不敢暴露出来,但在心里表现出了对这位市长大人的极度不满,他在想,从今天一开始,C市长的所有言语,在他面前几乎都是公一伙,母一伙;阴一句,阳一句;高一声,低一声的。堂堂正正的市长,受过高等教育的硕士研究生,没想到在素质上与杨永康的心理需求存在这么大的差异。你尊重他吧,他好比狗子坐轿子——不识抬举;你不尊重他吧,他又是你名副其实的上级首长。面对这位难于应对和难于侍候的官老爷,杨永康大有左右不能和进退两难之感,以后的时间还长,路还远,C市长才上任一月之余,如果真是等到他当完了五年市长再当五年书记,那非把他杨永康折腾成神经病不可。
杨永康联想起一个月前的那次大会上,C市长的简历和学历尤为令人咋舌,一是五岁上学,十四岁完成义务教育,到二十四岁时,读完高中修完专科、本科和研究生等全部高等学历,现在取得了双学位硕士。杨永康想不通,你说人家爹妈生的娃子怎么脑壳这么聪明绝顶的。二是人家十八岁参加工作,在边读书边工作的过程中,从科员到副处只用了四年时间,实现了职务三级跳。三是组织上对不起他的是让他在副县长的岗位干了五年,接着又在副书记的岗位上干了六年,三十五岁的时候,人家“宁当鸡头不当凤尾”,自告奋勇到一个只有8万多人的自治县当起了县长,一举成为实实在在的地方政府一把手。现在时光茬苒,他在“宁可山上多座坟,不要超生一个人”的计划生育运动中,立下了汗马功劳,被任命为通天市这个六十万人口的州管市的市长。对于这种起步早、学历高、有胆识、提拔快的情形,杨永康是可望不可及的。这些年来,杨永康像一头黄牛一样,只拉车不看路,对领导的那些“哑迷子”话,只会顺着听,根本不会跳起来用第三眼睛看,更不会用第三耳朵听,没有一丁点逆向思维的意识和反应。记得那一年,一位主要领导找他去谈话,杨永康把工作的事儿好好准备了一番,结果去了之后,领导什么也没说,只是反复提醒杨永康:现在你很年轻,很有发展前途,还是茅草尖才出土的时候,你千万不要在经济上犯错误,千万不要给主要领导送这送那,如果你要非常庸俗的这样去做,如果让我遇到了,我虽然肯定不会有悖于你的面子,但是不管你送来的多少钱,我本人是绝对不会用掉一分钱的。杨永康一听这话,一下子打消了他原本还没有送,打算准备送的念头,庆幸自己亲眼看到了一位清正廉洁,严于律己的模范领导,更庆幸自己这么多年坚持不请客送礼,不投机钻营,依靠自己真拼实干和摸爬滚打的正确选择。不过到了后来,岁数大的和本事小的职务上去了,而杨永康这个一步步起来的,职务却始终没有大的突破。现在眼看人家C市长飞黄腾达和不可一世的样子,杨永康既不服气,嫉妒满腹,又不得不羡慕得流口水,甚至还有些实实在在的瞧不起。说起瞧不起,就让杨永康想不通,类似C市长这样的人是怎么在职务上突飞猛进的。对于这个问题,有的说这种人会跑会送,会找会要,投机取巧,无所不能;有的说这种人的妻子善结友缘,能够在上级领导甚至上上级领导面前左右逢源,八面玲珑;有的还说这种人还可能是官二代,老爹的基础打得牢,众星捧月,势在必成。最后不管怎么说,归根到底,是人家上去了,大踏步的前进,而你不是原地踏步,便是蚂蚁走路,十年磨一剑,尚无用剑之处。每当杨永康想到这些,非怄即气,但是气怄之后,该去干什么还是干什么,并不影响他次日的工作和情绪。
看现在的样子,该到杨永康汇报工作的时候了,走进指挥部办公室,一个二个刚刚脱下安全帽,不料C市长毫不犹豫丢了一句话:
“小杨啊,今天就不听汇报了,刚才该看的也看了,该说的也说了,工程上的大体情况,我已看出几分,现在我们就撤,等到国庆节了,我们在通车仪式上喝你的庆功酒!”
C市长说时迟,那时快,生怕太阳晒干了他那湿透的衣衫,一屁股钻进那辆卡斯特中巴车,将手伸出车窗,在行进中向杨永康致意。
今天的杨永康,心绪无法形容,他那哭笑不得和啼笑皆非的样子,让人感受到一座无形的大山,重重地压在他的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