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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克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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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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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象》(长篇小说连载)》连载

第十章 小窑屯

同治五年三月,黄金印、岩大五夺取上官寨后,杀西堡副长官司长官温氏全家。躲在屯上的乡民饥渴难熬发出凄惨的哭声,围屯的义军就喊:“只要下来,给水喝,给饭吃。”乡民怎敢下来?漫山遍野都是尸体,几达二万。

过后又喊,“放索子下来,把水和饭吊上去。”五六根索子下来了,吊上去的是屎尿。几天后听不到哭声才上屯,一看:乡民大都渴死饿死或自杀,发现有气息的就给一刀一杆子。

守定南汛的平远协把总熊起鹏,闻毕大锡调集的官兵、团兵几被全歼,逃遁。岩大五轻松占定南城后,为了筹粮,派刘疯子打附近的小窑屯。

这小窑屯像天造地设的巨型螺蛳反扣寨旁。只寨子这边有路上去。

波堕枝总团张凌霄是道光五年(1826)中的武举。得到安平县知县谭岁本的敇书后就注重防务,召集波堕枝乡民在屯上修了两道工程浩大的围墙:半腰砌一圈,叫头道墙。远远望去,像两里长的带子系在螺蛳腰上;屯顶砌一圈,叫二道墙,安有六门木炮,一门配两人抬,两人送弹药,一炮装火药+铁砂共九斤,又叫九斤炮。还有两门铁炮,乡民喊大尾子。

刘疯子选村外像老鼠形的,全是草坝子的,当地人喊青包包的小土山扎营。

打屯了,义军借岩石和茂密的大树作掩护往上爬。接近头道墙十几丈远却无法靠近,因有茂密的阎王刺护着围墙,义军一撞进就被枝叶上那密密麻麻,大大小小的倒钩刺钩住,凡露在外的脸和手都被钩出了血,越挣扎钩得越深。

围墙上,仇狗妹与壮丁、团兵以逸待劳,还“嘿嘿嘿”地笑,用风凉话喊:“上来呀!别拉稀呀!咋不想动了?”

没碰进去的义军就在外帮着用刀砍刺,要救被钩住的。墙上的壮丁、团兵也不惊慌,仇狗妹和他们在口袋里拿出土纸包好的鲜石灰粉往下打,打散了的石灰粉撒在义军脸上,使其睁不开眼,呛得喘不过气。紧接着大大小小的碎石块往下砸,刺棚里的义军有的被砸死,有的还半死不活。

刘疯子叫吹响牛角,义军退。

附近寨子的乡民都集中在屯上,粮食、钱财、牲畜等也集中在屯上,只有打下才有军需。

次日,刘疯子组织敢死队,配先进武器“勾勾枪”、鸟铳,沿上屯的独路硬攻栅子门。壮丁、团兵也用鸟铳往下打、用弓箭射,用乱石块砸。义军一批批倒下。有的挥着大刀拼死砍刺蓬,抢了几个没死的义军往屯下撤。

屯上的总团张灵霄,指挥壮丁、团兵和乡民严阵以待,要用刺篷里的尸体和还没断气的义军做诱饵。

义军也没那么呆板,等到两日后的晚上刮大风,就举着密密麻麻的火把围屯,大喊:“屯上听着,再不下来就放火,把你们变成火柴圪蔸。”

屯上的张灵霄对壮丁、团兵、乡民说:“沙家大河边的惨境谁个不怕,老人小孩都不留啊!下河贼打上来就要屠屯。我们只有死守,死守才有生路!”

放火了,“火仗风势,风助火威”,烧得古树爆响,火舌呼啸着一伸就好几丈长,伸到哪烧到哪。火光映到天空,20几里外的定南汛城都能看到;没多久就烧到头道墙,墙挡住了大火,把墙外剌棚里的死尸和没断气的义军也烧焦了。

天亮后,义军要从烧过的阎王刺里往墙上攻,但那刺只烧去细小的枝叶,大枝上仍有密集锋利的烧坚硬的倒钩,有的义军撞进去又被牢牢钩住,又被墙上投下的大小石块砸死砸伤。

刘疯子真的疯了,组织300名敢死队,十人一组,手持盾牌护着,自己冲在前,十几面盾牌罩着,被打下一面,其他的立刻靠拢罩着往栅子门攻。在栅子门丢下十几具尸体还真攻破了。

民团在二道墙上吊了三炮,截断头道墙外往上增援的义军。守在头道墙上作为机动队的团丁围过来了,二道墙上的也不敢懈怠,冲下来了。张灵霄虽年过六旬,武艺仍不减当年,手持六尺长的杆子在前,杆杆无空。再加上仇狗妹的铛钯,硬是让义军进来五十步远就被困住。

刘疯子看到张灵霄那条杆子神出鬼没,团丁又越裹越多,截住下边增援的义军。只得指挥边打边往下突围。仇狗妹本是截住刘疯子的,因欠着人情,就放他下屯了。此战双方都有死伤。

刘疯子暗想,要不是仇狗妹,命就丢在小窑屯了。要不是遇着乱世,说不定还是生意上的伙伴哩!晚上,就召集大小头目开会:会场上闹哄哄的,许多头目都说死在头道墙的弟兄太多,要放火烧民房出气。刘疯子说岩大元帅已严令不烧乡民的房,要烧就烧总团张灵霄家大院。

大院的外墙是用细锤细钻的墩子石砌成,土炮轰不垮,又有众多团丁守着。义军就往里射火箭,射一阵也着不了火,就绕到屯上往下射,但只烧了靠屯的正房。

刘疯子无法攻屯,只好到附近村寨抢来猪牛羊、鸡犬矢、粮食和酒,在青包包上大吃大喝起来。他们知道屯上无水则轮流围屯,欲要饿死渴死上边的人。

屯上,原用瓦缸砂缸大木缸备下的水虽然不少,但用去一滴就少一滴。张凌霄只能把水集中起来统一分发,先供应老人小孩和坚守在墙上的壮丁、团兵。

屯上虽然有足够的粮,有石礁窝舂米,石磨磨面。但缺水,女有蚊虫叮咬,乡民扛不住已陆续在死。

仇狗妹对总团张凌霄说:愿将他骑来的马杀了,救得一天算一天,一时算一时。

总团张凌霄不忍杀马,因仇狗妹帮着守屯已助了大力。仇狗妹说人命要紧,就忍痛把马杀了。吃了烤熟的马肉后又说:下河贼在屯下围了个把月,定会松懈,愿下屯背水。张凌霄说你能背多少?就叫他带百十个壮丁、团兵,穿火麻编就的草鞋,背上木桶,手持利刃下屯。逢月黑头,屯脚的地里是戴红帽的苞谷林。仇狗妹趁大风刮“哗啦啦”响时,从义军空隙穿过。摸两里路才到黑家水井,每人饱饱喝上一顿。水是砂水,清凉微甜。仇狗妹叫一人看哨,其余的用木桶打满水。 此时屯上的鸡叫三便了,青包包上也叫了……

仇狗妹叫一路径熟的壮丁、团兵走在前,自己断后,来到屯脚,从下来的地方上屯。

正如仇狗妹所料,义军围屯三个多月未见人下来已放松了警惕。只拿一人放哨,其余都在苞谷林里睡觉。放哨的正打磕睡,就让壮丁、团兵摸下屯。回来时,这义军在迷糊中听到风刮过后有异样的响声才惊醒,大喊有人下屯,双手握紧杆子向一个黑影杀来。

这不是下屯是上屯,前面的已上去了,有人忍不住发出喘气声才让那放哨的义军惊醒。仇狗妹断后,用铛钯掩护前面的壮丁、团兵上屯,听到杀来的杆子,身子向后一仰,铛钯被杆子杀落,装满救命水的桶撞在岩石上,水没了。他甩开桶板,随手抱一块石头砸去,把义军砸滚在苞谷林里。其他义军涌来。此时天已大亮,仇狗妹捡起铛钯,边铛边往屯上退。前面上屯的团丁也在上边往下扔石块。义军不敢上屯就往上射箭,仇狗妹凭射来的声音用铛钯当盾牌挡,但射伤了两个壮丁、团兵。别队的义军往这边来了,摸不清有多少壮丁、团兵也不敢往上追。

杯水车薪啊,屯上人多,过几天又没水了,也不能再下屯抢水。总团张凌霄着急,再往后,屯上的人不被杀死也得饿死干死,就与大家商议对策。

岩大五从定南城来青包包了,查看地形,对刘疯子耳语几句才走。

义军又在青包包杀猪宰牛,大吃大喝起来。好不痛快啊!几口大铁锅架在火上,大块的肉放在滚烫的锅里煨,煨好后切成巴掌大,又在锅里放上红辣子撒上盐,煮透,再撒上姜蒜。

屯上的壮丁、团兵和民众缺盐,义军可不缺,他们是在播肘龙场抢来的。龙场赶集,有店铺,有盐。古驿道经过这里,下奈吾关过蜂子岩,走两三里地就到。

义军坐在青包包的草地上,从坛子里倒出大碗的酒 。刘疯子举起酒碗:“弟兄们啦!先敬大家一碗。我们是活不下去才造反。不反别说喝大碗酒吃大块肉,饿死了一顿饱饭也吃不上。有吃有喝,做饱死鬼也值。我们起事以来跑遍大半个贵州,吃了许多苦也打了许多漂亮仗。第一碗酒敬死去的弟兄。打仗前赴后继,敬酒也前赴后继。”接着将酒洒在地上。又倒一满碗,举过头顶说,“为我们走到今天干杯,为以后岩大帅做皇帝,让我们和下一辈过上好日子干杯。”

青包包上密密麻麻的碰碗声响了。

粗声大气的划拳声也响了:“六和升呀!满堂滚呀!怕你不出来呀……”一杆杏黄旗树在表包包中间,旗上绣着一个斗大的“岩”字,另一杆旗帜小些,上边绣着升子大的“刘”字,旗可鼓舞军心,是军魂。声音响到屯上团丁和乡民耳朵里。

酒已半酣,肉也吃差不多了,有义军举刀弄枪,有义军拿出布依节日里吹的长号,对着屯呜呜啦啦吹响,声音浑厚有力,吹一会又敲响铜鼓、擂响牛皮鼓跳舞;有义军吹芦笙跳芦笙舞。他们唱布依歌,唱苗家歌,唱汉族的山歌。又唱又跳又呜嘘呐喊又喝酒……

屯上看青包包一目了然,大声讲话也听到,何况是震翻天的响声?把壮丁、团兵、乡民的眼睛和耳朵都吸住了。太阳快下西边的黄山垭口声音也没停。

仇狗妹已三天没大小便,此时想解小溲,就跑到屯北围墙上往下撒,撒半天也撒不出,见下面腰岩上冒出个人头,又冒出一个,有的连背都露出来了,还背着弓箭和短刀。他惊得大喊:“有人偷袭——有人从屯后偷袭——”

张凌霄吃了一惊,忙带壮丁、团兵赴向屯北,从围墙上往下扔石块。

有十几个被砸下去了,此后再没冒上头来。

总团张凌霄才知青包包那震翻天的声响,是掩护另一支义军从北屯腰岩处用索子吊着上屯偷袭。就说:“给下河贼一拳,长一下我们的士气。”

天刚擦黑,壮丁、团兵就用九斤炮对着青包包上的大旗。装进火药和铁砂,“轰——轰——”吊了两炮。一炮炸翻营帐,一炮把跳得正欢的义军炸散。

又吊两炮,绣着“岩”字“刘”字的大旗不见了。“两军交战,胜者拔旗”,义军乱成一团。

子时刚过,天上突然下起了大雨,屯上的壮丁、团兵、乡民仰着头,用嘴接从天而降的雨。喊着“菩萨保佑,菩萨保佑。”把能装水的东西都用来接,用棉被摆地上让大雨淋湿蓄水,在屯上挖坑蓄水……

水让人活起来了。凌晨,乡民分别在岩窝窝、土坑里舀水,作长远打算。

同治五年七月三十日,毕大锡、罗孝连等率官军收复镇宁州城;八月初四,贵州提督赵德昌复岩大五义军占据的定南汛城;毕大锡趁势逼近西堡波玉河一线。

波玉河大桥离小窑十二三里,青包包附近的苞谷正戴红帽,义军砍一地向沙家马场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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