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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克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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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3/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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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象》连载

第一十五章 鸡冠子山

施行剿抚方略后岩大五义军受到重创,仍栖身西堡,图东山再起。乡民又躲进屯洞,躲进定南汛和安顺府城。仇狗妹没走,原在马场街上拉着瘦狗喊“肥的拖瘦,瘦的拖死”的刘疯子带义军驻马场街上,仇狗妹得以弊护。同治四年十二月初五日前,他地窖里不但藏有粮食,还藏有酒,这晚拿出来一人在家喝。刘疯子虽与仇狗妹各为其主,因有过命之交才相互默契。这晚来了,就对仇狗妹笑着说“这酒好香哩!外边都闻得着。”

仇狗妹请他坐下,倒酒递过,两人对喝。刘疯子翻着白眼说:“这世道没理,吃饱肚子才是理;把脑壳别裤腰带上,玩刀弄枪才是理。不打不发,要打才发;每下一地,见金银就往钱袋里装,运气好一次就发,比你当保镖种庄稼强多了。你参加我们算球。”仇狗妹说:“亲人都死了,怎么说也得保命留个后吧。”刘疯子默然。

此后两人就喝酒,喝了一碗又一碗,刘疯子全身发热后就说:“你小窑屯上网开一面我记着,我在这里一天就护你一天。岩大帅有禁令,这次来不会滥杀喽。”仇狗妹啊啊地应着,说“哥哥啊!以后想喝酒就来。”仇狗妹又提小土壶倒酒。他们边喝边摆。刘疯子翻着白眼说:起初,岩大帅、何得胜、潘名杰曾和进贵州的太平军打贵阳;不下才转攻大定府城,守不住才打平远州城,打丁宝桢家的牛场屯……刘疯子越喝越高,翻着白眼:“我我我——我们是不怕没粮吃的。村——村里头没多少粮,都着背上屯了,把官家屯、簸箩屯、鸡冠子山打下就有。”

仇狗妹酒量大,还清醒,就说:“好哥哥,这几个地方可不好打。”

“咋不好打?岩大帅讲了,三月三就打鸡冠子山。”

仇狗妹一惊,又倒酒。刘疯子说:“不不不——不喝了,迟回去,梨花村营盘里的岩大帅察觉就脱不了爪爪。”刘疯子一口喝干,站起来翻着白眼踉踉跄跄走了。

仇狗妹急出一身臭汗,酒也醒了。过两天就是三月三,他不敢怠慢,手拿铛钯,裤腰带上别把杀猪刀,绕开义军巡逻队和岗哨,要去安顺府城请毕大人救鸡冠子山百姓。

从同治四年始,他看到死的人太多,连沙家大河岸的田地也荒了;血水尸水把野草养肥,人肉养肥的豺狼虎豹藏匿其间。

仇狗妹不走奈吾关古驿道,就从明家寨过康庄桥。

河水哗哗地流,是从梁家箐寨子侧边龙洞里流下来的。梁家箐和凤池书院一样,都被大火烧了。几年来没见原梁家箐人,或被杀,或逃别处了。听明家寨和白秧寨幸存的人说,好长时间,小河里的水都是红的。如今,冲洗过的白骨还随处可见。白骨和血不止是梁家箐乡民的,也有沿小河岸姚家寨、明家寨、或是白秧寨乡民的。

仇狗妹爬上小红岩,上郎岱屯垭口,过秧鸡冲、陈家大地、上猴子洞、下黄店冲,过沙坝地龙场(播肘龙场)也听不到鸡叫狗咬。乡民们即使养有,听到岩大五又来沙家大河南岸,也移到屯洞里了。见不到一点灯光,乡民即使有桐油也不敢点;说话也不敢大声,他们不光怕义军,也怕官军和土匪。

仇狗妹来到安顺府城,把门的兵见他情急,不像奸细就说:“毕大人和都司胡有信带兵去了西克、路花台、雨王屯打黄金印余党去了。”

近年在官兵的剿抚下,黄金印也连连受挫,朝不保夕。

仇狗妹请救兵不成,返回,家都没去就直奔鸡冠子山。到鸡冠子山时太阳偏西,他把义军要在三月三打的事说了。过一会,六骂枝总团带人来,不由分说,用小棕索将他捆绑。

仇狗妹懵了,问:“我冒死送讯,这是为何?”

六骂枝团总说:“下河贼过河后别人东躲西藏,你却与他们混在一起,今天又来蛊惑人心,这又为何?”

仇狗妹说:“我刚去府城请救兵不成才上的山,是躲着来的,山上有乡里乡亲我才冒这个险啊!”

“谁听你嚼牙巴?”六骂枝团总用手一指,说: “他们下山就要遭下河贼毒手,是你乱讲才下去的。”

仇狗妹一看:果有人带上财物下山了。

凡去的,多是有盘餐的家庭,去安顺府城或定南汛城可不是一般人能去。命贱的人多,有的还不值一升米价,死在外地的还叶落归根,还不如死在根这里哩!可以看到熟悉的山,熟悉的沙家大河。

团总是犟性子,仇狗妹百口难辩,还是老丈人和六骂枝团总是一个村的,有人告知就跑来说:“先不要杀他,要是下河贼不攻山,你连我也杀。”于是,团总才把仇狗妹看管起来。

同治七年(1868)戊辰三月三,义军攻下鸡冠子山,抵抗者死,六骂枝团总战死,乡勇无一幸存。

那拖着瘦狗在街上喊的刘疯子,带义军把没死的乡民集结起来,翻着白眼说:“你们认得我吗?我就是前几年拖着瘦狗,扛着黑旗,在马场街上喊‘肥的拖瘦,瘦的拖死’的疯子癫子。我们只杀官兵和帮官兵的人,不杀乡民。你们回去种庄稼,收的粮食你们占七层,我们收三层做军粮。这合理了吧!要是这样做,我保证你们再瘦也不会拖死……”

没死的乡民回家了,刘疯子指挥义军挖坑,把散乱的尸体一堆一堆地埋在鸡冠子山。

他看到被捆的仇狗妹就翻一下白眼说:“你是自找的。”仇狗妹一天一夜水米未进,已蔫了,睁着血红的眼说:“他们不由分说,把我当汉奸(汉人的奸细)抓来的。”刘疯子也怀疑仇狗妹是上山送讯,睁只眼闭只眼把他放了。

西堡十二枝乡民以野菜充饥,岩大五带着残余的义军在沙家大河沿岸扎一阵子,找不到足够的粮只好一路抢掠,要去打定南汛城筹粮。路过小窑寨,乡民全上屯了。他在马上望几眼就走。刚到波玉河,就被定南汛把总徐奎光御击,从毕大锡那里接任安顺知府的易佩绅,以副将高伯麟援击。岩大五只好绕道去镇宁募役司。此后,岩大五再没来西堡十二枝。

同治十年(公元1871年)正月,提督钟有思以总兵游宗萃、府经杨见龙扼盘江铁索桥,防河外义军援兵。龚生环同知府罗应旒率军东南出募役。四月,以何世华署安义镇总兵,率八营接防铁索桥、永宁、毛口、归化、水城。清军剿抚并用,调兵遣将追剿义军。三月,钟有思破客田仲夷,并招抚附近200余寨。四月,钟有思、罗应旒分军先取蒿枝屯,再下猴场,克坐汛,归化回民义军周春源、龙德胜等率其众来降。十月十三日,回民义军首领谭五受自安南率众千人来向何世华投降,更名元辅,安南城复。十一月初,杨树森以田太祥、桂天培及哈冬狗、王金林、袁绍先、朱绍科等缴义军帅印。回民义军首领马斯骏、张福荫与苗民义军首领岩大五、岩四、潘大洪不至。世华移军贞丰,初九日,遂复州城,斩马斯骏。十三日,杨树森、王金林缚岩大五、岩四、潘大洪来献,“骈诛之”。至此,安顺府境初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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