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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克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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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3/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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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象》(长篇小说连载)》连载

第一十六章 大乱略清

同治十二年十二月,时任贵州巡抚曾璧光,会兼署云贵总督岑毓英,及贵州提督周达武奏陈黔全肃清,略曰:“臣等查黔省自军兴以来,苗、教变乱,回、夷继叛,全省糜烂,上下游遍地皆贼。先经臣璧光督同司道竭力维持,会合川、 楚官军扫平苗、教。及臣达武到黔,复会同统筹全局,分道出师,战胜攻取,收复下游各城,殄灭群寇,戡定苗疆。上游之永宁、威宁、安南、贞丰、兴义、新城,均以次攻拔,回党聚歼,上游亦定。惟扁担山各处逸贼啸聚山林,古州生苗、丹江叛党相继为患。今幸将士用命,所向皆捷,扫穴犁庭,首要成擒,全省一律肃清。从此烽烟永息,庆万年有道之隆;祍席咸登,被兆庶无穷之福。”是月,奉上谕:“黔省军务初平,疮痍未复,全赖地方官洁己秉公,安良除暴,庶几与民休息,治理日臻。著曾璧光慎选贤能牧令,切实讲求吏治。该省地方官吏有不胜任者,严行纠参,勿得稍事姑息,以靖地方。钦此。”同治十三年(1874),三月,清廷对云贵总督刘岳昭、贵州巡抚曾璧光、贵州提督周达武等因在咸同大乱中剿抚有功予以优叙奖赏。

大乱中,黔省被义军打下的城镇三千余处,安顺府城却未沦陷,地方深蒙德泽,知府毕大锡功不可没,士民立碑永垂,上写:“志切匡时,力除弊政,减赋轻徭,流膏万姓。约束精严,蛮首反正;手刃其魁,奠安胥庆。救民水火,兵不迟留;克期报捷,霖雨兴讴。军粮克济,先事善筹;疹念疾苦,毫无苛求。忘私忘家,丹忱一片,痛痒相关,慈仁共见。文治武功,勋垂罗甸,鸿遵渚兮,舆情绻恋。”

二十年来,贵州人民死亡之数约三、四百万,人民公私财产损失至二万万五千万两;安平县署事后查点,民众死于洞外者十有三四,死于洞内者十有六七。许多村寨皆成废墟,一片愁惨景象,四周豺狼成群,偶有欲在近牧者,无青壮年前后护卫不敢出门。与此同时,呼为蚂蟥症的疫病流行,病死者甚多,疫情至八年(1869年)止。

官府据“屯田宜举办”方略,清查丈量土地,并遍贴告示。在外的民众陆续回家。

西堡利笼枝总团袁廷桢,一边召集有田亩的人商议,给佃户筹粮种,买耕牛,恢复生产;一边着手赈灾,招集幸存团兵,搬出事先藏好的粮食,在猪场村外官道上建救灾棚,安下十几口大铁锅煮稀饭。

西堡十二枝丁粮重,以前,十姓人曾联合向安平县衙请求减免,“惟外六枝梅姓以大绅直每斗纳三钱二分,不开封上纳。”这是说只许外六枝梅家宛坝梅姓减免丁粮。袁廷桢闻贵州巡抚,云贵总督岑毓英阅边威宁,沿古驿道经马场已到奈吾关内的松林坡。即骑马追上,说明来意。岑说有要事在身。袁廷桢苦苦请求。岑念其为民请命,实属难得才回。袁廷桢将西堡十二枝丁粮过重详细禀明,岺感动,过安平县城面谕张县长。此后,西堡十二枝“每斗纳三钱二分,另条三分市称市色完纳,立碑以垂。”

袁廷桢念仇狗妹是有血有肉的团兵,本不是袁家佃户也助其买了耕牛,说要他把庄稼做好,续一门亲。

时有豺狼虎豹伤人和咬猪咬牛。仇狗妹白天带着铛钯干活,晚上回家就把牛关好,带铛钯和牛睡一起。这天,他下田回来,扛着犁,拿着铛钯,吆着牛从古驿道上回家;见一少妇在前少精无神地走,脚下打着浪蹿,几欲摔倒。走近一看,少妇脸无血色,嘴皮干裂,看他一眼,音细如蚊,说:“大哥,妹子三天没吃饭了。”

仇狗妹一阵心跳,眼也大了。他与刚过门的婆娘分手后,连女人都没碰过,忙说:“妹子不嫌弃就去我家。”将其扶上牛背,女人饿昏了,任其摆布。他一手牵牛,一手稳住肩上的犁和铛钯走……

到家了,仇狗妹将其扶下牛背,说:“你又饿又累。歇歇,我给你做饭。”

他揭开煤盖,捅火添煤,洗净砂锅,煮上一锅稀饭才把少妇扶来坐好。

少妇虽然饿坏,一碗稀饭下肚就不吃了。仇狗妹说:“这大锅饭,你放开吃吧!”少妇说“慢慢来,饿枯的人,会撑破肠子。”仇狗妹听这话也不再劝。接着,仇狗妹就用草给这少妇在地上铺一处,算是床,他仍与牛睡一起。过后两天,少妇放开吃了,脸上渐渐红润,姿色也出来了。

仇狗妹越看越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试探着问,你好像是跳蹲场的。少妇一惊,忙盯他一眼。说:“想起来了,你和李花猪歇过我家。”

“你是那老板娘,怎么跑这里来了?”

当年的老板娘抹泪,说他们家在跳蹲场不但开猪店,也开人店马店。仇狗妹和李花猪歇过不久,家里被抢,男人的两个小老婆和三个孩子全被杀了。她躲进猪圈才没死。第二天出来一看,房前屋后是血和尸体。外家在安平县城,回去一看哪有外家?岩大五的义军占了县城,房子也被烧了。外家人是死是活也不晓得。所幸的是身上还有银子,就来安顺城租一间小屋住下,银子用完找不到去处,才想起从西堡吆猪去安平县城的相好李花猪。脚底板走起血泡才来到这里。一打听,还有哪样李花猪?黄猪黑猪也没。不知死哪里了。也有人说义军着麻脚瘟后从大河南岸退走前看到过李花猪这个汉奸,过沙家河时可能被大水淹死了。身无分文,又找不到去处才成这鬼模样。要是遇不到仇狗妹真想跳河,一死了之。

仇狗妹说我也死了女人,如不嫌弃,就在一起滚草窝。女人说,我都成这样了,有男人有草窝就好。于是,仇狗妹就砍来树,加固牛圈,和女人滚草窝了。

又过半月,一天吃午饭后,仇狗妹在院坝的凳子上抽叶子烟,恍兮惚兮听到了有人喊:“狗妹哥——”声音模糊,接着“卟”的一声,像有人倒在地上。

他抬头看,是一穿着褛烂的女人滚在院坝外。像是熟人,要不怎么喊“狗妹哥”? 他放下烟杆出去看,伸手把女人头上的毛帕抹下,原是先前的婆娘啊!还没死?忙喊家里正在洗碗的婆娘出来帮忙,把人抬进家。刚放躺在草窝里就醒了,睁眼看仇狗妹后就满脸是泪,仇狗妹也满脸是泪。

当过老板娘的婆娘忙找来一套干净衣服给换上,才忙着做吃的。

六七天后婆娘才有精气神,才在桐油灯边诉说:

那天,一支义军正往沙家屯(官家屯)这边追,追上一个杀一个。头目举起刀,一看这女人身材,鼻子眼睛嘴和脸盘子好看,全身一酥,举起的刀就放不下了。于是就叫几个弟兄把人带走。

婆娘死不成也跑不成,任其摆布。头目是汉人,她随着去过外六枝的梅家宛坝。梅家宛坝坐落岩山半腰,寨前有河,叫磨香河,河水静静地淌。河坎上有肥沃的田坝。头晚在营帐里,踩点的义军是文化人,介绍梅家有一间房子又大又气派,像安顺城里的衙门,正房前是很宽的石院坝,在下边是另外的住房和院门,围墙与碉房是细锤细钻的墩子石砌成,有防御作用,整个格局呈“王”字形;拾级而上,步步登高。

义军头目说:“如此气派,必是贪官,该烧!”

踩点人说:“房是一百多年前一个叫梅建的举人当知县后砌的,听说是个清官。”

头目说:“是清官怎能砌这么大的房和院落?凭俸银,也建不起这么气派的大院。”

踩点人说:“传说梅建在县署里挖出金砖,上面都刻有“梅建”二字,老天赐的,所以就砌了这房。”

另外的小头目说:“那是编故事掩盖,烧了算球。”

抢了仇狗妹婆娘的头目说:“梅建是不是清官别管,梅家如今在外做官的还算有好名声,留着,听说那正房的花窗接合处是用牛角片隔着,花窗到现在还保持原样,烧了可惜。”

仇狗妹的婆娘在帷幕后床上听得一清二楚。过后,占了她的头目就派踩点的在门枋上砍下三刀,作不烧记号。此后,哪个寨子要是有贪官的房,门枋上就不作记号。梅家院坝附近老水母的侯府衙门没记号,后面跟来的义军就放火烧了。

抢仇狗妹婆娘的头目参加打西堡副司地的上官寨战死,李花猪也是那次死的。婆娘接着又和另一个头目,这头目把她带到黔西一带,另抢得一个就把她赏给义军里另一个头目,这就是原先在马场街上喊“肥的拖瘦,瘦的拖死”的刘疯子,从此再没换人。刘疯子认不得这就是仇狗妹的婆娘,婆娘也不敢讲自己的原配男人名字。只说自己的家在沙家马场,刚进门就被你们抢来了。岩大五死后,刘疯子就把她带着东躲西藏,怕连累她就给银子,流着泪说:“躲来躲去会有一天被抓,到时连你也要被杀,回西堡十二枝找你原来的汉子吧!”

她才说:“我的男人叫仇狗妹,说不定已死了。”

刘疯子连翻白眼,“啊”了好几声,说:“你还是生死弟兄的女人啊!更要回去。前些年我去西堡还看到他,他还救过我的命,你快去,说不定正在家等你哩!”

“我已认不着路,跟的男人多也无脸见他了。”

刘疯子说:“说哪样话唷,大家都不容易,有命就好,有命还可传宗接代。你顺着这条官道,朝早晨太阳出来的方向走,越走山会越矮,就走到沙家马场。”又送一些银子,找来一套破麻布衣裳,要她女扮男装。

她想:要是仇狗妹不要,死在家乡也好,就决定走了。

刘疯子还为她准备一麻袋吃的,里边装有苦荞粑、鸡蛋。日后,谁也不知刘疯子下落。

他一直往太阳升起的方向走,天黑了,就胡乱找路边草丛或岩旮旯歇息,第二天又朝太阳升起的地方走。走走歇歇,一路看到义军在路上乱跑,断脚断手,满身血迹的都有。幸好官军义军看到她是叫话子,还是个男的也就没心思理睬。

下到岩脚汛、新桥塘、众鼠龙场才来到山亲水亲的沙家马场。

人活一辈子不容易,在战乱时能活下来更不容易。在一间破烂的土墙房里的桐油灯下,模模糊糊有两个女人一个男人。原配的婆娘讲了这些话后就没了声音,直到滚在一个大草窝里也没睡着,但有一种东西跑到了心里肺里,是好多年没有过的。

又一个晚上吃饭后,也在昏暗的桐油灯下,当过老板的婆娘说自己是怎样和仇狗妹在一起的,还说:“不管怎样,最先的还是大的,我在那边是大的,现在是小的,大小还不是一回事?”

仇狗妹的原配婆娘说:“管哪样大小啊!还能在一起就是缘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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