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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文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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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7/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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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泥厂往事》连载

第一十一章 有趣的“三打哈”

1

每个人的长大都是生命的必然。无论过去经历幸还是不幸,只有到了一定的年龄,见识过世间疮痍后,才能变得从容,笑得烂漫。春花秋叶,四季轮回,我相信岁月终究会善待努力上进的人。

我每天安心上班,业余时间坚持读书写作。蒋晖也爱看书。他读过高中,性格内向,不喜欢跟班上同事交流,跟我有共同话题。他在读函授大学,看的是高等教育方面的书。我问他函授大学要读几年?他解释,函授以在家自学为主,有时候在电视机上听课。他读的是法律专科。只要必修课程门门及格,就能领到国家承认学历的大专文凭。我羡慕地说,你们开卷考试,多容易呀,我以前参加自考,考得头皮发麻。蒋晖笑着说,自考当然很难喽,函授大学,花钱三千,买张文凭。我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他又说,如今就是普通高校的大学生都是在混文凭。分不在高,及格就行;学不在深,作弊则灵。斯是教室,唯吾闲情。小说翻得快,杂志翻得勤。琢磨下象棋,寻思看录像。可以打瞌睡,写情书,无书声之乱耳,无复习之劳累。是非跳舞场,堪比游乐厅。心理云:“混张文凭!”蒋晖出口成章。我对他刮目相看,夸道,你真是人才,蛮顺溜的,有诗人天赋。蒋晖又笑,说道,这是社会上流行的段子呢。

尽管日子过得忙碌又充实,但到了夜深人静,躺在床上,总会情不自禁地牵挂着白晓秋,不知她在卫校学习情况如何,也不知那次到她学校留的信函收到了吗?如果收到了,为何迟迟不见回信呢?我越是惦念,心里越焦灼不安,有种度日如年的感觉。活在人世间二十多年,我从来没有遭遇过爱情,总以为缘分未到。可现在,我是怎么了,难道真的爱上她了吗?我却在心里否认这个“爱”字。过了几天,终于收到白晓秋的来信。她在信中向我道歉,说她开学后一直很忙。我去省城卫校的那次,班上发生一起学生跳楼事件。一位出身贫寒农家的漂亮女生,不堪忍受副校长的性骚扰,承受不了飞满校园的风言风语,留下遗书以死明志。这件事惊动了省教育厅,副校长被免职,调离岗位,死者家属得到十多万元赔偿,而且封锁消息。白晓秋跟这个女同学关系特别好,感情深,事发后,学校安排她与另一个女生,日夜守护死者的母亲,因此我的信转交到她手上时,已经有一个礼拜。看了信,她才知道我去过学校找她。她嘱咐我,以后如果去卫校,一定提前约定,免得扑空。她为女同学家里只获得十几万元赔偿感到愤愤不平,觉得赔偿金额太少。她想联合一些同学去找电视台记者曝光这件事。读完她的信,我立马写了回信寄过去,劝她少管闲事,安心学习。胳膊扭不过大腿,现在有些部门官官相护,无可奈何也。

昨夜寒蛩不住鸣。星星讨厌萤火虫,我讨厌上夜班,打乱了生物钟,明明是睡觉的时间,却要保持高度紧张状态,操心机械运转,打瞌睡又不敢睡,强行睁眼,强打精神,熬到天亮。天气燥热,穿着灰色的工作服,戴着披肩帽子和口罩,全身很不实在。六月十六日的夜班,接班后,大家都在各自岗位看护机器。到了凌晨一点多,贺洪发从外面打牌回来,路过车间,顺道到微机房看看黎梅香。我们都在打瞌睡,看到他,顿时来了精神,便要贺洪发讲故事。贺洪发也不客气,就在微机房眉飞色舞讲述一段令人发笑的往事。

贺洪发说:“有段时间,街头飞车抢夺的案子高发,公安局发布了公告,号召市民勇敢同犯罪分子作斗争,积极提供案件线索,并对协助破案的市民予以重奖。我觉得这是发财的好机会,每天都在留意有没有歹徒。有一天,我下晚班从厂里出来,经过铁路隧道,前面有个穿花衬衣的女子,我决定跟上她,来个暗中保护。万一遇到坏蛋,我就出手把她救下,说不准会以身相报,走桃花运了。就算不会以身相许,送来一面锦旗,写封感谢信什么的,让记者在报上一吹,我贺骗子可就成为全市见义勇为的英雄模范。”

蒋晖插话嘲讽他:“你成天就想着这些邪门的事,肯定编造的。”

“我要是编造的,天打雷劈。”贺洪发说。

严飞跃敲了蒋晖的脑门一下,说道:“你莫吵,让贺骗子讲下去。”

贺洪发继续讲:“”严妇联,你不晓得,这个女的身段,啧啧,真他妈的好苗条哟!你碰到也会想入非非。我跟着这女子来到漆黑的巷子,那女子猛然停止了脚步。我猜她碰见抢劫分子了,正好让老子大显身手。我就站在原地,摆开了坐桩架式,紧握双拳……”

贺洪发讲到此处,停顿下来。

黎梅香佩服地夸他:“哥啊,你真厉害。”

贺洪发得意地说:“那当然,你哥当年在越南战场,出名的不怕死,大英雄,立了二等功!”

大家急了,催促着问:“贺骗子,莫总记得打越南的二等功,你快告诉我们,是不是真的遇到歹徒了?”

大家越急切,贺洪发越是卖关子,把我们的胃口吊得高高的。

蒋晖说:“你不讲,我都懒得听哒!”

贺洪发抓了两下耳朵,说道:“莫急,我也不晓得是不是歹徒。我得好好想想。”

看他装宝的样子,我忍不住掩嘴而笑。我便提醒蒋晖去炉膛看看火势。

蒋晖去磨房看火。

贺洪发继续讲:“那女子转过头后,冲我大声喝道:‘臭小子,你再跟着,老子拼了你!’那吼声震耳欲聋,就跟我们生料磨差不多。我仔细一看,这人竟然是一个烫了头发、穿花衬衣的小伙子!他捡起一块石头往我头上砸过来。我躲闪不及,下巴被石块砸伤。我火冒三丈,立即施展擒拿功夫,这家伙吓得赶紧跑了。”

听到这里,大家忍俊不住地笑起来。严飞跃说:“贺骗子,你真是走倒霉运,碰到男扮女装的坏人。老江湖也有看走眼的时候啊!”

贺洪发双手抱拳说:“哎呀,快两点了,我得回去了。”

贺洪发一走,我们睡意全无,都在讨论这件事,忍不住又笑。

严飞跃说:“今晚机器运转蛮正常呢。大家都去各自岗位检查一下,我在微机房眯会。”

话刚落音,蒋晖神色慌张推门而入,说道:“磨房好大的烧焦味,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

严飞跃一听,迅速跑到磨房。我跟着冲过去了。

果然,磨房一股刺鼻的焦味儿,好像是烧了电线、皮带一样,体量庞大的球磨声音有些嘶哑。我和严飞跃分头寻找怪味的源头。就在这瞬间,球磨停止了滚动,轰鸣声消失了,球磨的进料处浓烟滚滚。我猛地醒悟:烧瓦了!严飞跃拔腿跑到微机房,通知黎梅香紧急停止供料,我冲到控制室,把总闸拉下,所有设备停止运行。

车间忽然寂静得恐怖。

2

我们很快查明,生料车间球磨机烧瓦的原因,系减速器油站高压泵出了故障,停止了润滑油供应,导致球磨在没有高压润滑油的情况下空转,推力瓦温度急剧升高,最终导致烧毁。烧瓦后,轴颈表面会出现严重的擦伤划痕,并氧化烧成蓝色。

按照规定,看护磨机的正副班长必须隔半小时到地下室的油站,检查设备运转情况,每隔四小时要给高压泵加油一次。其余设备都要求半小时巡查一遍。实际操作过程中,并没有严格执行,往往隔两个小时巡查一次。严飞跃麻痹大意,觉得这些崭新的设备不会出问题,那一会只记得听贺洪发讲故事,忽略了安全防范意识淡薄。蒋晖对我说,如果刘旭华不请假,肯定会提前发现故障,不至于烧瓦,因为刘旭华责任心很强。

烧瓦造成的生产损失是惨重的。因为要换新瓦,价值上万元。换新瓦必须停产空磨,就是把球磨里面所有的钢球、原料倒入地面,工人们分拣出来,这需要一个礼拜的时间。而换瓦时间更长,一般需要停产半个月。这就意味着库存生料严重不足,引发连锁反应,后面的烧成车间、熟料车间都得停产,损失惨重。在这半个月中,我们三个班要轮流上班,配合机修班的工作。还要从磨细的石灰石、配料混合物中把完好无损的钢球挑选出来,继续放入球磨中使用,破损的钢球卖到废品回收店,收入平分,作为值班的补助。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经过这起烧瓦事故,我们心有余悸,压力很大,从此严守纪律,老老实实守护在自己的岗位,不敢串岗了。

过了几天,远卫东找我帮忙写一份入党申请书。远卫东脑子灵泛,精明,善于钻营,业余时间在做水泥生意。我们一分厂生产的优质525号水泥紧缺,供不应求,他通过姐夫的关系,能搞到内部指标弄出去倒卖。我想起当初招工遭他举报的事,心里怨恨他,不肯帮他写入党申请书。他托蒋晖给我求情,并向我透露,生料车间发生烧瓦事故,严飞跃肯定会免职,对我来说有提拔机会,他一定会在他姐夫面前推荐我。我让他说得心动了,相信了他,帮他写一份入党申请书。

耒州市安监局、劳动局派出调查组进驻一分厂,对我们车间的烧瓦事故定性,排除了人为故意破坏的行为,认定是一起责任事故。根据调查组的处理意见,总厂党委对相关人员进行追责。付华主任受到记大过处分,取消年内评先评优资格,王华副主任和严飞跃被免职,从生料车间调到熟料车间,扣发年终安全奖金。二分厂原料车间主任王超调到我们生料车间接替担任副主任。我被破格提拔为班长,还被定为入党积极分子。双喜临门,我心里真是美滋滋的。蒋晖私下告诉我,我能当上班长,远卫东找他姐夫求了情。这件事,使我对远卫东增加了几分好感。

一分厂为了减少停产损失,从各车间抽调技术力量集中在生料车间,七八十人轮流三班倒,争分夺秒更换生料磨的瓦。原本需要半个月工期,十二天就完成了。生料磨终于轰隆隆响起来。有一天,贺洪发腰间皮带上挂着一个黑色的长方形的玩意,顶端指示灯一闪一闪的。他向我们炫耀,这是PP机,要一千多块。别人用电话扩我,就显示来电号码,我打过去,就跟对方通话了,联系挺方便的。大家听了,无不露出羡慕神色。

过了两天,刘旭华告诉我一个秘密:贺骗子的PP机,是从二手店花三百块钱买的。

3

王超副主任约我到他的办公室坐了一会,详细了解二班每个职工的家庭情况、性格特点和工作责任心,同时对车间安全生产这一块,征求我的意见。我感谢老领导的信任,向他建议,加大对车间职工的安全生产培训和教育,在三个班推出例会制度,规定每周组织职工集中学习一小时安全生产知识,切实增强职工的工作责任感。在工资核算上,打破吃大锅饭,由班长负责考勤考绩,每月在考勤表签字后报到车间,再核算绩效工资。付华主任和王超副主任采纳我的建议,委托我草拟了车间管理制度、绩效考核制度和安全例会制度,并在车间党支部会议上一致通过。这一招,极大地提高了职工们的积极性,增强了责任心,月产量达到投产以来最好水平。

有一天,我在上白班,付华主任把我叫到车间外面,要我马上去一趟蔡厂长办公室,蔡厂长点名要见我。我心里有些紧张,诚惶诚恐赶过去。蔡厂长办公室有人,卜主任和李璞真在找他汇报工作,我就站在外面等。

过了十多分钟,卜主任和李璞真出来,看到我就说:“老板要你进去。”

蔡厂长看到我,劈头劈脑一顿批评:“远文剑,我想重点培养你,让你在基层锻炼两年,以后调到总厂机关来,上次党委研究的时候,我提名让你当班长,把你定为入党培养对象,这是别人打着灯笼找不到的好事。你倒好,不懂珍惜,把组织的信任当耳边风。蒋厂长向我反映,一分厂总支部这批确定的几个入党积极分子,只有你的态度不端正,入党申请书还是抄袭远卫东的,跟人家的一模一样,你文笔那么好,难道你入党申请书不会写吗?有必要做出这种不道德的事吗?你真是让我太失望!”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我不知所措,脑子都蒙了。我委屈地说:“蔡厂长,入党申请书是我自己写的呀。”

蔡厂长生气地说:“你不要狡辩,蒋厂长给我看了,你的入党申请书跟远卫东的一模一样,不是抄袭是什么?”

“这......”我一时语塞。显然,我被远卫东算计了。

我本想告诉蔡厂长,远卫东的入党申请书是我写的,可我又怕胳膊拧不过大腿,蒋厂长肯定会帮远卫东说话的。

我不知道是如何从蔡厂长办公室出来的。我在水泥厂的前途看不到光明了。只要远卫东在,他就会暗中搞名堂,阻碍我的进步。

工友们都知道我去蔡厂长办公室了,正在热议之中。看到我回到车间,他们纷纷问我:“班长,蔡厂长喊你有啥好事?”

刘旭华羡慕地说:“能得到蔡厂长器重,你前途无量呢。”

我只能苦笑地说:“有点小事情。”

“班长,莫保密,蔡厂长那么忙,亲自接见你,肯定不是小事。”工友们自然不信。

只有蒋晖看我脸色不对劲,把我叫到一边,问我到底啥情况?

我告诉他:“远卫东出卖了我。”

我把蔡厂长的话原原本本告诉蒋晖。蒋晖叹口气,告诉我一件事,他昨晚在舅舅家吃饭,听舅舅讲,蒋厂长在党总支会上点了我的名,说不能培养我入党,说我思想品德有瑕疵,以前招工笔试抄袭别人的试卷,这次入党申请书是抄袭远卫东的。

“肯定是远卫东举报的,我要找他去!”我越听越气。

“你不能去。”蒋晖拦住我。

“为啥?”我疑惑地望着蒋晖。

“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蒋晖说:“党总支研究入党积极分子推荐人选,远卫东没参加。你找他,他肯定会说毫不知情,推得干干净净,甚至倒打一耙。”

“难道就这么算了?”我不甘心地问。

“吃一堑长一智。我跟远卫东在一起时间多些,很了解他。他就是个两面三刀的笑面虎,我呷过他的亏。你了解他的德性了,以后你在他面前就会多长个心眼。”

一周后,远卫东作为一分厂党支部的入党培养对象,送到市委党校参加入党积极分子培训。我榜上无名,工友们很是惋惜。从那以后,我恨死了远卫东。

4

刚刚冒出太阳的天空,转瞬间阴沉着脸儿,毫不留情地下起阵雨来。我在市场买菜,冒雨走回汇源大楼,全身淋湿了。开门,发现煤炉的火熄灭了,我拿火钳钳了一个藕煤,去对面的荷嫂屋里“换火球”。

荷嫂穿一件粉红色的套裙,乌黑的披肩长发,脸上略施脂粉,吊带低胸,里面雪白的高峰若隐若现,细腰下,裙摆到膝盖,屁股浑圆性感,大腿洁白修长,下面是肉色丝袜,配以红色的高跟鞋。我住她对门两年,见惯了穿朴素的衣服,平这种性感打扮,还是头次见到。

她正在收拾屋里杂乱的东西,看到我进屋,明白是来换煤球。

她说:“我刚换了藕煤,等下有客人来。要不你下午来换吧。”

我闻到屋里有股湿湿地二氧化氮气味,说声“打扰了”,决定去厂里食堂吃中饭。

走到厂部前坪,碰到黎梅香站在土堆上。她穿着短袖衬衣,手里拿着一本砖头厚的书,两根小辫子在风中摆动。我问她借的啥书?她说周保从图书馆帮她借来的《蹉跎岁月》。

“作家叶辛的知青小说,改编成了电视剧,你看过吗?”她问。

“看过两遍。”我答道,反问她:“你跟周保正在热恋,哪有心思看书?”

黎梅香脸上浮起红晕,说道:“恋爱不耽误看书的!”

我认真地说:“你俩得感谢我这个媒人啰。”

黎梅香答道:“应该的,到时请你坐上席。”

就在这时,周保骑摩托车飞奔进来。

我对周保说:“说曹操,曹操就到。”

周保说:“你从乡下回来了啊,我接小露去呷螺蛳粉,你去不去?”

原来,黎梅香是在这里等周保接她去看电影。

我摇摇头说:“不当一千瓦的电灯泡,你们去呷,我去食堂吃饭。”

黎梅香坐在摩托车后座,搂住周保的腰子,很快走了。望着他俩离去的背影,我情不自禁想起了白晓秋。

厂区食堂,前面一一排香樟树,夹杂着两棵桂树。和风吹来,掉落的黄叶飘在水泥阶矶上,提醒着人们珍惜光阴。我去食堂吃中饭,看到好多人在排队,刘旭华、蒋晖也在。他俩看到我就喊:“来得正好,吃完中饭,我们去贺骗子家里三打哈去。”

我本想吃完饭,下午看看书。既然他们呼叫打哈,那么就去吧,权当放松心情。我讨厌打牌赌博,也不抽烟喝酒,偶尔看看工友们“三打哈”,不失为一种乐趣。

水泥厂食堂的饭菜价格便宜,米饭免费提供,菜有五六种,辣椒炒瘦肉、干豆角炒鸡蛋、炒干鱼片、时令蔬菜、海带汤,还有免费提供绿豆粥。一餐吃饱,只需要两元多钱。自己买菜炒,节省不了几个钱,差不多的。

吃完后,我跟着刘旭华、蒋晖去家属区,到贺洪发家里打哈。他老婆资玲在火车站上班,儿子在读寄学,家里就他一个人在,这套小居室就成了工友们打牌打麻将的最佳场所。我们去时,贺洪发开着电风扇,满头大汗在吃饭。别看贺洪发嘴巴爱款拐,做事挺细心,厨艺了得。贺洪发看到我们三个进屋,赶紧把碗里剩下的几口饭扒到嘴里,然后起身喊我们坐在长条凳上。他去收拾碗筷,勤快的刘旭华就去搭白。

贺洪发说:“一个礼拜冇开哈了,心里痒痒,文剑难得凑一甲角。”

我说:“贺哥,我不爱打牌的,牌技差,可要手下留情,莫让我输太多。”

贺洪发说:“你姓卵,你搞噻!打哈靠手气,不是靠牌技!你在我屋里搞,包你赢钱!”

刘旭华拿出扑克在洗,边洗边回应贺骗子:“谁赢谁输不一定,比谁的手气好!”

我天资愚钝,缺乏打牌天赋,什么纸牌、字牌、麻将,一窍不通。偏偏跟着他们学会了玩扑克“三打哈”。究其原因,是因为小时候玩过“对门升级”的扑克,打哈方法、规矩与之差不多,都是两幅扑克牌,八张底牌,出牌方式有“火车”(连续三对)、“拖拉机”(连续两对)、对子和单牌。区别在于:“三打哈”去掉3、4,大小王和2、7是常主,“对门升级”则是升级到哪个数字的牌,这个数字就是常主。“三打哈”是三人对付一个庄家,“对门升级”则是两人对阵两人。“三打哈”玩起来颇有意境,享受快乐的过程,活跃思维,愉悦身心。出其不意的牌局,出乎意料的手气,都能让人时而欢喜,时而沮丧。它检验着个人的手气和单兵作战能力。当自己喊庄与三位牌友对垒,必须全神贯注,巧妙出牌,使出浑身解数,才能横刀立马,击败三人。否则就会像对手打蠢子一样揍扁,因而又叫“三扁猪”、“三呷猪”。

“三打哈”也考验着团队合作水平。三人对阵一人,配合不默契,甚至有一个“推板车”,就会被庄家单枪匹马逐一击破,三打一变成一打三,“三扁猪”变成“扁三猪”,“三呷猪”成了“呷三猪”。小团队狼狈败下阵来,只有乖乖掏钱。在同仇敌忾的过程中,可以识别每个人的真性情、真人品,有牌技高手,有稳重之士,有毛躁之人,有快意之笑,有大度之胸。通过“三打哈”,志同道合者容易成为知己,平素陌生者立马就是朋友。

我们从四点半玩到晚上八点半,连续作战,时而兴奋,时而懊恼,时而雀跃,时而沮丧,时而开怀大笑,时而骂骂咧咧。刘旭华牌技平平,庄瘾大,抓得两三张好牌,就按捺不住,与我们争庄打,往往是胜少败多。他就怨天尤人,摔牌发火。我们习以为常,见怪不怪。贺骗子牌技稍高,可他心浮气躁,沉不住气,抓得一手好牌,就露出得意地笑。他一笑,我们就猜出他是些什么结构的牌,结果他坐庄也是胜少败多。输多了,他就耍赖,蒋晖思维清晰,性格沉稳,技高胆大,工于算牌,判断准确,但凡他坐庄,胜多输少。即使偶尔手气不好,碰到破牌,也是微微一笑,颇有大将风度。我呢,新手,牌技最差,性情豪爽,大大咧咧,还爱逗贺骗子开心,打牌不认真,自然输钱最多,但我也不懊恼,只图个快活似神仙。

我们玩到中途,工友梁成伟闻讯跑来观战。看牌的比打牌的还兴奋。刘旭华斗气,手气越差越抢庄打,结果输的钱包空了,八十五块到了蒋晖的口袋。九点半,他又破牌一手,喊七十分坐庄的,让蒋晖的拖拉机扣底,我们三人共捡了三百六十五分,创造一个罕见的高分。刘旭华气得甩牌走人,开溜不打了。我说,那我们都散了吧?贺洪发、蒋晖意犹未尽,鼓动梁成伟上阵,继续“三打哈”,玩到十点半散场,贺骗子坚持不下了,喊肚子饿。于是按照规矩,独自赢钱的蒋晖请我们五人宵夜。

耒州是一座不夜城,饮食业发达。南正街、北正街、河边街,沿江路,都是夜市街,遍布夜宵摊子。我们五人兴致勃勃,说着三打哈的趣事。大家都说刘旭华打哈爱“开溜”,以后就喊他“刘开六”。大家都赞成。一路说说笑笑到了进站路。街道两边是各种饭馆、旅社、南杂店、服装店、文体用品店。店铺的前面的人行道,一家挨着一家的夜宵摊子,每个摊子用太阳伞阻挡,炉灶一律烧藕煤。熊熊大火映照老板炒菜的脸,生意出奇地好。我看到一家招牌就找有口味的。嘻嘻哈哈,点了两盘青菜、凉菜,炒一盘田螺,叫来几瓶啤酒,再来一份蛋炒饭,不亦快哉。

意犹未尽,拧亮台灯,打开日记本,想起白天打哈的乐趣,写了一首诗《三打哈》:

“四个闲人,争抢庄家

你叫八十五分,我喊八十分

他抓了七个正主

干脆一步到位,喊七十分兜底

三打哈,比的是手气

三打哈,拼的是勇气

一半技巧,一半运气

八张底牌暗藏玄机

庄家,一人单挑群雄

调主、出副牌、扣底

更有对子、火车和拖拉机

创造着以少胜多的传奇”

十一点半回家,夜风凉爽,我走往汇源大楼。路灯明亮,大楼进出口的地方,一辆出租的士车停下。只见司机下车,打开后门,下来一个熟悉的女人。她似乎喝了酒,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司机眼明手快,一把扶住她的腰部,趁机在她脸颊亲了一下。她就顺势倒入他怀里。这女的不是荷嫂吗?这个男人穿花格子衬衣,大约四十来岁,矮胖,秃顶,样子猥琐,身高比荷嫂还矮三四厘米,体格壮实。我站在距离他们二十多米处,大气不敢出,生怕惊动他俩好事儿。只见荷嫂站稳后,一把推开这男的,跌跌撞撞去怕楼梯。楼梯间没装灯,是黑暗的,男人不放心,还是扶她上楼。我暗暗想,这恶男不会趁人之危非礼荷嫂吧?

半个月后,《三打哈》诗歌以“刘开六”的化名,发表在厂里墙报副刊。付华主任看到了报纸,问我何以取这个笔名?我含笑解释,所谓“开六”,“开溜”的谐音也。“刘开六”,暗指刘旭华不厚道,中途开溜。付华主任说:“妙哉,妙哉!”以后车间里的同事跟刘旭华“三打哈”,都戏弄他是“刘开六。”从此,刘旭华变成了“刘开六”。

刘旭华为了重树副班长的形象,表白心迹,承诺以后打哈绝不开溜。他作词一首《水调歌头.三打哈》调侃:“打哈几时有?举杯问贺骗子。不知月夜哈子,胜负将如何?我欲乘兴抢庄,又恐蒋晖绊脚,倒光使人愁。起飞遭折翅,何似心悠悠!施烟雾,捡花底,推板车。不应有恨,纵然屡遭底牌扣!人有嘻笑怒骂,牌有连环拉拖,哈事两难求。但愿哈长久,输赢不开六!”

我对刘旭华说:“你真是人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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