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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醒来，我换了一个藕煤，早上起床做早餐，打开煤炉盖子。过了一会，藕煤便熊熊燃烧，跳跃着蓝色火焰。架起铁锅煮面条，放了两个鸡蛋和青菜、几根葱。我叫醒明群，催促他起床吃早餐，并嘱咐上午呆在屋内，不能到处乱跑。为他转学的事，我与贺洪发约定七点半见面。
贺洪发很守时，骑着摩托车准时到汇源大楼接我。他搭着我去铁路园找李校长。晨风习习，吹在手臂上，起鸡皮疙瘩。正当上班高峰期，路上人多，车也多，他开得慢，滔滔不绝介绍他岳父家里的情况：“我丈老子有三甲女，三朵金花，数我老婆最漂亮最温柔最能干，就像水浒里的扈三娘。同事们喊她虎妞，真是冤枉了。我那两个姨妹子，资菊、资佳，你也见过，哪个不是貌美如花？”贺洪发这番话倒不是吹牛，资家三姐妹我都见过，个子高挑，天生丽质，丰韵娉婷。资玲皮肤黑些，脸上有几点麻，刘曼霞给她取个绰号黑玫瑰。资玲的大妹资菊、小妹资佳，肤白貌美，杨柳细腰，明眸皓齿。工友们称呼资玲是虎妞，其实是开玩笑。资玲性格要强，经常为一点小事骂得贺洪发不敢吱声。工友们聚会三打哈，资玲一个电话命令他半小时必须到，他把扑克牌一丢，立马乖乖回去了。我曾经问付华主任，贺洪发当兵出身，在战场是英雄，怎么到了家里成了狗熊，被戏称老婆聋？付华主任说笑着说，等你以后娶了老婆，就懂了。
于是，我问贺洪发：“你为啥怕老婆？”
贺哥说：“我不是怕老婆，我是乐意让她骂。”
我更加纳闷儿。
贺洪发又说：“李校长真的怕老婆。等下你也许能领教到资满妹的凶悍，那才是真正的虎妞呢。”
一个女人凶悍起来会是什么样子呢？一个凶悍的女人会长成什么样子呢？母大虫顾大嫂？母夜叉孙二娘？协助王庆造反的扈三娘？
路过一家商店，我叫贺洪发刹车停在路边，径自走入商店，买了两包香烟，塞入他手上。
贺洪发接了烟，说道：“自家兄弟客气啥，买啥烟啰，下不为例啊。”
我说：“你帮我做事，抽两包烟应该的。”
我又买了一对好酒，准备连同提包里的香烟，等下给李校长。
很快到了铁路园里面一栋四合院的老房子，围墙高高的。贺洪发老贺把摩托车停靠在阶矶上，上了锁。我俩站在大院门口，看到院子里站着一个女人，正在大声训斥李校长：“你冇上班，晚上少到外面疯癫，老老实实呆在家里，莫要到处乱跑招惹女人。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就是妖精，迟早会吸干你的精血，榨干你的钱财！”
李校长被骂得大气不敢出，在她面前耷拉着脑袋。
这女的就是资满妹。我仔细观察，她长得矮胖，腰子粗壮，胖脸，黑皮肤，声音跟鸭子一样粗粗的。
贺洪发故意咳嗽一声，喊道：“李校长在家吗？”
李校长看到贺洪发，如同来了大救星，慌忙开门，笑脸相迎。
资满妹随即满脸堆笑，说道：“哎呀呀，贺骗子啊，一个礼拜冇来哒，快入座，落座。”
我俩走入院里，资满妹搬出两张正方形高凳子，客气地招呼我俩坐，盯着我的脸说：“你就是远文剑吧，我们以前见过。”
“李校长好，校长夫人好。”我恭敬客气地朝他们打招呼，脑子却在想，我资满妹啥时候见过？在在哪里见过？
她似乎看出我的想法，说道：“那年你在杜甫巷开书店，资玲喊我陪她去你店里租书，我站在门口等她。”
原来如此，她记性真好。
李校长掏烟给贺洪发抽，又递给我一支，我摆摆手，表示不抽烟。
“死鬼，还不去泡茶！”资满妹朝李校长又是一阵骂骂咧咧：“亏你当校长，在家啥事都不晓得做，就晓得呷饭！”
“哎呀，你莫当着客人面讲我呀，家里无人随你如何骂，我都能忍！”李校长正色道：“你讲话要实事求是嘛。你讲我啥事都不会做，地板不是我拖的？碗筷不是我洗的？”
李校长一脸地委屈。
“哎哟，你会拖地板洗碗就神气了是不是？”资满妹瞪眼盯着李校长。
李校长不敢再做声，老老实实去倒茶水。
贺洪发拦住李校长，说道：“茶水就免了，无事不登三宝殿，文剑转学的事得麻烦您。”
李校长问贺洪发：“他跟你什么关系？”
贺洪发说：“我丈母娘家那边的表弟，远方亲戚。”
我赶紧附和着说：“对，对，我是他表弟！”
我边说边把烟酒放在八仙桌上。
“哎呀，你们来了就是客人，带什么烟酒啰，多生分哪。”资满妹依旧脸上堆着笑容，拿起烟酒走到里面屋子去了。
李校长对我和颜悦色地说：“你侄儿转学的事，我老婆接了资玲电话后，当时跟我讲了，你早说是资玲的亲戚，那天我就帮你办了，何必绕这么大的圈！”
李校长说完，从公文包取出便函纸和黑色钢笔，稍作思索，就在便函纸上龙飞凤舞写了几行字，写完，交给我：“明天带你侄儿拿这纸条找陈小平老师报到。乡下的孩子，不容易啊。”
我激动地收了纸条，小心翼翼放入口袋，连连向李校长说着“谢谢，谢谢”。
这时，有电话铃声响起，听见资满妹在接，应承着“好，好。”
资满妹放下话筒，对李校长说：“学区何主任跟曹支书要过来。”
我俩听出有客人来，知趣地起身，对李校长说：“你忙，我们先回去了。”
走出李校长的大院，我如释重负。
贺洪发骑在摩托车上，得意地问我：“我冇吹牛吧？”
我伸出大拇指夸道：“贺哥牛逼，明晚我请你跟兄弟们去宵夜！”
“这就对了噻！”贺洪发发动摩托车，面容笑得阳光灿烂。
2
贺洪发帮明群成功转学的事，全车间工友都知道了。有的工友说，贺骗子终于做了一件漂亮事，了不起！贺洪发听了很得意，走路时喜欢双手放在背后，腰板子比以前挺得更直了。
我向全班工友陈述事情经过，特别声明：“以后你们不准嘲讽贺哥的老婆是虎妞了，人家资玲对贺哥蛮温柔的。”
工友们乐了：“贺骗子帮你一次忙，就帮他说好话了，真是现实得很呐！”
第二天晚上不当班，我请客宵夜，感谢贺洪发，喊了刘旭华、蒋晖和另外三个工友作陪。大家骑的骑摩托车，坐的坐单车，相聚在沿江路的码头夜市。这里流光溢彩，空气中弥漫着烟火味。我们七个人，点了八道菜，一件啤酒。贺洪发酒量大，独占五瓶，刘旭华两瓶，其余每人一瓶。大家吹着夜风，边吃边聊，从八点半喝到了十二点，把一件啤酒喝光，方才酒足饭饱散去。
我满身酒气，一路跌跌撞撞返回汇源大楼，邻居们早已睡了，长长的走廊漆黑一片。经过荷嫂的卧室门口，发现房门虚掩，屋里出来吱呀吱呀的轻微响动。我以为进了盗窃分子，不由得接近房门，却从门缝发现不堪入目的一幕：只见荷嫂的床头，开着橘红色的台灯。她穿着淡色的丝绸睡衣，雪白的大腿紧紧盘在一个肥胖男人的腰上，男人的臀部在不停的耸动着，发出粗重的喘气声。伴随着啪啪的声音，荷嫂似乎在发出痛苦的呻吟声。
这种声音我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在哪里听过呢？我的脑子有点清醒过来，努力在搜索着记忆。哦，记起来了，以前做民工看过一次“毛片”。我发现这个男人不是她老公，而是开的士车的光头强子。这个秃顶男人平时假装好人，如今竟然强奸荷嫂了。我热血澎湃，正打算推门而入救荷嫂。转而一想，不对啊，荷嫂嘛为啥不反抗呢？疑惑之间，我明白了过来，意识到看了不该看的事情，心里懊恼不已，翘起脚尖不敢发出声音，回到自己的房子门前。
我从裤袋摸出钥匙，轻轻打开房门，摸到自己床上，心里咚咚直跳，两脸发烫，胯下支起了高高的帐篷，真是羞愧之极。我长这么大，从不知道女人的滋味，即使常常有这方面的生理冲动，也只能抱着枕头，把它想象成某个电影明星，以求自慰。事后心里充满着自责，觉得这是很肮脏的事情，愈发羞愧。
3
明群转学到杜甫小学读书，跟随我生活，我就多了一份操心。从汇源大楼到杜甫小学，有三里路远，明群每天早晚自己走路去学校。我跟他商量，我上中班、夜班，白天在家做中餐，晚餐他放学回家在火炉上热着饭菜吃。我上白班的话，中餐他自己去外面餐馆吃，下午四点我下班弄晚餐。明群很懂事，他说我上白班的话，他自己煮面条。他的衣服也是自己洗，洗碗扫地的活抢着做。我总算放心下来。
不知从何时起，社会上流行PP机，水泥厂也一样，腰间别PP机的职工越来越多，旋风般成了一种时尚。付华主任和几个班长赶时髦，带头买了PP机，并鼓动有条件的职工都买一个，方便联系。贺洪发不屑一顾地说：“稀罕个鸟！我几个战友在上海用了好几年，去年换成大哥大了。”某日，付华主任腰间别着PP机，手里拿着大哥大，出现在车间，工友们无不露出羡慕的目光。付华主任故意说：“这大哥大是从同学那里借来的，过几天干瘾。”贺洪发信以为真，讥讽地说主任假装土豪，”大有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味道。过了几天，贺洪发买了个二手PP机，挂在裤子皮带上。我正想买一个，方便明群找我，就问他要多少钱。贺洪发说：“不多不多，就六百八”。六百八十块相当于一个半月工资，他真舍得。贺哥把PP机号码告诉了我：“下班时间，有事就P我啊。”工友们闻言大笑，对他说：“班长下班时间P你个老男人干啥，要P都是P美女噻。”
两天后的上午，远志成参加市政协调研，来到水泥厂，在蔡厂长面前提起我。蔡厂长打电话把我喊到总厂厂部。我看见志成腰间别着大哥大，很是羡慕。志成问我怎么不买个PP机，我毫不掩饰自己的经济窘态。我问他跟肖含萍感情发展如何，他笑着说，很快我就能喝到他俩的喜酒，并说要感谢我这个大媒人。
过了些日子，肖含萍来到水泥厂买水泥，顺便到车间找我。我问有什么好事？肖含萍笑了笑，从白色提包里掏出一台PP机，说是她跟志成送给我的。我诚惶诚恐，无功不受禄，问她多少钱？肖含萍说，既然送你的，肯定不要你出钱，你帮我俩做媒，开口鸡都冇呷一甲，就以PP机代表开口鸡表示谢媒。我还是不肯要，肖含萍生气了，问我是不是嫌弃礼品不贵重？我只有心怀感激地接下来。
肖含萍一走，贺洪发拿起我的PP机一看，惊叫：“我的伢老子哩，这是摩托罗拉精英228，市场售价两千块以上，你这个女同学真是有钱人，出手阔绰大方呢！”
我听了，得意地说：“他俩都是我同学，我做的媒人。”
“这女的蛮漂亮，比黎梅香还漂亮呢。”贺洪发说。
“”她爸爸是市委肖市长。”
“啥？市长的女，真是比蔡老板还厉害！”贺哥伸出了大拇指。
蔡老板就是蔡厂长，很多职工都称为蔡老板。
贺洪发编出顺口溜：“班长班长真牛逼，美女送来PP机。摩托罗拉腰间佩，生料二班最神气！”
4
国庆期间，明群放假五天，想回远家湾，我就送他到汽车站坐班车，嘱咐司机务必让明群到终点站瘦江圩下车。明群到了瘦江圩，就晓得如何回远家湾了。
生料库满，停产两天。我请示付华主任和王超副主任同意，组织全班工友去五岭湖游玩，自愿报名，费用AA制，每人出五十元钱。全班工友热烈地响应。大家平时工作繁忙，难得出去放松一次，付华、王超也参与，我负责联络租车。
五岭湖风景区位于耒江河上游，苍梧岭东段五岭峰脚下，属于国家5A级风景区。景区与广东省交界，距离耒州市有两百多公里，行政上隶属岭北市旅游局管辖。我们是早上七点半从水泥厂出发的。一路上，十八个人，唱歌，讲故事，说笑话，热闹得很。十二点抵达大岭下的小镇。这里距离五岭湖还有三十公里。我们在镇上的餐馆吃了中餐，然后找了一家旅馆开房，行李包都放在房间。中午休息一小时，下午爬大岭，明早去游湖。
五岭峰为苍梧岭七十二峰之一，海拔一千六百多米。山势雄伟挺拔，连绵起伏，古木参天，花草茂盛，鸟啼虫啁。我们沿崎岖的石径往顶峰攀登。行至神龟洞边，看见两男两女，四个年轻人，坐在石头上歇息，个个大汗淋漓。两个男孩，一胖一瘦，手上各自拿着一瓶纯净水。胖男孩拧开瓶盖，仰起脖子，咕咚咕咚喝掉大半。一个女孩发话了，你真自私啊，也不照顾女同胞。胖男孩嘿嘿一笑，有些不好意思，把剩下半瓶递过去。女孩一脸不快，也不屑地说道：“我才不喝你喝过的水呢？多不卫生！”胖男孩很尴尬，张口欲言，又止住了。我猜想，他可能是想解释没传染病，或者是想道歉吧？坐在胖男孩身边的瘦男孩没有做声，把手中刚喝过的纯净水递给另外一个女孩。女孩穿一身洁白的裙裾，鹅蛋脸儿红扑扑的，晶莹的汗水在流淌。她嫣然一笑，很默契地接过，毫不犹豫喝起来，又特意留下一小半，给瘦男孩。瘦男孩说：“到山顶还有一段路，留给你吧，我不渴！”
发生这一幕时，我们很多人看到了。贺洪发大声问大家：“你们说说，这两个男的，都把喝过的纯净水递给女同伴，嘛够理一个抱怨不已，一个爽快喝掉了呢？”
大家饶有兴趣，七嘴八舌讨论起来。
刘旭华认为：“那个不高兴的女孩暗恋胖男孩。”
蒋晖分析：“瘦男孩喜欢白裙女孩。”
贺哥断定：“喝了水的那一对是情侣，不喝水的那一对就是普通朋友。”
“你真是瞎扯！”工友们笑了。
只有我赞同贺洪发的观点。我说：“胖男孩和那女孩子仅仅是朋友关系。玩得再好的朋友不会接受一瓶喝过的纯净水，而瘦男孩和那个女孩子，即使不是情侣，至少女孩子喜欢他。因为喜欢他，就会喜欢他的一切，不管是优点还是缺点，即使是共喝一瓶纯净水，也不会嫌弃。”
贺婷婷反驳道：“毫无科学依据！喝了他的水不能证明就是喜欢，好朋友口渴时也喝对方喝过的水。”
贺洪发问她：“那你现在口渴吗？”
贺婷婷从白色提包抽出纸巾，擦拭额头汗珠，说道：“口渴，怎么啦？”
贺洪发就把手上剩下的半瓶矿泉水递过去，问道:“你回答，敢不敢喝？”
贺婷婷顿时哑然，陷入左右为难的窘态。她若是回答敢喝，万一贺洪发较真要她喝，她喝得下吗？若是回答不敢喝，那她就否定了自己的观点。
工友们都幸灾乐祸地盯着她。
我急中生智，把手上还没有开瓶的矿泉水递给贺婷婷，说道：“这是你的水。”
贺婷婷接过水瓶子，迅速拧开盖子，对贺洪发说：“我当然敢喝你的，不过我自己带了一瓶水，谢谢你的好意。”
说完，她微微一笑，张开樱桃小嘴，喝了两口水。
大家开始嘲讽贺洪发，讥笑他想沾贺婷婷的光，又沾光不到。
登临绝顶，和风习习，远山近野，黄叶飘飞。五岭湖像一面铜镜藏在群山怀抱。山风徐徐吹来，贺婷婷朝我投来感激的目光。她穿着蓝格子衬衣，站在一棵樟树下，亭亭玉立，长发飘逸，浑身散发幽香。我情不自禁想起了白晓秋。算起来，我与她分开快两个月，却有种两年未见面的感觉。九月中旬我写了一封信给她，不见回信，国庆节也不见她回家，莫非这个学期她忙得没有时间写信了吗？以前我们每个礼拜有一封信，这次显得很不正常啊。每次路过传达室，我都会忍不住查看邮件，查看有没有她的来信，却一次次失望。还有一次，同事说传达室有我的信，我兴冲冲过去询问，老师傅摇摇头，并说好久没有我的来信了。
贺洪发走在前面去了，跟大家在嘻嘻哈哈。我站在一处绝壁边，回想登山帮贺婷婷解围的一幕，蓦然发现，友情和爱情其实很简单，一瓶纯净水就能测试。人生旅途，每个人都会遇到千千万万的异性，愿意与你共喝一瓶纯净水的人，可能只有一个。请你一定温柔地对待，珍惜一起走过的路。愿意与你共喝一瓶水的人，也会愿意陪你走遍千山万水。
参观完风景，下山回到镇上，我们没有急于去宾馆，寻家土菜馆解决晚餐。十八个人坐两桌，贺洪发故意拉贺婷婷坐在我左边，故意起哄，说我跟贺婷婷蛮配对。
有人嘲笑他：“贺骗子，你真是一张花心嘴巴！以前讲文剑跟黎梅香相配，现在讲跟贺婷婷相配，看样子你是乱点鸳鸯谱！”
贺洪发是个热心人，心地善良，就是虚荣心太重，死要面子，喜欢吹牛，久而久之，大家见怪不怪。工友们讥讽他，嘲笑他，他从不生气。
付华主任却帮贺洪发说话：“洪发关心同事的婚姻大事，说明他是个好同志，远文剑你是班长，肥水不流外人田，近水楼台先得月，有条件就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嘛。”
车间主任都这样开口了，大家起哄着拍手叫好。
贺婷婷羞得耳根都红了，起身离开座位，跑到隔壁一桌去了。
女工谢新秀对贺洪发说：“贺骗子，你这人要不得，欺负婷婷老实就拿她开刷，小心她在贺科长面前告你一状，让你呷不了兜着走。”
贺洪发满腹委屈地说：“我哪是欺负她，是在关心她跟我们班长的婚姻大事。”
谢新秀说：“班长要是喜欢贺婷婷，肯定会主动追呗，轮不到你瞎操心！”
贺洪发转而向付华主任诉苦：“主任，我是好心得不到好报呀。”
蒋晖说：“该你操心的不操心，不该你操心的瞎操心。上菜了，我们赶紧吃完饭，我做徒弟的去宾馆陪师父打麻将。”
蒋晖自从跟贺洪发做搭档，学习烧炉，一直尊称为“师父”。
贺洪发对蒋晖说：“你约三个人打麻将，我要跟王主任、班长、刘旭华搞三打哈。”
蒋晖悻悻道：“我师父就会拍领导马屁。”
夕阳落山，黄昏来临。我们酒足饭饱坐车回到旅馆，大家兴致勃勃，全然不顾爬山之累，在房间开始打牌娱乐。
生产一线的工人们大多数会打牌。打牌有三种方式，一种是传统的打麻将，四个人搞；一种是打纸牌，以符子多少轮输赢；第三种就是三打哈，一种四人参与的扑克游戏。三打哈的游戏规则是：二、七、鬼（大小王）的正主，互相抢着喊庄，谁的分数最低，就是谁坐庄。由于这种游戏带有看底牌的悬念，很多人喜欢打。我不喜欢打牌打麻将，有时凑甲角参与三打哈，释放工作与生活的压力。我想，这是打哈唯一的好处吧。
提起三打哈，贺洪发有个经典笑话，在水泥厂流传很广。他是出名的“老婆聋”，惧怕老婆。每次跟工友们搞三打哈，他都骗老婆是在单位加班，生怕知道他打哈，罚跪三小时搓衣板。某日，贺洪发下乡走亲戚，回城早，约几个牌友到茶楼搞三打哈。贺哥手气好，接连坐庄赢钱，得意忘形，就把资玲要求他每晚十点前必须到家的铁规，抛到九霄云外了，散场后跟牌友去河边街夜宵摊喝酒，半夜醉醺醺回家。贺洪发悄悄爬上床，蒙头大睡。他的酒气惊醒了资玲，勃然大怒，掀开被子，拉亮电灯，拧他的右耳朵。贺洪发昏沉沉正在做发财梦，迷迷糊糊给疼醒。
资玲审问：“嗯甲炮子打咯，老实交代，是不是在跟女人喝酒？”
贺洪发酒醒一半，慌忙解释：“老婆大人误会了，我哪敢跟女人喝酒，是陪领导在三打哈。
资玲不知打哈为何物，反问他：“三打哈？三个人打什么哈？”
贺洪发见老婆不懂什么是打哈，心里窃喜，灵机一动，编造他跟两位领导回城途中，看到田间草地有好多癞蛤蟆，他与司机、两位领导，四个人一起打蛤蟆，那蛤蟆太狡猾，捉到手上又开溜了，打了半天，以致耽误了进城时间，很晚进屋。
资玲听了他的解释，方知误会了老公，转怒为喜，夸道：“你学聪明了，陪领导打蛤蟆，是巴结的好机会，以后你只管多陪领导打蛤蟆。”
“要得要得，我听老婆的。”贺洪发眉开眼笑。
从此，贺洪发大胆放心地在宿舍跟同事们打哈，不用担心老虎发威。后来我碰到资玲，就这个笑话向她求证真假，她说，是有这么一回事，只不过细节上有出入，她根本没有拧贺洪发的耳朵，更没有那么凶神恶煞。
她委屈地说：“你们水泥厂的人把我当成母老虎了。真是冤枉啊。”
贺洪发跟刘旭华住一间房，我与王超住一间。白天参观景点，黄昏回来，吃了晚餐，大家打字牌的打字牌，搓麻将的搓麻将，打哈的打哈。贺洪发跟王超“哈瘾”大，喊刘旭华参与。我贺洪发跑到隔壁房间喊蒋晖参战，发现蒋晖、付华谢新秀陪在打字牌。
我取笑贺洪发：“贺哥冇卵用，徒弟喊不动。身上无分文，打哈最怕送。”送啥？送钱。
王超一把拉我坐下，说道：“莫哇空够，你来打！”
刘旭华缩手缩脚，不肯参与。贺洪发鼓动他：“信卵，搞起！”
我硬着头皮上阵。四个人兴致勃勃，打哈到半夜十二点散场。贺洪发手气好，赢了八十元，王超赢了三十五元，我赢二十五元，刘旭华一个人输。他们嘲笑我是二百五。
次日早上，大家吃早餐，付华主任就问昨晚打牌打麻将哪些人赢了钱。赢钱的几个人，眉飞色舞讲述着昨晚打牌的乐趣。付华主任听完，发话了：“手气好赢了钱，不能自己用，应该拿给大家分享。对不对？我带头，把赢的钱收缴充公，纳入这次旅行的开支。”
付华主任安排贺婷婷收钱，他带头把自己搓麻将赢的三十五元给了她。我掏出赢的钱给了贺婷婷。其余六个赢钱的工友，乖乖把钱掏出来充公。轮到贺洪发时，他不肯交钱，说这样不公平，他好不容易赢八十块就充公，上几次打哈他输钱又没见充公。
贺婷婷说：“贺骗子，你莫歪歪唧唧哇废话，快交钱。不交我就先垫上，到时找资玲要。”
“别，别找她，我交给你。”贺洪发从裤袋掏出钱包，乖乖地把赢的八十元交出来充公。
中巴车沿着弯弯曲曲的山路，在山谷中蜿蜒盘旋，从车窗内向山下俯瞰，只见一条绿绸带从容飘舞在青山之间，那碧绿的水，绿得让人心跳。时不时有几座青瓦房点缀着河岸。几只调皮的鸟在屋顶闹着小游戏，唱着清脆的山歌。终于看到大坝。下车，一头扎进清新的气息中。那空气带着丝丝甜味，宛如情人间潮湿的私语。对岸的山不高，倒映在水里，像一双双深邃的眼眸，新奇地打量着素未谋面的旅者。山也是会撒娇的，它们纵情挑逗着，毫不吝啬地展现秀色与婀娜。久居钢筋丛林的城市，突然见到这一湖清澈的水，一路的劳顿也洗掉了。工友们就像久在樊笼里的鸟儿，到了这里尽情嬉戏。笑声比风还快，掠过平静的湖面，扰乱了湖的心事。不知湖面的天鹅，能否解读这心事的密码？
五岭湖有半个洞庭湖那么大，一眼望不到边际。湖水搂抱着青山，青山依偎在湖水，旁若无人，间不可离，像一对亲密的恋人沉浸在爱河。秋风舞动群山之绿，云彩浸染湖水之蓝，群山绵延如黛，蓝天碧水，湖光山色。虽是假日，游客不多，比较安静。湖中的那些小岛，建筑物也不多，保留着几分原始的味道。乘船上猴子岛，随时可能碰到可爱的小猴子，只是它们胆小，瞬间钻进茂密的树林里，不见了踪迹。起风了，送来阵阵桂花香。如果秋风有颜色，肯定是金色的，那种淡淡的、轻盈的、如阳光般广阔和平柔净的金。
我们在金阳下的湖岸边漫步。贺洪发帮贺婷婷背了一天的包。
蒋晖、梁成伟逗着问他：“贺骗子，以前你总是帮黎梅香背包，讲她是你妹子，现在她调走了，你帮贺婷婷背包。莫非贺婷婷又是你妹子？”
贺洪发嘿嘿笑着说：“婷婷是我姑奶奶，我比她小两辈。”
我提议道：“你干脆喊贺婷婷姑奶奶算了。”
他立即反对：“那不行，乱了辈分。”
“贺骗子，按年龄贺婷婷喊你哥。”
“不行，我会折寿的。”
大家笑得前俯后仰。
总之，贺洪发是我们的开心宝，哪里有他在，哪里就有欢笑。他长得玉树临风，一表人才，五官跟唐伯虎的图相颇相似，我们都怀疑贺洪发是唐伯虎转世。幸亏他结婚早，还在部队的时候就娶了资玲，不然等他转业安置到水泥厂，再单身几年，他会迷倒一大片单身女工。
贺洪发喜欢津津乐道当年在部队驻地谈了“七仙女”的故事。很多工友怀疑他是吹牛不打草稿，不可能一年时间谈七次恋爱，又不是捏泥巴。贺洪发拍胸脯赌咒，主任，千真万确，我若是有半点编造，天打雷劈！付华主任要他说出细节。他有点犹豫。大家就起哄。
王超鼓励他：“贺骗子，你怕啥，男子汉敢作敢当！你是对越自卫还击战的二等功臣，不怕战场杀敌，会怕情场追女人？”
贺洪发经不住大家的起哄和夸赞，开始得意洋洋地讲述：“当年我们部队驻地有好多漂亮妹子，她们崇拜军人，经常跑到军营联谊。我跟她们套近乎，先后结识当地七个姑娘。产生爱情火花，两人谈过，一个比一个漂亮。”
王超问：“你跟几个打了啵？”
“一个，就一个。”贺洪发说。
王超又问：“你俩在哪里打啵的呀？”
“这个，我想下。”贺洪发抓耳挠腮，说道：“在耒州，在她家沙发上。”
十几个人顿时笑得弯腰，肚疼。
只有付华主任不笑，在批评他：“贺骗子，你就编吧，瞎编。”
“这件事绝对真实，后来她就成了我的老婆。”贺洪发感觉很委屈。
“说了半天，是资玲啊，哈哈。”
大家又一次哄堂大笑起来。
这一次，我没笑了。我发现，贺洪发的讲述，有个大漏洞，他说在部队驻地谈了七个姑娘，资玲是土生土长的耒州人，怎么会是他部队驻地的呢？显然，他就是瞎编过过嘴瘾。
不过，我没有拆穿他。
5
下午返程时，听到别的游客说，我们来的不是时候，错过了观赏红枫的季节。我想，有遗憾，才是真实的人生。当晚九点，我们返回耒州，结束愉快旅程。
带着旅途的疲惫，走到汇源大楼，左邻右舍都在家里看电视。荷嫂在走廊尽头清理杂物，看到我来，告诉我白晓秋来了找我。我背着挎包，怔怔地站在门口，忘了掏钥匙开门，脑海浮现出白晓秋的笑脸，那一阵桂香，飘来又飘去，我心头怅然所失。进屋后，感觉疲惫，倒在床上不想动。书桌上放着明群的书包，还有几本辅导教材。他前天去乡下了，明天下午回来。我一个人懒得做饭，打算先睡会，晚上再到街头吃碗米粉。我侧身时发现，木门背后地上有封信函，捡起来一看，原来是白晓秋从门缝塞进来的。信封没有封口，拆开，抽出两页纸。
信中说：“文剑：见信如面！这个学期我们增加了几门专业课，一直很忙。九月六日我写过信给你，直到二十三日收到你写的来信，方知你根本没看到我的去信，这真是奇怪了，莫非信在邮路上丢了？或者是让你单位别有用心的人拿走了？我本想回信告诉你国庆放假打算回家，却接到父亲的电话，要我去深圳。我急急忙忙赶过去，方知父亲的厂子卖掉了，在耒州市区买了房子，带着继母和孩子回耒州去创业。父亲催我过去，是他在深圳给我买套房子，要我去办手续，希望我毕业后在深圳的医院工作。我不想将来在深圳工作，那会跟你天各一方，我打算在耒州工作，就没要这套房子。国庆这天，我随父亲全家从深圳回到耒州，在我的新家清扫卫生。父亲不在深圳发展了。这就意味着我今后不太自由了。我内心很不喜欢这个继母，只是迫于父亲的压力，不得不跟她生活在一起。”
“今天下午要回卫校，本想行前见你一面，无奈荷嫂讲你这两天不在家，只好写此短信，以免你为我担心。鉴于我家现实情况，我打算寒假不回来了，在省城找份事做。你千万不要去我家打听我，我不想让父亲和继母知道我跟你的事。毕竟，我现在还小，正当学习专业知识的阶段，目前主要任务是学习，还不到谈恋爱的时候。你放心，我对你的感情没有变，也不会变！我无数次幻想过将来能够幸福地跟你走到一起，过上我们想要的幸福生活，可我又觉得这对你不公平，你已经奔三了，倘若因为我耽误几年，真是罪过。我实在不忍心连累你呀，可我又放不下你，唉，我真不知怎么办才好！如果你遇到合适的，可以考虑结婚，不用等我。我会为我祝福的。最后，祝哥哥一切如意，事业有成，爱情甜蜜！”
我读完信，心情变得沉重起来。想不到她有顾虑，怕耽误我的婚姻大事。不行，我不能失去晓秋！于是，我奋笔疾书，赶紧写了一封回信。我要告诉她，别说等五年，就是等十五年，五十年，我也愿意！
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来到山野，看到白晓秋跟一个陌生男子走在青石板路上，我追着喊她，她瞥了我一眼，装作不认识我。我好伤心啊，一个人孤独地走着走着，天就亮了。窗外，星辰寥落，倍觉惘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