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警兵将伤亡人员抬着离开后,参与围攻的人们在祠堂院内忽然感觉冷清起来,刚才那种胜利的喜悦已消失殆尽,大家都预感到必会引来政府镇压。
有人埋怨:“应该只杀死薄士文一人, 不该伤及无辜。” 当即有人驳斥:“站着说话不腰疼,哪有那么容易!他会丢下枪支,走出祠堂让你打死他?”
有人说:“应该把薄士文抓起来交由政府法办。”随即也有人辩驳:“你有本事将他抓起来吗?那些保警兵会让你轻轻松松走进祠堂把他捆出来?”
有人道:“当初应该到官府状告他薄士文,草菅人命,判他死刑。”
杨陪年反驳:“你想得天真,他不是说他们枪杀的是神兵土匪吗?官府听谁的?就是打死平民百姓的官员,也没有看到谁坐牢了。”
夏进秋接话说:“这种例子多得很,运气好给你两个钱,不好随便给你安个造反的罪名,或者他是自我防卫什么的,也就让你白死了。大家难道不知道官官相护,狼狈为奸,官商勾结这些说法吗?”
冯保长问:“难道民国那些律法是用来揩屁股的废纸吗?”
夏进秋反问:“律法是什么?在有钱有权有势的人那里,那些律法就是废纸,在没有钱没有权没有势的人那里,也是废纸。他薄士文坏事做绝,谁又把他告翻了?反而是养肥了那些吃完原告吃被告的法官。现在这种乱象,今天你当县长,明天我当县长,谁来受理?你想告,恐怕还提着猪头找不到庙门呢。”
有人嘟嚷:“如果你们不组织造反,后果就不会这么严重了。”
蔡大地辩驳:“人嘛,好死不如赖活着,只要吃了早饭有夜饭,有个鸡笼(房子)遮风避雨,谁还愿意造反?如果我们不围攻保警队,不但报不了薄士文奸淫烧杀之仇,今天增捐明天加丁,不知何时是尽头,到时怕是十有九家要去讨饭,不知哪天,就被饿死冻死了;被抽壮丁的人家也会妻离子散。稍有反抗,不但人命难保,恐怕连那遮风避雨的茅草房也保不住。”
多年以后,蔡大地听到日本女记者采访八路军首长时也问了同样的话,说如果中国军人不抵抗,就不会发生南京大屠杀了。在场的他想起南京保卫战中牺牲的德江籍国军副团长王镇戎、营长王子告,引爆手雷与日军同归于尽的稳坪神兵、八路军营长安维海,不由怒火中烧,反问她:你的意思是说,遇到流氓不慌不忙,碰到禽兽慢慢享受,你被人强奸了还要感谢人家给了你快感,是吗?
事后他被首长批评“说话粗鲁”。
那人又嘟嚷:“好汉做事好汉当,到时承头的要主动站出来承担责任哟,免得好人遭殃。”
蔡大地觉得再辩驳下去作用不大,于是站上阶阳坎,双手交叉挥舞喊大家静一静,他问众人:“在院内打死打伤保警兵的好说,在外向内射击打死打伤保警兵的是谁?谁承认?就算好汉做事好汉当,我们承头的几个承认了,阎科长他们就能让参加围攻保警队的人脱干系吗?我们参加攻打保警兵的壮丁,除了暴动,难道不会再加上逃兵的罪名?”
蔡大地平心静气地分析:民国政府现在已实行连坐法,各户如果发现另外一户为匪、通匪、窝藏匪徒,必须立即报告,如果隐瞒不报,就要以“庇护罪”或“纵匪罪”论处。之前大家不但没有报告,反而参加攻打保警队,这就不是通匪、窝匪,而是为匪了;没有参加的家人,之前不知道参加的家人要做什么吗?恐怕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大家不要幼稚,像小孩那样想得轻松,凡是参加的人,都是一根绳子上的蚱蚂了,谁都逃不脱,十有九个都是会被抓住枪毙的。如果一枪崩了还好,怕只怕枪毙之前,用各种刑具折腾得让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自己死了就死了,可家人呢,也不要想轻松过关,除非你家有钱,有很多钱,能拿钱消灾。
蔡大地说:“就算自己和亲人都没有参加,你也不一定能站在河岸看水涨。大家都还记得吧?去年十月初,黔军到庙坝攻打神兵,神兵溃败逃跑了,老百姓也躲进树林,但房子搬不动移不开,四大寨百多户民房被黔军烧毁了,仅剩黄家坝天主教徒的两户房屋幸免。在德江是这样,在沿河也是如此。黔军师长打败沿河神兵进村后,四处烧杀掳掠,放火烧毁民房57 栋,有3个村寨房屋全被烧光,还打死了不少无辜老百姓。”
“那我们怎么办?”有人打着哭腔问。
“要死卵朝天,不死又过年!”杨国虎大声喊道,“横竖是死,与他们硬拼可能还有条生路。必要时把蔡家寨那两门土炮安在下宅坝,放上毛铁、钉耙齿,将他们一炮扫到角口河喂鱼!”
蔡大地说:“自古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国虎兄弟话粗理不糙。我们现在对付官军的唯一办法,就是拉起神兵,与周边神兵联合起来,相互支援,才能保卫家园,保护我们的生命。”
蔡大地知道神兵产生真正的原因:上前年的冰雹,前年的大旱,去年的蝗灾,一年接一年;霍乱还在泛滥,赤痢又流行;兵祸接连不断,苛捐杂税多得让人记不清;民众生活已经苦不堪言,地方官员还要趁势敲诈劫掠。再加上交通闭塞,文化落后,人们把摆脱困苦的希望,寄托在了“神仙”“真命天子”身上,一旦“神灵”出现,各地纷纷依附响应。而今他也只能顺势利用人们迷信鬼神的思想,拉起神兵,将人们团结在自己周围。当然,他也清楚,周边尚存的神兵已如惊弓之鸟,要想与这种以坛为主,各立山头的神兵扭成一股绳,也是不可能的。
众人疑惑:你?蔡大地?拉神兵?
蔡大地面对众人的狐疑说:“我在这里告诉大家一件好事,天助我们起神兵。”众人一听,聚精会神地看着他。他有些激动地将前天晚上到杨家寨看到的场景向大家说了一番。
傩法师杨培年的三女儿三荷,已经神仙附体,天上差她下凡救困扶危,凡有病的人,只要喝了她画的神水就能治好;喝了她画的神水,也能刀枪不入。张法师几天后将安葬,后天下午请大家前往她家,一是齐客吊丧,二是问问仙姑怎么办。“凡是需要治病的,也可以通知亲人前往提取神水。”
“蔡连长,”杨培年欲制止蔡大地继续说下去,“我那姑娘哪有那本事?”
众人纷纷议论,有人说亲眼看见三荷姑娘自称仙姑下凡,来到人间救苦救难。
“大叔,救死扶伤是行善积德的好事,”蔡大地一边说一边向准备再次张口的杨家父子使眼色,“你们不必保守,待大家亲眼目睹后不就知道真假了?”
众人称是。
蔡大地说:“如果起神兵,这些枪支和捐税全部归神兵支配,大家推出几人,负责将枪支、捐税登记保管。”接着他提议,“夏进秋老师能写会算,牵头最合适。”
众人附和:“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