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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羽耀想在稳坪练神兵，”杨培年将杨国龙端来的一碗茶递给蔡大地，自己接过另一碗喝了一口回答，“张羽勋从大坝派十二名神将随着张羽耀到稳坪，协助他设神坛。像其他神坛一样，用晒席那么大的一幅土布染成黄色，标上坛主尊号作为坛旗，向大家宣扬‘喝了神水能成神兵’。
“张羽耀自称‘佛主’，与‘大佛主’张羽勋派来的神将四处进行砍杀表演，赢得了方圆百里老百姓的信任，纷纷要求参加神兵。这些神兵，白天从事农业生产，晚上集中到神坛操练。神兵们操练都自觉主动，不用调遣。
“张羽耀从此成为德江县稳坪神兵统领，张金殿、张羽让、张金辉、张伯诚、安明文、张金煌这些人，也分别自称为在民间有深远影响的古代名将，或传说中的神仙。其中，张金殿自称‘开路将军’，又叫‘开路先锋’，是傩戏中的先导之神，其职责是奉傩公傩母之命，逢山开路，遇水搭桥，扫除前进道路上的妖魔鬼怪。在后来的战斗中，他的勇猛超过了其他神将。”
“我爹也是元帅。”靠在板壁边的张洪飞插话说，“每逢稳坪赶场那天，他都要带着神兵到街上表演神功。”
“他爹是张羽耀坛下的‘杨元帅’，是杨家将中的杨元帅附身。”杨培年一边裹叶子烟一边说，“张羽耀带神兵去稳坪区公所所在地的张氏宗祠祭祖，同时谋划攻打团防局。团防局事先得到消息已经转移，神兵到达场上时，恰逢黔军旅长黎刚随先头部队二团三营在稳坪老场作短暂停留，转过来攻打黎刚的部队。
“黔军败退。黔军用来驮光洋、鸦片和弹药的二十四匹驮马，被神兵砍死六匹，所驮光洋抛撒在地，神兵一律不要，全被观看打战的老百姓捡回家藏起来了。正在小摊吃豆花荞面条的黎刚，在别人的帮助下躲了起来。”
“这黎刚命大，几次与神兵交战，都没有伤到他，反而把官打大了，听说现在已经当上副师长了。”杨国虎插话说。
杨培年一边卷叶子烟一边说：“稳坪神兵攻打黎刚取得胜利后，被大家歌功扬名，十里八乡纷纷学着办神坛、练神功，大多数都是在村寨设立神坛招兵，并影响延伸到周边各县，但主要还是在德江、印江、沿河三县。其中德江神坛和人数占了六成，稳坪神兵又占了德江的一半多。操练神术的人多，观看的人也多，大家的兴趣也很浓，常常是神兵们废寝忘食地操练，大家通宵达旦地观看。”
杨培年从腰带取下七寸长竹根制成的烟杆，先把烟卷摁进陶制烟锅中，然后伸到灯焰上，低头用嘴含着烟嘴，一阵猛吸，那灯焰一次又一次被吸进烟卷中，直到烟头由暗变红。他抬起头看了看由红变灰的烟头，吸一口继续说：“张羽耀神坛为德江最大神坛，下设九个坛，每个坛有一二百人，其中牛高马大臂力惊人的张金殿的神坛最多，有将近三百人。”
国龙、国虎兄弟俩也开始卷烟、吸烟，只是两人的烟杆都是六七寸长的刺竹筒。他们知道蔡大地不抽烟，没有递烟给他，对他在烟雾中微微的皱眉也未在意，好在这房间四周通风，那烟雾不一会儿就飘散出去了。
“不管是打土豪、打官绅，还是攻打保警队、袭击军队，神兵处处取胜，只要占领一地，首先是开仓济贫，将官仓和土豪劣绅的粮食分发给贫民百姓，于是惹恼了省政府，就派出军队来剿。是吗？”蔡大地接着问。
“是这样。”杨培年边吸烟边回答。“在德江境内，先是茅岭神坛攻打乌江望牌对岸沿河县境内的驻军，驻军在慌乱中死伤上百人，当地区、乡、闾长都被吓跑了。接着，龙桥洞神兵攻打驻军，毙伤官兵百余人，杀死当地官绅十多人。钱家神兵杀死连长、参谋、排长、士兵十余人。不久，德江神兵联合印江、沿河两县部分神兵攻打沿河县保卫团，保卫团死伤上百人，县长出逃……
“沿河神兵不算多，但战斗力却强，取得的胜利也较大。神兵攻打天宫井的保警大队大获全胜，在淇滩砍杀黔军驻军团，将其追到了乌江边，黔军前来报复时又被神兵突袭，伤亡不少，在黔军两个营再次报复杀人放火烧毁村寨时，又遭到神兵偷袭损失了大部，去年还乡团前往镇压时反而被神兵伏击……”
接下来的事蔡大地知道大概。
各地急报，官不聊生，省政府命令，黔军各地驻军进剿神兵。神兵在进攻和防守中，难以抵挡黔军的快枪，伤亡较大。
去年十月间，黎刚旅奉命攻打稳坪神兵，前锋被神兵攻打，后续部队赶到将神兵打散，放火烧掉八间民房，留下一营官兵常住稳坪，对参加神兵的以及捡拾大洋的人家进行勒索。张羽耀、张羽让见官军势力强大，就去大坝搬援兵，拟分南北两路进攻黎刚部。
张羽勋亲率大坝和庙坝神兵三百多名前往稳坪，从务川翻山到德江地界，从角口河源头走来。经过角口时，杨培年父子正在挑粪淋油菜，神兵在官路上像蚂蚁搬家一样，扛着杆子刀、大刀、洋枪，“炸、炸、炸”地喊着，很是威武。
神兵在荆角渡口过河时，木船不听使唤，总是旋转着不往前走。张羽勋认为征兆不好，就在渡口住了一晚上。
第二天在离稳坪场不远时，张羽勋看到稳坪神兵正向稳坪场开去，立即冲去与黎刚部交战。黔军营长督战，命令“打蛇打头”，将张羽勋团团围住。张羽勋挥舞大刀，将近身的黔军一连砍翻十余人，一位连长也在他刀下见了阎王。后来因大刀砍钝全身逐渐乏力，被黔军数人摔翻在地，压在地上，让人用杆子刀从他屁眼里捅进去，一阵乱绞，当场死亡。
黔军和神兵双方死伤较大，各自撤退。黔军前往沿河汇合，神兵杀猪宰羊祭奠“大佛主”张羽勋的亡灵，将其厚葬，全体神兵在“大佛主”墓前宣誓：誓死为大佛主报仇雪恨！
“我爹妈就是在这次被黎刚兵打死的。”张洪飞插话说。
杨国龙证实说：“洪飞毛就是这样才到我们家来的。”
杨培年喊：“倒点油在碗里。”大家目光朝土碗看时，碗底没有了桐油，灯焰也比先前小了些。三荷下床从床头下提出黝黑的竹筒，抽出筒口油布裹着的包谷核，将桐油倒进碗中，放好油筒后坐回床沿。
杨培年说：“你们先聊，我去一会儿茅厕。”杨国虎接着说神兵被黔军围剿溃散的前因后果，但还不及蔡大地从报纸上了解的多。
去年入秋以来，潮砥、稳坪一带的神兵与印江神兵再次联合，数千人分道攻打印江县城。神兵挥动神旗一步一拜向前推进，挥动刀叉，杀声震天，被驻军集中火力射击，死伤不少，只好边打边撤，一路上又遭到官军追杀，死伤无数。
驻防沿河的黎刚旅长率领官兵进驻印江攻打神兵，德江、印江两县神兵千余人结棕绳为记号联合抗击，后因兵器悬殊而战败，黔军和民团尾随追击，许多神坛被打垮。
黎刚的军队转往思南时，稳坪神坛张金殿、张羽让等人，为报“大佛主”之仇，率领神兵千余人尾追黎刚部，途中遭遇民团伏击，接着各部驻军联合反击，神兵伤亡较大，被迫退了回来。
大坝神兵从稳坪回去后，再次攻打务川县城，由东、南两门蜂拥而入。前面已经攻入天主堂了，但驻防的黔军与警备队拼命抵抗，重机枪扫射，神兵出现不少伤亡，只好慌忙撤退。退到洪渡河时，由于船少人多，慌乱中不少神兵落水又被淹死不少。
黔军穷追不舍，一直追到大坝神兵的大本营。务川南二区区长出面，神兵出八十块大洋作为马夫费讲和，务川驻军撤退。
覃茂武听说务川驻军追到大坝，不知已讲和，急率庙坝神兵援救，截住撤退的驻军厮杀，结果因伤亡太大而败退。驻军返回大坝再战神兵，神兵再败躲进山林，驻军放火烧毁了大佛祖张羽勋众神将的房屋。
就这样，德江、务川、印江、沿河四县神兵在黔军的围剿下溃败，其余各县神兵也在黔军的倾力追剿下，或被消灭或潜逃或解散。
蔡大地通过与杨家老少交谈，结合自己的了解，明白了黔东北神兵的来龙去脉，计谋在大脑中渐渐清晰起来。他对杨家老少说：“你们是傩戏世家，也知道神兵的起因，我的意思是，不管你们用‘正法’还是‘邪法’，用‘魔法’还是‘魔术’，三荷妹妹从今天起，就是仙姑下凡，由她承头，我们在后面帮忙拿主意，先将神兵拉起来。还要用你们家的祖传秘方画神水治病，安定人心。”
“急病用急药，慢病要慢医。从张羽勋那里学画神水回来，我从来没有用过。”杨培年皱眉说，“真人面前不说假话，神水喝多了对身体有害，特别是打仗前喝了让人兴奋的神水。”
“病急乱投医。这也是无奈之举。”
杨培年迟疑一会儿点头同意了。
蔡大地赞同神兵的纲领和主张，但在神灵附体上有些异议。杨培年说亲自目睹了许多神兵、神将刀砍不进的事实，而且他们父子也能做到。大地反驳说：“从你们刚才讲述的神兵事件，以及神兵失败的结局来看，即使刀砍不进，子弹还是能打进的。”
杨国虎说：“只要请来了神灵附体，枪也打不进，手雷也拉不响。比如稳坪神兵在德江县城万寿宫围攻官军那次，官军向神兵扔来的手雷，一个都没有爆炸。”
大地反问：“神兵攻打印江呢？冲锋时主要吃亏在对方的手雷上，一炸，死伤就是一片。”
杨国虎急忙辩解：“主要是打仗的时间太长了，神气已坠，神灵离开了神兵躯体。”
大地道：“就算是神灵附体枪弹不入，手雷炸不响，每场战斗从准备到收场，除了以多对少，都不会在短时间内结束，特别是进攻，时间会拖得很长。时间一长，神就坠了，就会出现伤亡，影响士气。”
杨三荷接话说：“用‘包天罗帕’法最好，只要一张帕子，一把剪刀，用茅草扎一些小茅人，舞动罗帕，就可以封枪，对方的枪打不响；眼睛远远盯着远方，剪掉一个茅人，对方就死掉一个。我们德江的‘张四姐’，沿河的‘何仙姑’，都是用这个办法拉起神兵的。”
大地回答：“神兵死亡率最高的是女神兵，原因就是女神兵要离对方很近才能看清，容易被枪打中。近距离时，手中的剪刀不及对方的刺刀来得快，来得猛。”
蔡大地最终说服杨家老少，在召集众人参加神兵的形式上，由他们按其他地方立神坛的规矩来办，在如何打仗上，由他在背后拿主意。
五人还商定了相关细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