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安富军的头像

安富军

网站用户

小说
202302/02
分享
《雁来春归》连载

第二章 报到

第二章 报到

二〇一九年二月末的一天早上,一辆黑色吉利自由舰小轿车从襄渭县县城的鼓楼小区出发,驶过城区交叉的四个红绿灯,沿着渭河畔的316国道,向东行驶二十分钟后向北驶过只有一湾弱水的渭河大桥,跨县道又向北折返,沿着洗麻河沟进入渭榜乡道,循着黄土高原上那被千百年河水冲刷的河湾,贴着山根盘旋进沟,蜿蜒曲折地一直进入到层层大山包围的黄土高原里。

史勇驾着车在曲折的道路上行驶,他中等身材、短头发、浓黑的剑眉、脸上戴着一副方框金丝边眼镜,上身蓝白方格衬衣外面是一件横条纹鸡心领的灰色毛衣,外套一件褐色皮夹克。

昨天局务会刚定下史勇去帮扶村开展脱贫攻坚,晚上九点驻村办就打来电话,明天立即到东阳乡报到,文件随后下发。

甘肃的河西、定西和宁夏的西海固,被称作“三西”地区。定西古称“陇中”,地处黄土高原和西秦岭山地交汇区,地势高低起伏,山脉纵横,形态各异。襄渭县地处黄土高原内陆腹地,属黄土丘陵沟壑区,其间穿插分布有石质、半石质低、中山山带。岭、梁为较大的山脉,山脊高低起伏,坡度时陡时缓。气候差异大,东阳乡位于襄渭县的东南角,这里和通渭县、天水市武山县交界,可谓是“金鸡齐鸣,两市三县皆知”。干旱少雨气侯,山乡人民吃水基本靠挑,地里庄稼曾被形容是“种了一坡、收了一车、打了一袋”。

一九八二年定西作为全国第一个区域性扶贫开发实验地就已开展开发式扶贫,襄渭县地处“三西”贫困地区,是一块红色革命热土。1934年开始的红军长征,红一方面军和红四方面军先后经过襄渭县。据史料记载,1935年9月下旬,陕甘支队从武山鸳鸯镇强渡渭河,主力于费家山、水家沟一带进入襄渭县,并于次日到达通渭县榜罗镇。26日,彭德怀司令员命令一纵队沿渭水两岸前进,佯攻陇西守敌,以掩护主力向通渭前进。在第一纵队四大队队长王开湘、政委杨成武的指挥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占了陇西的东四十里铺、三十里铺、张家磨、文峰及乔家门一带,全部击溃沿线“防共碉堡”,毙伤守敌百余名,部分残敌逃回县城。战斗结束后,红四大队将缴获战利品移交给第二纵队的十大队黄祯大队长和杨勇政委,随即向洗马河沟前进。陇西守敌侯者垣闻讯,派骑兵一营进击红军,一部赶至武山赵家埂子附近,被红军小部队击溃,一部追击红军尾部至洗麻河沟口,朝红军远去方向鸣枪数响即撤回。但到二〇一九年,襄渭县仍然是甘肃省的贫困县之一。

党中央在襄渭县相邻的榜罗小学旁边的打麦场上召开连以上军政干部大会,毛泽东传达了中央政治局常委会议的新决策,进行了政治动员,向全体官兵正式宣布:“陕甘革命根据地是抗日前线,我们要到抗日前线去!”毛泽东一扫阴霾心情,酝酿许久的《七律·长征》一气呵成并首次在吟诵成篇

红军不怕远征难,万水千山只等闲。

五岭逶迤腾细浪,乌蒙磅礴走泥丸。

金沙水拍云崖暖,大渡桥横铁索寒。

更喜岷山千里雪,三军过后尽开颜。

陇右革命曾经在这块热土上熊熊燃烧。只是过去多少年,山大沟深的黄土褶皱里,山脚下泛出的几眼泉眼流出就渗透进了沙层,干旱成为当地挥之不去的梦魇。连年的乱砍滥伐只是为了做饭烧炕,生态破坏后的贫困已成为这块曾经“富庶无出陇右”的代名词,多少年来紧紧围困这里勤劳朴实的父老乡亲。

在洗麻河沟行驶约两里就进入一个山坳。四周坡面高高低低都是梯田,层层叠叠向山顶蔓延,宛若巨人登天的阶梯。梯田角落处,栖息着一簇簇人家。车行走半个多小时,上了一面小坡,来到了一片台地上,穿过几座农庄,向左一拐上了用水泥浇铸的慢坡,右边是个篮球场,零星停着几辆汽车。

史勇将车停在篮球场,下车看了看表,早上九点十分,走了一个小时过一点。篮球场右边是乡信用社、乡邮所、司法所及移动公司的代办点,左面是乡卫生院,有穿白大褂的几个村医提着袋子走出来,篮球场正对面的山根下是乡政府所在地,大门前立一照壁,上书“为人民服务”五个金色毛体大字,一进大门就是一栋灰白相间的三层办公楼。

乡政府院里静悄悄的,一楼左侧便民大厅里有几个手里提着摩托车头盔、穿着草绿色军大衣和腿上裹着皮护膝的农民,在申请低保窗口问情况、填写表册,到二楼的党建办打听,乡党委书记县上开会,乡上除机关工作人员,已全部到村入户搞脱贫指标清零攻坚。党办的工作人员打了个电话后,说领导指示直接到村开展工作。

史勇开车出了乡政府大门向左转,顺着坡开始急转弯,绕到乡政府后面开始盘山而上,刚转过个弯就看到一辆红色货运车拉着一车水泥,“哼哼”地大口喘气着,慢悠悠地在陡峭的山路上盘旋,几近于要停下来,史勇慢慢地跟随着,在第二盘盘山道上眼瞅着对面没来车,降档狠劲踩油门,疾速地超过才松了口气。汽车在陡峭而紧急的弯道上盘来转去,转得快发晕的时候终于到了山顶,景致豁然开朗。站在黄土的高坡上极目远眺,远处山连着山,高耸的山顶上依稀能看见残雪。千万年前,西伯利亚的狂风席卷而来的黄土堆积下来,覆盖了砂石和河沟。生于斯长于斯的农民把黄土坡平缓处修成一层层的梯田。站在山脊梁上,对面的山湾里,沿着层层台地,零零散散分布着几十户人家。朱红色的铁大门、门里进去一个光溜溜的大碾场用黄土墙围起,土墙壁边立着几个麦草垛或立起的玉米堆,再往里走就是一个围起的大宅院,向着阳光的东面是两扇木门,周围用红砖或土墙夯筑而起。进门正房是一排红砖青瓦的平房,门右手修两个稍小的平房,房顶飘过阵阵炊烟。院墙外面山墙下是一排圈舍,鸡鸣、犬吠、羊咩、牛的嘶吼声时不时顺着风飘来。

清晨的朝阳从东面映射过来,黄土高原上坡后的平处叫坪、陡峭处叫屲、还有那团成一圈的叫湾,从山顶到山脚的倾斜表面叫斜坡或山坡。冷冷的东风迎面吹来,在脸上有点发寒。

车开到山梁顶,迎面一个“Y”型的交叉口呈现在眼前,史勇有点犯愁,往日下乡坐在车上聊天,没注意到具体的路口路标,现在自己开车得格外小心认路,这到岔路口就犯了难,哪条路通向他帮扶的康家坡村呢?

打电话一问,对面山上看得到的是新寨村,顺左面的大路一直走,顺着路走两公里,到前面的岘口向右拐下去就到康家坡村部了。

贴着山鼻梁转过山腰,沿着曲里拐弯的油路,前面路口的右面看到一排修建整齐、白墙混凝土屋顶带灰瓦边、水泥小院的新民居和一所学校,学校前一个水泥硬化的大院,一排房子前面旗杆上的国旗迎风飘扬。

史勇在村部广场停了车,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右手的房子架出来的烟筒里冒着蓝烟。史勇敲了敲门,里面窸窸索索的说话声戛然而止。

迟疑了一会,门里一个沙哑的中年男子喊道:“进来!”

推门进去,房子正中摆着个方型的铁炉子,炉盘上放着个铝壶,炉盘上搭着个玻璃茶缸,茶缸正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炉子右侧是两个单人暗红色扶手、泛着光泽的黑色人造皮沙发。一边坐着个理了寸头、红脸膛、国字脸、眯着眼身材健硕的男子,另一侧坐着个身材矮瘦、戴鸭舌帽、细缝眼的中年男子;靠窗的长条皮沙发木茶几边蹲着个穿着厚厚的羽绒服,扎着马尾辫的女干部,左手拿着手机放在左耳边接听电话,右手握着笔在表格上记录情况,填写着表册。

“来啦,”国字脸的中年男子眯着眼看了看史勇好几眼,猛然似乎想起地提高嗓门说:“史局,欢迎来康家坡村开展脱贫攻坚。”史勇努力想了想,终于想起向他打招呼的是村上的包片领导、乡司法所副所长陈龙。陈龙眯着眼睛,眼里布满血丝,打着呵欠。

“坐下喝茶,昨天我们一早下来到村就入户核查贫困户信息,晚上填报到户资料。今天县上脱贫攻坚督查组到乡要抽查两个村,你看大家还在忙着整理完善表册……”陈龙强睁着眼睛、打着哈欠说。“给你介绍下,这位是咱们村上的副主任车双录,那个是驻村组长李洁,也是乡上报的驻村帮扶工作队队员,还有个队员郭晓斌今天到县上核对低保信息去了,帮扶工作队调整后的文件就快下来了……”

“老刘半月前下乡入户脚崴了,原以为疼两天就没事了。没想一拍片竟然是骨折。今年县上发誓要把贫困县的帽子摘掉,你来的正是时候。咱们村上以前靠天吃饭,除了劳务就是全膜玉米,中药材款冬花、黄芩这两年开始种植……开展驻村帮扶,就看你能不能给咱们想想办法要点钱,尽快地把咱们村发展起来,带领群众脱贫致富奔小康。”陈龙说起村上的事,话匣子一打开就说个没完没了。

喝着罐罐茶,史勇在和乡村干部的闲聊中,慢慢了解到了康家坡村的总体情况。全村有七个社四百一十六户一千六百三十三人,二〇一三年底建档立卡贫困户全村有一 百一十九户四百九十五人,贫困发生率高达百分之三十。从二〇一三年开始,全村倾尽财力、物力、人力开展脱贫攻坚,截至二〇一八年底已脱贫六十户二百六十五人,全村百分之十四的人还没有脱贫。

“今年要完成全村六十户二百三十人的帮扶脱困任务,你这肩上任务也重着呢,史队。”陈龙看着史勇,意味深长地说。

“就是,这剩下的都是贫中之贫、困中之困、难中之难、坚中之坚,我也感觉压力山大。”史勇初来乍到,心里没底,有点义气不足地说。

不知不觉到了中午,罐罐茶熬得从黄绿色变成了浅白色,史勇的肚子里不知什么时候“咕嘟嘟”响个不停,起身就往厕所跑,到厕所又只是肚子咕咕叫、发胀难受。村干部车双录家离村部不远,只是老伴今天上街赶集去了,就和乡干部一起吃馍馍、泡方便面,很快一个房子里尽是一股麻辣方便面的浓郁味道。史勇看到中午就吃这些,心里七上八下,这就是已经开始的驻村帮扶生活?

手机铃声响起,女儿打来电话,像往日一样,急切而又充满责怨地问:“爸爸,中午什么饭?”

“嗯,苗苗,爸爸今早和你一起出门,下乡中午来不了,你给妈妈打电话。”

“噢,爸爸你是不是明天中午就能到家?”听着孩子天真地问,史勇鼻头有点发酸,心想这样的日子才刚刚开始。“没事,乖宝宝,过一段时间爸爸就回来了,你听妈妈的话,赶紧吃了饭就赶紧去睡午觉”

“嗯,那好吧。”孩子迟疑地挂了电话。

中午两点半左右,陈龙的电话突然响起,他举起手机,聚精会神地听着话筒里传出的每一句话,听完后说:“嗯,车已经出发了,那我们到路口去等。”

“乡上的公车昨天下乡晚出故障坏在了半路,送修理厂修去了,车主任你先出发到社上等着?史队,今天暂且把你的车先开上督查完了再说。”陈龙说着走出办公室,叫上沙发边填写表册的李洁赶紧收拾了一起上车。史勇开车驶出村部,顺坡爬上渭榜公路,在路口等着督查组到村检查各项重点工作。

约摸一刻钟功夫,从南面的公路上驶过来两辆白色越野车,绕过山腰一眨眼就冲到了眼前,白色车身上绘有“公务用车”字样。从车上下来几个人,史勇看着眼熟,认出是县扶贫办的王主任,农林局、发改局、民政局及医保局的业务人员,以前开会或跑单位都见过。有两个戴着眼镜的女同志脸色发白,下了车就蹲在路边开始干呕。

“欢迎各位领导检查指导工作,先到村部听汇报看资料?”陈龙热情地打招呼汇报道。王主任等看到史勇,有点诧异地问:“史局,你在这忙啥,研究旅游开发项目来了?”

“没,王主任,单位上一时找不出个驻村帮扶的合适人选,我先下来搞一段时间,顶一下差。”

“史局,今年的驻村帮扶工作任务紧啊,不是以前的转转看看就过去了,要扑下身子,真扶贫扶真贫,不脱几层皮估计这攻坚任务完不成……”王主任紧锁着眉头意味深长地说,随行的人员打了个照面,脸上带着有点嘲弄的表情瞅着史勇,但很快就被强挤出的微笑掩盖。陈龙和李洁赶紧在前面引路,邀请大家到架了火的房子里落座,泡茶递烟。

在村部查看了各类扶贫表册资料,各口业务人员对全村各类软件资料的规范完整性上提出一些意见建议。史勇驾着车,拉着陈龙和李洁给督查组带路,一行人就先到李家大湾入户。翻过山梁开始沿着坡下山,庄子里的建档立卡户里查看新修的房子;到易地搬迁户,拧开院子里的水龙头,看是否有水,房里灯泡亮不亮,向农户询问去年收入情况。在低保户家里核实劳动力、是否有住院病人。查看基础母牛、母羊引种情况,核算二〇一八年农户全年收入情况。每户进去,从去年收了几亩玉米、几亩中药材、养了几头猪、打工出去几个月挣了多少钱、是自用还是出售了开始算起,工资性收入、农业经营性收入、转移性收入、支出等各项指标,再到落实的各项惠农补贴到账了没,知道帮扶干部是谁?怎么帮扶的,一页考核表上零零总总的竟然要三十多项指标,实地看、向农户问,挨个打勾或填写着数字。农家院里留下的不是七老八十、耳朵听不来的老人,就是带小孩的妇女,一问要么答非所问,要么就是不知道,一户调查完成要近半个小时。督查组人员拿着表格,史勇跟着检查,才发现自己欠缺的脱贫知识远比想象的多得多,连最基本的“一超过两不愁三保障”还只是知道个皮毛,这怎么指导全体帮扶责任人、帮助村上完成今年的脱贫攻坚任务?

全村七个社分散在新民山梁的阴阳两面坡和沟屲里,一个社最快要四十多分钟才能赶到,开车到下一个社又得几十分钟,车子在黄土梁上如蜗牛一般缓缓地挪着,小心地绕过春雪化开后的泥窝窝。远远能看见的农户,可开车要到户上,得下到沟里又从对面爬上来,除了三户因外出务工原因未能入户,督查组兵分两组,紧赶慢赶地走完全村确定的抽查户时,太阳已经落到了西山畔。

天已经完全发黑时,督查组才检查完,出发到乡上看乡级软件资料,陪着督查组还谈笑风生的包片领导陈龙、驻村组长李洁的精气神,似乎随着督查组的车飘然而去。

“你今晚回去吗?把我们拉上,两天没回家了。”陈龙有气无力的说道。坐在车上打着呵欠、用右手手指从额头向后摩挲着头发,擦去眼角溢出的泪水,仰靠在车座位上不一会竟然有了轻微的鼾声。

史勇送完大家,进城到家竟然晚上十点了,孩子写完作业睡了,妻子黑着个脸不理会,到家累得简直要瘫倒,这时才想起肚子还没安顿。

本文连载章节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