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过去了,春天到来了,大平原上的春天处处生机勃勃,绿油油的麦苗铺展在平坦坦的大地,微风吹过,像无边大海里翻过一层层绿色的波浪;绿色麦田中间,间或种着一块一块的油菜,油菜花刚刚绽放,黄得晃眼,在绿色麦苗映衬下,显得更加娇艳柔美;田间地头的桃花也开得正艳,粉粉嫩嫩,如同姑娘的脸蛋一样娇美,皖北平原美成了一幅水彩画!油菜花浓郁的花香连同暖暖的阳光、和煦的春风,直把人照得暖暖和和,吹得软软绵绵,熏得昏昏欲睡!
这样美好的风景,如果有美好的事情、美好的心情,和美好的人一起欣赏,该是多么美好的日月!可是,风景的美丽,抚不平受伤人的心灵,在心灵痛苦的人那里,所有美好的风景,都如同枯槁的朽木一般没有了任何生息!
经过一个冬天的蛰伏,英子和平原上的人们一样迎来了春和景明、绚丽多姿的春天,可春日里那些明媚的美景并没有引起英子多少的欢欣!相反,这样的美景还让英子感觉更加伤感!
这样的美景让她想起以前春天到来时,她和贵祥一起在美丽的大平原上劳作的美好时光,想起和贵祥一起肩并肩走在田间地头的甜蜜时刻!
而今天,这样的美景依然像从前那样明媚,可是风景里的人却没有了踪影,这让她无比惆怅和悲凉!
虽然美好的风景把她的心情勾连得更加悲伤,好在暖暖的阳光照射下,让她感觉身体和心里不再那么寒冷彻骨!
小生命在她的体内茁壮成长,虽然经历了那么多的苦难和痛苦,腹中的孩子也和她一起承受着苦难和痛苦的打击与煎熬,可是生命有时是脆弱的,有时又是无比顽强、坚韧的!
她腹中的孩子也一样,他或她和母亲一起,共同承受生活、命运的痛苦和磨难,又在这痛苦和磨难中顽强努力着、抗争着!他(她)在缺少营养,被苦水浸泡的母体里顽强地生长着、发育着!
他(她)已经长成一个婴儿,快要冲出母亲的体魄,来到这个繁华而又苦难的人间。他(她)不知道人世间会带给他(她)怎样的境遇?但是生命的坚韧,让他(她)冲破一切的苦难,顽强地向未知的人世间冲击!
英子抚摸着硕大的肚子,嘴里喃喃细语,和肚子里的孩子说着悄悄话,孩子成了她活下去最后的支撑,和孩子说话,成了她日常最重要的事情!
在一个阳光温暖的日子,英子生下了一个六斤多重的男孩。看着儿子红红的、皱皱的小脸,英子的眼泪又不自觉地流了下来,这张脸长得多像贵祥啊!虽然小家伙红红皱皱的,但眉宇间神色就像贵祥一样,英子想:要是贵祥还在多好,他要看到自己的儿子,该会多高兴!可是,贵祥永远也看不到他的儿子了!她要替贵祥好好养育他们的儿子,让贵祥的生命在这个世界上一代代传下去……
英子想着,嘴角露出微微的笑,这是贵祥走后她第一次露出笑意!贵祥走了,带走了她所有的欢笑!
可是贵祥的儿子还在,他的根还在,有了新的生命,就有了新的希望,生活就有了新的盼头!英子那颗被寒冰封冻的心,又因儿子一点点被融化!
旺禾在外锄地、搂粪、播种,回到家里劈柴、担水、做饭,他给姐姐做好月子饭,把家里的细粮做给姐姐吃,给小外甥洗衣服、洗尿布,俨然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支撑着这个家!
英子看他里里外外忙活,劝他不要那么辛劳,她身子已经硬朗,有些事能自己料理!可是旺禾不让姐姐做,他知道,要是姐夫在,肯定啥都包揽了,啥都不会让姐姐做的!姐夫不在了,他就要承担起来,支撑起这个家!
儿子虎子一天天长大,英子的奶水也充足,虎子只吃奶水,四五个月,就长得粉嘟嘟、肉乎乎,胳膊腿像莲藕一样一节一节白白胖胖!
英子的脸时常洋溢着笑,她每次给小家伙喂奶,都充满母性地仔细端详那张胖嘟嘟的小脸,嘴角慢慢浮出笑意——
转眼,虎子已会走路,英子就带着虎子一起下地。旺禾让姐姐在家带孩子,自己一个人照料土地,英子不愿意,她不想旺禾太辛劳,她能做的就帮着多做点!
她把虎子带到地里,放在田间地头,用绳子拴着,自己在地里忙活!农家人的孩子不娇贵,喝风饮露,自然生长!
旺禾没日没夜在地里、家里操持!
看着日夜操劳的旺禾,英子很是心疼,这两个从小相依为命的异姓姐弟,更知道相互关照、抱团取暖的重要!
旺禾忙碌的身影,让英子有了些焦虑!她不曾想过,那个天天跟在她身后,需要她关心、呵护的小旺禾,转眼间已经长成大小伙子,旺禾已经到了结婚生子的年龄了啊!
英子这样想着,心里不由一激灵:是啊,是该给旺禾寻个好姑娘了!
可是到哪去寻个好姑娘呢?按照旺禾的勤劳能干,旺禾要找一个能吃苦耐劳,能陪着他一起过光景的好姑娘!可是,按照他们家的穷困,又有哪家的姑娘愿意来吃苦受罪呢?
英子在心里想着、盘算着,她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大事,她要找姑姑王绒花商量商量。虽然贵祥不在了,英子还和贵祥在时一样,随着贵祥喊王绒花姑姑。吃过晚饭,英子抱着虎子,来到王绒花家——
王绒花躺在床上,一边咳嗽,一边招呼英子坐下。于明江在堂屋中间做着他的木工活,他永远有做不完的木工活,手里永远不停地忙活,这可能就是大平原勤劳朴实农民的天性吧,不到生命最后一刻,永远都不停息劳作!
看到英子进来,王绒花艰难地从床上欠了欠身说:“英子,你来了?”
英子答:“哎,来了——”看到躺在床上的王绒花身形消瘦、面容憔悴,英子疑惑地问:“姑,这几天忙,没见你,你咋这样了?这是咋了?”
王绒花喘着粗气说:“也不知道咋了?就是浑身疼痛,没有一点力气呢!”
英子说:“找郎中瞧过吗?”
王绒花说:“瞧了,说风寒,让好好养着!”
英子说:“那你就好好养着!”
王绒花苦笑笑说:“你看俺哪能躺住啊?俺要躺倒了,这一家老小、家里家外可咋操持啊?!”
英子说:“姑,不急!你好好养你的病,有啥事你招呼俺和旺禾一声,俺来帮你做!”
“你带着个孩子,旺禾还没经过事,还不能支撑起个家,咋能啥都指望着恁嘞?!”王绒花说。
英子说:“姑,俺带着孩子也不耽误帮你做点啥!旺禾就更不要说了,贵祥走后,旺禾好像一下子长大了,这些日子家里家外都是旺禾操摸,有啥事叫俺俩来帮忙就管(行)了!”
英子又回头对于明江说:“叔,家里有啥事?俺姑要不去找俺,你就去!”英子对于明江还像于宏志活着时一样叫他叔,没有改口叫姑父。她有自己的想法,她像她大(爸)活着时一样叫于明江叔,就感觉她大(爸)和于明江还有着联系;要是随贵祥叫了他姑父,她大(爸)和于明江就没啥瓜葛了!她不愿意她大(爸)和于明江没啥瓜葛,她不愿意她大(爸)永远从这个社会关系中消失,她要把她大(爸)的一切声息尽量多的留在这个世界上,让她有更多的怀想!
于明江点头应了声:“管(行)——”随即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废腿,脸上流露出多年来惯常的艰涩。多少年了,每每看到、想到自己的废腿,于明江心里都充满悲凉,他是多么心灵手巧的能人啊!要不是腿废了,他什么活计不能干?什么事做不好?可就是这条废腿,限制了他的活动,太多的事他想去做,却有心无力!他连最基本的路都走不了,他还能做什么其他事呢?
这么多年,多亏有王绒花,家里家外,没黑没白,像个男人一样操持这个家,把冬林养育大,把他这个废人照顾好!
可是现在王绒花也倒下了,这个家以后怎么办?还能靠谁呢?别人帮忙都只是偶尔的、暂时的,自己的日子还得自己过,自己的难还得自己渡,过日子哪能时时事事都靠别人呢?于明江这样想着,心里不禁更加晦暗起来!
英子看着床上的王绒花和地上不停忙活的于明江,心里也不禁添了几分悲凉!
王绒花是个多么要强、能干的人,她能冒着死亡危险为于宏志收尸;为英子、旺禾张罗着生活上的一切大事小情;当妇女队长,带着妇女们佂粮筹钱做衣做饭、上前线救护伤员……
可就是这样一个能干的人,突然就倒了,像一根朽木一样,成了空空瓤子,没有了一点生气与活力!
英子这样想着,眼角不由得流下两颗清泪。她怕王绒花看见心里难过,就用手背悄悄抚抹掉泪珠——
王绒花看英子有心事,就咳着问:“有啥事来?”
英子欲言又止……
王绒花又咳了一下,对英子说:“有啥难事嘞?给姑说,姑兆歪(现在)虽然身体垮了,主意还是能给你出出的!”
英子咽了口唾沫,为难地说:“姑,你看旺禾也不小了,也到成家的年纪了!俺见识少,认识的人也不多,俺想着看姑可能给张罗张罗?给旺禾说个媳妇——”
王绒花咳了一声,喘着气说:“可不是嘞,这一天天忙的,竟忘了这大事了!”她咳了一下,又接着说:“旺禾和冬林一般大的,都二十多岁的大小子了,是该给张罗着说个媳妇,成个家了!”
“给谁说媳妇呢?”一个清响宏亮的声音传过来,屋里的人都把目光转向门口——
一个高大的身影从门外走过来,阳光照在他身上,因光照的缘故,屋里的人看不清他的面容,只有一个阳光里的剪影向屋里移动……
英子笑着对来人说:“给你说媳妇嘞!”
“俺不要你说!”来人清响地回答。
“你不要俺们给你说媳妇,你还想打光棍啊?”英子打趣道。
“就是不要恁给俺操心嘛!打光棍就打光棍,光棍咋了?光棍就不能活了?再说,俺也打不了光棍!”
“呦,看这口气,这是自己有人了啊?”英子继续打趣着。
“有没有人俺不知道,反正俺不能让俺大(爸)、俺娘再为俺操心了!”
王绒花咳了一声,对英子说:“你听他瞎说!他不让咱给说媳妇,他到哪里讨个媳妇去?”
来人继续说:“俺就不要恁给俺操心嘛!俺自己的事,俺自己操心!”
来人是于冬林——于明江和王绒花的儿子。他和旺禾同岁,旺禾娘死得早,小时候都是和于冬林一起吃王绒花的奶长大的。哥俩平时就像亲兄弟一样,形影不离!旺禾性格朴实、敦厚,冬林更像他大(爸),更机敏、灵动一些!
两个好兄弟平时吃在一起,玩在一起,现在不知不觉又都长大成人了,两人的亲事也都到了要考虑的时候了!
王绒花咳了一声,对英子说:“你祝婶子的娘家侄女是个好女闺女!你有空去你祝婶子家看看,给旺禾说和说和——”
“先给旺禾说了,冬林咋办呢?”英子问。
王绒花说:“先给旺禾说,冬林俺和你叔再给他找!”
冬林一边把他大(爸)做的木床往门外搬,一边说:“恁想着给旺禾说媳妇就管(行)了,俺的事不要恁操心,恁就不要管俺的事了!”
王绒花说:“那就先去给旺禾说吧!旺禾脸皮薄,咱不给他张罗,恐怕是不管嘞!”
英子说:“那好吧,那俺这就回去,去找祝婶子看看,她娘家侄女和旺禾可般配?”说着,英子抱着虎子离开了王绒花家。
于冬林把木床搬到门口晾晒,折转身到屋里换了件干净的粗布衫,又在门口水盆里洗了把脸,顺便用手掬了把清水在平头上抹了抹,一个精精神神、清清爽爽的小伙子就活灵活现地立在眼前……
他是清秀的、俊朗的!清秀的眉眼,俊朗的面容,又不失男子汉的英气,让他更多了几分机敏、聪慧!他的身材也像白杨树一般笔直挺拔!
皖北平原厚实的泥土孕育了一茬又一茬、一季又一季好庄稼,也养育了一代又一代的俊男靓女!
皖北平原的男子不似南方男子一样小巧,又不像北方男人那样粗粝!皖北男子有南方男子的阴柔,又兼具北方男人的豪爽粗犷,是南北方男子优点的组合体!
皖北平原的女子更是出落得一个个像高粱杆一样俊美,挺拔、健硕、窈窕、丰美!
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是幸福的,只看着这些养眼的,生机勃勃的男男女女,心就是欢喜的!
冬林扛起锄头走出家门,一路哼唱着泗州戏来到地里——
泗州戏,原名拉魂腔,已有200多年历史,是安徽省淮河两岸地区地方传统戏剧,是安徽省黄梅戏、泗州戏、徽剧、庐剧四大剧种之一,也是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
20世纪50年代初,泗州戏首次赴京演出,郭沫若称赞“它是淮北人民的一朵花”!梅兰芳称赞泗州戏中的“压花场”这一舞蹈动作, 在全国300多个地方剧种中,还不曾看到过,说它是泗州戏的艺术结晶,值得学习!
泗州戏深深植根于淮北平原的情感沃土,紧傍着生动、火热、温馨、恬适的农村生活景观,是泗州戏风采魅力的生命源泉,更是地方戏活力四射的审美根源!
那时泗州戏明星女的李宝琴,男的鹿士彬,就像现在的流量明星一样,在皖北大地家喻户晓,甚至全国闻名。有“泗州戏皇后”美誉的李宝琴演出的《拾棉花》,1952年获得全国首届民间戏曲调演一等奖。李宝琴与严凤英、丁玉兰被毛主席誉为安徽戏剧三枝花。
皖北大地的人们对泗州戏情有独钟,很是偏爱,人人都能哼唱几句。家里有红白喜事重大事件,也会请当地的泗州戏班子演上几出戏。农人们没有什么娱乐,能请戏班子来唱场戏就是最大的娱乐!
戏班子来唱戏时,大姑娘、小媳妇都把自己平时舍不得穿的新衣服穿上,头上抹上头油,打扮得溜光水滑!
看着台上花旦描眉画眼,打着厚厚粉底腻子,脸白得像面瓜,睁着斜斜吊稍眼,又红又小的樱桃小嘴,口吐莲花般吐出一串串悠扬婉转动听的戏曲,姑娘媳妇的心里就不免痒痒的,想象着自己也像台上女子那样俊美——
回到家里躲避着人,偷偷拿出擦洋火时燃剩的火柴棒,在自己眉眼上描画;再拿出偷偷从大门上撕下的过年时贴的门对子,用嘴唇舔湿,放在嘴上,上下嘴唇用力抿一会,门对子红纸上的红颜色就会粘到嘴唇上,嘴唇立马变得和戏台上的女子一样鲜红娇美了!
这样的眉眼只能自己在镜子里偷偷看看,是不敢跑到外边被人家看到的!外人看到,指定会说是妖精,是狐狸精,会被骂死的!
于冬林从经常来村里唱戏的戏班子那里学唱了一些泗州戏唱段,他的台词和唱腔功底在附近的七村八乡都是出了名的棒!
他能唱一口地道的泗州戏还与另一个女子有关,这个女子就是邻村的张灵秀,她的人和她的名字一样灵动秀美!
她是邻村张家坊张老六家的二闺女,张老六是个磨油匠,他磨的芝麻油能香二里地,远近十几里地的农人都在他那里买香油……
灵秀从小是闻着香油、舔着香油长大的,她的脸也像涂了一层油一样白嫩水滑!她是圆脸盘,粉嘟嘟、肉乎乎!两只会说话的黑葡萄样毛绒绒的大眼睛滴溜溜转,一笑脸上两个小酒窝,两只黑葡萄眼弯成了黑夜里的月亮,清清澈澈、甜甜美美!
于冬林和张灵秀是在支前宣传队认识的——
解放之前,为动员村民捐粮捐钱支援前线,村里成立了支前宣传队,于冬林是支前宣传队的队长,张灵秀是支前宣传队的副队长,两人因工作关系,整天一起走村串户,撒传单、贴标语,向老百姓宣传革命队伍的政策;又自编快板、泗州戏,在老百姓中传唱,动员老百姓捐钱捐粮支援前线……
他们也到部队给打仗间隙休整的士兵和伤病员表演,给战士们鼓劲打气,激励他们的士气!
在一起工作的日子,于冬林和灵秀天天忙着工作,加上那时他们年龄还都不大,对男女之事没有什么考虑,两人的关系也仅限于工作上的同志关系。支前结束后,两人就很少见面了!
解放以后,各家各户都分了田地,农人们都在各家田地里忙活,于冬林家和张灵秀家的一块地正好连边,一天干农活时,于冬林正埋头锄着地,他正举着锄头向下砍时,一双穿着黑色布鞋的脚立在眼前,他惊吓得“哎呀”一声,慌忙收回将要落下的锄头——
一串银铃般清脆的笑声落在于冬林面前,于冬林抬起头,看着一个水灵灵俏丽俊美的姑娘立在跟前。于冬林一眼就认出眼前的姑娘是张灵秀!虽然两年多没见面了,但张灵秀的面容还是那么熟悉,那么娇美!只是经过两年时间,张灵秀生长发育得比以前更加成熟丰满,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朝气蓬勃的青春气息!
张灵秀上身穿着水红色布衫,下身穿着毛蓝色裤子,脚上穿着圆口黑布鞋,虽然这是农村女孩子都爱穿戴的打扮,在有的人身上可能显得土里土气、俗气十足!但穿在灵秀身上,就显得清新、雅致,像三月里的桃花一样鲜亮、粉嫩,充满生气!
于冬林看着眼前的张灵秀,吃了一惊,说:“你咋在这嘞?吓死俺了!”
张灵秀银铃般笑着说:“勇敢的支前宣传队长,胆子就这么小!哈哈哈……”
于冬林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不是一心锄地呢嘛,没注意嘛!人吓人,吓死人嘞!”
“哈哈哈——”张灵秀又是一阵银铃般的笑。“好了,不吓你了!”张灵秀笑着指着旁边的地说:“这块地是俺家的!”
于冬林有些吃惊:“你家的?俺天天在这地里干活,咋没碰见你呢?”
张灵秀说:“俺平时不下地,在家帮着俺大(爸)磨香油,来人打油了,俺就帮着打打油——”
于冬林若有所悟地说:“噢,怪不得,俺天天在这里干活,也没看见过你!”
张灵秀笑着说:“那你以后就会天天看见俺了!”
于冬林有些不明白,张灵秀说:“以后俺也经常来这里干活!”
于冬林说:“你来这里干活,你家里的油坊谁照看嘞?”
张灵秀说:“油坊有俺大(爸)、俺娘嘞!”
于冬林说:“你来干活不嫌晒、不怕累啊?”
张灵秀说:“有你在这里,俺就不嫌晒、不怕累了!”说着,她的脸上飞过一片红晕,水灵灵的眼睛依然盯着冬林……
于冬林看着张灵秀有些羞涩的脸,也有些不好意思,说:“那好,以后咱一起干活!”
“嗯——”张灵秀忽闪着毛绒绒的黑眼睛,使劲点着头。
从那以后,于冬林和张灵秀两人经常在这块地里碰面。每次见面,两人都感觉有说不完的话!他们有时各自贴着自家地边,边锄地边说支前时的一些事情;有时累了,就一起坐在地边休息,彼此让着吃各自带来的干粮、饭菜,推让着喝各自带来的茶水——
灵秀带来的干粮、饭菜总是比冬林带得多,又好!她带的馍是白面花卷,里面抹了香油,有时候还卷了芝麻,抹上芝麻酱,喷喷的香气隔着一层层包裹的笼布从馍篮子里向外扩散!她带的茶水、稀饭里也经常放些白砂糖……
冬林带的饭食、茶水就寡淡多了!他的馍是黑黢黢的粗粮馍,茶水就是寡淡的白开水!
每当灵秀把她的饭食、茶水给他吃时,他都不好意思把自己的饭食拿出来给灵秀吃!
冬林干活又累又饿时,吃着灵秀递过来的包裹着香油芝麻酱的花卷,喝着放了白砂糖的茶水、稀饭,心里别提有多甜蜜、多爽畅了!
一天午后吃过饭,两人又坐在地头树荫下休息。初夏的阳光已有些热度,树荫下要阴凉许多!冬林和灵秀并肩坐在树荫下,因是在野地里,四下无人,他们才敢坐得这样近!要是有外人在时,他们是断不敢这样并肩坐着的!刚解放的农村,人的思想还很保守,青年男女还不敢公然在大庭广众眼皮底下表现亲密!要是有些亲密举动,会让村人说死、笑死的!
在四处无人的旷野里,冬林和灵秀却可以这样比较亲密地并肩坐着,虽然他们心底里感觉也很紧张,但是他们不自觉地就往一起挪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