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库布曲克,显得异常寂静。老庄头像一只猫一样,敏捷地爬上一座高墙,轻轻地落在院内,然后蹑手蹑脚地走向一扇亮着灯光的窗户跟前。
他揭起蒙在窗棂上的塑料布一角,一眼就看见那叫干柴、地瓜的两个人,正坐在炕上大嚼大咽。另一边,一个大约四十多岁的胖乎乎的麻脸人陪着他们。
不大一会儿,麻脸人丢掉手中的骨头,“吱”的一声灌下去一杯酒,擦了擦嘴,皱起眉头说:“你们真没找见独眼龙那小子?”
干柴正啃着一块骨头,见麻子问,就忙说:“对,对,不知道那小子哪去了。”
麻脸人抬起手,在下巴上一边抚摸一边说:“那就怪了, 他能到哪里去呢?可别让带炮的雷子给逮了。”
“怎么会呢?”干柴说:“那小子比狐狸都机钻,还能让雷子逮着,八成是找哪个婊子娘们玩去了。”
“对。”地瓜也蛮有把握地说:“独眼龙除了喝酒,就知道那个。”
麻脸人沉思了一会儿,说:“不出事就好。我担心这小子出点麻达,把咱们全给卖了。我看最近这气候不大对劲。那些带炮的雷子,八成是要朝你们掌子里去的。你俩办完事, 赶紧回去。告诉老三和你们掌柜的,一定多加小心。”
“哎,哎。”干柴和地瓜忙不迭地点头答应。
见吃得差不多了,干柴和地瓜互相丢了个眼色,两个就下了炕,从褡链里掏出一包东西,放在炕桌上,说:“这是二爷这个月弄的。”
麻脸人看也不看,就下炕来,从箱子里取出几叠钞票,丢给干柴他们,说:“以后不许你们直接到我这儿来,东西按规矩交给独眼龙。”
“是,是,这个我们知道。”干柴和地瓜提了褡链,就向门口走去。
老庄头一见,马上闪在黑暗里。
这时又听里面麻脸问:“你们来时脚上干净不?”
“绝对干净,绝对干净。”“没见一个人。”干柴和地瓜一唱一和,开门出来。
麻脸人把他们送到大门前,又叮咛几句,等那两人出去,才关上大门,返回屋里去了。
老庄头也翻过墙去,跟上了干柴和地瓜。
干柴和地瓜都喝得差不多了,步履蹒跚地向前走着。只听干柴说:“他妈的麻眼子这狗东西,算他妈什么玩意儿,也敢教训老子。还不是仗着和秃鹫的关系,就给老子摆阔。他妈的要不是独眼龙不在,找他干嘛!”
地瓜也附和着:“是啊,他算个什么东西。再说呢,咱也犯不着跟他生气,咱玩咱的,管他妈什么雷子不雷子的。玩他妈几天再回去。”
“就是,不玩白不玩。”干柴说着就来了劲:“妈的,大烟花那娘们的一身肉可真够肥的……哈哈哈哈哈!”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来到一家破旧脏污的房子的。干柴敲了敲窗棂,一个女人的声音问:“谁呀?”干柴答:“是我,干柴。”
“哟,是干柴呀,你可把我给想死了。”里面应着,点亮了灯,等了不大一会,门开了,干柴和地瓜走了进去。
老庄头在远处一直看着那房子里的灯灭了,才转身离去。
巴维尔听了老庄头侦察的情况以后,就带着商量的口吻说:“你看下一步该怎么办?”
“抓!”还没等老庄头回答,马玉彪就迫不及待地叫了一句。他大概还没忘记被独眼龙耍弄所受的窝囊气:“这些狗杂种,把老子们害得好苦。抓了他们,好好出出这口恶气!”
老庄头想了想,喝了一口酒,才慢悠悠地说:“我一直考虑,这个叫麻眼子的,他把黄金弄给谁呢?他自已不可能直接走私,因为他在库布曲克开着一个小铺,平时很少出去,最多隔个把月才去格尔木提一回货。噢,提货。对了,这里面一定还另有文章。”
老庄头又呷了一口酒:“我看对麻眼子,咱们是不是做为一个线头,顺藤摸瓜,挖出那一帮走私黄金的人?对这两个小痞子,我的意见是先看住,不要惊动,说不定对小分队进入金场有用处。”
巴维尔又转身问马玉彪和周有龙:“你们都说说看。”
周有龙好像在考虑什么问题,见巴维尔问他,似乎才醒过神来,有些难为情地说:“这个问题我还没有考虑好。”见大家都不相信似地盯着他看,他又补充了一句:“实在是还没有考虑成熟,对不起。”
巴维尔最后说:“那咱们是不是这样。先把麻眼子抓起来审间,因为我们对金场的许多情况还需要了解,这就得有个人为我们提供比较准确的情况。其次,也所以从他的口中了解到黄金的去向。我们的主要任务是消灭秃鹫他们这帮武装犯罪团伙。所以我主张先审麻眼子。你们看怎么样?”
周有龙、马玉彪都点头说行。
“另外,”巴维尔接着说:“对这两个小痞子,就按庄老说的办,注意监视好。监视的时候,战士们要换成便装。”
“这个我已经安排好了,是这里的可靠群众。”老庄头插了一句说。
“那更好。”
就在几个人为怎么抓麻眼子引不起别人注意而发愁的时候,忽然从门外进来一个藏族老人。他把老庄头叫在一边,低声说了几句什么。老庄头就说:“麻眼子准备进城了,现在正套马车呢!”
巴维尔一下站起来说:“好,正愁没有机会下手呢,他倒自己送上门来了。”
于是,几个人商量了一下抓捕方案。马玉彪、老庄头带着几个战士骑着小分队那匹大白马和借来的几匹马匆匆出发了。
屋子里就剩下巴维尔和周有龙两个人了。巴维尔就对周有龙说:“老周,你去休息一会儿吧,天也快亮了。”
周有龙说:“我一点睡意也没有,要么你先睡吧。”
巴维尔说:“算了,既然咱们都睡不着,就到外面去转转。”
于是,两个人就走出门,向库布曲克外面的草原走去。
尽管在散步,巴维尔还一直在思考着怎样进入桑洛依那的事。他至今还没有考虑成熟一个合适的方案。见周有龙也沉默不语,就说:“老周,谈谈你的想法吧,我看你今天一直没说多少话,现在亮出来我听听。”
周有龙想了一阵才说:“这件事我到现在还没有琢磨好。要进入桑洛依那,不仅得找到黄金之路,跨过死亡之海,而且对于里面的地形以及罪犯的人数、枪弹和防御情况都要心中有数。否则,就会给小分队造成不必要的伤亡,甚至导致整个行动的失败。”
巴维尔沉重地说:“是啊,每想起这些,我都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所以,我想,”周有龙停了一下,才说:“我准备化装进去侦察一下。”
“化装侦察?”巴维尔的眼睛亮了一下,但随即又暗了下来。不!他想,这个设想太大胆,太没有把握了。以前格尔木市公安局也曾采取过这种办法,可派去的人不是失踪就是被杀,甚至是潜伏了几个月的侦察员也被杀了,尸体在死亡之海漂了很久以后才被牧民发现。如果要化装侦察,取胜的可能性很小很小,甚至说是没有希望的。他不能拿着战友的生命当儿戏,更不能用周有龙这个得力助手去投石问路。但是,这个设想从周有龙的嘴里一说出来,他的脑子里好像刹那间就出现了一丝缝隙。尽管只有一刹那,但他还是忍不住问:“你准备怎么化装侦察呢?”
“第一,”周有龙似乎已经成竹在胸地说:“通过昨天的侦察,我基本上掌握了怎样选择进桑洛依那的走向,而且从那两个痞子出来的方向看,这一点不会有错。第二,我在劳改农场看押过八年罪犯,熟悉犯人的言行、举止和心理状态,因此,我想装扮成一个越狱逃犯,这样,就不致使罪犯对我的身份产生太多的怀疑,即使怀疑了,我还可以想办法对付一阵子。第三,”周有龙说到这里,抬眼向已经露出一层鱼肚白的东方天际望了一眼,长出了一口气,接着说:“第三, 我已经无所谓了,我早做好了死的准备。只要能用我的身体打通一条通往桑洛依那的路,少牺牲或者不牺牲年轻战士的性命,我就已经满足了。”
等了一会儿,他又说:“要说我有什么放心不下的话,那就是我的小嫣嫣了。如果我死了,就只好把她托付给你了。希望你能好好照顾她,像亲生女儿一样待她。这样,我才能对得起我唯一放心不下的苦命的女儿了。” 他说着,眼泪已经模糊了他的视线,渐渐放亮的天空在他的眼前幻化成一片迷濛。
是的。他已经无所谓了,除了挂心自己的女儿嫣嫣以外,没有什么可留恋的了。
就在小分队出发的前一天夜晚,他在妻子林美蓉写的离婚报告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一切都结束了。那些无休无止的争吵,那些可怜的男人的自尊,那些乏昧和无聊的生活,统统见鬼去吧!
“窝囊蛋!”这是林美蓉给他起的外号。
窝囊吗?是窝囊。当了18年兵,混了个营职,还是个副的。同年当兵的,有的是处长,有的是副处长,不行的也当了大队长。他呢?
副营职上尉参谋!低嘛?已经不低了!他从陇西那个穷山沟里出来当兵,作梦也不会想到自己能当上军官,当上副营职上尉参谋。七十年代初,那正是陇西遭旱灾最严重的年月,村里好多人出去讨饭。接兵的来了,他就报了名,想得最多的,是到部队上混个饱肚子,哪还能想到部队这个大熔炉重新塑造了他,把他培养成了一名干部。
这些年来,自从他和林美蓉结婚以后,就从没断过呕气。林美蓉叫他,从不叫名字,只叫他“窝囊蛋”。
“窝袭蛋,去粮站买面。你还等公务员给你送呵!”
“窝囊蛋,去换煤气。你以为你是啥大干部呀!”
窝囊蛋!窝囊蛋!!无休无止的攀比、嘲讽、责备。谁能忍受得了!
一个血性汉子的怒火已经超出了他的理智所能控制的范围。
“啪!”一巴掌抡过去,打在对方的脸上。
惊愕地对视。
倾刻间,战争爆发了。
“你打吧!打死我吧!”她疯了似地扑过来,撞他,抓他,踢他。他忍受着。他觉得自己像一棵无果的树,让一个任性的孩子在那里狠劲地冲撞、摇动、踢打,指望能有一只落果,可是没有一只果子落下来,树已经被摇得散了架。
他努力挺着。
5岁的女儿嫣嫣睁大了恐怖的眼睛。她甚至不明白眼前发生了什么事。她一边“爸爸”、“妈妈”地叫着,一边跑去抱爸爸的腿,扯妈妈的衣襟。可这些都无济于事。她“哇”地一声哭了。
也许是打累了,也许是孩子的哭声影响了她,林美蓉住了手,往地上一坐,捂着脸呜呜地哭起来。
他仍然站在那里。他觉得也许自己做得过分了点。林美蓉也不容易,从开始和他谈恋爱时,她的父母就不同意她和周有龙好。嫌周有龙老实巴交、犟不拉几的,将来准不会有好日子过。
林美蓉不听这些,回敬父母:“老实咋啦,老实放心!”就这样,她带着姑娘对爱情的美好追求,毅然同周有龙结婚了。谁想到,老实也有老实的不幸。结婚以后,她大概才明白,仅凭着美好的愿望和直觉所促成的婚姻是多么靠不住。
于是就争、就吵。尽管如此,他们都还能理解对方,都还保持着一点理智。可这一次,他们终于用自己的双手制造了婚姻的破裂。
林美蓉还在哭。
他真想走过去扶起她,安慰她,向她赔不是。可是,那可怜的男子汉的自尊心又告诉他,不能这么做!
那次吵架以后,林美蓉一连几天没有回来。
家里就剩下了周有龙和小嫣嫣。
他下班回去就接孩子、做饭。星期天,就抱过大盆洗衣服。
嫣嫣非常可爱,圆圆的脸蛋上有一对很好看的小酒窝,笑过来能使人忘记一切烦恼和不快。只要和小嫣嫣在一起,周有龙的心里就有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快慰。在他烦恼和忧愁的时候,他总是牵着嫣嫣的小手,走进那座紧临部队家属院的儿童公园,看那些树,看那些花,着那些湖水和亭台楼阁,和小嫣嫣一起坐旋转飞机,登月火箭,碰碰汽艇。在小嫣嫣天真的欢笑声中荡平自己受伤的心灵。
有一天,嫣嫣病了,高烧不止。在医院陪床的那几天,嫣嫣在昏睡中一个劲地喊着要妈妈。可是林美蓉却不在身边。
起初,他以为这些都是暂时的。林美蓉肯定去了娘家。说实话,他绝不希望事情发展到这样一种结局。
后来,他发现问题不大对劲。林美蓉尽管回来过几次,但她常化很浓的妆,洒很多很多的香水,从不在家吃饭,有时很晚归来,有时还彻夜不归。她既不同他说话,又不正眼看他,偶尔看一眼,也好像是在看一具没有灵魂的僵尸。
嫣嫣出院以后,他到林美蓉父母的家里去找她,才知道她根本就没有去过。他这才知道问题的严重性。无论如何,他绝不希望自己的老婆红杏出墙。
很多次,他很想和她坐下来谈一谈,可每一次,当他看到林美蓉的神情,就马上改变了自己的想法。
怎么办呢?一个男人,一个固执的、被老婆称为窝囊蛋的男人,无论如何也咽不下这口气。
跟踪!他心里产生了这样一个卑鄙的想法。可他看到了什么呢?
彩灯闪烁的舞厅里,林美蓉紧紧地依偎在一个福态的、 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的怀里跳舞。准确地说,他们俩脸贴着脸,身贴着身,那男子紧搂着林美蓉,一只多毛的手还不断地抚摸着她浑圆的臀部。他戴着一副金边茶色眼镜,眼镜上的金色链条低垂下米,在面前晃来晃去。多肉的脸上泛动着一种虚伪的、迷醉的、色情荡漾的红光;林美蓉的脸几乎埋在那男人的颈项里,仅从露出的半个脸上就可以看出,她也沉迷在一种忘我的、神魂颠倒的境界中。
他们搂得那么紧,在柔绵绵的舞曲中摇摆、晃动、摩擦!
这一幅图景是那么强烈地刺激着他,就像一根耀眼的银针在刹那间刺入了他的神经深处,让他不能自持。
他还看到了什么呢?
那一对狗男女跳够了舞以后,就拦了一辆出租车,出租车载着他们来到一栋楼房前,他们下车上楼,然后开门,进屋,门“哐”地一声关上了。
在院子的花园旁,他看到金丝绒窗帘后,一对男女依稀可辨的身影在晃动。不久,灯熄了,一切都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还用看吗?该知道的,都知道了。还要干什么呢?杀了她?杀了他?与他们同归于尽?
他完全有可能做出来。他开始喑喑地构思这个连他自己也不寒而栗的行动计划。他把手枪带回家里,在弹夹里压满了子弹。他甚至设想了这样一幅情景:当那对奸夫淫妇走进充满淫荡气氛的卧室,当他们脱得赤条条地正在床上发泄兽欲的时候,他冲进去,扣动了手枪的扳机,子弹带着复仇的快感射在他们的身上,血顺着他们无耻的、裸露的身体流下来,眼前全是一片耀眼的樱红。……
他几乎要疯了!
他躺在床上一遍又一遍地构思着猎杀他们的每一个细节。
还是嫣嫣拯救了他的灵魂。
嫣嫣爬上床来摸摸他的头说:“爸爸,你病啦?好烫呀!”
他抓起嫣嫣的小手,看着她那像小鹿一样让人爱怜的眼睛,说:“不,爸爸没病。”
“这是什么呀?”嫣嫣好像被什么硌了一下,从枕头下抽出了那支手枪:“爸爸,你为什么要把手枪带回家来呀?”
“不为什么,爸爸玩。”
“你已经是大人了,还玩?幼儿园的老师说,贪玩的孩子不是好孩子!”
“……是吗?”
“我把手枪放在抽屉里吧,爸爸。你要用的时候,我再给你取来,好吗?”
“……这,那好吧。不过你小心点。”
“我知道,爸爸。”
嫣嫣放好手枪,又拿来一块打湿的毛巾,说:“我给你头上放块毛巾吧!”
“爸爸不用。”
“不,我要放嘛。我生病的时候,爸爸也是这样做的。”
“那就放上吧。”
嫣嫣给他头上放好毛巾,他顿时感到脑子冷静了许多。
“我给你唱支歌吧,爸爸。”嫣嫣说。
他点点头。嫣嫣就开始唱起来。
我有一个
美丽的愿望,
长大以后能播种太阳……
哦,真是孩子的幻想。周有龙苦涩地笑了笑。
播种一个
一个就够了,
会结出许多的
许多的太阳……
太阳还会结籽吗?也许真会结的。周有龙想。
一个送给
送给南极,
一个送给
送给北冰洋,
一个挂在
挂在冬天,
一个挂在晚上
挂在晚上……
那该是一个多么好的世界呀,没有寒冷,没有黑暗,如同一个阳光灿烂的天堂。周有龙听着嫣嫣稚气十足的童音和忘情的歌唱,看着她白嫩的小手随着歌曲的节拍一下一下地拍动,心中充满了孩子般颤抖的遐想,眼睛里闪动着晶莹的泪光。
嫣嫣的歌声还在继续——
啦啦啦,种太阳,
啦啦啦,种太阳,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种太阳。
到那个时候,
世界每一个角落,
都会变得
都会变得
温暖又明亮……
是的,我们多么需要温暖,多么需要明亮啊!我的可怜的孩子!此时的周有龙已经忍不住泪流满面,他内心深处的琴弦好像被嫣嫣的歌声拨响了。千万种古老而又亲切的情感在胸中涌动、激荡。他的眼前似乎出现了陇西的黄土山峁,那一道道崖畔和山沟边里盛开着红灿灿的山丹丹、蓝茵茵的马莲花、粉都都的牛搅团,晴朗的天空下,一双孩子的赤脚在铺满阳光的山间小径上奔跑,跳跃。他的头上顶着遮阳的柳叶枝条,手里举着一束采撷来的野花,嘴里还不停地哼唱着一支古老的歌谣……
那是谁?
那是你吗?
是的,那就是你,就是如同眼前你的嫣嫣般年纪的你呀!
周有龙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叫了一声“孩子”,就将嫣嫣紧紧地揽在怀里,任凭泪水不停地流淌……
林美蓉终于回来了。一走进这个家门,她那泛着红光的脸马上就变得冷漠和厌倦。
周有龙强迫自已冷静下来,想和她认真地谈一谈,可话一出口,就带着一种难以压抑的激动。
“你说,你到哪儿去了? ”
“找朋友,管得着吗!”林美蓉一副不屑一顾的神色,径自走到化妆台前看自己的脸。
“朋友?”周有龙不想和她兜圈子,单刀直入地揭开了遮掩在这幅美丽面孔上的虚伪面纱:“怕是陪着金爵公司的老板跳舞睡觉去了吧! ”
林美蓉刹那间显得有些尴尬。旋即,便露出无耻的、挑衅的笑容说:“就算是吧,你又能怎么样?”
这一刻,周有龙真想扑过去扼住她的的咽喉,掐死这个放荡的女人。
“你应该知道,你是军人的妻子,是一个5岁孩子的母亲,不管是法律,还是道德,都不允许你这样做!
“哼哼,什么法律?什么道德?爱情是不受这些条件限制的!”
“叭”的一声,一只瓷杯被周有龙摔成了碎片。他怒视着这个可耻的女人。难道与一个有妇之夫抚摸屁股、上床睡觉就是爱情吗?
“放屁!”他怒不可遏地吼了一声。
林美蓉眼睛里掠过一丝恐惧,但马上又镇定下来,显得有些悲哀地叹了一口气:“和你这种人谈不到一起, 我也不想和你争吵。如果你是懂道理的人,那就应该明智点。离婚报告我已经写好了,你签个字吧!”说着就把一张纸摔在周有龙的面前。
周有龙拿起那张离婚报告,看也不看,就撕得粉碎:“只要我不同意,这个婚你就离不成!”
“离不成?你就愿意同一个不爱你的人过一辈子吗?报告撕了有什么用,还可以重写。”林美蓉说着,真的拿过纸笔重新写起来。
一辈子?一辈子??你真愿意同一个不爱你的女人、背着你同另一个男人乱搞一气的荡妇过一辈子吗?周有龙扪心自问,回答只有一个:不能!
当解不开的绳索无时无刻都在缠绕着他的时候,偶然到来的事件,促使他“咔嚓”一声剪断了这根绳索。
组建特勤分队开赴可可西里执行任务的命令一下达,周有龙第一时间就请求参加了。
对于这次行动,他心里明镜似的。他知道那是一个什么地方,小分队要去干什么。他甚至期盼着能有这样一个机会,身死疆场,得到一个军人应该有的圆满结局。
晚上回去,他在林美蓉写的那份离婚报告上,缓慢而又坚定地签上了自己的姓名……
想到这里,他又对巴维尔说了一句:“你就让我去吧!”
巴维尔听了周有龙的这一番话,心里有些难过,他不知道怎样劝说自己的战友,只是紧紧楼住周有龙的肩膀,使劲拍了两下,说:“老周,你别这样想了。再说,这事还没有决定下来。设想归设想,但要真正做起来,风险太大,还是等我想好了再说吧。”
“你也别想了。”周有龙苦笑了一下:“咱俩在一起呆了那么长时间,你不了解我,还是我不了解你?最终,你还得同意按这个设想去做。除此之外,没有一个比这更好的办法了。”
这时候,一轮朝日从远方草原的地平线上冉冉升起,它的玫瑰般鲜亮的光线,把整个草原和这两个共同责任与命运联系在一起的生死战友,映照得通红通红。
马玉彪、老庄头几个人骑着从牧民那里借来的马和小分队那匹白马,一出牧村,就加速赶到离库布曲克五、六里外的河边,在一个避静地方隐蔽下来,张网以待。
那个叫麻眼子的人,自从昨天晚上送走了干柴和地瓜两人以后,他那圆乎乎的胸袋就开始高速运转起来,经过反复权衡,他决定立即离开库布曲克,一则避避风头,二则他要告诉那个碧眼金发的洋人以及另外几个眼子,这里所发生的事情,让他们多留点神。
套车出了库布曲克以后,他回身看了看还笼罩在黑暗中的牧村,不禁冷笑了两声。他扬起马鞭,狠狠抽了马两鞭子,车子便快速向前驶去。
到了一个长满野刺的河湾,没等他反应过来,前面一下冲过来几个骑马人,挡住了去路。麻眼子吃了一惊,等他看清面前这些人全是持枪的武警时,一下子醒过神来,立即勒转马头,使劲甩了辕马一鞭,被抽痛的辕马便放开四蹄,飞也似地从这几个人面前窜了过去。
马玉彪他们没有防备这家伙会来这一手,麻眼子的车一飞过去,把他们几个的马也惊得往后退了几步。
马玉彪顿时火冒三丈,怒吼一声,催马向前追去。
他骑的这匹马是小分队的那匹白马。这白马不愧是马中强手,没追上一会儿,就把麻眼子的马车赶上了。马玉彪伸手拽住麻眼子的衣领,老鹰抓小鸡似地,把他提起来摔在草地上。
几个战士和老庄头扑过来,几下就铐了麻眼子的两手。用车上的麻袋套了麻眼子,扎住口,扔到那辆车上,除尽地上留下的一切痕迹,趁着天色刚刚破晓,神不知、鬼不觉地把麻眼子带回了小分队的驻地。
此时的麻眼子,完全是另一副模样,他一边的脸色青肿,鼻子下还有一道未干的血迹。两眼直直地瞪着坐在面前的巴维尔、周有龙和马玉彪他们。
巴维尔直视着麻眼子。他知道,这是一场至关重要的审讯,也是关系到小分队整个行动成败的第一场较量。如果审不出什么,大家几天来的辛苦都白费了。
他在默默的审视中观察着对方的表情和心理变化。这麻眼子见巴维尔一眼不眨地盯着自己,不免有些慌乱地低下头去,停了一会儿,好像镇定下来了,眨了一下眼睛之后,脸上就出现了一种不屑的神色。
“请问,”没等巴维尔发话,他倒首先开了口:“你们是逮捕我,还是拘留我?”
这一问,倒把巴维尔他们问住了。在这种情况下,他们不可能办理任何逮捕和拘留手续。而且按照法律规定,也没有进行这项工作的权利。
见这几个当兵的被问住,麻眼子冷笑了一下:“既然我没有被逮捕和拘留,那我就不能接受你们的审讯。而且我还要控告你们侵犯公民的人身自由和权利。”
“放你妈的狗屁! ”马玉彪见这小子越说越来劲,顿时火冒三丈,他拔出手枪,指着麻眼子的脸吼道:“你给老子闭嘴。告诉你,这是军事管制!”
那麻眼子被马玉彪这怒不可遏的表情给镇住了。
他又眨巴了一下眼睛问:“那么,我想问一下,我到底犯了什么罪?”
巴维尔也有些按捺不住地站起身来喝了一声:“麻眼子,你放明白点,你犯了什么罪你自己知道。你要想猜楚,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老实交待!”
麻眼子好像很认真地想了一下,说:“罪,我是有点。就是偷漏了一点税款,再就是擅自卖了一点高价。政府也知道,这地方偏远,很少有人管。都怪我觉悟不高,贪钱爱财。”
“还有呢?”巴维尔紧追了一句。
“还有?”麻眼子好像又很认真地想了想,说:“还有就是我这人嘿嘿,喜欢玩玩女人,嘿嘿。”
“就这些了?”
“是是,就这些。嘿嘿。”
“扯蛋!”
巴维尔一拍桌子站起来:“我问你,这是什么?”说着,把从麻眼子马车夹板中缴获的一只饭盒掷在桌子上。
“说! ”马玉彪瞪圆眼睛吼了一声,举枪的手又在麻眼子的眼前抖了抖。
周有龙一直在旁边不动神色地观察着麻眼子的反应。从审讯开始至今,他一句话也没讲过。
那麻眼子一看饭盒,顿时吃谅不小,只见他张圆了嘴巴,脸上渗出一层细细的汗珠。由于刚才一直想着跟这几个大兵周旋,使他一时竟忘了藏在马车底下的饭盒。
他用手擦了擦汗,脑子里一直在寻找着新的对策。
“你到底说不说! ?”巴维尔又吼了一声。
麻眼子装着害怕的样子说:“我说,我说!这是一个朋友,不,是一个不太熟悉的人托我带的,他让我带到格尔木市交给一个人。”
“是谁托的,交给谁?说清楚!”巴维尔见这家伙还在百般抵赖,就马上追问道。
“是一个过路人。他到铺子里买东西,就托我把东西带到格尔木市交给一个……一个穿黑衣服的……三十多岁的男人,说是让今天晚上,不,是明天中午十二点……在格尔木市昆仑路的阿尔顿曲克桥头上交给那人。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
就在他不断编造谎言的同时,老庄头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
他一手提着酒瓶,边走边仰起脖子喝上一口,走到麻眼子跟前,就蹲下来,举起酒瓶对麻眼子说:“来,喝一口,麻子!”
见麻眼子惊诧地看着他,他又说:“看啥,这可是好酒,比你昨天晚上喝的那酒好多了。就是没有菜,要有了菜,连你那两个客人都招待了。”
麻眼子一直看着他,看着看着,手就不停地抖了起来。
老庄头见了,噗哧一声笑了:“我说麻子,你慌啥?财大气粗的,一甩就是几沓钱,还怕这?”
老庄头见麻眼子整个一副精神崩溃的样子,又说:“你图个啥?受这份罪?你就不知道抵赖下去,罪加一等?再说呢,你那俩客人已经让人家给请来招待着呢!还有那个独眼龙。哎,可真惨。叫他说,他不说,连剩下的那只眼睛也没啦!”
巴维尔看着老庄头这一连串一反常态的表演,开始觉着有点纳闷,后来就明自了。没想到这老家伙还真有一手,几句似乎是让人摸不着头脑的醉话一点拨,绝对比他瞪着眼睛吼叫顶事得多。特别是暗示那两个小痞子和独眼龙已经被小分队抓起来以后,就见麻眼子一下从椅子上滑下来,跪倒在地,眼睛里露出一丝绝望和乞求的神色:“我说,我全说。”
老庄头顿时收起那副醉态,站起来,走到窗子跟前,看着窗外,一言不发。
接下来,麻眼子就声音沙哑地交待了他的身份,与秃鹫的关系以及替他们传递金子、网罗门徒、盗窃枪支的罪行。
原来,这家伙是一个劳改释放人员。释放以后,先在格尔木市网罗了一些流氓、地痞和小偷,靠坑、蒙、拐、骗、偷、抢过日子。有一天,他瞄准了一个很有油水的外地佬,谁想刚一动手就被那外地佬给抓住了。这个外地佬就是秃鹫。秃鹫领着他吃了馆子,甩给他一叠钱说:“不够,就再张口。”他感激涕零,当场就咬破手指滴血盟誓:只要用得着我麻子的地方,两肋插刀,在所不辞。秃鹫对他说,他找到了一个有金子的地方,需要一个联络的人,就把他带到了库布曲克,办起了小铺,明里买货,暗里坐地探风,不定期把金场里转出的金子,送给常住格尔木市宾馆406房间的外国人詹姆斯,从詹姆斯那里拿到钱,再购置些必用的东西,转运进金场里去。慢慢地,掌子里的人手渐添,秃鹫就不让他干那么具体的事了,提升他当了外交联络官,管着一帮为金场服务的小眼线。同时,他还负责转金子,弄枪弄子弹。他联系了过去的几个狐朋狗友,盗窃了几次军火仓库,在青藏线上抢劫了两次军车,抢了几次部队哨兵和警察的枪,还收罗了这些年失散在社会上的零星枪支,加上一些自制的枪支,现在金场里差不多有一半的人手里有枪。
巴维尔又询间桑洛依那金场的情况。他说他没进去过,因为秃鹫他们非常谨慎,凡是进了金场的,一般不准出来。而且谁干些什么,和谁接触,那有严格的划分。他负责与外界联络,只和老三手下的独眼龙联系。
审讯完之后,巴维尔让马玉彪安排拘押好麻眼子,让金涛帮老庄头去整理麻眼子的口供。随后留下周有龙,说:“老周,咱们出去转转。”
走在路上,周有龙一直注视着巴维尔的表情,他心里明白,自己的建议已经被巴维尔看中,事情正沿着自己设想的方向发展。他一边向前走,一边思考着计划的具体细节。
走了一会,巴维尔立住脚,突然问:“你有把握成功吗?”
周有龙没有立即回答,思付了一会儿,才说:“这个,我不敢肯定,我只能说。有成功的可能性。”
巴维尔觉得自已问这句话本身有些欠妥,谁也没有成功的绝对把握。但是,作为小分队的首长,他必须把所有的问题、所有的环节、所有可能出现的漏洞都考虑进去,把损失降到最低限度,不能让干部战上的血白流。
“那么,就说说你的具体打算吧。”巴维尔说。
周有龙说:“我想进去后,先设法取得他们的信任,然后摸清他们的人员和防备情况。能逃出来当然好,如果逃不出来,就在走之前约定好时间,然后里应外合。”
“我看还是里应外合的好。只要一进去,出来就难了。而一旦你逃出来,敌人就更加提防和戒备,对完成任务影响更大。”已维尔说。
“那好。就按你说的办。”周有龙说。
“只是,”巴维尔显然不愿正视这个问题:“如果万一你出了问题呢?”
“不管我死了还是被扣起来,起码我还踩出了一条进金场的路。”
“那不行。”巴维尔摇摇头:“如果只是让你去踩一条路,那我们何不让那两个小痞子带路?我们的目的非常明确,就是要彻底消灭罪犯,而且尽量减少部队的损失。”
“我看还有一个人可以利用。”周有龙说。
“麻眼子?”
“就是他。”
巴维尔听了,一拍脑袋:“我们可以让他给黑豹写封介绍信,这样,就更加保险一些。”
“那,我先去准备推备。”周有龙似乎蛮有信心。
“好吧,你去准备。”巴维尔拍了拍周有龙的肩膀:“我只想说一句话,只许成助,不许失败。遇事要特别冷静,不许想到死,不许耍犟脾气。”
周有龙点了点头。
巴维尔又说:“从现在开始,你已经不是小分队的成员了,你是一个穷途末路的逃犯。要注意,上至头发,下至鞋袜,不能让黑豹看出一点破绽。言行举止、心理状态都要使人觉得你是一个地地道道的犯人。打扮越像,风险就越小,成功的希望也就越大。
几天以后,天刚蒙蒙亮,干柴和地瓜各自背着沉重的东西,走出那间破旧的房子,趁着此时牧村的人还没有起来,就离开库布曲克,钻进了沼泽的芦苇丛。
他俩根本没有想到,此时,在他们身后不远,还跟着另外一个人。
这个人就是周有龙。
周有龙穿着一件破旧的黑褂子,头发剃短了,脸上胡子拉茬的,满面脏污,看上去,与一个长途跋涉而来的劳改犯毫无二致。
他一边走,一边盯着前面那两个慢慢蠕动着的背影。看样子,他俩背的东西很沉重,走一段时间就得歇一大阵子。
过了那天傍晚侦察时遇到他们的地方,周有龙就从黑衣服上撕下一条布,拴在芦苇杆上,那布条很小很窄,不留意很难发现它。
又走了一段路,他又撕了一个小布条拴在芦杆上。就这样,走一段,拴一条。每根布条总拴在水道拐弯或者穿过芦丛的地方。而且每根布条打结的方向也不一样。如果直走下去,结就在前面;如果朝右拐,那结也就打在右边,朝左拐,结就在左面。
路就像迷官似的,左拐一下,右拐一下,十分难走。到了中午时分,眼前就出现了一片大大的水洼。那两个家伙看样子实在走不动了,就放下东西,长嘘短叹,叫苦连天,坐下来吃了点什么,然后干脆躺下睡觉了。
周有龙也躺了下来,他正好利用这段时间理一理自己的思绪。他现在是一个逃犯,也叫周有龙,杀了自己不忠的老婆,就投案自首了。他被判了二十年徒刑,然后被押到诺木洪劳改农场服刑。在那里,他跟同牢的“难友”们学会了道上的黑话。管教干部打他,骂他,体罚他,硬逼着他干最重的活儿,他受不了。他恨死了管教干部,恨死了高墙和号子,也恨死了那些看押的武警大兵。于是,在一天下午收工时,他爬在庄稼地里,躲过了带班人的搜寻,就跑了出来。后来他爬上了一辆去格尔木的卡车,跑到了库布曲克,找到曾经在一起蹲过号子的麻眼子,让他介绍来到了这里。
“没错,这就是我的经历。”他想。
前面那两个家伙骂骂咧咧地站起来,又扛起东西朝前走去。
于是,他也爬起来,远远地跟了上去。
在沼泽地里走了一整天,当天慢慢暗下来的时候,周有龙看见那两个家伙似乎不想走了,他们拣了一块干燥地方,垫了些芦草,躺了下来。于是周有龙也学着他们的样子,弄来些芦草,垫在身底,躺下,就闭上了眼睛。
自从进入库布曲克以来,他一直绷紧神经,忙着侦察、盯梢,一门心思想着进金场的办法,几乎设有睡过一个安稳觉,加上今天在这沼泽地里走了一天,已经十分困倦了,所以刚一躺下,就很快进入了梦乡。
在梦里,他见到了嫣嫣。嫣嫣举着小手,在绿茵茵的草地上向他跑来,边跑边拉长稚嫩的童音向他喊:
“爸——爸——”
他无比欣喜,就站起来,张开双臂向嫣嫣跑去,他跑着,觉得自己就像电影慢镜头中的那些人一样,轻飘飘地跨起大步,轻飘飘地落下脚来。
嫣嫣也和他一样,轻飘飘地向他奔来。她不断挥舞着小手,头上的粉色蝴蝶结在轻风中晃啊晃啊,苹果似的小脸蛋在五彩的阳光下显得越发可爱……
“孩子——”
他叫着,一步一步向前扑去。可是,他总是扑不到嫣嫣的跟前,他急得快要流泪了。
费了好大劲,他总算扑到嫣嫣跟前了,他一把将嫣嫣揽进怀里,充满无限亲情地说:“好嫣嫣,爸爸想你,爸爸舍不得离开你呀……”
说着说着,就自己醒来了。他睁开眼睛,看见早晨的阳光斜射下来,温柔地照在自己身上,他擦了一下眼泪,心想,这是一个很不错的梦。
他站起来,向那两个家伙睡觉的地方看去,这一看,吃惊不小,那两个小痞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只剩下一些杂乱的芦草。原来,这两个家伙昨晚睡了一会儿就爬起来,借着月光回了桑洛依那。因为进入斧劈门是有时间限制的。
周有龙顿时就后悔不已,埋怨自已太大意。如果不要睡觉,那就绝不可能造成这么大的失误。但是,他随即又冷静了下来。他在心里对自己说,你现在是一个逃犯。你根本就不知道有这一条路,你是自己寻来的。况且,已经走了一天路程,尽管慢一点,只要你耐心按照你所观察到的路径和方向走,就一定能够找到斧劈门。这也正适合你这个不知路径的逃犯的身份,从这一点上来说,反倒要比一直盯着那两个带路的痞子更保险一些,更使人少生些怀疑。
为了探明道路,他开始想绕水面行,可没行多久,就被陷入泥沼。好在他出发之前备有绳索,绳索的一头拴着折弯的钢叉。刚陷进去 他就抛出了钢叉,紧紧勾住了不远处的一棵棘刺根,好不容易从泥中爬出来,他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了。他顺势躺在地上,一边歇息,一边想办法。看来绕水而行是行不通的,只有从这片水中间趟过去了。但是这片水如此之大,万一走到中间陷进去又怎么办呢?到那时,周围没有棘刺帮忙,你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得一命呜呼。
他否定了一个又一个办法,感到只有趟水这一条路可走了。
他咬了咬牙,站起身来,折了一根棘刺棍子,慢慢地试探着下了水。走着走着,心中的顾虑消除了。原来这片水看似很大,但很浅。等他走到对岸以后,又回头看了看远远的对岸,感到心里仍然不很踏实,便返转回来,重新打了一次黑布条结,确认不会有错以后,这才继续向前赶去。
就这样,他走走停停,一直到太阳落山的时候,他才看见远远的西南方向出现了一道低矮的石岭。石岭的中间有一道豁口。
他想,这一定就是传说中的斧劈门了。于是,就结束了拴布条这项工作。加快了步伐,向那里赶去。
天逐渐黑了下来,他看到斧劈门就在眼前了,心想总算到达目的地了,正庆幸间,突然觉得脚下一绊,身子一歪,扑倒在地上。他正准备爬起来,身后一下窜出来几个人,用绳子把他捆了,并且被蒙上了头。只听一个人喝道:“走,你这带炮雷子的老便⑴!”
⑴便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