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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豪一支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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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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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悍将奇兵》连载

第一十四章 魔窟里的罪恶

冰雕玉砌的云水洞外,到处一片洁白。悬崖上空的冰柱如一把把倒挂的银剑直刺下米,把这里装扮得如同仙境一般。积水潭上,雪像一层白色的地毯,平平展展地铺在冰面上。四周那些灌木和蒿草的枝茎上,都堆满了一团团的积雪。

雪还在继续下个不停。

秃鹫披着一件豹皮大衣,站在云水洞口,望着眼前那一片银色的世界,浮想连翩。

六年啦,他想。整整六年过去啦!我秃鹫苦撑苦熬,总算弄起了这片金场,如果霍斯教父在天有灵,他一定会知道我秃鹫对天神的忠诚。

可眼下那些带炮的雷子竟然想夺了这片金场,把我和弟兄们一个个送上绞刑架。我是绝不会甘心就这样束于就擒的。我秃鹫对共产党和解放军的深仇大恨,已经在心底埋藏了几十年,至今还没有报呢!你带炮的雷子想来收拾我,没那么容易!

那些带炮的雷子被引进迷魂谷以后,至今还不见出来,他估计十有八九已经完蛋啦。即使能找到出口,活着出来的希望也不是很大,因为出口外面的狼窝掌活动着那么多的狼,不用他秃鹫动手,那群饿狼也会去收拾掉他们的。

他秃鹫不到万不得已,决不会动手杀人。杀人是最愚蠢、最没出息、最不附合教义的行为。霍斯教父一再教导他要用教义去感化那些受苦受难的灵魂,让他们成为天神最忠实的仆人。然而,进入桑洛依那几年来,他尽管收买了不少人心,但绝没有改变他们邪恶的本性。这些人大都有人命债,而且作恶多端,他不可能改变他们。而且,他也要利用这一点来占住这片金场,在残酷的现实中生存下去。

此刻,他又想起了霍斯教父的另外一句教诲:要想在这个狼一样的社会里生活下去,就要变得比狼更凶残,比狐狸更狡猾。是的,他已经深刻地领悟到了这句话的含义,而且也是不断提醒自己这样做的。有时候,他认为霍斯教父的这句话与他常常教诲的仁慈、弃恶扬善完全是对立的。但是,他仍然愿意两者都相信。因为霍斯教父是天神派来的,是不容怀疑的。

几年来,他也是把这两个原则很好地溶为一体,来笼络人心、占据金场的。在他看来,要想活下去,善不能不有,恶不可全无。否则,人将难以生存!

想到这里,这个桑洛依那金场的第一霸主心里陡然间增加了许多勇气和信心,他像要去跟谁打架似地提起臂膀,把袖子往上一提,双手叉在了腰间。

站在他身后的九指狼见他披在肩上的大氅快要掉下来,就殷勤地走上前去,帮他披好大衣,说:“掌柜的,进去吧,外面冷!”

秃鹫看着眼前纷纷扬扬飘露的雪花,一动也没有动。半天,他突然开腔问:“老狼,你说那些带炮的雷子这会儿怎么样了呢?”

“嗨! 你还担心这个呀!”九指狼显得十分自信地说:“我九指狼办事,你一百个放心好了。叫我看,那些带炮的雷子这会儿困不死也差不离儿,说不定早下了秃……”说到这里,他马上打住,看了看秃鹫一眼。他本来想说“秃鹫”二字,可他知道掌柜的忌讳这两个字,就改口说:“……下了老鹰和狼的肚子里啦!”

秃鹫一听,笑了笑,拍着九指狼的肩膀说:“你也别怕犯忌,秃鹫就秃鹫,我本来就长得秃嘛。你也一样,九指狼,可不就是一条狼?咱们一个是秃鹫,一个是狼,合起来就能吃掉那些带炮的雷子!”说完,发出一阵类似于乌鸦叫唤般的嘎嘎大笑声。

九指狼也在一旁跟着大笑不止。笑毕,他就趁着秃鹫的高兴劲儿,凑到秃鹫的耳旁说:“掌柜的,弟兄们紧张了一个来月,肚子里早没油水啦,你看,是不是……”

“好!”秃鹫很痛快地一挥臂,大氅又开始往下掉,九指狼赶紧给他披好,只听秃鹫继续说:“你去安排,搞丰盛点。咱们确实也该开开荤啦!”

九指狼马上眉开眼笑地说:“好,我马上去办,马上去办!”

于是,两个人就返回洞口。到了守洞口的小子们跟前,秃鹫像记起什么似地,忽然停下来对他们说:“你们这些天要特别留点神,注意外面有没有动静。洞里的人没有我的话,一个都不准出去。”金喽们慌忙点头称是。秃鹫说完才和九指狼一起走进了洞中。

这时候,刘大牙正在秃鹫住的偏洞里向雪里红献殷勤。他一边伸手烤着火,一边瞪着一双色情荡漾的眼睛,看着翘起腿来烤火的雪里红,就把手放在雪里红的大腿上,说:“雪妹子,晚上可寂寞?要不要我大牙给你暖暖身子?”说着,就把手慢慢滑向雪里红的大腿根。

雪里红动也投动,抬头瞟了一眼刘大牙,脸上露出不屑的神色。

恰在这时候,秃鹫走了进来。刘大牙一见,马上从雪里红的大腿上收回手,站在一边,露出大板牙,向秃鹫尴尬地嘿嘿笑着。

秃鹫装着什么也没看见,脱下大衣抖了抖雪,边往身上披边叫了一声:“大牙呀!”

刘大牙赶紧“哎”了一声,往前走了两步。

秃鹫在火盆旁坐下来,慢悠悠地说:“你回到洞子这么长时间,伤可养好啦?”

刘大牙活动了一下胳膊说:“嘿嘿,差不多了,差不多了。”

秃鹫就说:“那好哇。以后你就多帮着九指狼一点,护好洞子。听见啦?”

刘不牙又答应了两声。

秃鹫闭起了眼睛,向刘大牙挥了挥手,刘大牙知趣地退了出去。

秃鹫支走了刘大牙,便仰躺在木椅上,头靠洞壁,一言不发。红红的炭火正旺。映得洞里闪闪烁烁,使人顿生一种暖融融的十分舒畅的感觉。他的脑子里顿时回想起了一九四九年以前的上海,回忆起当着少将师长太太的母亲温暖的怀抱,就觉得十分美好。好像凝结在体内的血渐渐变得活腾起来,在他已近干枯的脉搏里奔涌不至!他躺着,一动也不动。暗红的火苗映在他发亮的秃顶上,显得通红透亮。

雪里红翘腿烤着火,看了一眼秃鹫的表情,就把眼睛移向洞口那边。

雪里红回到云水洞以后,好像变了一个人,动不动就痴呆呆的,望着洞口的亮光发愣。她多么向往外面的世界啊。外面有五彩的阳光,有轻柔的和风,有雨,也有雪,更重要的,还有一个人。

这个人从她认识开始,就永远记在了心里,让她现在,以至将来永远也不能忘怀。

这个人就是周有龙。

一想到周有龙,她就想起周有龙那副硬汉子的脸,想起他面对黑豹尖刀剖割时所表现出的无畏神情。是的,她爱他。如果说那天晚上,周有龙醉酒后,她是想试探他才到他的房里的话,那么,在几天以后的傍晚,她看到周有龙面对着雪山和晚霞独自流泪的情景时,她就彻底爱上了他。她以为,这才是一个男人最珍贵的东西。

她本来想用激将法,使周有龙说出自己的真实身分,然后和他一起离开这个没有人性的地方。可周有龙几乎不经意地就掩饰过去了。她尽管骂他是伪君子,可依然爱她。她不想把他出卖给黑豹,也是这种心理在作怪。但是,她又不允许周有龙干出不利于金场的事,才在话里暗示他:谁都需要一条活路,我不出卖你周有龙,你周有龙也别干坏场子的事。她想这样以来,周有龙出不去,自然就会留在场子里,日子一长,这桩好事自然能够成功。

可周有龙不给她一点情面,竟然缚住她,照样领着带炮的雷子破了斧劈门。她在仓皇逃跑的路上,被追在后面的周有龙喝住。那一刻,她甚至不想活了。可是为了场子,为了报答秃鹫给予她第二次生命的恩情,他依然举起了手枪,打中了周有龙的肩膀。但是,这一枪,她是留着私情的。凭地在掌子里练就的枪法,她当时就可以打死他。但是她在开枪的那一瞬间,竟改变了主意,枪口稍稍偏了一下,才没有致他于死地。

到了云水洞,她想努力忘掉这个人,可是这个人竟牢牢地扎在了她的心里,怎么赶也赶不走。以至她每每坐下来,或者百无聊赖时,就把眼睛转向洞口方向,看那透进来的亮光。她希望周有龙从洞口那边走进来,哪怕最后打死她,她也觉得这是一种欣慰。

此刻,她就这样望着洞口方向,目不转睛地盯在那里,露出一种茫然不知所措的痴呆呆的表情。她觉得这个洞子如同地狱,那成天和她呆在一起的秃鹫,好像是一具僵尸,动不动就一言不发,靠在洞壁上想心事,几乎从来不跟她说一一句话。

许是火盆烘烤的缘故吧,秃鹫觉得身上好像每一根血管都流起了热腾腾的血液,既舒服,又有一种欲念。

他睁开眼睛,向雪里红望去。雪里红看着远处的神态是那么雅静,她的白皙的颈项和丰腴的手臂,使他顿时想起了蒙娜丽莎的神态。她坐着,翘着腿烤火,使他顿生出一种春情的萌动。

哦,多长时间啦,他想,我一直没有像今天这祥认真地去看她,去注意她。很长一个时期以来,我甚至把男女间作爱的事淡忘了,竟把守在自己身边这样一个活鲜鲜的女人忘得一干二静。她是那么美,那么招人喜爱,她的姿势、神态,无不传达出一种令人为之颤栗的诱惑。

秃鹫再也忍不住内心的骚动与不宁,他坐起来,轻轻走过去,拥住了雪里红,亲了亲她的油黑的头发,又亲了亲她美丽的额头,最后一下就把嘴放在雪里红鲜亮的嘴唇上,不断吸吮起来。雪里红身子轻轻地抖动,闭起了眼睛,发出一两声轻吟。

秃鹫吻着她,心里就止不住想做一件事情的欲望。他一臂搂着雪里红的后背,一臂托起地的双腿,把她抱了起来。走到一侧的床边,放下她来,就以更加迅猛的动作吻她,手摸索着解开雪里红的上衣,又一路解了下去。

雪里红躺在床上,任秃鹫怎么动作,她也不管。她紧闭着眼晴,心早已离开了她的躯体。她觉得又回到了很久以前的某个夜晚。那晚上,同样有一个粗壮的男人像秃鹫这样把她抱在了床上,她渴望那个人吻她,拥抱她,抚摸她饥渴的肌肤,然而,他没有,没有……

想着想着,就有一珠眼泪从她紧闭的眼睛里滚落下来,滴在枕头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秃鹫起来了。雪里红本想躺一会儿的,可秃鹫对她说,晚上弟兄们要好好快活一下,让她也去,她驳不过,就起来了。

不大一会儿,九指狼走进来,乐呵呵地说:“都准备好啦,请掌柜的和夫人入席!”

松明闪亮的大厅里,人声鼎沸,闹闹嚷嚷。临时凑合起来的石桌、木板箱以及雪松支就的粗糙的案子上,摆满了各种诱人的菜肴。那些早已守候在旁的金客子们垂涎三尺,不停地咽着口水,或抽动鼻子闻着菜香,或伸长脖子期盼着主人的到来。

秃鹫和雪里红走进这里以后,九指狼大声宣布:“弟兄们静一静,听掌柜的训话。”

秃鹫清了清嗓子说:“今儿个,大伙儿高兴,我也高兴。自从大家伙儿跟了我秃鹫来到这场子里,力设少出,苦没少受,盼的也就是在一起过个安宁的日子。可那些该死的带炮的雷子,破了斧劈门,连夺了两个场子,杀了咱们金帮那么多弟兄……”

秃鹫说着,有些说不下去了,他挤出了两滴眼泪,举起酒盅说:“这第一杯酒,咱们先祭奠为保护掌子死难的弟兄。”说着,就把酒慢慢洒在地上。

见大家都默不做声,表情黯然,有点兔死狐悲的感觉,他就提高嗓门继续说:“那些可恶的带炮的雷子,他们是成心不让咱们话啊。大家想想,咱们能不能答应?”

整个大厅里顿时群情激愤,喊声一片:“不能,我们不能答应!”

“把带炮的雷子撵出掌子去!”

“咱们操起家伙和他们拼了!”

秃鹫见火已经点着了,就伸出两手往下压了压,说:“对,咱们不答应。谁敢来砸我们的饭碗,咱们就跟他拼!”说到这里,他停了一下,扫视了一下眼前的喽罗们,见大家都在洗耳恭听,就恢复了笑容,放慢声音继续说:“我可以告诉大家,那些带炮的雷子已经让老狼给引进了迷魂谷困起来啦,说不定这会儿早完蛋啦!”

喽罗们一听,就噢噢地放声狂叫起来。

秃鹫又往下压了压手臂:“大伙儿也别太高兴,现在那些带炮的雷子死没死还不知道,而且他们已经打开了斧劈门,有没有别的人进来还不大清楚。现在最重要的是,咱们还不能贸然出去,大家一定要精诚团结,护好洞子。熬过了眼下这个难关,等雪一消尽,咱们马上打出去,收回斧劈门,到那时,咱们又有好日子过啦!”

喽罗们又噢噢地放声狂叫起来。

秃鹫兴高采烈地举起酒盅,大声说:“弟兄们,放开肚皮,吃饱,喝足,玩痛快,来,干!”

于是,整个大厅里欢叫一片,大家纷纷端起碗来,叮叮当当碰个不停。喊叫声、猜拳行令声、嚼动菜肴的巴嗒巴嗒声交织在一起,组成了一曲喧闹的杂乱无章的大合奏。

秃鹫一边吃菜,一边和九指狼他们谈笑,显得特别高兴。雪里红有些矜持,但两杯酒下肚,脸上也泛出了异彩。她一边听九指狼说笑话,一边不断点头,听到绝妙处也不禁和大伙儿一起笑起来。

此刻最难受的还是刘大牙。今天没在雪里红跟前讨到便宜,还让秃鹫碰上,弄得自己一脸的灰。秃鹫对他冷冰冰的态度,使他明显感到自己失宠了。从豹子掌逃回来,秃鹫好像就开始对他有些冷淡。想到自己在豹子掌过的日子,那真是一呼百应,连蝎子也不得不敬他三分。可回到自己的主子秃鹫跟前,他反倒不吃香了。他一想起这些,肚子里的气就不顺。此刻,一见九指狼在那里有说有笑,他心里就忍不住骂道:“你娘的,还没我进场子早,你这会儿倒比我风光了,我操你个妈!”

不知那九指狼又说了句什么,把一桌人逗得哈哈大笑,连今晚很少说话的雪里红也禁不住放声笑了起来。刘大牙觉得心里更加难受,他瞟了一眼雪里红,在心里骂道:“臭婊子,不就是个给人垫腰睡觉的玩意儿吗,装什么辣子!”他越想越气,于是,就独自端起碗,猛灌了一口。

这时,忽然有一个小金头走到九指狼跟前耳语了几句,九指狼一听,对那个小金头挥了挥手,见小金头走远了,这才又贴到了秃鹫跟前悄声耳语起来。

秃鹫停止了咀嚼,听九指狼说完,就把拿在手里的骨头放在桌上,站起来和九指狼一起离开了大厅。雪里红想了想,也站起来,跟着走了出去。

刘大牙看到他们那个神秘样,心里又来了一股气:妈的,把你刘大爷也不当个人看,有事也不招呼大爷我一声。等有了机会,我非得出出这口闷气不可! 这样想着,他就端起碗,看着一旁那些还在发愣的金客子们说:“来,弟兄们,喝!

于是,这些人又喝了起来。

秃鹫他们出去,是因为发生了一件事。有个叫闷疙瘩的金客子趁着大家正吃喝的时候跑出去了。幸亏发现得早,让守洞口的给抓了回来。

此刻,他被捆在偏洞的石柱上,全身五花大绑着,棉衣也撕破了,有几处地方露山了脏污的棉花。

他的前面,炭火盆烧得正旺,桔红色的火光映照着他的脸。这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壮小伙的脸,脸上疙疙瘩瘩,布满了像伤愈后留的疮疤那样的东西。他站着,一声不吭,好像自己没做什么错事似的。

秃鹫他们走进这个偏洞的时候,这个叫闷疙瘩的金客子眼睛里闪出了一丝慌乱,可不久,他又恢复了镇定。

秃鹫走过来,一双鹰一般犀利的眼睛紧盯着这个人,倒背着手在他跟前踱着步。半天,他忽然闷闷地说:“噢,疙瘩,你为什么非要走呢?平日里,我秃鹫待你也不薄呀。再说,真要走,你也得打声招呼呀。你这样不声不响地跑,为哪桩事呢?”

那个闷疙瘩一声不吭。

这时候,九指狼冲上来,向他吼道:“说,为什么跑?”

闷疙瘩仍然一声不吭。

九指狼就扬开手臂,左右开弓,啪啪两声搧了他两个耳光,闷疙瘩的嘴角顿时就流出了一丝鮮红的血。

“说!为什么?”九指狼又吼了一声。

见闷疙瘩还是一声不吭,秃鹫就走过来,柔声细语地问:“你倒是说说看,为啥?”

那闷疙瘩动了一下嘴唇,半天,才憋出一句:“我不愿意干,我要回家!”

“回家?”秃鹫重复了一句,接着说:“恐怕没这么简单吧。你倒是说说实话看,你是不是雷子派来的坐探?”

那闷疙瘩干脆把头一歪,什么话也不说了。

秃鹫来回踱起了步子,踱了一会儿,就给九指狼使了个眼色,九指狼便从火盆里抽出早已烧好的火铲。那火铲已经被烧得通红透亮。他拿着火铲走到闷疙瘩跟前,阴阳怪气地问:“说吧,你是不是雷子派来的坐探?”见闷疙瘩还是一声不吭,就一把撕开他的棉衣,把那通红的火铲一下贴在了闷疙瘩的胸前,闷疙瘩顿时惨叫了一声。只听他胸前的肉被火铲烙得嗞啦啦响,一股青黑的烟雾便顺着他的胸前冒了上去。

秃鹫背对着他们,一声不吭。站在远处的雪里红顿时闭上了眼睛。

九指狼还在声嘶力竭地吼道:“说,你是不是雷子的坐探?”

见那闷疙瘩还是一声不吭,就一把揪住他的衣襟,不断摇撼着,几乎把脸贴在他的脸跟前,继续大声喝问:“快说:是不是?”

那闷疙瘩紧闭着眼睛,牙咬得紧绷绷的,什么也不说。

秃鹫走过去,拨开了九指狼,对闷疙瘩说:“疙瘩,你这是何苦呢?大家兄弟一场,即是我秃鹫有万般不好,可拿弟兄们都当亲兄弟一样待啊,还不至于连兄弟的一句话也问不出来。想想这么多年来弟兄们的苦楚,我也感到对不起大家。只要你说出你为什么跑,我秃鹫马上送你出洞。”

那闷疙瘩听了秃鹫的话,眼泪顿时就哗地流下来,他颤抖着嘴唇,半天才说:“……掌柜的,是我不对,我……我犯了事逃出来以后,家里就剩下60多岁的老母亲一个,我想她呀……”说着就号啕大哭,眼泪、鼻涕流得满脸都是。

秃鹫听了他的话,就什么也不说了,他转身走向对面的洞壁,长出了一口气,闭上眼睛一言不发。

九指狼迟疑了一会儿,走到他跟前,低声问:“掌柜的,你看……”

秃鹫没有说话,他仍然沉默着,等了好大一会,他举起一只手,指头往后挥了挥,就停在肩上不动了。五根伸开的指头被火光映照在墙上,像一只巨大的、阴森森的魔掌。

九指狼心领神会,微微点了点头,就走过去,看着眼前啼哭不止的闷疙瘩,刷地拔出腰刀,猛一下刺进了闷疙瘩的胸膛。

那闷疙瘩顿时瞪圆了眼睛,看着秃鹫的背影,惨声喊叫了一句:“大哥——”

那秃鹫的身子猛地颤抖了一下,但他仍然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慢慢放下举在肩头的手臂,在头上划了一个大大的T字,就闭着眼睛默不做声了。

此时,在这个偏洞外面,有一个瘦小的金喽正瞪大恐怖的眼睛注视着洞里的一切,他面色如土,浑身早已颤抖不已。

九指狼这时才从闷疙瘩的胸前拔出刀子,只见紫红色的血浆夹着血块从刀口里哗哗地涌了出来。他抬头看了一眼此刻还张大着嘴、鼓圆了眼睛的闷疙瘩,唾了口唾沫,把刀子在闷疙瘠的肩膀上蹭了两下,装回了刀鞘里。

雪里红猛地一下扑在秃鹫的跟前,看着他问:“他不是雷子的坐探,你为什么还要杀他?”

秃鹫慢慢睁开了眼睛,声音幽幽的,像从天外传来似地说:“虽然他不是雷子的坐探,但早有离心。如若不除此人,他难免由此积下怨忿,到时坏了掌子的大事!”说着,就径自走出了偏洞。

九指狼也跟了出去,他看到洞外那个抖作一团的瘦小的金客子说:“结子,去,把他给我弄出去,收拾干净!”

那个叫结子的金客子慌忙答应了一声,走进洞来,看了看绑在石柱上的闷疙瘩,不知道如何是好。迟疑了半天,才抖抖索索地开始解绳,可那绳子怎么也解不开。

雪里红站在那里看了一眼捆在柱子上的闷疙瘩,也疾步离去了。

那个叫结子的金客子,一边解着绳子,一边抖动不已。 好不容易解开绳子,只见那个闷疙瘩直挺挺地倒了下去,摔在地上。他站了一会,就跑过去,把那尸体扳转过来。死者的面孔骇得他倒吸了一口凉气,他闭着眼睛念叨道:“疙瘩兄弟,你可别吓我呀。”说着抖抖索索地伸出手去,替他合上睁圆的两眼,又找了一把铁锹来,铲起沙土盖了盖地上的血迹,然后背起那个闷疙瘩,用铁锹撸着他的两腿,走出了偏洞。

此时,洞内的吵闹声早已停了下来,洞道里空无一人。

到了洞口跟前,那几个守洞的闪了开来,一个个默不做声,目送着他背尸体的背影消失在洞外。

结子背着闷疙瘩的尸体出了云水洞以后,就向一侧的岗湾里走去。脚下的积雪嘎嘎吱吱地响着,身上的尸体非常沉重,压得他大口大口地喘气。他走一阵,歇一阵,一直把闷疙瘩的尸体背到岗湾的僻静处,这才放下来。

歇了一会,他用锹铲过积雪,开始挖土。土有些坚硬,他挖得非常吃力,只好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挖。挖了约有一个多时辰,终于挖出了一个勉强能放得下一个人的小坑,他把那尸体挪进坑内,放好,然后,一锹一锹地往下填土。他填土的动作缓慢而沉重,铲一锹土,慢慢撒进去,又铲。不长时间,整个尸体都埋住了,他的脸上也已被泪水糊满了。

他把那些土全部铲起来,堆了一个小包,就丢了锹,一下跪倒在坟包前,呜呜地哭起来。边哭边说:“疙瘩兄弟, 你死得好冤哪!秃鹫狗日的他不是人,是畜牲,是魔鬼呀!你怎么还那么傻,临死的时候还喊他大哥,呜呜呜呜……”

哭够了,结子站起来,擦了脸上的眼泪说:“疙瘩兄弟,你就躺在这儿吧,我走了!”

然后一步三回头,直至再看不清那坟包时,就放开双腿,向雪原的深处跑去……

秃鹫让九指狼杀了闷疙瘩以后,整整一夜没有睡好。第二天早晨起来,脑子里还有点昏昏沉沉。他站在洞子里伸着懒腰,打了一个呵欠。这时候,又有一个守洞的小金头跑来向他报告说:结子逃走了。他脑子顿时就大了起来,他没想到刚刚惩治了一个,怎么又跑了一个?他刚想开口喊九指狼,只见刘大牙走上前来说:“我去追吧!”

他点了点头说:“好,你去,多带些弟兄去追,绝不能放了这小子,否则后患无穷!”

刘大牙就说:“大哥放心,追不上这小子,我就不回来见你!”

然后,刘大牙便点了三十几个人出了云水洞,步着结子留下的脚踪,一路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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