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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豪一支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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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1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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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悍将奇兵》连载

第六章 考验

周有龙被那几个人连推带搡,弄到了一间木头房里,绑在柱子上。解了头布后,他首先感觉到了一种肃杀的气氛。一盏油灯若明若暗,照着三、四个晃来晃去的人影。他们各提着一把大刀,刀片上寒光闪闪。屋子中间,摆着一条血迹班斑的板凳。四周的墙壁上悬挂着吊绳、皮鞭、镣铐等自制的刑具,几个彪形大汉虎视眈眈地逼视着他,恨不得将他撕碎、嚼烂、咽掉……

不大一会儿,随着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只见从门外走进几个人来,领头的是一个虎背熊腰、面目凶恶的黑汉子。他后面还跟着一个漂亮的女人、一个独眼男人,还有一个瘸着一条腿的人。

这几个人分别是:黑豹、雪里红、独眼龙和瘸了。

周有龙一看来势,就明白,这黑大汉肯定是黑豹无疑。他想,你黑豹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个这吗,也没有生着三头六臂,我就不相信你还有透视人心的特异功能?

黑豹也紧盯着跟前这个被绑在柱子上的衣衫褴楼的人。他看出,这个人与以往来投奔的那些犯人的穿着打扮没有什么两样,所不同的是,以前那些逃出来的犯人都是由自已人领进来的,并没有哪一个能横穿过这片沼泽,而眼前这个逃犯打扮的人却独自闯了过来。他究竟是什么来路?此时到这里来说明什么?现在外面来了许多带炮的雷子,随时准备着进来占领这片金场。莫非他真是带炮雷子派来的老便不成?

看了一会,黑豹忽然吼了一句:“嘛页子?蒙爷的眼。⑴”

这是一句很普通的流氓黑话。周有龙翻了一下眼睛,声音闷闷地答道:“黑秃。⑵”

“卖什么关子? ⑶”

“周有龙,人称老闷。”

“大山小山?⑷”

“大山。”

“占嘛山头? ⑸”

“木池子里干活。⑹”

黑豹问到这里,停了一下,把那两只狼似地眼睛转了一下,又问道:“为嘛打破碗? ⑺”

“靶子。⑻”

“哈哈哈哈哈!”黑豹突然放声大笑起来:“对过眼子啦? ⑼”

“对过。”

“大眼小眼? ⑽”

“大眼小眼都对过。”

黑豹听了,又一阵放声大笑,边笑边给了周有龙一拳:“你小子,艳福不浅啊!”说毕,又笑了起来。

周有龙看着黑豹已经被自已瞎编的这一套假话逗得大笑不止,如释重负地长出了一口气,跟着“嘿嘿”地傻笑起来。

黑豹笑毕,马上变了脸色,眼露凶光地吼道:“笑个×!你这狗便衣!”说着,一脚踏上周有龙面前的板凳,眼睛直逼着周有龙:“想骗你黑爷爷,没那么容易!”

周有龙看着他,没有答话。他脑子里迅速转动起来,难道是我说漏了什么吗?是不是有些黑话给记混了,遗忘了呢?不!不可能!这些黑话在出发前的几天里是反复同老庄头核对、证实过的,而且自己已经把它牢记在心了。不,不会有错,且看你黑豹还有何动作?”

只见黑豹两眼紧盯着他:“那么,你说,笑面虎可好?”

笑面虎?周有龙马上绷紧了神经,脑子急速转动起来,笑面虎是谁?他一直没有听说过这个人呀。不,慢慢想,不要急。现在最重要的是要想法蒙住黑豹,不让他对我一时答不上来产生怀疑。就慢吞吞地说:“你问他呀,唉!”接着就装出一副一言难尽的样子。

“你啰嗦个啥?我问你笑面虎好不好?笑面虎你知道不知道?”黑豹急不可待地吼道。

笑面虎?对,我好像在机关的一份材料里见到过这个名字。是这样,没错。好像说的是驻守在诺木洪农场的武警中队制止了一起罪犯集体越狱事件,里面就提到了这个策划越狱的首要分子,因为负隅顽抗被当场击毙。

想到这里,他慢悠悠地说:“笑面虎呀,那一次带着大伙跑时,让人家给毙了,死得好惨哪!怎么,你没听说吗?”

黑豹当然听说了,并且为失去此人还叹息了半天呢,他只不过是想证实一下这个自称是从诺木洪劳改农场跑出来的犯人是真是假。见周有龙不仅答上来了,而且还反问起自己,就一脚踢翻了板凳,刷地一把扯开衣服,从腰里拔出短刀,顶在周有龙的胸前:“你他妈的在蒙老子,你是那些带炮的雷子派来的老便!”

“操。”周有龙骂了一声,将头扭向一边,打定主意再不说话。

黑豹见周有龙不答话,用刀子一下一下挑开了周有龙的衣服扣子,把刀尖顶在周有龙裸露的胸脯上。

“说!是不是?”

周有龙一挺胸脯:“带炮的雷子,x!”

“哼哼!不说是吧,老子有办法让你开口!”说着,他就用刀尖在周有龙的胸脯上慢慢划起来。他划着,只见血慢慢涌了出来。他看见周有龙咬紧牙关挺立着,就不住声地冷笑起来。

这一刻,周有龙感到自己在经受着一场最严酷、最无法忍受的肉体和精神上的折磨。此时的他,全身的肌肉不住地痉挛,脸上渗出了豆大的汗珠,精神几乎到了崩溃的边缘。他看着不住狞笑的黑豹,大吼了一声:“黑豹,你不要欺人太甚!要杀要刮你痛快点!”

“好吧。”黑豹笑着点了点头:“那我就成全你! ”

说着,就真的挥起刀子准备向周有龙胸部刺去。

这时候,只听站在黑豹身后的雪里红说了一声:“慢着。”

就走过来,从黑豹的手里拿过刀子,在手里拋起来,又接住,看了看刀刃上的血迹,然后才说:“既然来了,先弄个水落石出再动手不迟。”

黑豹气得在屋子里兜开了圈子,他无可奈何地叫道:“可这家伙来路不明,软硬不吃,留他何用?说不定还会坏了弟兄们的大事!”

周有龙忍着剧痛,忿忿地、一字一句地说:“我以为,江湖上传说的黑豹是他妈一条好汉,原来你他妈的是这么个熊包。让一个手无寸铁的黑秃就吓破了胆。也怪我有眼无珠,让麻眼子介绍我来投奔你。”说毕,显得有些悲怆地仰天长叹:“麻眼老兄,你害得我好苦哇!”

“你说谁?”黑豹突然停住脚步,问道:“麻眼子? 你认识他?”

“岂止认识!”周有龙见自己的这一招见效了,反倒扬起头,看也不看黑豹,说:“连他那条小命还是我给他拣来的呢!”

“有何凭证?”黑豹紧追一句。

“当然有。”周有龙不动声色地说。

“拿来我看。”黑豹将一只手摊在他的面前。

周有龙动了动被捆死的胳膊,说:“就让我这样拿吗?”

黑豹一挥手:“解开!”

刚才那几个手持大刀的汉子立即上前解开了捆在周有龙身上的绳子。周有龙活动了两下手臂,从衣襟里面掏出了一封油纸包着的信件,递给了黑豹。

黑豹接过那信,急忙拿到油灯下去看。只见那信上写道:

三掌柜:

今有我友周有龙从诺木洪劳改农场逃出,欲进掌子投奔三掌柜。我念其对我有恩,故荐于你。此人胸志不凡,文武兼备,不可小视。望三掌柜纳之并委以重任。

祝你与鹫、蝎二兄安顺。

麻眼

黑豹看了那信,将它递与雪里红等其他几个人传看,然后转过身来,又仔细瞅了瞅周有龙,这才说:“原来你是麻眼老兄介绍来的,为何不早说?”

周有龙撇撇嘴:“只是你相煎太急,哪有我解释的机会。”

黑豹哈哈一笑,双手抱拳:“对不起,得罪得罪。”

周有龙见黑豹改变了态度,也就顺水推舟,抱拳施礼:“那里话,你这也是为了掌子的安全着想嘛!”

黑豹问:“麻眼老兄近几天可好?”周有龙叹了一口气:“近几天外面有带炮的雷子活动,麻眼子和我见了一面,当天晚上就去了格尔木。”

“那外头带炮的雷子有什么动静?”黑豹忍不住问。

“这个就难说了。”周有龙一刻也没有忘记自己扮演着的逃犯这一角色:“我从诺木洪逃出来,到处都有带炮的雷子围追堵截,我哪还敢去自投罗网!”

“说得也是。”黑豹点点头,还想问点什么,这时雪里红走过来,指着那封信说:“这封信我看有些不对。往常独眼兄弟在外边的时候,麻眼子介绍的人都是由独眼兄弟带进来的。现在,带炮的雷子来了,麻眼他怎会随意介绍人来。……再说,这封信上也不见麻眼子的印章。以前有事捎信来,麻眼可都是盖着自己的朱印的。”

“嗯?”黑豹马上换了一副面孔,警觉地订着周有龙。

周有龙一看形势突变,知道麻眼子这家伙故意留了一手,于

是就主动问了一句:“难道这封信还有假吗?这可是麻眼子当着我的面写的。”

黑豹又要过那封信,左看右看,自言自语道:“字倒是麻兄的字,只是没盖印……”

这时,独眼龙向前迈了一步,说道:“要不,我出去探探风声再说。”

雪里红一举手说:“不成! 现在出去,等于白白送死。”她想了一会儿,转身对周有龙不冷不热地说:“既然来了,就先呆着吧。有事的时候,自然会来找你。”然后意味深长地看了周有龙一眼,和黑豹一起走出门去。

门“哐”地一声,从外面关住了。木头房里,仅留下了周有龙一个人。

周有龙刚才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同黑豹、雪里红周旋上,也就忘记了胸口的伤痛,这会儿,这些人一走,胸前的伤痛一下袭了上来,他咬着牙坐在地上,顺势靠在柱子上,闭上眼睛,长出了一口气。

不知过了多久,忽听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又听见几句对话:

“来了,老驴头?”尖尖的声名问。

“啊。”闷闷的声音答。

等了一会,那闷闷的声音问:“咋样了? ”

“死不拉叽的。正躺着呢!”尖尖的声音答。

“那你去吧。”闷闷的声音说。

又一阵脚步声。没走几步,那尖尖的声音又说:“老驴头,你可看好了,跑了人我可不管。”

只听门外一阵响动,门被推开了,那个叫作老驴头的人走进来,又关了门,拨亮了灯。

周有龙睁开了眼睛,看见眼前站着一个驼背老头,老头咳嗽着,弓下身来,端起灯仔细看了看周有龙的脸,又去看他胸前的那些刀口。他一边看,一边叹息着摇了摇头。之后,就放下灯,从怀里掏出一个酒葫芦,用牙拔开塞子,喝了一口含在嘴里,然后用手分开周有龙的衣襟,就“噗噗”几下,把那些酒全部喷在周有龙的胸前。

周有龙顿时觉得疼痛难忍,不由得呻吟了一声。

“忍着点,娃娃。”那老头像是对自己的儿子那样对周有龙说:“进到这掌子里,没有点硬劲可不行。唉,人都变成狼了。”说着,又掏出一个小纸包,抖抖索索地把那些不知道是什么的粉状物,均匀地撒在周有龙的胸前。撒完,又拿出些已经干枯的绿色植物叶子,贴在伤处,拉起自己的衣襟,从里面的衣服上扯下了一条布来,绑在周有龙胸前。

“好了。”他说。“只划破一点皮,要不了多长时间,刀口就能长好。”

周有龙看着这个老头,真诚地说:“谢谢你,大叔。”

“谢我干嘛?”老头收起葫芦,说:“要谢就谢女掌柜的,是她叫我来的。”

“女掌柜的?”周有龙一下就想起了那个拦住黑豹并对信件提出异议的女人。

“你说是雪里红?”

老头没有马上回答,等了半天才说:“大家都这么叫她。”

“她为什么要你来治伤呢?”周有龙忍不住又问。

“不知道。”老头收起东西,就要走。

周有龙扯住他:“大叔, 你不要走,我还有话想问你。”

老头惊异地看着他,半天又问:“你是干什么的?”

周有龙怔了一下,接着说:“是从牢里跑出来的。”

“那就好!”老头说:“可别是局子里⑾来的,那样,黑豹绝饶不了你!”

“为啥?”周有龙明知故问。

“为啥?”老头看了看周有龙,又静耳听了听外面的动静,这才慢吞吞地说:“黑豹狗日的心狠着呢,杀人眼都不眨一下。年前,从外面来了一个人,说是犯了什么事,就躲到这儿来了。后来,那人就留在场子里干活。谁知,那人是格尔木局子里派来的探子,带了个码子机⑿,发报时让人发现了。就跑。他在前面跑,黑豹就带人在后面追。后来就在苇子里追上了,黑豹拿起排子快枪⒀,照着那人一顿猛扫,那人的脊背就被打成了马蜂窝,倒在了水里面,咕咕地往出冒血,不大一阵,水就冲着那人和血水流走了。年轻人,我告诉你,你若是局子里来的人,就别在这儿惹麻烦,趁早儿,逃吧。”

“不,我不逃。我要跟你们挖金子!”周有龙说。

“哈哈,挖金子!”老头怅然地笑了一下:“金子就那么好挖?末了,连个金子面也见不着,都一咕脑弄走了!挖金子的人苦,挖金子的人也恶呀,金子把人都变成了狼,恨不得把所有的金子都揽到自己怀里。小拿司,大拿司,小管家,大管家,金把头,层层盘剥,淘金人只有落得个人财两空。我和我那死鬼儿子,大老远来到格尔木,想入个掏金人的伙儿,可就是没门子。后来,钱也花光了,没法子再活,我就对儿子说:‘秃蛋儿,咱俩从此就不认识了,你不是我儿子,我也不是你爸。这地场没父没子更好话。’从此后,秃蛋就学会了偷,慢慢就结识了掌子里的眼子,我们就让人带到这里掏开了金子。谁知,掏下的金子都归了掌柜的,我那儿子傻呀,他半夜里起来,偷了黑豹的金子想跑,可连这斧劈门也没跑出去,就让人家给抓住了。黑豹狗日的残忍呀,把秃蛋绑在空场的柱子上,裆里拴了一个酒瓶子,吊在腿间当靶子打。这是场子里的规矩,谁要偷金子,都得受这刑。瓶子打碎了,能留下一条命,若是打不碎,人也就完了。

那天,秃蛋绑在柱子上,黑豹就搬了一个板凳,老远地坐下来,举着枪,打那瓶子,第一枪打飞了,第二枪打在秃蛋的腿上。我那儿子就开始大骂起来。黑豹和雪里红他们就站在一旁哈哈大笑。第三枪还没打准,打到了秃蛋的肚子上。秃蛋痛啊。他骂:‘黑豹,你要是个人,就给老子痛快点来一枪。’黑豹才不呢,他要看着人啥时血流光啥时才住手。他一边笑着又开了一枪,这一枪又打在秃蛋的胯子上。秃蛋已经痛得快死了,可黑豹还在啥哈大笑。雪里红这时就不笑了,她从黑豹手里拿过枪,照着秃蛋的腔子就是一枪,秃蛋的脑袋就耷拉下来了。我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自个的儿子让黑豹他们给打死了!我真浑啊,我连自个的儿子都保不住,还算他妈的什么爸呀!”

老头说着,就呜呜地哭起来,眼泪在他榆树皮般的脸上一个劲地往下流。

周有龙听了老驴头的诉说,对黑豹这帮家伙的兽行就有了更深的了解。他想,自己没有来错,小分队也没有来错,像黑豹这样一群野兽,就该彻底消灭他们。

他忍不住又问:“那你为什么还要呆在这里?”

“唉,不呆还有啥法儿?儿子死了,家也没了,多半截入土的人了,还干啥?到哪里也是个死,不如就呆在这里,死了就算了!”老头擦了擦眼泪,一副木然的神情。

周有龙想起了自己来这里的使命,就问:“大叔,你知道咱这场子里的火器硬不硬,到底有多少人,多少枪?”

老头吃惊地看着他,半天才说:“你问这干啥?要是让黑豹他们知道,非掉了脑袋不可。好好躺着吧,不该知道的事,就别问,省得惹麻烦。”

老头叹息着,站起来,吹灭了灯,走出屋去。

周有龙头靠在柱子上,躺着,眼睛看着黑咕隆咚的屋顶,心里翻腾不止。老头刚才的这一番话,让他想了许多许多。

也许,黑豹他们会杀了我。他想。这家伙是一个典型的嗜血狂,什么事儿也会干得出来。他完全有可能把我绑在外面空场的柱子上,当靶子打。

可转念一想,又否定了这个可能。一则我有麻眼子的保荐信,二则我已经完全看穿了黑豹的本质。可以说,黑豹除了对我大声恫吓、威逼、划破胸脯,再拿不出别的本事了。

最使周有龙担心的是黑豹一直把他关下去。如果那样,小分队贸然进来,久攻不下,就会蒙受巨大的损失。

逃?他想。趁着夜深人静偷偷跑出去。不,不行。即使自己顺利逃出去,领着小分队进来,不见得就能攻破这道斧劈门。再说,一点也没摸情这里的人员数量、武器装备和防守情况就跑回去,也不是我周有龙干的事情。我宁可死在这里,也不能让小分队吃亏。

那就留下吧。他想。可留下来又怎么办呢?争取那个叫老驴头的老汉?让他帮自己?不行,他不会干!那还有谁呢?

没有人。他的脑子里像过电影那样,把进入斧劈门所见到的人一一过了一遍,想不出一个人能够帮他的忙。倒是雪里红这个女人引起了他的注意。这雪里红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呢?在来这里之前,他又仔细审问过麻眼子,从他嘴里听说过这个叫雪里红的女人,但是更多的情况麻眼子也不知道。仅从今晚到这里以后的观察,他觉得雪里红是这些人当中最难琢磨,也恐怕是最难对付的一个。她站在黑豹的后面,一言不发,默默地看着自己。当黑豹举刀准备杀他的时候,是她拦住了黑豹。可当黑豹把麻眼子的保荐信交给她以后,她又是第一个从中发现破绽,提出了异议,而且又是那么果断地制止了独眼龙外出探听消息的提议。这说明她绝非一个寻常的女流之辈。她用那么一种口气和自己说话,而且那么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说明她对自已有怀疑。可后来,她又让老驴头给他疗伤,说明她与黑豹的凶残还是有区别的。

这个女人啊,真是让人难以捉摸!

第二天一早,有一个长得猴头猴脑的瘦子来为周有龙送饭,等他吃完饭后,那瘦猴依旧从外面反锁好门,走了。

没有人专门看守他。黑豹他们对他的防备似乎比较松懈。但此时的周有龙反倒更加焦灼起来,他不知道黑豹要将他在这屋子里关多久。

从早到晚,这一天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谁知晚上,场子里就发生了一件事。

半夜时分,已经睡着的周有龙突然被一声枪响惊醒,他急忙爬起来倾听外面的动静。

只听得场子里喊叫声四起:“别叫探子跑了,快抓住他! ”接着又是两声枪响,还夹杂着人的跑动声。

周有龙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他可以断定,这枪声和喊叫声不是冲着自己来的。

那个逃走的人就被抓了回来。

周有龙立即躲到黑暗处,不大一会儿,透过窗口一看,只见一伙扛着长短枪的金喽子们,推着一个五花大绑的人从房前经过,边推边吆吆喝喝地骂着:“你这狗使衣,想跑?没那么容易!”

那个逃走的人被押到不远处的一间房子里,门“呯”地一声关上了。

紧接着,那间房子里便传出来一阵阵踢打声和人的惨叫声……

……探子……便衣?这分明是指公安局的便衣警察,难道那个人是公安局派进来的侦察员?

不可能呀,从出发到格尔木直至库布曲克,始终未听公安机关介绍过呀!那他又是从哪里来的侦察员呢?

莫不是黑豹在有意做戏,拿这个来试探我?

不,说不定他真是自已的战友呢?这是一个魔鬼呆的地方,公安机关决不会轻易把派出侦察员的情况告诉别人的。就像自己这次化装侦察一样,除了巴维尔、马玉彪和老庄头几个知道以外,其他人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到哪里去了。

如果真是公安机关的侦察员,那该怎么办呢?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战友遭受折磨而无动于衷吗?

可你现在又能做什么呢?

周有龙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更好的办法。

那间屋子里的惨叫声一直延续了整整一夜。

……

天一亮,那个瘦猴又来送饭,态度似乎也热情多了,问周有龙睡得好不好?周有龙就故意说:“好什么呀,让那叫声吵得一夜都没合眼。”

瘦猴就说:“嗨,这个狗便衣,可把老子们折腾苦了!”然后神秘地说:“你还不知道吧,那家伙可是个地地道道的便衣探子。上次三爷带着人出去杀了治多县来的那几个人,救回场子里的两个弟兄以后,这家伙就暗暗跟了进来,刚一到斧劈门,就让弟见们给抓住了,押了快一个月了。昨晚上听说外面来了带炮的雷子,就想跑出去报信,结果又让弟兄们给抓了回来。今天上午,就要开堂问罪,拿他做下酒菜呢!”

“那,他承没承认是干什么的?”周有龙问。

“开始什么也不说。后来拷问急了,他就大骂,‘老了是治多县局子里来的,你拿老子怎么样’。这家伙死到临头还这么嘴硬!”瘦猴说。

“哦。”周有龙点点头,再没有问什么。他想,弄了半天,这个人竟是治多县公安局的,怪不得老庄头他们不知道呢!

刚吃过饭,有人给周有龙传话说:“三爷请你去呢!”

周有龙跟着那人来到河边的一大片空场地上。只见黑豹一只脚踩在凳子上,手提着一把微型冲锋枪,眼露凶光,紧盯着空场地上一个被绑在柱子上的人。黑豹的身旁,分别站着雪里红、瘸子、独眼龙几个人。空场两边,分别立着几十个手持各种长短枪支的家伙。

黑豹见周有龙被人带过来,也不搭话,把手里的微型冲锋枪“叭”的一声,放在面前的桌子上,眼睛紧盯着那个被绑在柱子上的人吼道:“狗便衣,你听着,老子就是你们想除掉的黑豹。今天开堂问罪,叫你死个明白!”

说着,他那目光在周有龙的脸上停了几秒钟,然后又转向柱子上绑的那人,问了一句:“你可是治多县局子里来的探子?”

那人抬起头来,一副大义凛然的神态:“是, 又怎么样?”

黑豹又问:“叫什么名字? ”

那人昂头答道:“老子坐不更名,行不改姓,治多县局子里的探子李长山!”

“哈哈,李长山?”黑豹似乎在玩味着这个名字,停了一会,又问:“你来这里想干什么?”

“干什么?”那人似乎怒不可遏地说:“你杀了我们的人,当然是来找你算帐,除掉你们这些坏蛋!”

“哈哈哈……”黑豹仰天一声长笑。笑毕,又嘲讽地说:“可惜呀,没等你找我算帐,自己倒要先作我的刀下鬼了!”

那人没有丝毫畏惧:“头割了碗大个疤。我还怕你不成!”

“好吧,老子今天就成全你!”黑豹说着,便从桌子上拿起冲锋枪,卸下弹夹,一粒一粒地往弹夹里压着子弹。

周有龙看到这一切,感到热血直往上涌。怎么办?他想,我是一个武警,在战友遭受危难的时候,能眼睁睁地看着这帮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行凶吗?不,不能!得设法阻止这场凶杀!

可是,怎么阻止呢?自己现在是一个被人看管的人,而且黑豹、雪里红他们并没有消除对自己的怀疑。这样做,不是自我暴露吗?

这时,黑豹已经装好了子弹,“咔”的一声,将弹夹装在枪上。然后,拉了一下枪栓,拿起枪,笑了笑,就走到周有龙的面前,看着毫无表情的周有龙说:“周兄弟,今天杀这个人,就看你的了!”

见周有龙不答话,就拍着他的肩膀说:“你初来乍到, 还不知道这里的规矩。凡是来场子里的弟兄,要么得有见面礼,要么是内线保举,要么就去杀个人。你虽然有麻眼老兄的保荐信,大哥我也想重用你,就是怕弟兄们不服气呀!”说着,就转头向那些手持武器站立着的家伙们问了一句:“是不是啊,弟兄们?”

那些家伙们也都纷纷答道:“是啊,让他露一手给我们看看!”

周有龙便从黑豹手里接过枪,迟疑着向前走去。这一刻,他觉得自己一下被人推到了刀尖口上。他往前走着,脑子里急速考虑如何处理这个棘手的问题。要么,趁自己拿着枪的机会,逼住黑豹,让他命令手下的人放下武器,解开李长山,然后同李长山一起,把黑豹的窝巢一举端掉? ……这样太冒险,而且势单力薄,很难成功!要么,干脆向这些家伙来一梭子?……

这时候,他已经不知不觉间走到离李长山几步远的地方,便立住脚,抬跟向李长山看去,只见李长山毫无惧色,昂首挺立,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

黑豹见周有龙还在迟疑,便走过来,颇显揶揄地说:“怎么,下不了手吗?”

见周有龙不答话,又说:“你看清楚了,这可是个地地道道的公安探子。不杀他,难平弟兄们的心哪!”

李长山这时候也直视着周有龙,轻蔑地骂道:“好个秃驴,就这么个熊样!痛快点,给老子来!”见周有龙还在犹豫,就说:“还等啥,难道你还真是外面那些带炮的雷子派来的不成?”

这一句,使周有龙对李长山有了怀疑。“带炮的雷子? 他怎么知道?而且,做为一个公安战士,他怎么出口闭口局子的探子、带炮的雷子?”

想到这里,他立即显出一副怒不可遏的架势,一步跨上前去,揪住了李长山的衣领。李长山的脸上顿时闪过一丝恐慌。

周有龙紧盯着他的脸,发现他那有着一道明显刀疤的脸上,丝毫没有一夜酷刑过后的憔悴和痛苦感,周有龙只一用劲,他胸前的扣子便掉了。周有龙一眼便看到了对方刺在胸部上的蓝色纹身。

这是一个假公安!周有龙马上就得出了这个结论。他想,原来是黑豹在用这种手段来考验我,好阴险的毒计啊!自己险些上了他的当。现在,也该让他们尝尝我的厉害了。他立即松开对方,“啪、啪”两下,狠狠给了对方两个耳光,然后大骂道:“你这狗便衣,也配教训老子!也不睁眼看看,老子是干什么吃的?要不是你们这些狗警察,老子也不会蹲大牢。老子今天非出出这口闷气不可!”

随后,便一下举起冲锋枪来。他想,随着自己的食指轻轻一勾,对方的小命就完了。那时候,你黑豹就自认倒霉吧!

他扣动了板机——

可是,枪没响!他又使劲扣了两下,枪仍然不响!

周有龙有些吃惊地回转身来看黑豹。

黑豹以及他手下那些手持枪支的家伙,包括那个被绑在柱子上的李长山一齐哈哈大笑起来。

周有龙装出一副被捉弄后十分生气的样子,将枪甩在了地上。

黑豹走过来,从地上拣起冲锋枪,卸下了弹夹。周有龙见那弹夹里面没有一颗子弹,就有些惊疑。他分明见到黑豹往弹夹里一粒一粒地压子弹,怎么这会儿连一颗子弹也没有呢?

“真的在这儿!”黑豹变戏法似地又拿出了一个装满实弹的弹夹,说:“我往枪上装弹夹的时候,早换上了空的!”说着又变戏法似地表演了一遍。见周有龙还在生闷气,就走过来亲热地拍拍周有龙说:“别生气,周老弟,大哥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老弟的的人品,没说的。今儿下午,大哥给你洗尘压惊!” 

当天下午,周有龙被瘦猴领着去见黑豹。

一进门,黑豹就和雪里红笑盈盈地迎上来。黑豹就像没事似地伸出一只手臂,揽住了周有龙的肩膀:“啊,周老弟,快来快来!”

雪里红也不失时机地走过来,满面笑容地说:“周家兄弟,别客气,到了掌子里,都是一家人,快来坐,坐!”

雪里红说着给几个杯子都斟满酒,又丢了个眼色给黑豹。黑豹便端起杯子,站起来说:“周老弟,大哥我多有冒犯,为难了老弟。今天大哥特意备下这点水酒,一来为老弟接风洗尘,二是向老弟赔个不是。都怪大哥我有眼无珠,把你当成带炮雷子派来的老便,所以,啊,哈哈哈哈,请你多包涵。来,干!”

周有龙端起杯子,和黑豹、雪里红对碰了一下,伸起脖子,一饮而尽。

黑豹一看,说了一声:“好,够朋友!” 就重新在杯子里斟酒。

雪里红边给周有龙夹菜边说:“你大哥就是这么个人,你也别往心里去。也难怪呀,这掌子里这么多弟兄的性命全都攥在他手里,要是真有个外人混进来坏了事,砸了弟兄们的饭碗不说,一个个都得丧命。我看周家兄弟这人品也不像是那号人。”

黑豹看雪里红在外人面前卖乖讨巧,还把自已当枪使,就有点不自在,忙端起杯子对周有龙说:“来,周老弟,喝!”

等到三杯酒下肚,周有龙推开杯子,豪放地说:“这杯子也太小了点,拿大的来,咋样!”

“好!正合我意。”黑豹顿时来了精神。他总算有了一个显摆自己的机会,就朝雪里红说:“罗嗦个啥,去拿两个大碗来。”

雪甩红不满地看了黑豹一眼,旋即,又嗔怪地一笑:“看你,一喝酒就耍疯。大碗就大碗,和周家兄弟好好喝一顿。”说着,就取了两只大碗过来,倒满酒,先举给周有龙:“来,周兄弟,嫂子敬你一碗。”

周有龙尽管装英雄,可要是真喝这么几大碗,也得爬下。他正寻思着该怎样对付,只听黑豹说:“敬个×,我和周老弟一起干。”就端起碗,和周有龙碰了一下,接着。就仰起头,“咕嘟”、“咕嘟”几下干了个底儿朝天,然后把空碗举给周有龙看。

周有龙也不含糊,非常豪气地干下一碗,然后,也亮了亮碗底,挑衅似地对雪里红说:“嫂子,你也干上?”

雪里红见这两个男人和自己摽上了劲。也不甘示弱,拿了一只空碗过来,自己斟满,一口气就喝干了,喝完就止不住哈哈大笑。

一碗烧酒下肚,几个人都有点云里雾里的。黑豹一边吃菜,一边卖弄地给周有龙介绍起菜来:“这是沙鸡,大哥我今儿晌午出去溜达了一圈,他妈的给老子撞到枪口上了。来,尝一口。这是鹿鞭,稀菜,稀菜,吃了它,滋阴壮阳,活血补肾,保叫老弟你一见女人这一晚上就别想睡觉了。啊,哈哈哈哈!”

雪里红也趁着酒劲,给周有龙把黑豹介绍的鹿鞭夹过来,说:“来,兄弟尝尝。”一边有意无意地在周有龙的肩上蹭了一下。

周有龙一见这女人的举动,也装着醉态十足地回蹭了雪里红一下,眯着醉眼说:“嫂子,这东西兄弟我可消受不起,要是真像大哥说的那样,我……啊,哈哈哈哈哈!”

雪里红不知是由于酒的作用,还是周有龙对她情绪的调动,脸上早已经泛起了一层红潮,她故意装着无所谓的样子:“别听你大哥瞎嚷嚷,我就不信,真像他说的那样灵验。如果真那样,这掌子里的女人任你挑!”说着,又在周有龙的身上蹭了一下。

周有龙索性把玩笑开到底:“这可不行,要是兄弟我真的挑上嫂子你,大哥还不杀了我呀!啊?”说完又哈哈大笑起来。

黑豹也在一旁显得非常大度地说:“就怕你嫂子耍了你!”

这一句话,反倒提醒了周有龙。吃归吃,喝归喝,调笑归调笑,但不能忘记了自己的身份。现在雪里红、黑豹并没有彻底消除对自己的怀疑,他们正想利用这个不动刀枪的场合进一步试探自己,摸清自已的底细,然后置自已和小分队于死地。因此,可千万不能麻痹大意,解除防备,使自己跌入美酒与女色的陷阱里。

想到这里,他给几个碗里都斟满了酒,然后端着碗站起来,看着黑豹和雪里红说:“大哥大嫂,我周有龙提着脑袋从牢子里跑出来,历尽千辛万苦,投到大哥的门下,没想到大哥大嫂对我这么看重,待我如同胞兄弟。从今后,我周有龙甘心图报,誓死跟着大哥干,大哥叫我朝东,我绝不朝西。来,干!”说完就与黑豹和雪里红碰了一下碗,径自把酒举过头顶,仰起脖子,一口气喝完了。

黑豹一见,豪爽地说:“冲兄弟这几句话,大哥我干了。”说完也毫不含糊地把碗里的酒喝完了。只剩下雪里红有些犹豫。黑豹就说:“这碗酒得喝。这可是周老弟的一片忠心哪!”

雪里红拗不过,只好有些艰难地喝了起来。

黑豹高兴得哈哈大笑,对周有龙说:“兄弟,够意思!这才是江湖上的气度。佩服,佩服!我黑豹有了你这样忠心的兄弟,不愁挡不住几个带炮的雷子。从现在起,大哥封你个小拿司,以后跟着大哥闯天下,有你出息的日子。来,咱俩再干一碗!”说着,又斟满两碗酒,和周有龙碰了一下,就自己端起碗喝了起来。

周有龙已经有两碗酒下肚,他知道,若是把这一碗喝了,必醉无疑。可一见黑豹已经喝了下去,而且雪里红也正用一种迷醉的眼睛看着自己,于是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把这碗酒也喝掉了。

这一碗酒下去,周有龙感到头嗡地一下大起来了,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定。

这当儿,雪里红尽管也醉了,但还没有醉到黑豹的那种程度。应该说,她还是这三个人当中最清醒的一个。她见周有龙喝得昏天黑地的样子,似乎很随便地问:“周兄弟家是哪儿的呀?”

周有龙眯着眼睛看了她一眼,口齿不清地说:“甘、 甘肃,陇、陇西。”

“家里还有什么人呀?”

有什么人呢?有自己的父母和兄弟。是的,没错。“有……”

他正想脱口而出,忽然觉得不对,不应该这样回答,就说:“没,没人啦!”

“弟妹干什么呢?”

弟妹?当然指的是自己的老婆。

自己的老婆呢?哦,妈的!她在和那个戴着茶色金边眼睛的男人干畜牲干的勾当呢!

“被我杀了!”他几乎是吼着说。

雪里红有些吃惊地看着他。

黑豹抬起他那张血般通红的脸,朝着雪里红说:“问个啥?你没听周老弟是为了婊子养的女人才犯的事儿吗?”

雪里红就不言语了。

周有龙似醒非醒地觉着自己被人架着离开了这间房子,又被人扶到了床上。他只觉得热,难耐的高热,好像自已此时正置身在一片炎热的沙漠里,忍受着烈日的烘烤。水。他想,有一点水就好了……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房门无声地开了,接着迈进来一只脚。这是一只穿着粉色绣花软布鞋的女人的脚。紧接着,整个身体都进了门。原来是雪里红来了。她穿了一身宽松的、绵软而透亮的衣服,脸上泛着一层红润的光泽。

她轻轻走过来,看了看昏睡不醒的周有龙,听到他嘴里喃喃地发出“水……”的念叨声,就从一旁的桌子上端起碗来,一只臂膀从周有龙的脑后伸过去,把他的头揽起来,紧贴着自己高耸的胸脯,一手端着碗,一点一点地给周有龙灌水。周有龙喝了水,感觉到心中好受多了。他费了好大劲才慢慢睁开眼睛,看到眼前有一张女人笑盈盈的脸和她端着的水碗。

“哦,是嫂子。你怎么来了?”他终于清醒一点了。

雪里红笑了笑,放下碗,松开臂膀,把周有龙扶着躺下,这才说:“我来看看你呀,不行吗?”

周有龙没有答话。他闭上了眼,装做昏睡过去的样子。

但是,他随即就感觉到雪里红在慢慢解着自己上衣的扣子。他顿时止不住一阵心跳。女人,他想,都是这样的吗?他想起了自己的妻子林美蓉,她不也是这样,扑在另一个男人的怀里的吗?!难道世界上的女人都患了同一种病症?他挣扎着,推挡者:“不,嫂子,你别这样,别这样!”

“别一口一个嫂子的,我的年龄说不定还没有你大呢!”雪里红抬起脸,又动手去解周有龙的裤子。

周有龙赶紧压住自己的裤带说:“不!你走吧,嫂子!”

“走?”雪里红又止不住咯咯地笑起来:“我已经答应过你,掌子里的女人你尽管挑。你当时说,若是挑上我,黑豹会杀了你。那我现在告诉你吧,黑豹这阵子睡得像个死猪,他不会知道的。”说完,就开始解自己的衣服。

周有龙使出所有的力气坐起来,一字一顿地说:“嫂子,请你自重。我和大哥已经结成了兄弟,我绝不做对不起大哥的事情。你回吧!”

雪里红解着衣服的手就停住了。她看了看周有龙的表情,确认他不是开玩笑时,就一下又一下地慢慢扣好了扣子,决定离开。

周有龙对着迟疑不决的她说:“放心吧,我不会告诉大哥的。”

周有龙一直睡到第二天下午才醒来。起床后,脑子还有些昏昏沉沉的。

黑豹他们基本上解除了对周有龙的戒备。之所以说基本上,就是表面上没有限制他的自由,但他始终觉得暗地里总有双眼睛在盯着他。这双眼睛就是领着他去黑豹那里赴宴并且把他送回木头房子的瘦猴。

但不管怎么说,他可以到处去转转。对瘦猴的盯梢和跟踪,他只当没看见。

一连几天,他仔细观察了黑豹整个场子的布置、人员数量,并默默牢记在心。他正想设法上石岭转一转,不意正碰上黑豹。黑豹说:“走,大哥领你去石岭上看看。”于是,他就和黑豹一起上到了石岭上。石岭上共有四个岗哨,对面前的沼泽一览无余,一旦有情况,就能及时通知场子里。斧劈门附近还有几个敢死队的人在流动守门。而且,黑豹还把进门的那地方齐齐挖了一条一丈多宽的深沟,引进了河水。如果不放下吊桥,要通过斧势门除非插翅飞越。门口,有一个石头修筑的地堡,地堡的射击口上,架着一挺轻型机关枪。仅凭这些,几十个人的小分队,很难攻破它。

黑豹对自已所采取的这些防御措施显得十分自信。他两手叉在腰间,对周有龙说:“怎么样,还可以吧?别说是几个带炮的雷子,就是有千军万马来,我黑豹也照样把他给挡回去。”

周有龙随声附和了几句,就想,如何使小分队提前知道这里的情况呢?现在自己根本没法出去,即使出去通知了小分队,又能怎么样呢?

他感到一筹莫展。

从黑石岭上下来以后,他就走进了掌子深处那一片荆棘丛生、蒿草连绵的旷野。他选了一块地方坐下来。看着那落日和雪山,心里面顿时充满了非常纯净和美好的感觉。

四周静悄悄的,秋风微动,不断摇曳着那些一人多高的发黄的蒿子和芦草,发出细微的响声。不远处,那条雪水汇成的吉纳尔河,在阳光的照耀下放射着万道金色的光芒。整个河岸像铺满了金子似的,使人觉得似乎进入了一个梦幻般的天堂。高天蓝蓝,野云悠悠,几只沙鸡鸣叫着扑楞楞地从天空掠过。

周有龙对这一切似乎都毫无察觉,他专注地看着那落日和雪山,觉得自己心中的那一丝美好的情绪在这一刻被唤醒了。

他似乎又回到了自己的童年时代。孩子的赤脚在黄土小路上奔跑。田边的坎坎塄塄上,到处开满了各种奇异的野花。梁峁与沟壑之间,不时回荡首空旷而苍凉的陇西山歌。

他看着那落日和雪山,觉得耳边又响起了嫣嫣甜甜而稚嫩的歌声,他似乎看见嫣嫣从遥远的天边,从灿烂的霞光中举着小手向他扑过来……

他真想在这个没有一个人的寂静的旷野里放声大哭,他觉得只有这样,才能渲泄出自已心中的一切情感。

但是,他忍住了。只是埋下头轻轻地抽泣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他感到有一只手放到了自己的肩上,他本想扭头看看,可是他没有看,只是用搁在膝盖上的胳膊顺便擦干了眼泪,抬头继续去看那落日和雪山。

在这只手最初落在他肩头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是谁了。

几天来,他努力躲避着这个人,尽量不同这个人照面,可是这一刻,他再也躲不过去了。

雪里红站在他身旁,也不看他,只把手放在他的肩上,也同样望着那落日和雪山。大概是眼前的景致也使她想起了什么,她一动不动地站着,不说一句话。

这一刻,雪里红同样想起了自己,想起了过去那个天真烂漫的少女。她甚至怀疑现在这样一个阴毒、狡诈的女人是不是过去的那个纯情少女?

许久,她又把目光收回来,看着眼前这个被自己按着肩膀的男人。事实上,这几天来,她并没有放松对这个男人的注意。这不仅仅是出于对这个男人的怀疑和不放心,更重要的是,她觉得这个男人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在牵引着她,使她不能不去想他,不能不去注意他。她觉得自己甚止暗暗地爱上了这个男人。但是,她把他想得越好,就越是怀疑他,越怀疑就又越爱他,越爱他又感到心里越可怕。

她就是在这样一种矛盾心理的驱使下,注意和跟踪周有龙的。

当她躲在远处看见周有龙一个人像孩子似的偷偷哭泣的时候,就悄悄走过来,将一只手放在了周有龙的肩膀上。

此刻,周有龙准备站起来。她又按住他说:“你坐着吧,我不会使你紧张的。”

等了一会儿,见周有龙还不说话,她就说:“这晚霞真美,我有很多年都没有认真地看过它一眼了。”

周有龙没有马上答话,他想了想,就问道:“那是为啥?”

雪里红叹了一口气:“唉,没有那心思了。若是在以前,我说不定见到它会激动得流泪。可现在,我算是个什么人呢?”

“什么人?”

“亡命女人!”

“你为啥到这里来?”周有龙问。

“为啥?”雪里红停了一下,木然地说:“我也不知道。我只晓得我杀了那个想强奸我的醉鬼,就在荒原上一直往前跑,后来实在跑不动了,就走进那个湖里面去了。唉,都是过去的事了,不说也罢。”说完,她突然问:“你一生中喜欢过几个女人?”

周有龙没有答话,想了半天,才说:“一个。”

雪里红无声地笑了笑:“我不瞒你,我和好几个男人睡过觉。但是,我至今最忘不了的,就是我的丈夫,他为了救我,砸断了双腿,我和他在一起尽管没有过过正常的夫妻生活,但我爱的也只有他一个。”

“那大哥呢?”周有龙问道。见雪里红一时还没明白过来,又说:“就是黑豹大哥!”

“他呀!”雪里红从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他懂得什么叫爱吗?他只知道干那事儿!”

周有龙正寻思着该如何回答她,却听雪里红继续说:“天下的男人都一样,没有一个是好东西。”

这样一说,周有龙就又犯了犟脾气,他忽地一下站起来:“那么你呢?你也不是为了干那事吗?你口口声声说别人不懂得爱?那么你的爱在哪里呢?我就不相信,天下的男人就没有一个是好东西的!”

周有龙骂着,就见雪里红闭上了眼睛。她好像正在迎接着雨淋那样仰起脸来,一言不发。许久,周有龙就看见她的眼睛里滚出了一颗泪珠。他简直不敢相信,这么一个心地残忍而又狡猾的女人竟然能落下泪来。

沉寂了一会儿,就见雪里红睁开眼睛说:“好痛快,已经好久没有人像你这样指责过我。我多么希望有人能够这样指责我,痛骂我,甚至搧我的耳光。可是没有人,没有人!只有你,只有你!”她说着,就一下扑过来搂住了周有龙,仰起脸来,忘情地、喃喃地说:“你是我来这里遇到的第一个好人,我爱你……”

周有龙不答话,此时,他感到心中有万种情绪涌上来。他相信,雪里红的话中还带着几份真情,起码这阵子没有表演的痕迹。但是,自己又是什么人呢?自己所担负的任务以及这个女人的复杂和多变又告诫他,千万要克制,不能轻易做出任何不利于自已、不利于小分队的举动来。想到这里,他吐了一口气,抬起头,沉静地说:“你又错了。我是一个逃犯。是一个让人追着索命的人。你呢,是这个场子里的压寨夫人,这又怎么可能呢?”

雪里红就慢慢放开了他,不认识似地看着他,紧接着,忽然放声大笑起来。笑毕,原来那种玩世不恭和冷酷无情的表情又回到了她的脸上。她冷冷地说:“你也配教训人?我还以为你是一个好人,是一个正人君子!哼!你是一个最典型的伪君子,和外面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家伙没什么两样。你倒还装得像。你为什么不说你是带炮雷子派来的老便。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你处处在装,在做戏,在表演,其实一切都是假的,只有你刚才坐在这里哭的时候,那才是真正的你!”

周有龙吃惊了。他完全没有想到雪里红会把他观察得这么细致。他脑子里顿时飞速旋转起来,我该怎么办呢?向她摊牌,然后争取她?不,不行,这样做她绝不会干,因为她知道自己是一个罪人,即是我能饶了她,法律也不会饶了她;那么杀了她!这个念头一出现,他连自已也不敢相信了。不,不能。如果此刻站在我面前的是一个狡猾而狠毒的雪里红,我完全可以这样做,可现在的她却是一个坦诚的雪里红,杀了她就等于犯罪;再说,即便杀了她,你也跑不出去,也于事无补,反而坏了小分队打进来的全盘计划。那么就只有继续装下去了。怎么装呢?像杨子荣在威虎山让峦平揭穿他时,仰头一声长笑。笑得对方莫名其妙?不,不行,那是戏。现在,投人相信你这个,起码雪里红就不相信。那怎么办呢?对,自然,不露神色,回到原来的老样子,自己不正是装着一个叫老闷的逃犯吗。想到这里,他一下就有了主意。

于是,他有些傻乎乎地笑了笑说:“我还没有你说得那么坏。我只不过是个逃犯,想在这里找一条活路。你说你看见我哭才是真正的我自己,其实,在任何时候,我都是我自己。我就是不服劳收,才跑出来的。你刚才所看见的,那只不过是我想起了我可怜的女儿!”

雪里红顿时收起了她那一点歇斯底里的真诚,变得有些不可捉摸。她看着周有龙,笑了一下说:“看你,急什么呀?脑袋上都出汗了!我也没有说你一定是带炮雷子的老便呀!”她的神色变得越来越令人难以捉模,甚至接下来说的话都使人觉得模棱两可,正反难辩。

“人活一条命,何必要赶尽杀绝呢?”她说着,见周有龙没有反应,就继续说:“真也罢,假也罢,善也罢,恶也罢,你也罢,我也罢,都得有个活人的路不是?”

见周有龙还愣着,她又说:“你呀,也放心,我不会去告诉黑豹的!”

说完,就径直转身走了。

天已经黑下来了。周有龙慢慢顺着原路走回去。雪里红的话让他想了一路。他始终弄不明白,这女人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是有一点,她对自己的怀疑一点也没有减轻。他想,是得赶快采取行动了,再这样下去,夜长梦多,一定会出乱子。

回到木头房子不久,给他敷药的那个老驴头来给他送饭。他觉得这老头好像不对劲,有点神不守舍,想说什么又不敢说。他于是就搁下饭碗,看着那老头。

老头最后鼓了很大勇气问:“你是干什么的?”

周有龙也不敢冒然说出身份,就说:“是从牢子里跑出来的呀!”

“不像!”老驴头摇着头说:“我看不像。那天晚上我回去以后,一直寻思,既然是牢子里跑出来的,为啥要问多少人、多少枪呢?我现在寻思好了,不管你是干什么的,我告诉你。”

老头非常谨慎地跑到门外看了着,又关起门,悄声对周有龙说:“人有一百二, 枪有六十条。”

周有龙想了想,和他这几天观察到的差不多。就问:“你为什么要告诉我呢?”

“哼!”老驴头气憋憋地说:“狗日的黑豹杀了我儿子,我能不报这个仇?先些天我想,算了,别报了。都快六十的人了!现在我已经想通了,我他妈活了一辈子,受了一辈子窝囊气,眼睁睁地看着别人杀了自己的儿子,我能咽下这口气吗?我想好了,豁出这条命也要和黑豹狗日的干一场。”

周有龙拍了拍老头的肩膀,说:“好,老人家,这才活得像个人样儿。”然后附耳对老头交待了几句。老头听完就走了。

周有龙也有些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动。他没有想到自己正需要人手的时候,恰好来了一个。这将对自己完成任务起到多大的帮助作用呀!现在,他就盼巴维尔他们带着小分队进来。他算了算,离他和巴维尔约定的动手时间就差三天了。他不知道巴维尔他们准备好了没有。此刻,他真有些想念小分队了。

⑴干什么的?

⑵犯人。

⑶叫什么名字?

⑷劳改、还是劳教?

⑸在哪里劳改?

⑹诺木洪。此地在格尔木市东约100公里处。

⑺为什么犯了事?

⑻女人。

⑼玩过女人啦?

⑽结过婚的,还是没结过婚的?

⑾公安局。

⑿发报机。

⒀冲锋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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