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大牙捂着受伤的耳朵,带了剩下的五、六个人,上气不接下气地逃回了云水洞。他把路遇带炮雷子的驮队以及发生激战,最后消灭了那些带炮雷子的经过向秃鹫说了一遍,口气中多少还带了一点炫耀的味道。
秃鹫边听边不住地点头,最后漫不经心地问:“那我们死了多少人?”
刘大牙见问,有些慌了:“……二、二十来个。”他说。
“什么?”秃鹫一拍椅子扶手站起来,眼睛盯着刘大牙:“二十来个?那带炮的雷子有多少人?”
“……四个。”刘大牙战战兢兢地说。
“四个?”秃鹫一听更气愤了。他倒背着双于在洞里踱开了步子,边踱边说:“拿二十来个弟兄的性命去换四个带炮雷子的性命,这也太不值得了。没想到养了你们这么多年,竟然都是一群废物。”
踱了一会儿,他停下来,继续问:“那么,总还抢来一点东西了吧?”
刘大牙迟疑了一下,上前一步说:“弟兄们正准备动手,不想……”
“不想什么?”秃鹫紧盯着他,问道。
“……不想,那些被引进迷魂谷的带炮的雷子,突然又冒出来了!”
“啊?!”秃鹫顿时大惊失色,一下就跌坐在椅子里,嘴里喃喃地说:“完了,这下全完了。”最后一下愤怒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喊了一声:“完了!”就顺手给了刘大牙两记响亮的耳光。
刘大牙捂着脸,龇着牙,吃惊地看着秃鹫。那受伤的耳朵被秃鹫搧得钻心地痛。血顺着那捂耳朵的手指缝流了出来。
“完了!”秃鹫又举起拳头喊了一声,如一个病入膏肓的神经病人,歇斯底里般发作着。停了一会,又说:“我秃鹫多年辛苦弄起来的场子,就败在你这家伙的手里。”说着又要扬手给刘大牙一个耳光,可手举到半空又停住了。他看了看刘大牙的可怜相,一丝无可奈何的绝望神色出现在他的脸上。他摇摇头,慢慢地垂下手,走向洞壁一侧,背向着刘大牙他们。
停了好大一会儿,他忽然转过身来,眼睛里闪亮着泪水,用手指着刘大牙:“你为什么不拼死?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要把脚印留给那些带炮的雷子?”
刘大牙见秃鹫如此愤怒和绝望,知道自己闯了大祸,就把捂着耳朵的手取下来,说:“大哥,你既然这样说,我刘大牙就死个样儿给你看看。我就不相信,我这条命换不来几条带炮雷子的命!”说着,就要拔枪出洞。
秃鹫摆了摆手,说:“算了。既如此,又何必呢?还是停下来,想个办法,对付那些带炮的雷子吧。”说着,又倒背着手,在洞里踱起步来。半天,他忽然用手指着刘大牙说:“你带上几十个弟兄,守住洞口。就是全部拼光,也不能放一个带炮的雷子进来。”
刘大牙说:“好,我去。”说着转身向身后的几个人挥了一下手,出去了。
秃鹫又向一言未发的九指狼招了一下手,九指狼走了过来,秃鹫对他如此这般地低声耳语了几句,九指狼也走了。
偏洞内,就剩下了秃鹫和雪里红两个人。秃鹫说:“来吧,咱们一起祷告,让天神保佑我们平安度过这场灾祸!”雪里红仰天冷笑一声:“祷告?天神?哈哈,祷告?”接着就喝醉酒般地狂笑不止,走出偏洞。
秃鹫于是便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偏洞内站定,闭上眼睛,在头上划了一个T字,嘴唇便轻轻蠕动起来……
特勤分队掩埋了老庄头他们几个人的遗体,换上冬装,填饱肚子,补充了弹药,就沿着刘大牙他们逃跑时留下的足迹,向云水洞方向一路扑来。
刚到积水潭前,洞口方向就传来一声枪响,接着,枪声就砰砰砰响个不停。
巴维尔对周有龙说:“你带几个人,从侧面绕过去。我和马玉彪组织火力掩护你们。”
周有龙立即组织了几个战士从一侧开始迂回。
巴维尔的身体差不多已快好了,就是头还有些木。老庄头他们牺牲的悲惨场面使他把什么都忘了。他一个劲地向战士们喊:“打,狠狠地打!”
马玉彪半卧在雪地里,木杖丢在一边。他边端着冲锋枪射击,嘴里还不停地叫骂着,恨不得把这些天来憋在肚子里的窝囊气全部变成一颗颗子弹,射向对面的敌人。
一时间,战士们的火力早把洞口那边给压了下去。
周有龙趁着这个机会,和几个战士绕过了积水潭,停靠在云水洞一侧。
云水洞洞口上,枪声还在不停地响。
刚才周有龙他们冲过来时,带领金喽们守洞的刘大牙已经发现了他们,于是,就将一部分火力转向了洞口一侧,直打得周有龙他们不能近前。
周有龙向洞口方向打了一梭子,就让几个战士继续吸引火力,他则踩着另一个战士的肩膀,手抓住头顶上的刺丛,爬上了云水洞一侧的高台。他紧贴着那高台上的崖跟,摸到了云水洞斜上方。向下一看,刘大牙正挥手指挥那一伙金喽打枪,就从腰间摘了一颗手雷,拉开引线,丢了下去。
“轰”的一声,洞口一下炸了营,只听一片哭爹叫娘声。
周有龙顺势向下面烟雾弥漫的洞口一阵猛扫。洞侧面的那几个战士也冲了过来,一齐向洞口扫射着。
见剩下的几个守洞金喽正想往洞中逃,周有龙便腾身一跃而下,把那几个企图逃进洞中去的家伙也给结果了。
刘大牙让周有龙一颗手雷给炸昏了过去,这会儿又被近前的枪声惊醒过来。他抖抖索索地从身旁拣起手枪正想向周有龙射击,被后面的战士发现,一梭子打过去,他一下伸直了手臂,手枪落到地下,瞪圆双眼,身子僵挺着死了。
巴维尔带领战上们也冲了过来。他让马玉彪几个人守在洞口,便同周有龙和战士们一起,向洞里搜索进去。
里面黑洞洞的,没有灯光,没有响动,只听到洞顶水珠落地的“滴答”、“滴答”声。周有龙、巴维尔他们背靠着洞壁,慢慢地往前搜索。黑暗中周有龙只感到脚碰了一下什么,就有一只空了的铁罐头盒“咣啷啷”向里面滚去。
就在这时,只听前面“啪啪啪”一连几声枪响,子弹向这里打来。周有龙、巴维尔他们一下紧贴在洞壁上。
等到前面的枪声一停,周有龙闪出来,端起冲锋枪“哒哒哒”就是一梭子,然后就从腰里又摘了一颗手雷,向前面扬手扔去。
“轰”的一声,前面的石壁后闪起了一团火光,爆炸声与惨叫声同时迸发出来。
战上们便一哄而上,边冲边扣着冲锋枪的扳机。那些金喽死的死,伤的伤,有几个醒过神来的,拔腿想往里面的偏洞跑,都被战士们击毙了。
周有龙、巴维尔和战士们迅速冲过去,枪口一齐对准了偏洞里面。
“不许动!”“不许动!”大家齐声喝道。只见龟缩在偏洞中的一伙金客子们早已抖作一团,纷纷把两手举起来,一动也不敢动。
周有龙他们又迅速在洞中搜了一遍,就是不见秃鹫一伙人。
于是又返回来,一把揪住一个颤抖不已的金喽,厉声喝问:“秃鹫他们哪去了?”
那金喽结结巴巴地说:“……不……不知道。九指狼只让我们守在这里,他们去了哪儿,就不知道了。”
周有龙唯恐遗漏了什么,在那群抖作一团的金喽堆里一一查验了一遍,还是不见他们的人影。
巴维尔就说:“再在洞里仔细搜一遍。”于是便留下两个战士看押罪犯,其他人都跟着巴维尔和周有龙搜洞。
搜了不大一会儿,就听一个战士喊:“这儿有一块搬开的石头!”大家便一齐跑了过去。只见那是一块很大的石头,石头旁有一条缝。周有龙叫过警犬,警犬嗅了嗅,就朝着那条缝叫起来。巴维尔让几个战士把石头搬开,就出现了一个大的洞口,冷风从里面涌将出来。周有龙第一个钻了进去,接着,巴维尔和战士们都钻了进去。
进入这个洞,里面顿时宽敞起来。大家只觉得冷风袭人,浑身顺生一层鸡皮疙瘩。巴维尔说了一声:“注意安全!”就和周有龙带着战士们向这条洞的深处搜去。
在这条洞中七拐八拐,前面忽然出现了一丝亮光。大家便迅速向那亮处靠上去。
看看已经到了亮光处,前面的周有龙停下来听了听,见外面没有什么动静,就第一个闪了出去。他向四周看了看,然后向洞内的巴维尔他们招了一下手。于是,巴维尔和战士们便涌到了洞外。
原来这洞一直通到了外面的开阔地。只见这里是一个地势稍平缓的山坡,坡上长满了野刺丛。沿山坡下去,是一个幽深的山坳。
周有龙、巴维尔他们往脚底下一看,就见雪地上布满一道杂乱的脚印,脚印一直沿着山坡通向了山坳。于是,大家跟踪追击,向坡下的山坳里扑去。
一下山坡,面前就是一片平地。脚印就沿着平地伸向了对面的矮山里。
大家正跟着脚印往前追,只听前面“啪”的一声枪响,震得整个山坳都响遍了回声。子弹划破冷飕飕的天空,顺着周有龙、巴维尔和战士们的头上飞过。大家迅速卧倒在雪地里。
紧接着,枪声就噼噼啪啪连续响了起来,子弹在周有龙和巴维尔面前着地,打得雪粉乱溅。
巴维尔挥了一下手,喊道:“射击!”大家便都端起冲锋枪,“哒哒哒哒”地还击起来。
打了一会儿,那边就听不见动静了。
大家刚一站起来准备往前冲,那边的枪声又响了起来。有一个战士的胳膊受了伤。大家又马上卧倒。开始向对方射击。
巴维尔见这样没有结果,就向周有龙交待了几句。于是,大家便以更加密集的火力把对方压了下去。周有龙乘着这个机会,跳起来,带了几个战士向前面扑过去。对方的枪声又响了,周有龙他们卧倒在地,匍匐前进,边靠近边射击。看看离前面响枪的雪包不远了,而且连几个开枪射击的人头也看得清清楚楚,周有龙就从腰间摘下最后一颗手雷,扔了过去。轰地一声,雪团夹着布片以及炸断的枪支飞上了天。
前面的枪声停止了。周有龙以及后面的巴维尔他们都跳起来,飞扑过去。到了雪包跟前,见几个金喽都倒在雪地里,红血、黑土飞溅了一地,没有一个人活着。就继续沿着脚印向面前的矮山跟前包围过去。
周有龙见有一个人的脚印通到矮山的刺丛里面,就追到
了眼前。这时,山旮旯前的刺丛动了一下,刺丛上的雪纷纷掉落下来。
周有龙端着枪喝了一声:“出来!”
就见刺丛又动了一下,雪里红从里面走了出来。她脸色苍白,一幅木然的样子。见周有龙端枪站在她面前,她就“哦”了一声,淡淡地说:“我们又见面了。”
周有龙说:“是呵,又见面了。”看她手里还拿着枪,就又说:“请你丢掉手枪,否则,我就要开枪啦。这次,我再不会让你自打一枪,绝不会!”他端着微型冲锋枪,一字一顿地说。
雪里红站着,两臂软软地垂下来,一动也没有动。她看着周有龙说:“好吧,你开枪吧,我愿意死在你的手上。”
周有龙摇摇头说:“不,只要你放下枪,还会有一条出路!”
“出路?”雪里红顿时仰天长笑。笑毕,就一下提枪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眼泪刹那间涌了出来。她看着面前正想上前的周有龙说:“不,你别劝我了。我知道我的出路是什么。既然连你也不肯开枪杀我,那就只有我自己结果自己了。”说着,就闭上了眼睛,身体猛地一缩,枪声就响了。她的身体软软地瘫了下去。手臂被挂在刺丛上,手枪跌落在地,只见太阳穴焦黑的伤口里,不断涌出鲜红的血。血顺着她的脸颊流下来,滴入白色的雪地里。
周有龙见雪里红已死,就提枪从刺丛旁走了出来。
此刻,巴维尔他们已经发现了九指狼。九指狼边跑边慌忙放了一枪,然后躲进了一块山石后面。这时周有龙刚刚走过来,九指狼一见,马上从山石后面闪身出来,举枪瞄准了周有龙的后背。刹那间,只见金贝从斜剌里飞扑上前,一口咬住了九指狼的手臂。九指狼痛得“妈呀”一声大叫,手枪从手中落到了地上。金贝毫不放松,它大概早已认出九指狼是杀害自己主人罗小禾的凶手,便把一切仇恨都集中在它锋利的牙齿上。一旁的周有龙,和已经从后边赶上来的巴维尔连声喝叫让它闪开,准备开枪,但它早已经不是一条善于听从指挥的警犬了,只见它又飞扑上前,一口叼住了九指狼的喉咙。九指狼扑腾着裁倒在地,可金贝仍然毫不放松,紧紧咬住九指狼的喉部,左撕右甩。九指狼开始还惨叫着用带伤的手臂不断遮挡,可后来喊也喊不出了,手也无力地垂了下去,就见九指狼的喉管早被咬断,脖子里血糊糊一片。九指狼死了半天,金贝这才松开了口。
巴维尔和周有龙见九指狼已被金贝咬死,就组织大家在矮山跟前搜寻秃鹫。
此刻,雪地上的脚印已经乱成了一片,分不清到底哪个是秃鹫的。于是,大家都开始从不同的方向分头搜寻。周有龙也带了一个小战士沿着一道脚印追踪而去。
走了不到二百米的样子,周有龙突然发现前面有个人影一闪,又钻进野刺丛中不见影了。他一边开枪一边同那个小战土追了过去。
这个人正是秃鹫。
秃鹫带着雪里红和九指狼几个人从云水洞中逃出来以后,眼见得这几个人都死了,就剩下自己一个光杆司令,知道再躲下去,绝没有好下场,于是便决计逃离那里。可是眼前这些带炮的雷子追得正紧,更可恶的是地上这雪,他每跑一步,都无不在告诉对方,这是秃鹫的脚印。犹豫间,看见后面追兵又至,就慌忙躲进不远处一片茂密的野棘林。
周有龙和那战士追过来以后,发现这个野棘林既深又密,刚才那个人逃进去以后,他的踪迹一时难以确认。于是,两个人便分开野棘,往里搜寻。
这时,周有龙听见前面一声响动,就冲过去查看,原来这是秃鹫引诱他投出的一块石头,等他再回头搜寻时,就发现一侧的刺丛中,有一支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后边的小战士,他一把拽开小战士,正准备开枪射击时,对方的枪声已经响了,这一枪,正好打在周有龙的胸部,他便一头裁倒在野棘林边上。
秃鹫开了一枪后,就借着刺丛的遮挡,急速逃离这里,转过矮山一角,向一旁的山坡上跑去。
正跑着,巴维尔端着冲锋枪一下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他立即张大了嘴,顿时惊得魂消魄散。
巴维尔一字一顿地说:“秃鹫,你的末日到了!”就扣动了冲锋枪的扳机。一串子弹呼啸着喷出枪口,如黑色的雨点,打在秃鹫的胸前和翻转过来的后背上。他一下栽倒在雪地里,骨碌碌地滚下坡去,仰面朝天,紧皱着的眉毛动了一下,咬紧牙喃喃地说:“天神,我来了……”就抬起手,在头上艰难地划了一个T字。T字的最后一下还没划完,他的手就滑落在雪地上。
他死了。
周有龙刚才挨了秃鹫一枪,已经昏迷不醒,身旁的小战士急得不知所措。
这时,结果了秃鹫的巴维尔急忙赶过来,与那个小战士一起将他扶出刺丛。
巴维尔揽住他的头,一个劲地摇晃着,急切地呼唤道:“老周,老周!”
周有龙闭着眼睛什么都不回答。
此时,马玉彪也从云水洞口赶过来增援,见战斗已经结束,大家都围住周有龙呼叫不止,就疯了似地急奔过来,他的腿本来就不好使,没跑几步,便摔倒在地,爬起来再跑,又摔倒了。一连反复了几次,就索性丢掉拐杖,也不往起站了,连滚带爬地扑了过来,急切地拨开人群,一把抓住周有龙的肩膀,哭喊道:“周参谋,周参谋,你可不能死呀!”
围了一圈的战士们也都喊着:“周参谋,你醒醒呀!”有的已经止不住悲泣起来。
巴维尔又摇动着周有龙,轻轻唤道:“老周,老周。”
这时,周有龙慢慢睁开了眼睛。他看着眼前的巴维尔、马玉彪和战士们,挣扎着问:“秃鹫呢?他跑了吗?”
巴维尔抓住他的手说:“不, 他已经被打死了。”
“哦。”周有龙轻轻地应了一声,又看看巴维尔,继续问:“战上们没伤着吧?”
巴维尔含着眼泪点了点头,哽咽着说:“你放心吧,战士们都好好的。”
周有龙又“哦”了一声。
巴维尔问他:“老周,你感觉怎么样?”
周有龙说:“我怕是……不行了,回不去了。”
巴维尔眼睛里泪水在滚动,但是他强忍着,不让它掉下来。忍了半天,他才说:“不会的,你能回去!”
周有龙苦笑了一下,说:“你别骗我了,我知道,……我不行了,永远……也回不去了!”说着就“嗯”了一声,胸前的伤口不断地往外涌血。
巴维尔撕开他的衣服,给他胸前的伤口敷了一块急救包,掩住衣服,问他:“你还想说什么吗?老周。”
周有龙摇了摇头:“不,我没有什么想说的了。就是想……我的女儿嫣嫣,……我多想……最后再看她一眼呀!”他说着,眼泪就慢慢涌了出来,挂在他苍白的脸上。
巴维尔、马玉彪和战上们都禁不住泪流满面,哭成一团。
周有龙斜躺在巴维尔的怀里,含着泪的眼睛忽然亮起来。
这一刻,他看见了自己的女儿嫣嫣。
嫣嫣举着小手,在绿茵茵的草地上向他跑来,边跑边拉长雅嫩的童音喊:
“爸爸——”
他无比惊喜,感到自已慢慢站了起来,伸开双臂向嫣嫣跑去。
他跑着,觉得自己就像电影中的那些慢镜头一样,轻飘飘地跨起大步,轻飘飘地落下脚来,一步又一步地向前迎去……
嫣嫣也和他一样,轻飘飘地向他奔来。她不断地挥舞着小手,头上的粉色蝴蝶结在轻风中晃啊,晃啊,苹果似的小脸蛋,在五彩阳光下显得那么可爱和令人心疼。
“嫣——嫣——”
他轻轻地呼唤了一声,一步一步向前扑去,脸上绽开了无比欢欣的微笑。
他笑着,眉宇间掩饰不住无限的亲情,嘴角微微翘起,像是在念叨着:嫣嫣,嫣嫣……
在微笑中,他慢慢闭上了眼睛。在微笑中,他向前伸去的两手慢慢垂了下来。
他还在微笑着,微笑着,微笑着!
“老周!”巴维尔最先叫了一声,一下把他揽在自已怀里,眼泪奔涌而出。
马玉彪叫了一声“周参谋”,就一下扑在周有龙的身上,放声号啕不止。
特勤队员们都同声呼唤着他,一个个泣不成声,哭成了一团。
此时,整个桑洛依那也屏住了声息,静静聆听着这一声声悲怆的呼唤。不大一阵,长天便爆发出一声连着一声的长嚎,声声撕扯着旷野和雪山。它喘出的粗气,把雪尘卷起来,飞上半空。雪山似乎也哭泣了,那一道道悬挂在半山的银白色冰柱,好像是它流下的凝固不动的泪痕。
连刮了几天的狂风停息了。整个桑洛依那寂静无声。只有被风吹扬在半空的雪粉碎末,仍然在轻轻地、悄无声息地飞落着。
在天边与雪山相连的地方,浓云如一堆堆积压了很久的黑色金属块,堆满了整个东边的天空。格布达雪山像个白发苍苍的老翁,驼着腰,背负着重压,不声不响地沉默着,等待着。
不久,东方出现了一抹红色,像刚刚点燃的火炉,开始灼烧那一堆黑色的金属。渐渐地,那些黑色的金属被撕裂开一条大口子,血浆奔涌出来,血光溅满长空。一个红色的火球从那血浆奔流的口子里滚将出来。金属块开始一点点融化了,变成了红红的钢水。钢水流动着,漫延着,向四周扩散,不一会儿,东方多半个天空就变成了一片火红的钢水的世界。天空中不断飞扬的雪粉,好像是从炼钢炉中飞溅出来的钢花,闪动着五彩的、迷人的光点,在慢慢地飘飞,在无声地下落。
就在这个雪后第一次升起太阳的早晨,巴维尔带领着特别勤务分队,离开了秃鹫占据的巢穴——云水洞。一行人面向着初升的太阳,踏着阳光照射的金黄色的积雪,默默地往前走着。可不知为什么,大家都觉得心里特别地难受,难受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走了,巴维尔想,就要离开桑洛依那了!他抬头看了一下初升的太阳,太阳正红,刺得眼睛都睁不开。阳光真好,他想,已经有好多天没有见过太阳的面了!只可惜周有龙看不见了,老庄头看不见了,罗小禾、金涛他们都看不见了。
太阳一步步爬高,那些红色的钢水不知渗漏到哪里去了,越来越少,越来越淡,最后就剩下几道血丝样的东西。
巴维尔往前走着,脑子里不断闪现着那些离去战友的面容:周有龙表情严肃,老庄头神色凄凉,罗小禾沉默不语,金涛眼含忧郁……他们一个个凝视着他,好像都在问他同一个问题,你们走了,还有谁留下来陪伴我们呢?
巴维尔忍不住停下脚步,回转身来,眼睛痴痴地凝望着这片埋葬着周有龙他们的土地。桔红色的阳光斜射下来,把雪地映照成了一片金黄。整个雪野里,蒿草早已抖掉了身上的重压,在微风中摇曳着。雪粉依然在天空中慢慢飘落,飞扬,闪动着五颜六色的光点。
不知怎么,巴维尔忽然觉得自己这阵子特别想哭,想扑在雪地里大哭一场。
然而,他没有。他仍然定定地站在那里。整个队伍全部停下来,回头注视着这片苍茫的雪原。
渐渐地,巴维尔的眼前,那片雪原已经变得虚幻了,模糊了,看不清了,只留下水雾朦胧的一片苍白,不一会儿,就有两滴清亮的泪水从他的脸颊上滚落下来。
马玉彪和战士们都站在那里,回望着这片蒿草丛生的雪原,没有一个人吭声。大家如一尊尊雕塑,伫立在雪地上,一动不动。
许久,巴维尔终于收回了视线,对众人说:“走吧。”大家这才怀着不舍的神情,转身慢慢离开。没走几步,就有个战士忽然问了声:“金贝怎么不见了?”
这一说,大家才回想起来,自从围歼秃鹫的战斗结束以后,就再也没有见过金贝的面。巴维尔叹息一声说:“算了,别管它了,就让它在这里陪陪周有龙、老庄头和罗小禾他们吧!”说完,就转身向前走去。大家就不再说话,跟着他,继续前进。
太阳正红,满地是金。雪原上,这支队伍在缓缓地向前行进着。
……
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从雪原深处,飞奔出了那只警犬金贝,只见它一路狂奔而来,碎雪在它的身下飞溅着,活像雪地里射出的一支金箭。它跑着,向着小分队离去的方向,紧追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