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别勤务分队走进去的那个地方看上去像个山洞,其实只能算作一个过道。过道百十米长短,过道里边,又见一重亮天,又是一片雪原。
这里便是被秃鹫他们称之为迷魂谷的地方。
迷魂谷并非能迷住人的灵魂,但它的特殊地质结构确实产生了一种令人恐怖的效果。据后来科学考察分析,这里除有侏罗纪火山喷发的强磁性玄武岩体外,还分布了30多种铁矿及石英闪长岩体,峰值达1000——3000伽马。 由于这里地表岩体和铁矿带形成的强大磁场和电磁效应,夏季经常引来雷电云层中的电荷,因而产生空气放电,形成炸雷,人畜一触,即遭灭顶之灾;就是在冬季,强大磁场和电磁效应,也足以使人神志迷糊,失去自控能力。如果不及时从中走出,只有束手待毙了。
但是,小分队里谁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他们见这里另有天地,什么也没想,就走了进去。
巴维尔走进这里的时候,只觉得心里沉了一下,耳朵嗡嗡地响将起来。不过他并没有在意,他想可能是刚才穿越过道的时候,里面有点暗,猛一见前面出现了亮的天和白的雪而引起的不适感觉。
前面仍然是平坦的旷野,两侧除了黑漆漆的陡峭的悬崖,不见有什么异物。雪还在继续下,整个旷野里依然蒿草连绵。干黄的蒿草上堆满了棉花般的积雪。
尽管这里与外面没什么太大区别,但巴维尔和小分队的每个成员总觉得有点不大对劲,可又说不出来这种不大对劲怎么来的。
巴维尔说了声:“注意警戒,搜索前进。”
大家听了这话,觉得这声音似乎有点游离于耳、发自半空的感觉。
于是,大家就继续向里搜索而去。
雪地在不停地往前延伸,黑漆漆的山崖在一个劲地向里扩展。雪,照样在半空中飘摇、舞蹈。所不同的,就是摆脱不了那种恍然隔世、头昏脑胀的感觉。
大约中午时分,他们走到了一段凹进去的山崖下。这时候,前面的战士忽然指着不远处喊道:“看,那是什么?”
大家便一起跑了过去。呈现在眼前的,是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场面,使所有看到它的人无不惊骇万状。那是一堆直升飞机的残骸,圆形的、锈迹斑斑的机头栽在蒿草丛中,机尾断裂在一旁,周围散落着七零八落的螺旋桨的页片。机头旁的雪地里,半埋半露着几具白森森的人的骸骨,看上去更让人惨不忍睹。
大家都默不做声地站着,没有一个人说话。看到它,巴维尔忽然想起多年以前,青海省政府曾经借用一架直升飞机,飞抵可可西里上空勘察,后来那架直升飞机就莫名其妙地失踪了,当时就怀疑它是否坠毁在桑洛依那里边,但一直无法进来搜寻。现在看来,这一猜想被证实了,它果然坠毁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
巴维尔指挥战士们将那几具人的骸骨掩埋掉以后,又继续前进。
傍晚时分,天又刮起了大风。风是沿着那道黑色的山崖迎面刮来的。大风夹着雪片戗面扑来,弄得人连眼睛都睁不开。
看看天色已晚,巴维尔就命令部队停止前进,在附近找了一片避风的地方,就地宿营。
晚餐非常简单,每人两块压缩饼干,因为驮在大白马身上的饼干箱已经空了。每人发过两块以后,就剩下十几块,再连一个也分不到。
巴维尔吃了一块,就再也吃不下去了。此时,他的心情沉重得厉害。小分队目前的处境已经十分困难,可以说正面临着一场生死存亡的考验。作为这支队伍的最高首长,他此时的心情可想而知。
食品完了,而秃鹫的巢窝在哪里,到现在连一点影子也没有发现。他本来估计秃鹫最有可能躲在这里,但经过一天的搜寻,这种可能性越来越小了。特别是见了那架坠毁的直升飞机以后,他心里甚至陡然增添了一层恐怖感。但是,他又不甘心匆匆忙忙撤出去,既然进来了,总要查个水落石出,免得遗漏了什么,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如果秃鹫万一藏在这里面呢?
但是,小分队目前的处境又让他一筹莫展。金涛死了,可他死得明白,打死他的凶于也在他的枪下毙命了。可罗小禾死得冤,死得不明不白,最后连开枪的是什么样的人也没看清楚,就死了。他现在最担心的,就是整个小分队不明不自地中了秃鹫设下的圈套。联想到昨天那不见人影的枪响,进了过道一天来不绝于耳的嗡嗡声和那种怪异的感觉,加上那架坠毁的直升飞机,他越来越觉得有些不大对劲,越觉得不大对劲,就越是产生了一种不祥与恐怖的感觉。
这不是一个什么好地方!他想。看来得加快速度。如果明天还没有一点秃鹫的影子,就得赶快离开这里。
第二天天还不亮,他们就继续迎着戗面风,加快了速度,继续向前寻去。
然而,还不到中午,眼前的景象就把他们彻底弄懵了。他们无论如何也不相信,摆在眼前的竟然还是那架直升飞机的残骸。
是的,一点也不会有错。那机头仍然扎在蒿草丛生的雪地里,机尾断裂在一边,那些螺旋桨的页片大部分已经被雪埋住了。
他们百思不得其解,明明是贴着悬崖往前走,怎么竟能够返回来呢?
于是大家便定定地站住,想努力弄明白这到底是咋回事儿。
可脑子里一片混沌,甚至连东南西北也弄不清楚了。
巴维尔掏出指北针辨别了一下方向,只见那指北针转了一圈,就指在靠悬崖的一边,根据这个方向,要找到那个过道,就得沿着昨天走过的道路继续向前走。可他明明记得昨天是从相反的方向来的。
此时大家的头脑里都有些糊里糊涂,尽管觉得方向不大对头,可还是愿意相信那东西,因为他们以前只觉得是在往前走,谁知又回到了坠毁的飞机旁。
因此,大家就继续向前走去。
雪还在下,风还在继续刮。十几米外,什么也看不见了。他们就根据那指北针所判断的出口方向,一直向前走去。
巴维尔看见天色不早,就抬腕看了看表,谁知那表早都停了。
他记得昨晚上睡觉前还在黑喑中摸索着上了一阵子的,怎么现在会停了呢?他扭头问一旁的周有龙说:“你的表几点了?”
周有龙看了一下自己的表,说:“停了!”
巴维尔又去问别人,就发现其他人不管是电子表,还是机械表都统统停了。
他不相信这是真的,就摘下表,使劲上起来,可直至表把子再也转不动了,那表还是不走!
完了,他想。这是一个什么地方?怎么连手表也会不走呢?
看来,不仅仅是表坏了,而且连指北针也失灵了。
怎么办呢?
他抬眼看了看面前的山崖和漫卷的飞雪,不知道想什么办法,才能离开这个可怕的魔谷。
他把周有龙和马玉彪叫在一边,简单地商量起下一步的对策。
马玉彪不耐烦地说:“往前走,我就不相信走不出他妈的这个鬼地方。”
周有龙想了想,说:“我看还是往回走,因为咱们就是从这个方向来的。”
巴维尔见双方争执不下,就说:“那咱们兵分两路,从不同的方向往前找,不管找到与找不到,最后都回这个地方集合。”
他回身看了看山崖说:“记住这个地方,这崖上面有一个鸦嘴样的黑石头。
之后,就兵分两路,向不同的方向摸黑而去。
走了整整一夜,第二天天快亮的时候,两支队伍又奇迹般地碰了头。这时候,他们才感到问题的严重性。
他们找不到那个神秘的过道。
他们彻彻底底地迷路了。
天色如铁一般凝重,好像是只黑色的魔罩,罩在了这个魔鬼般的迷魂谷上空,那些纷纷扬扬的白色的精灵不断从空中洒落下来,可还没等落入地下的杂草丛,就被打着唿哨的寒风卷起来,在黑漆漆的悬崖下舞蹈着、碰撞着,最后又无可奈何地跌入崖跟前。
黑崖幢幢,峥嵘似鬼,好像是一只黑漆漆的巨口,随时准备着把这误入魔口的几十个人全部生吞掉,咽进肚里去。
小分队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危急关头了。
粮食断了,几天来没有吃任何食物。有好几个战士已经饿昏过去了。
巴维尔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沉重压力。开始,他仍然把希望放在寻找走出魔谷的路径上。可几天来不仅一无所获,而且空耗了战士存余不多的力气。后来,他把希望又寄托在与外界的联络上,可打开电台才知道,电台也失灵了。
这一切,都预示着一个不容置疑的问题:等待他们的,只有死亡这一条路了。
巴维尔相信,小分队里没有一个人愿意就此死掉的。对于一个战上来说,如果没有完成任务,没有履行完自己的使命,就这样心甘情愿地去死,谁也不会答应的。
那么答案就只有一个:活下去。
但是,怎么活呢?没有吃的东西,甚至整个雪原里面连一只猎物也找不到,拿什么来维持生命呢?
这是他现在正苦苦思虑着的问题。
此刻,战士们都在崖下的风雪中或坐或躺,他们已经没有力气,也无法顾忌风雪的袭击了,看得出来,他们一个个都疲惫不堪,脸上、嘴唇上已经风干成了一层粗糙的皮。饿极了,就抓起一把雪,放进嘴里,慢慢地嚼。
马玉彪也嚼着那雪。他大概是小分队里饭量最大的。可这几天来,他一直这样用雪充饥。过去五大三粗的一条壮汉子,现在已经明显地消瘦下去了。
周有龙更不消说,两只眼窝深陷下去,胡子长了足有半寸长。他坐在巴维尔一旁,一边抚摸着下巴上的胡子,一边抬头看着雪花飞扬的天。
巴维尔看了看大家,眼光就移在了站在雪地里寻吃蒿草的白马身上。马料早已吃完了,雪驹只有寻吃着露在雪地外面的蒿草。巴维尔看了看白马,旋即,又把眼睛移在了警犬那边,可不大一会儿,他又把眼光移在白马身上,随即又移开。这样反复了好几次,他就从雪地上站了起来。
他走到白马身旁,看着它吃草。白马看见他,就亲昵地打着咴咴的响鼻,用头在他的身上蹭了起来。他顺手揪下一把干黄的马先蒿,像上次在马厩里替它揪草时一样,把那草一下一下地往碎揪。草有点发潮,他就一点一点地揪碎,然后慢慢递在白马的嘴前,哽咽着说:“吃吧,雪驹,多吃点。”那白马就从他的手里叼起碎草来慢慢嚼了起来,边嚼边亲热地看着巴维尔。
巴维尔一下把头移在一边。眼前的白雪和黄草渐渐迷蒙起来,变成了一片模模糊糊的苍白。等到白马嚼完草全部咽下去以后,他猛一下转过身,把冲锋枪的枪口对准了白马!
战士们全部惊呆了!
这时候,只见马玉彪一个箭步冲上来,用身体紧紧护在白马的身前。这个高大的汉子,一只臂膀挡住了马的脖子,一只臂膀挡在马的后背。他吃惊地瞪大眼睛,愤怒地吼了一句:“你想干什么?”
巴维尔看着他,端枪的手开始抖动。半天,他从嘴里憋出了两个字:“闪开!”
“你想干什么?”马玉彪又吼了一句。
“闪开!”巴维尔低沉地命令道,端枪的手抖得更加厉害。见马玉彪还护着白马不放手,就又大声喊了一句:“闪开,我要杀死它!”
“杀死它?”马玉彪不相信似地瞪着巴维尔,然后愤怒地吼了一句:“不行!”
他一字一顿地说:“要杀你就开枪吧,反正我不离开。”停了一会儿,就有晶亮的泪水从眼眶流出来:“你不要忘了,它为我们做了多少事,卖了多少力气?它不会说话,你给它吃什么它就吃什么,你让它驮什么,它就驮什么。现在驮进来的食品吃完了,你就想着连它也一块吃了。你大概忘了吧,金涛死的那天早晨,它……它……”
说到最后,马玉彪已经说不下去了,只见他的脸上已经泪水奔涌,顺腮倾泄而下。他用手在脸上抹了一下泪,接着又继续说下去:“它简直就不是一匹马,它和人没有区别,它是我们的亲兄弟!你要杀它,你良心何在?人性何在?你能杀得下去吗?啊?你说呀,说呀!”
马玉彪步步紧逼,弄得巴维尔已经无言以对。
他怎么能忘呢?他怎么能不记得这匹他亲自征服过的草原上最英俊的白骏马呢?此时,他的眼前好像电影中的蒙太奇一样,闪动着一幅幅画面。他似乎看见了那匹慓悍的白儿马在绿草原上飞驰的雄姿,白色的鬃毛如一排忽拉拉作响的旗帜随风飘展着;几十里茫茫沼泽里,大白马背负着重物走过泥水地,蹄下不断发出巴叽巴叽的声响;豹子掌的木桩上,它高高腾起身体,用蹄子一下又一下刨动着拴在木桩上的缰绳结;掩埋金涛的墓地前,它一声长嘶,流星般穿过金黄色的蒿草丛,一路狂奔而来;小分队营地的马厩里,它不吃一口草,眼泪成行地滚落下来……
这一切,他怎么能够忘记呢?
他的两手端着枪,声泪俱下地说:“玉彪兄弟,大白马的好处我巴维尔一辈子也不会忘记,并且我也将为我今天的举动后悔一辈子,难过一辈子!但是,玉彪兄弟,现在小分队出不去,吃不上东西你不是不知道。我愿意看着你和大家成天抓着雪团充饥,最后一个个被饿死吗?你想想,我们来这里是干什么的?如果完不成任务就死了,我们能对得起谁呢?”
马玉彪听完这些话,双手慢慢顺着马的胸前滑落下来,蹲在地上,抱着头,牛吼般地嚎了起来。
战士们也都纷纷抹起了眼泪。
巴维尔向站在一边的周有龙使了个眼色,周有龙就走到马玉彪跟前,搀开了他。
这时候,只听巴维尔一声大叫,端在手中的冲锋枪就响了。风雪弥漫的山谷里顿时回响起一串撕裂心肺的枪声!
在枪声中,白马慢慢地倒了下去,慢慢地摔倒在雪地上。
殷红的血从它的胸前流出来,洒在雪地上,好像刹那间坠落的一片红色的花瓣,使白色的雪地顿时增添了一片壮丽的色彩。
枪声的回音还在缭绕,山谷中回荡着一种声音:“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后来,那声音就全部消失了,听不见了,整个山谷又陷入到死一般的沉寂中去了。
沉寂,仍然是沉寂。风不知在什么时候早已停了,只有白色的雪花在静静地飘落。那雪花颤抖着落入血迹中,一片又一片点缀在这殷红的血的花瓣上,好似那花瓣上骤然间迸放出来的白色花蕊一样鲜亮、夺目。可只有瞬间功夫,雪花便与那血迹融为一体。
“雪驹——”
那个接替金涛养马的小战主,突然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向前扑了过去。周有龙马上死死地拦住了他。
队伍中顿时哭成一片。
巴维尔倒提着枪,茫然地注视着那纷飞的雪花。他不知道自已刚才究竟干了些什么?他看着那飞落的雪花,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也没有的,只有雪片在迷朦的泪眼中不断地飘啊,飘……
周有龙拦住那战士,眼睛也开始发红。但他又强迫白己冷静下来。他拍了拍那战士的肩,就走向白马跟前,站住,看了一会儿,就从腰里拔出刀来,蹲下去,握刀的手颤动着,在马脖子前停顿了一下,就猛地从马的脖子下刺进去,挑开了一道口子,然后就顺着那道口子往下挑,挑了一会儿,他的手又颤动起来。
咋啦?他想,妈的我这是咋啦?怎么连手也不听使唤啦?你周有龙是他妈的软蛋,连挑一只死马的皮手也颤起来了,那如果让你去杀敌人呢?你的手也这样抖吗?
不,他摇了摇头,眼前有些模糊起来。不,他想,它不是敌人,是朋友,是兄弟啊!人他妈的都变成野兽啦。他继续想,什么叫个人呢?人就是个这吗!如果人都变成了野兽,那这个世界也他妈的完啦!可是,你不变成野兽又怎么办呢?不杀白马,几十条生命就全部得生生饿死,你情愿这样眼睁睁地看着战士们一个接一个地死在这个魔鬼般的雪谷里吗?不,我不愿意见到。死了我一个周有龙是无所谓的,打从小分队接受任务的那天起,我就没打算活着回去。可战士们就不一样了,他们还那么年轻,他们无论如何得活下去,活下去!
他想着,握刀的手又变得有力起来,他一下又一下地挑着马皮,听到马皮在刀下发出噌噌的响声。他挑着,脑子里不断闪现着黑豹用刀子割他胸前时的狰狞笑验,他似乎听到自己胸前的皮肉咝咝拉拉的炸裂声,感到有一种比刀割更为难受的疼痛在强烈地刺激着他。他已经挑到马的胸前了,想拉起马的一条腿,让它转个向,可搬了几次也没搬动,他不知从哪里来了一团无名的怒火,冲着站在远处拭泪的战士们吼了一句:“哭个×! 都给我滚过来,拉着腿!”
战士们被他的一句怒吼惊醒,极不情愿地、悄没声息地走过来,帮他把马身转上来,从四面扯住了腿。他就顺着马腿之前挑过去,挑开了整个肚皮,又挑开了四腿。
挑完了,他直起身来,见战士们一个劲地看他,他又吼了一句:“看个×!扒皮!”就把滴血的刀背往嘴里一咬,指挥战士们剥下马皮,砍了马头、马尾和四蹄,掏了内脏,把分解开的马肉放在行军锅里。他一边安排战士们烧火化雪煮肉,一边叫了几个战士用马皮兜着马头、马尾、四蹄和内脏,带着锹镐,走进了雪谷深处。
他往前走着,心里好像卸去了一块重压,同时又有一块更大的、更加沉重的东西牢牢地压在了他的心头上,他感觉到那东西压得他连喘气都不顺畅。
到了一个僻静地方,他指挥被士们挖了一个墓坑,就把马头、马皮、马尾、四蹄和内脏按活马的样子摆好,然后就填起了土,堆了一个小小的坟包。
不知不觉的,巴维尔、马玉彪和战士们都来到了他们的身后。大家一起站着,没有人说一句话。整个雪谷变得寂静无声。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是谁,举枪朝天放了一下,接着,大家便都举起枪朝天放了起来,寂静无声的雪谷里顿时变得枪声大作,回声连成一片,经久不散。
马肉煮熟了,周有龙给每个人分了一块,自己也拿了一块。
可战士们没有一个人张口吃那马肉。是的,已经有好几天没有吃东西了,大家早已经饿得昏昏沉沉。但是,他们就是不肯吃那肉,一个个满含眼泪,看着周有龙。
周有龙也看着大家。他也饿,可此刻,他一点也不想吃,他无法张开口把那马肉吃下去。巴维尔也拿着那肉,眼睛里一片茫然,看着眼前那些飘落的雪花一动不动。
马玉彪坐在一旁,一脸凶相,好像要跟人吵架。刚才周有龙给他递肉的时候,他把手一挥:“我不要!”周有龙低沉地说:“你是干部,你不要,谁要?”“可我不想吃。”马玉彪说完,又加了一句:“我是回族!”周有龙就拉下了脸子:“这里没有民族,只有活着!你是军人,是干部,不要也得要!”说着,就把马肉狠狠扔在马玉彪的手上,转身又给其他人发肉去了。
此刻,周有龙站在那里,看着大家。他发现巴维尔自从杀了马以后,精神几乎就要崩溃了,他不可能带头吃;马玉彪尽管接了马肉,但他的感情一时半会儿很难转过来;那就只有自己带头吃了。
想到这里,他就把马肉举了举,向战士们说:“吃吧, 吃了好赶路。”就啃了一口马肉,嚼了嚼,说:“真好吃。”
见大家还有些犹豫,他就边嚼着肉,边走过去催促战上们。
战士们见他吃,就都含着眼泪慢慢吃起来,开始还小口小口地嚼,后来就忍不住大口大口地吃,到最后,就狼吞虎咽起来。他们早饿坏了,此刻,他们已经忘记了那正吃着的东西,是同他们朝夕相处的雪驹的肉了。
周有龙看着大家吃,眼泪禁不住奔涌出来。忽然,他心里一阵发潮,马上转过身去,努力憋住,悄悄离开这里,到了一个看不见人的地方,才一下蹲倒在地,“哇”的一声,将那刚刚咽进肚里的马肉全部吐了出来。
这时候,他才觉得心里稍稍畅快了一些。
战士们吃完以后,收拾好行装,把剩下的马肉一背,准备继续前进了。
此刻,巴维尔才醒过神来,看了看他那份没有动过的马肉,就悄悄地把它装进了挎包里,站起来和部队一起出发了。
是的,他的精神确实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他不相信是自己亲手杀死了那匹亲如兄弟的白马。当他扣动板机,大白马在那一连串枪声中栽倒在雪地中的时候,他就认定自己犯了一个不可饶恕的罪过,他用枪弹亲手射杀了一个善良的、无辜的、没有语言和不会反抗的可怜的牲灵,他将何以面对曾经横跨欧亚大陆、与群雄与强者较量的祖宗成吉思汗!他宰杀掉的是一个弱者的生命,是一个情同手足的兄弟的生命!而且还剥了它的皮,煮食它的肉!这是一般人所能做出来的吗?不!不!!不!!!
他在心里千万遍地呼喊着这一个字,他甚至以为自己疯了。
我疯了吗?他想,或许我真的疯了。我的脑子已经不听使唤了。自打步入这个魔狱般的雪谷,我的脑子就开始乱了,几天来,耳朵里一直嗡嗡直响,有时候甚至做出一些身不由己的事情;情绪也极不稳定,有时烦躁不安,有时过分忧郁,总是不能很好地把握自己。现在身上又忽冷忽热,走起路来头重脚轻,眼前的东西忽明忽暗,忽远忽近。
我这是咋啦?他想。莫非我快要死了吗?难道我真的要死了吗?不,不能死,我的任务还没有完成,而且把大家带进这个走不出去的魔谷里,我死了不要紧,如果让战士们都死了,那便成了一桩深重的罪责,即使我到了地狱里(假使有地狱的话),也会有无数的幽灵来找我算帐!
金涛死了,罗小禾死了,最后大家是不是都得死?一个,两个,三个……以至大家都倒下去,让这个魔谷的巨口吞进去,嚼碎,咽进肚里,美滋滋地品尝战士生命的滋味?
冷,真冷,冷得打抖,冷得发颤。
我这是咋啦?他想。浑身没有一丝气力,只觉得冷,冷,冷得无法忍受!我多么希望有一盆火啊!
火,我看到了,那是一只红彤彤的泥巴火盆。火盆上笼着一堆牛粪,牛粪火着得正旺。火盆上,一丝青烟袅袅升腾着,整个蒙古包里散发着一种热烘烘的温暖气息。他依在额吉跟前舒舒服服地烤火。
额吉。他想。你好吗额吉?我想你,额吉。我多么想回到你的怀抱里,享受母亲对儿子那样一种无私的爱呀!此刻,你做什么呢?还像以前那样,站在蒙古包前的雪地里,静静等待和盼望归来的儿子吗?
不,你病了,病得要死。你辛苦养育儿子一场,可等你老了,有病了,就要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儿子却不能回去看你,陪你。儿子对不住你呀,额吉。
此刻,巴维尔的脸上早已泪水纵横。他摇摇晃晃地往前走着,眼前的人影渐渐模糊起来,忽大,忽小,忽明,忽暗,忽远,忽近……
我到底是咋啦?他想。难道我就这样软弱吗?如果真是这样,那你就不配当这个特别勤务分队的头头!不配,他想,不配!
哦,我确实不配。我已经精疲力竭,再也走不动了。我的能量已经释放到了极限,极……限……
巴维尔眼前一黑,忽然一个踉跄,栽倒在雪地上。周有龙赶上来一把扶起他,惊问:“你怎么啦?怎么啦?”
巴维尔不答话,他已经昏过去了。周有龙摸摸他的头,烧得很厉害。
“金……”周有龙本想喊一声金涛,可马上想到金涛已经死了,而且连他留下的药箱中医治感冒发烧一类的药也用完了。看看昏迷中的巴维尔,他只好让马玉彪和战士们停止前进,就地宿营。
此时,天早已经黑了,风又呼呼地刮起来。战士们就依偎在石崖下,一个个默不做声。
周有龙知道,大家都没有睡,他们大概都在思索一个问题,那就是等着他们的将是什么?
刚才,周有龙查看了一下,包括巴维尔在内,已经有六个人不同程度地得了这种寒热病,其中有三个昏迷不醒。另外,还有十几个人已经出现了得病的症状。
可怕呀。他想。三十来个人,就有近一半都得了病。现在还没有找到出口,就是找到了,他们能不能活着出去还很难说。巴维尔不病倒还好,他一病倒,整个小分队的精神支柱好像一下子都垮了。战士们的情绪已经十分消极了。如果再找不到出路,只有坐以待毙了!
一想起这些,周有龙的心情就十分沉重。现在,大家都眼睁睁地看着他,好像他一下子就能拿出个什么好主意来。
事实上,巴维尔一病,他也感到没了主心骨。现在整个小分队的重担一下子就落到了他的头上,他感到有些无能为力。此刻,对于战士们来说,任何说服、劝导恐怕都顶不了什么用,他们最想看到的,是生的希望。
然而,希望在哪儿呢?
周有龙不得不坐下来,绞尽脑汁来想这个问题。进入这个神秘的魔谷以后,他感到脑子一下就不够用了,如一堆乱麻一般理不出头绪来,而且整天伴随在耳边的,是那讨厌的嗡嗡声,情绪极不稳定,喜怒无常,动不动就向战士们发火。有时候,竟不知道自己干过什么,在干什么,或者将要去干什么,糊里糊涂,晕晕乎乎的。
现在,他想弄明白这是一个什么地方。从目前的情况看,这是一个奇异的、大概类似于百慕大魔鬼三角的那种地方。指北针坏了,手表不转了,电台失灵了,这就说明周围的山里面有一种可怕的磁场在制约着这些东西的正常使用。那坠毁在这里的直升飞机正好说明了这一点。
那么,为什么会走不出去呢?从这些天来部队转来转去走原路的情况可以判断出,它是一个环形的山谷,只是因为天阴,下雪,加上刮风,能见度极弱,所以从表面上根本无法看出它是一个环状的山形,致使小分队老绕着它转圈子。
可是,那个神秘的过道在哪儿呢?老实说,这些天来,他已经转懵了,根本记不起那个过道到底在哪里。他能回忆起来的,就是遇到坠毁的直升机前和后两个方向,他记得是先进了那个过道,向前走了一个上午,才遇到那直升机的。那么现在就应该从那直升机处往后退一个上午的时间,然后认真扎下来在那一片地方找。
怎么找呢?他又去想这个问题。现在已经有近二分之一的人得了病,一起去找显然不是办法,而且耗费的精力太大,既影响行程,又苦了病人。
最后,他决定明天还是白已带两个人去找,让马玉彪留在这里照顾得病的巴维尔他们。
想了这些事情以后,他感到脑子像炸裂一样地疼痛难忍。
哦,想得太多了。他想,等到明天再说吧。
这样想着,他就站起来,挨个看了一下战士们,给他们掖紧被窝,然后,又把自己的军被加在巴维尔身上,就依在他身边慢慢闭上了眼睛。
一闭上眼睛,他就看见了自己的女儿嫣嫣。嫣嫣歪着头,问他:爸爸,你想我吗?
他的眼泪就忍不住往外涌。他在心里默默地说:爸爸想你,爸爸好想你呀,我的可怜的孩子!
一只秃鹫均匀地搧动着翅膀,从远处风雪弥漫的半空飞过来,沿着黑漆漆的山崖,低低盘旋,最后落在了小分队宿营的崖顶上空。它的下半身长满灰黄色的羽毛,冷风把它脖子上那一圈绒绒的东西吹得不断抖动着。它昂着光秃秃的头,一动不动,一双褐黄色的眼睛,冷冷地注视着崖下那一伙束手待毙的军人。
马玉彪抬眼看了一下崖顶上的秃鹫,心里说,晦气!就把那刚烧开的雪水一点一点灌进巴维尔的嘴里。巴维尔此时还昏迷不醒,嘴里一直不停地咕叨着什么。
今天早晨天不亮,周有龙就带着两个战士和警犬出去寻路去了,让他留下来照顾生病的巴维尔和战土们。他听见巴维尔不停地念叨着水,就弄来些柴禾,支起行军锅,挖起积雪倒在里面。可那些柴禾上因为沾着雪,老是点不着,他就显得非常急躁和恼火。最后终于把火点着了,这才将雪融化、烧开。
给巴维尔喂了开水,他又去给战上们喂。而干这些事情对于他来说,就显得特别不容易。奶奶的,他想,我马玉彪就不是弄这个的料,竟然干起了娘们干的营生。
可是,不干又怎么办呢?一看到巴维尔和得病的战士们,他的心里就十分难过。都躺下啦,他想。这可恶的病,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得呢?出又出不去,要药又没药,这不是活活要人命吗?
他正想坐下来休息一会儿,那只蹲在山崖上的秃鹫忽然放开嗓子叫了一声,听起来十分阴森恐怖。他一下站起来,抓起雪团向那只秃鹫打去。可雪团没打到就散了。
那只秃鹫仍然蹲在那里,纹丝不动,一双褐黄色的眼睛挑战似地注视着马玉彪。
马玉彪又抓了一块雪团,在手里狠狠捏了捏,就又向秃鹫投去。
这一次,雪团落在了离秃鹫不远的地方,它一下惊飞起来,抖动了两下翅膀,就沿着悬崖跟往前飞去。不大一会儿,它又盘旋而来,落在了刚才蹲过的那个地方,张开嘴又叫了一声。
马玉彪一下就火了,他骂了一声:“他奶奶的!”就端起冲锋枪,照着刚刚落下的秃鹫哒哒哒一梭子,那秃鹫就在飞溅的烟尘中丢下两声怪叫,逃离而去,再也没有返回来。
马玉彪收起枪,狠狠地往雪地上唾了一口唾沫,心想,人还没死,你狗日的就想等着吃人肉!狗杂种!
马玉彪挎着冲锋枪,慢慢向前面走去。
他边走边往那黑漆漆的悬崖上看。崖很高,崖上面,落满了白色的积雪,野刺野草在风中不断摇晃着。
他就这样一直往前走。脚下的积雪嘎嘎吱吱地响着,他一边走,一边看,不时地摇着头。
约摸走了一、两里地,他看到崖上面有一株株发黄了的狼头花在风中不断地抖动。一看到那花草,他就无比兴奋!狼头花,他想。早听阿大说过,青海山上长的药材样样能治病,狼头花清热解毒最有效力了。小时候,他就常跟着阿大去采药。阿大曾经是化隆县一带最有名的乡医。
一想起阿大,他觉得身上顿时增添了一股劲。他找了一个不大陡峭的崖壁慢慢朝上爬去。
山崖尽管不太陡峭,可对于一个几天没吃过东西的人来说,爬起来就十分吃力。
是的,他到现在也没有吃过一口东西。尽管杀了那匹马,周有龙硬塞给他一块肉,但是,他没有吃。他吃不下去。这不仅是个民族习惯问题,而是他确实吃不下。想起大白马与战士们的深厚情谊,他觉得杀了它本身就是一种犯罪!
现在,他的身体已经十分虚弱了,爬了几下,就开始大口大口地喘气,而且脚底下老打滑。有一阵子,他甚至怀疑自己能不能攀上这道崖还是两回事。
可是,一想起巴维尔他们,他就觉得自己有责任攀上崖去,采来那药,为大家治病。于是,又鼓足劲,使劲往上攀去。
对于攀崖,他应该说是有经验的。阿大被人打残后就再也无法上山采药了,但是他仍然拄着拐杖,领着马玉彪去采药,若遇到陡峭的山崖,阿大就一挥拐杖,说:“去,上去采!”开始,他还有些胆怯。爬到半腰就回头看阿大,阿大冷冷地一言不发,见他回身,就喝一声:“往上爬!”他就爬上去了。慢慢地,他就练就了攀崖的本事。
可这会儿,要攀上这道崖,他觉得这是他一生当中最难攀的一道崖了,比上次到豹子掌侦察时还难十倍。那次不管怎么说,他浑身还有使不完的劲。而现在他全身酥软,四肢无力,攀了一阵子,就觉得从手到脚已经颤抖不已。
他于是就停下来歇了一会儿。抬头看看崖顶,不远了,他想,再有几下,就能爬上去了。
但是,他的四肢越来越颤抖,到后来根本就无法自持。
你真的没一点力气了吗?他想,眼看再有几下了,你就不能再坚持一下吗?你在小分队里吃得最多,现在大家用到你了,你就得为大伙好好卖卖力气才行。可是,我四肢无力,浑身颤料不已,怎么能爬上去呢?
他紧紧贴着石崖,脸靠在冰凉的石壁上,虚汗淋漓,不停地喘着气。
哦,我得歇歇,他想。等攒足了力气,我想我能够攀得上去。
慢慢地,他感到石崖的凉气开始浸进脸颊,钻上头顶,又延至全身,他感到那凉气顺着血管输送到全身的每一个细胞和神经末梢。
行了,他想,我的身体再也不颤了,我得开始继续攀。这样想着,他就用头在膀子上抹了一下虚汗,舒展了一下筋骨,又继续向上攀去。
他觉得歇了一会儿,身上多少还有一点劲,攀剩下的这一段不成问题。于是就趁着那股劲儿,咬着牙几下爬到了崖边。这时候他感到脚底下开始打滑,就一把逮住了崖边上的刺丛。刺丛既硬又尖,刺得手掌钻心地痛。他想,这时候你无论如何不能松手,别像上次那样挂在崖边上,上也上不去,下也下不来,到最后耗尽气力就只有掉下去的份了。于是,也顾不得刺痛,两手抓住那刺丛,使出最后一点气力,终于爬了上来。
他在崖边上歇了一会儿,就抓着那长在斜坡雪地上的野刺,向前走去。到了那狼头花跟前,他拽住花草秧,连根拔起,拿到眼前看了看,心里说:没错,就是它,就继续去采。
不大一会儿,他就采了几十株。差不多够了,他想着,就把狼头花装进挎包里。这时,他忽然看见前面不远处有一株长得非常粗大、肥硕的蘑菇样的东西。“雪灵芝!”他兴奋地叫了一声。雪灵芝是雪原上极其贵重的一种药材,据说它可以治愈一切雪地中的不适症,还有起死回生的奇效。看见它,马玉彪就禁不住向它走去。
雪灵芝在风中不停地抖动,好像是白雪地中伸出来的一只不断舞蹈着的女人的手臂,非常美丽,非常富有吸引力。马玉彪想,我得去采了它,就向那株雪灵芝跟前挪过去。雪灵芝还在抖动,好像那美丽女人的手臂向他做着某种神秘的示意。他往前挪着,想尽量离它近点。可离它越近,地势越陡,越不好采到它。
那美丽女人的手臂还在向他挥动着,好像在故意逗引着他似的,弄得他有些心烦意乱。
我不相信就采不到你。他这样想着,就又往近挪了挪,一手抓住身边的刺丛,一手向那只雪灵芝伸去。可手离它还有尺把远。他调整了一下姿势,这时,他的身体就像一只拉开的弓弦一样绷得既紧又直,手伸过去,离那雪灵芝近了不少。但是还有三、五寸的距离。奶奶的,他想,怎么够不着呢。他把身子又往直绷了绷,抓刺丛的手移至那刺丛的梢尖。这样,就把身体往前移到最大限度了,那只伸出去的手就一点一点往前移。还有两寸远,一寸远……马上够着它啦,他想。就又使劲往前够了一下,手指已经触上那雪灵芝的叶片了。他心里顿时一阵喜欢,又往前移了一下,牢牢抓住了那株雪灵芝。这时候,他的脚下猛一滑动,身不由己地脱开了那正抓着的刺丛,身体向着崖底坠落下去。
……
雪,仍然在不停地往下落着,落到了蒿草丛里,也落在了马玉彪的身上、脸上。他静静地躺在崖下,纹丝不动,没有一点声息。
许久,他的嘴唇好像动了一下,接着就再没有任何反应。
……哦,是什么在旋转?疯了一样的旋转!眼前黑沉沉的一片,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见,只有旋转,不停地旋转!
这是在哪里呀?他想。脸上好像还有什么东西在不停地往下落,凉丝丝、酥痒痒的,很绵软,很舒服。是小穗子吗?她的头发也这样拂过我的脸。可是,不像。那落在脸上的东西好像是轻飘飘地片状物,很轻、很蓬松的。不大一会儿,好像又没有了。到底是什么呢?不,我得睁开眼睛看看。
马玉彪慢慢睁开了眼睛,他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灰濛濛的天空和飘洒而下的落雪。
噢!是雪。他想。我怎么会躺在这里呢?是啊,怎么能躺在这里呢?
对了,他想,我出来采药,我攀上了山崖,采了许多药,然后又去采那株雪灵芝,够着它了,就掉下了山崖。
那株药呢?他伸出手在雪地上到处去摸,果然摸着了,便把它拿在眼前去观赏。雪灵芝确实不错,茎长叶大,肥硕无比,有了它,巴维尔和战士们就有救了。他把雪灵芝装进挎包,开始慢慢往起爬。
当他支撑着身体坐起来的时候,感到头非常疼。摔得可真不轻!他想着,准备站起来,谁想这时候,他就发现有一条腿死沉死沉,一点都挪不动。
他的脑了里顿时像掠过了一道电闪,接着就轰然一声飞炸起来!
“我的腿咋啦?”他疯了似地喊了一句,就想把那只腿拉到近前来看,可是怎么也拉不动。他一边拉着,一边止不住泪流满面。
“我的腿摔断啦!”他喊了一句,就抱住那条腿大哭起来。
不大一会儿,他猛然停住,从肩上拉过挎包,打开包带,从里面拿出那些草药看了看,迅速装进去,接着就发了疯一般朝前爬去。
你太混蛋了。他想。战士们正在等着你用草药去救他们的命,而你却在这里为自己的一条腿大哭不止,你能对得起谁呢?十几个人的生命重要,还是你的腿重要!部队把你培养成一个中尉军官,你难道就是这样一个德行吗?自私!无耻!!不是人!!!你珍惜的不是小分队的命运,而是你自己!
都怪那株女人手臂一样舞蹈的雪灵芝!若不是它,你绝不会从崖边上掉下来,摔断腿。本来,已经采够了,为什么偏偏要去采那株雪灵芝呢?啊,还是你的问题,你怎么能够联想到那是一只女人舞蹈的手臂呢?你的思想太不纯洁了,太不干净,太肮脏了!它本来就是一株草药,无论如何,也不能同女人的手臂连在一起。这完全是你的卑鄙的下意识在做怪!啊,下意识,流氓的下意识,难道这就是弗洛伊德那家伙所说的下意识吗?弗洛伊德,你害得老子好苦啊!
他爬着,眼泪哗哗地往下流着,他也不去管,只是一下又一下地用手臂不断地抠着前面的积雪,拖着那一条沉重的腿,向前匍匐而行。
爬吧。他想。只有这样,只能这样,你的腿断了,再也站不起来了!
不,不能断。他想。我已经答应过小穗子,出去是个啥样,回来还是个啥样。我绝不能断了这条腿。我欠小穗子的情太多了,我不能连她的这一点可怜的愿望也不能满足。她太弱小,太纯情,太经受不起打击了。她那么爱你,那么舍不得离开你,但知道你要参加小分队时,她连一点反对的表示也没有,把自己的眼泪悄悄咽进肚里,为你收拾行装,强忍着泪水,还向你陪着笑脸,她多不容易呀。她无非是希望自己的丈夫能够平平安安地归来。除了这个,她别无所求。可你呢?你给予她的是什么呢?不说你婚前没有给予她一个正常的恋人应该给予的温存,就是婚后,你也没有尽到一个丈夫应尽的责任。结婚不到一个礼拜就抛下她走了。她理解你,支持你,让你去。你总该珍惜自己,珍惜小穗子给予你的那一份情意吧。可你总是这样大大咧咧,满不在乎,动不动就耍二杆子脾气。为了去采一只不断舞蹈的女人的手臂,你把什么都忘了。你已经采够了,为什么偏要去采那一株呢?你已经让那女人的手臂把魂给弄丢了。这大概是穆罕默德对他不肖子孙的惩罚吧。你害的不仅仅是你一个人,你还害了小穗子,更重要的,是你害了整个小分队。
一想起小分队,他就想起了巴维尔他们躺在雪地里的情景。他们一个个高烧不止,不断地说着胡话,生命已经到了垂危阶段。他们要死了吗?他们会死的,如果没有这些草药,他们绝对会死的。
可是,你怎么爬得这样慢呢?你应该快一点赶回去,为他们熬了药喝。他们快不行了,他们正等着你用这草药去救他们的命呢!你快一点不行吗?不行,他想,我一点也爬不快了。我的脑袋很疼,那只腿重得厉害,一点也拖不动。我只能这样一点一点不停地朝前爬。我再也快不了啦!
不,你得快点,他想,你愿意看见那些可怜的战士们在你的面前一个个地死掉吗? 已经死了两个啦。他想,两个都是好样的,都让你难以忘怀。金涛死了,你哭得最凶,因为金涛就像一个柔弱的小弟弟。你不仅没有保护好他,而且在他生前还几次伤了他的心。你对得起他吗?你对不起!罗小禾死了,你也哭得最凶。因为罗小禾天生了那样一个爱说爱笑的脾性,总喜欢和你开玩笑。尽管你是干部,罗小禾是战士,但是,和罗小禾在一起,你就很快活。罗小禾猛不丁一死,你就觉得心里顿时失去了平衡,好像那些欢笑骤然间离你而去。
不能再死一个人啦。马玉彪想。死了两个已经使我忍受不住了,再不能死第三个了。若是真要死第三个,那就死我好了。宁可我死了,也不能让那些可怜的战士们去死。
他这样一边想一边朝前爬。感到两臂越来越吃不上劲,那条摔断的腿死沉死沉。拉着它就如同拉着一块沉重的石磨,他估计那腿中的骨头早已断裂成一片片的碎碴,血肉模糊,不像个腿形了。
我的腿完啦,他想,没救啦。就像阿大的腿一样,永远成了一个多余的累赘。我大概是命中注定要丢掉这一条腿的,就像阿大命中注定要丢掉那条腿一样,我们父子的命运是连在一起的。
难道是命吗?不,他想,这不是命。我从来就不相信命这一说。如果人人都认了命,那就一辈子啥事也干不成。当年阿大让那些人打成了残废,如果他认了命,早就自杀了,绝不会活到如今。如今他是县里的人大代表,不仅自己开了诊所治病教人,而且为老百姓奔走呼号,为社会医治顽症。他刚强地活着,畅畅快快地活者。人活着,就要活得像个人样儿。他常这样说。他自己就是一个活人的最好典范。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刚强的父亲!
想起阿大,他的浑身顿时增添了一股劲。奶奶的,我就不相信我爬不动。一条腿算个啥!丢了就丢了,没有啥心疼的。我马玉彪不在乎一条腿,丢了一条,还有一条,拄着拐杖站起来,我马玉彪还是一条项天立地的男子汉!
这一刻,他觉得自己好像恢复了不少劲,手臂一下接一下地往前划,像划动着一只游艇,显得非常均匀、有劲。奶奶的,没有啥了不起的,越是艰难,你越不要怕它。艰难是个鬼,你越是往前,它就越是朝后退。人活着,就是个这,没有啥大不了的。视死如归,那才是英雄的本色。
他爬着,不停地朝前挥舞着双臂,一下接一下地划动着身体,好像是在白色的雪海里面尽情地游泳。他身后那条不断向前延伸着的雪沟,好似在雪海中留下的一条长长的雪浪花。
这样爬了很长一段路程,他再也支持不住了,便停下来,一头扎进雪里,不停地吞食着积雪。积雪被他吞进嘴里,来不及细嚼,就猛咽下去。他感到积雪在肚里慢慢消融,接着就化为乌有。他吞了一会儿,抬起头来,看到眼前还在不停地飘着雪,远处雾蒙蒙的一片,什么也看不见。他抬头朝崖上面看了看,估算了一下爬过去的距离,已经爬了有三分之二的路程了,他想,只要再坚持一会儿,就能把药送到了。他摸了摸身后的挎包,挎包鼓鼓囊囊的,他心里顿时踏实下来。接着,继续朝前爬去。这下子,他感到浑身再没有一点劲了。而且那积雪下肚,又逗引起了饥饿。可是没有吃的东西,他只好忍着饥饿继续朝前爬。这会儿,他感到那手臂一点都不听使唤,好像成了两只酥软无力的橡皮棍,挥出去,收不回来,好不容易收回来了,又挥不出去了。他就这样一下一下地慢慢朝前挪。挪到最后,彻底瘫软了,一点也挪不动了,他便一头又扑在雪地里。
许是雪让他清醒了一点,他在雪中爬了一会儿,又抬起满是积雪的脸。看来,还有段距离才能到达小分队的宿营地。他想。
一想起小分队,他的神经骤然间绷紧了。巴维尔他们还活着吗?他们是不是死了?不,他想,谁也不能死,要死死我,不能死大家。哪怕累死我,也得爬回去。如果大家吃不到我采的药就死了,我马玉彪就是死在这里,也对不起大家呀!
他的眼泪顿时奔涌出来,他想张开嘴喊一声,可连喊的力气也没有了,于是继续向前挪动。那两条胳膊一点都不听使唤了,他就改用肘部支撑着向前挪。挪了一会儿,还是不行,他就用肩膀和下巴支撑起前胸,身体一弓一缩地向前拱,就像一只可怜的皱折虫那样,在雪地里一点一点地蠕动着。
快到了。他想。怎么还看不见人呢?不远了。他想,再坚持一会儿,就到了。不,我再也坚持不下去了,我的劲已经拼得光光的了,一点都不剩了,我真的,真的一点点也爬不下去了……
这时候,他忽然看见前面出现了几个战士。那几个战士一看见他,就向他奔跑过来,准备将他搀扶起来。他这才挣扎着说:“别搀我,快,快把挎包,挎包里的药拿去煎……”说完,头就扎了下来。
周有龙带着马魁、祁怀永两个战士和金贝一大早出去,找到了那架坠毁的直升机,就开始往他记忆中的那个过道方向而去。
走了约有一上午的时间,估计和那天上午进洞的距离差不多了,几个人就沿着悬崖跟前仔细往前寻找起来。他们在那一段寻得特别细致,特别用心。可反复寻找了好几遍,那个神秘的过道不知是上了天还是入了地,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几个人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往雪地里一躺,不知道再想个什么办法,才能找到那个神秘的过道口。
难道是我判断错了吗?周有龙想。不,不会错。就是这个方间,就是这个距离,怎么会有错?既然没错,可那过道口呢?几个人在最有可能是过道口的地方看了又看,把那崖壁敲了又敲,唯恐遗漏了什么,或者让什么假象迷住。但是,不管怎么找,也找不见那神秘的过道口!这又怎么解释呢?
看来,那条过道口从这里彻底消失了。
周有龙顿时感到黯然伤神,心灰意冷。
后来,他们就漫无目标地搜寻而去,想到其他地方去碰碰运气。
他们边走边寻,整整一天过去了,连个过道口的影子也没有发现。
天黑以后,他们来到了一个簸箕形的黑湾掌里。这里怪石林立,处处透出一种阴森和恐饰的气氛。
周有龙一看这地形,就顿觉得有些毛骨悚然,头皮发炸。这是什么地方呢?他想,怎么以前没有见过?而且我一看见它,就觉得不大对劲,是不是又遇到了一个比这魔谷更为可怕的去处。
他正决定是不是应该早点离开这里,因为这地方与他记忆中的入口处不仅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方向,而且地形地貌也大相径庭。
可就在这个时候,那只警犬突然冲着里面汪汪地叫起来。周有龙开始还不明白它为什么叫,可等他仔细一看,就见前面的雪地上窜出一个又一个黑影,黑影的眼睛里闪动着鬼火般的点点亮光。
狼!他下意识地在心里叫了一句。三个人赶紧聚拢在一起。
警犬不停地向前扑叫。在警犬的叫声中,只见有无数条狼从黑洞洞的狼窝里窜出来。不大一会儿,前面就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狼,那鬼火般的点点亮光如繁星一般闪动着。
周有龙一看这阵势,知道恋战不得,他早就听说过群狼的厉害。而且他也无心与一群饿狼去较量,他的目的是要找那个神秘的过道。
可是,无论他如何喝叫,那警犬就是不听,它一个劲地往前扑叫着,好像非得与那狼群争个你高我低。
狼行动了。只见它们从两侧开始迂回,准备形成一个包围他们的态势。周有龙一看急了,马上端起冲锋枪,照着跑在前面的狼群哒哒哒扫了一梭子,几只狼应声倒地。
等他再去喝叫警犬准备撤出这里时,那狼群已经牢牢实实地把他们包围起来了。
三个人就背靠着背,不得不与狼群决一死战了。
那狼群在屏息静观,在等待着。一时间,人兽双方形成了一种僵持的局面。
最先发起冲锋的是警犬金贝。只见它朝着正前方那狼群最密集的地方冲了过去,一口逮住靠前的一只狼,撕咬起来。顿时,狼犬滚作一团,搅得雪尘乱飞!
周有龙也觉得不能再僵持下去,就喊了一声:“打!”于是,三支冲锋枪就照着不同方向“突突突”地猛烈扫射起来。
狼在惨叫和呻吟当中扑里扑通倒下去一大片。
这一阵猛烈扫射,狼群儿乎被结果了三分之一。
金贝和狼还在撕咬着。同时,又有几只狼也跑上去,一起去撕咬金贝。周有龙一看有那么多狼去围攻警犬,想开枪,又害怕误伤了金贝,几个人就迅速靠近射击,打倒了几只从侧面进攻金贝的狼,想把金贝从狼群里救出来。可金贝依然紧紧地叼着那只狼的脖子不放,直至咬断狼的喉管,狠狠甩了儿下,见狼已经死了,这才丢开,又继续往前冲去。
周有龙见金贝已经咬红了眼,还一个劲地往掌子里面冲,也就只能且打且进,跟着警犬走。
等他们把前面的狼群打散,救出金贝以后才发现,尽管他们已经突破狼群的包围圈,但是他们已经把自已置身在一个更加危险的境地里。面前三面环山,无路可走,身后那些被打散的狼群又迅速聚集起来,堵住了退路,他们彻底被狼群围困起来了。
金贝已经负了伤,它的前胛被狼撕开了一片皮,后腿也有几处被咬伤了。但它仍然虎视眈眈地注视着那些不断逼近的狼群,嘴里发出低低的吼声。
周有龙见一时半会很难脱身,就继续往里撤去,在狼窝前一个被风刮起来的雪墙后面停住,伏下身米。这时候,金贝已经发抖不止,站立不稳了。周有龙就从身上掏出急救包,给它包扎了一下伤口,就把它安顿在雪墙后的隐蔽处,喝令它不要乱动。
这样,三个人就能够专心对付那些狼群了。
狼群缓缓地向这里逼过来。那些绿森森的、鬼火一般的眼睛闪动着仇恨的光芒。它们一点一点往前移动,发出一声声凄厉的嚎叫和怒吼。
在离这道雪墙不到五、六十米的地方,它们站住了。
周有龙检查了一下带来的子弹,发现已经消耗了不少,于是叮咛马魁、祁怀永两个节约子弹,等狼靠近一点再打。几个人便迅速做好了战斗准备。
不大一会儿,狼群便开始发起进攻了。开始是一小伙慢慢试探着往前走来,见这边毫无动静,就大起胆子,向雪墙跟前直扑过来。
眼看离雪墙只有一、二十米的距离了,周有龙他们三个突然跳起来,一顿扫射,这小群狼一个个被打得裁倒在地。
后面的狼摆出了更大的阵容,四散开来,像惊了的羊群一样扑向周有龙他们。
周有龙他们迅速换好弹夹,把腿踩在雪墙上,平端着枪,看到狼群越来越近,已经越过了刚才那小群狼丢下的尸体,就如喷洒弹雨一般向狼群猛烈扫射。前面的狼被打倒了,中间的狼正想退回去,不想后面的又涌上来,于是,狼群就绞在一起,冲也冲不来,逃也逃不去,它们完全置身在一个被动挨打的地位。
周有龙他们也疯狂地扫射着,只听三支冲锋枪“哒哒哒哒”地响成一片,红色的火焰映照着这几个急红了眼的武警的脸。他们扫射着,嘴里呀呀地大叫不至,感觉到这是一次无比痛快、无比满足的发泄。
狼群一片连着一片地倒下去,最后几乎堆成了一排小山。
狼在惨叫,在呻吟,在逃散……
当他们正想趁着这股劲头把那剩下的狼全部消灭时,就发现子弹打完了。胸前的子弹袋空空如也,雪墙上,丢满了空弹夹和密密麻麻的空弹壳,所有的冲锋枪没有一颗子弹了。
周有龙收起冲锋枪,让那两个带八一式冲锋枪的战士上起了刺刀,他自己也从腰间拔出了手枪。
很显然,用手枪来对付面前那些活下来的为数不多的狼,就需要付出很大的努力。
逃散的狼见这边停止了射击,就又慢慢汇集起来。尽管剩下了七零八落的十几只,但是,它们已经被眼前这几个疯狂屠杀自己同类的军人激怒到了极点,它们磨动着厉齿,喘着粗重的鼻息,瞪着鬼火一般愤怒的眼睛,一步一步地逼了上来。
“啪!”尖细的手枪声响了,狼群中应声栽倒了一只。但这丝毫也没有阻止狼群的逼近。
“啪!”“啪!”又两声枪响,又有一只狼栽倒了。狼群继续前进着。
“啪! ”“啪啪! ”一连几声枪响,那狼群中又接二连三地倒下几只去,剩下的七、八只狼仍然在毫不犹豫地向着周有龙他们直逼过来。
……十米!
八米!
五米……
周有龙跳起来,射完最后几颗子弹,前面两只狼就重重地倒在了雪墙前。后面的几只狼一看到了人跟前,就一下猛扑过来。
马魁和祁怀永一步抢上前去,一个用刺刀捅进了扑在最前面的狼嘴,一个用刺刀捅进了另一只狼的前胸。两只狼惨叫着滚下了雪墙。
还有三只狼!
它们停在雪墙前,朝着周有龙他们龇牙咧嘴地低吼着,好像要把百倍的仇恨全部集中起来,撕碎这几个军人,然后一口吞进肚里。它们低吼了一阵,就闪电一般分别扑向了面前的三个人!
周有龙早已收起了手枪,倒握微型冲锋枪,见那狼扑过来,就抡越冲锋枪,砸在那只灰毛狼的脑袋上,只听“哐”的一声响,虎口被震得生痛,狼低了一下头,就闪在一边,没事似地又转过身来。周有龙没想到狼的脑袋这么坚硬,没等他再举起枪,那只狼就一下冲了过来,一头撞在他的身上,他被撞了个仰面朝天,摔倒在雪地里。
那只灰毛狼顺势飞扑上来,前爪按住他的肩膀,张开尖厉的牙齿,直取他的喉管。他已经来不及躲避了。
这时,只见侧旁闪电般窜过一条黑影,一嘴咬住了狼的脖子,狠狠甩开了这只想取他性命的恶狼。于是,两条黑影就互相撕咬起来了。
周有龙爬起来一看,原来是金贝。就扑上前去,轮起冲锋枪,狠狠给了那条恶狼的后腰一下子,狼的身体顿时就瘫倒在地。已经结果了那两条狼的马魁和祁怀永赶过来,一人刺刀,捅进了狼的前胸,狼惨叫一声,倒地死了。
整个狼群被消灭了!
他们几个人还站在那里。
此时,周有龙的脑子里简直一片空白,他甚至不相信刚才还和狼群进行过一场激战。他看着眼前那些横七竖八的狼的尸体,好像是在梦里,既真实,又荒诞。
他觉得脑子里胀痛不已,那种不绝于耳的讨厌的嗡嗡声响得更加厉害,似乎耳朵里只有那一种声音在响,在轰鸣。他站着,麻木地站着,不知道现在到底该干什么?
还是金贝的叫声惊醒了他。他朝金贝看去,只见它仍然像开始发现狼群那样向着狼窝里面一个劲地扑叫着。
他的脑子顿时又飞炸起来!
难道里面还有狼吗?他想。如果真是这样,可就了不得了!我们连一颗子弹也没有了!于是,他就厉声喝住金贝,摸摸它的脑袋,说:“走吧,别再闯祸了,我们回去吧。”
可那金贝根本就不听他的话,没等他把话说完,就径直跑向了黑洞洞的狼窝。
周有龙害怕金贝再吃亏,就从马魁手里换过带刺刀的冲锋枪,几个人就跟着警犬闯进了狼窝。
在黑洞洞的狼窝里走了一阵,眼前的景象就把他们惊得目瞪口呆!
这里又是一个魔谷!只见那好大一片空地上铺满了皑皑白雪,远处有一道黑色的山崖,山崖上空是一片灰暗的天空。
周有龙无论如何也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就一屁股坐在地上,抱住头认真地想。想了半天,就猛地睁开眼睛看,这一看,迷迷糊糊的脑子里顿时像裂开了一个大口子,豁然开朗。
哦,是的,他想,这里不是狼窝,而是小分队曾经走进魔谷的过道。是的,就是那个神秘的过道。狼是从外面走进去的,而不是里面就有的。只是我们一到魔谷里就把方向整个颠倒了。我只记着坠毁的飞机前和飞机后的距离,但是弄错了方向,今天上午着力寻找的那个地方与这里恰恰是个反方向。而且这里的洞口基本上被雪封住了,所以就是到了它跟前,你也不会认出这是小分队曾经走进魔谷的过道。若不是金贝领着出来,怕是一辈子也出不来了。
想到这里,他感激地朝金贝看了一眼。金贝正蹲在洞口旁,一眼不眨地注视着远处的旷野。
周有龙一下把它搂在怀里,看着瞪直了眼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的马魁和祁怀永说:“咱们出来啦!走出魔谷啦!”
小马和小祁一听,顿时兴奋得狂叫一声,紧紧地拥抱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