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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建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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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9/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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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子列仙传》连载

第一十一章 石台血书祭天尊

朝阳与晨曦交辉,秋风携落叶共舞。在送行百姓的欢歌笑语声中,九兄弟坐上林大哥修葺一新的渔船,从九乡溪出发,顺着蜿蜒的闽江水一路向东驶去,不到三天便到达闽越国的都城福州。

双方依依惜别,九兄弟趁夜潜入福州。住店时,又听人议论说朝廷已经捉拿了几千名参与淮南王谋反的人士,对那些脱逃的谋反者,官兵仍在四处搜捕。一郎知道福州是个南来北往人士聚散之地,生怕被知情人认出,整天呆在屋里哪里也不敢去。好不容易挨到天黑,赶紧带着弟弟们混出城,向东南一带逃去。

一晃又是几天路程,九兄弟来到离海岸线不远的一片山洼地。眼前,漫山遍野艳红欲滴的枫叶,在血色残阳的映照下,犹如熊熊燃烧的火海,与红透半边天的晚霞交相辉映成一幅天地红火相连的壮观画面。一郎如醉如痴站在那里,全然忘记身边的一切,直到身后的弟弟怯怯地问:“大哥,怎么了,为什么不动也不说话啊?”他才醒悟过来,掩不住心中的激动,把见到的美景描绘给弟弟们听。弟弟们登时吵吵嚷嚷要留下来,在美景中多住几天。

“反正天不太凉,在哪里住都是住。”一郎在山坡上选好几棵高大枫树之间的位置后,砍来一些枫枝,一起动手,很快就搭建起一座红艳艳的六角形枫亭,又四处收集来一些落叶和枯草,在枫亭的地上,厚厚铺了一层。禁不住一天奔波后的疲乏,在晚风摇曳枫枝、枫叶奏出的“萧萧飒飒”的韵律中,九兄弟很快进入了梦乡。

一郎半夜醒来,耳畔漾满弟弟们此起彼伏的鼾声。“睡得真香。是啊,置身如此难得一见的美景之中,他们一定都在做美梦,可是,他们会梦到什么呢?梦到回到温暖自在的家中,搂着父母的脖子撒娇,跟姊妹们说笑打闹?梦到娘亲亲自烧出来的一桌饭菜,想想都馋,每次我们几乎都是装到嗓子眼了,还舍不得放下碗筷?梦到双眼能看到外面美丽的景象,高兴得像登天,把探路棍能多远有多远地甩掉?梦到我们终于找到一个落脚藏身的好地方,再也不用像现在没日没夜、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奔波?梦到……”一郎越想越多,越想越睡不着,索性悄悄起身,来到亭外。

一轮皓月挂在辽阔的夜空,在枫林朦胧的梦境中洒下星罗棋布、浮光烁银的斑影。草丛里,此起彼伏的虫鸣声,在寂静的山林中显得格外响亮。一郎不由触景生情地感叹:“也许,这些虫儿你一声我一声的是在相互问候,今天,你可安好。是啊,就连低微的虫儿都知道爱惜生命,更何况我们这些知天地、懂人伦,讲三纲五常,崇四维八德的人类呢。细细想想,其实人和世上万物一样,无论朝代怎么变幻,是周、是秦还是汉,只有顺天时,应地利,珍惜自己的生命,健康快乐地生活,才能维护家庭、家族的生存,承接、延续民族的生存,才能保证我们一代又一代,在先人铺就的大道上稳步前进,美好生活。可是,有些人有时候似乎连虫儿都不如,不知足,太善变、太强权、太自不量力,总是这山望着那山高。就像淮南王,才气盛,本事大,地位高,可是一钻进想不通、弄不明的牛角尖,不但八匹马都拉不出来,把命还丢了。也许,这就是一些聪明人,聪明反被聪明误的宿命,争来争去,不但害了自己,还连带许多人跟着受害。有些人可能死到临头才明白做人的道理,什么是大道无常,顺之者生,悔不该这么快就走完人生,而有些人可能至死都不明白生命的可贵,自己为何来到世上走一遭……”

思绪转来转去,一下又转到父母和四个妹妹的身上。一郎仰起头,对着幽深莫测的夜空,无声问道:“父亲、娘亲、妹妹,你们现在身在何处,是否平安,远离危险?是不是已经来找我们了……”

“好棋!”一声断喝,飞镝般传来,把沉思中的一郎吓了一跳。细听静悄悄的四周,他以为是幻觉。可是仔细一想,不对,刚才听得十分清楚。他陡然警觉,来时未到周围查看,附近一定还有什么人。立刻抄起铜棍,绕亭察看,终于发现枫林深处有一个萤火似的光点,侧耳细细一听,没有任何动静。他估摸着应该没有多远,最多也就三箭多路,提着铜棍,循着光点摸了过去。

顺着山坡向前,一郎走了差不多两箭多路,到了一处山凹仰头看,光点不但没近,似乎还远了不少,隐藏在树影草丛中,不仔细辨认根本发现不了,侧耳,也听不到说话声。这才恍然醒悟,亮光应该是从另一座山峰的坡上发出,所谓望山跑死马,看着近,其实不近。一下又一上,少说多了三四箭路。一郎回头看了看,好在来时多个心眼,一路折枝作了记号,想想既然已经走了一半,还是过去探出个究竟,解除疑惑才好。起步向山坡上的光点攀去。

攀到山腰,豁然出现一块平地,迎面是一棵遮天蔽月的大树。树荫下,影影绰绰有座依树而建的小屋。屋门紧闭,但是,屋侧的一扇小窗的窗盖向上撑开,光亮正是从小窗里射出。

一郎屏住呼吸,闪身到窗边,探头看到屋内有两个头戴笠帽的人,正面对面坐在榻上对弈,二人左手的棋盘边各点着一盏明晃晃的大油灯。这时,背对窗的那人拿着棋子正欲放在棋盘上,突然挥手向后一掷,棋子“嗖”地一声直奔一郎面部而来。一郎侧脸躲避的同时,伸手接住飞来的棋子,感觉棋子的力道并不大。心想,“看来他并无恶意,只是想告诉我,已经发现窗外有人了。”

那人并未回头,就感知到窗外有人,必是方外高人。一郎赶紧现身,拱手道:“何氏一郎冒昧来到窗外,只是好奇,并非有意窥伺,请二位原谅。”

“呵呵,无妨,来者皆是客。想观棋就进来吧,门开着呢。”背对窗者朗声说道。

一郎推门进去,二人并未看他,仍在那里专心致志地猜拳博棋。

“好,好,我认输,认罚三杯。”

一郎听到声音不禁大吃一惊。转眼望去,发现仰头饮酒者,正是自己一个多月来朝思暮想的父亲。转眼再看,笑对父亲,面带得意之色的罚酒者,竟是那位自杀身亡的淮南王刘安。

一郎“哎呀”一声,不及多想,丢下铜棍“扑通”一下跪倒在地,俯身叩首。“大王、父亲大人,一郎有失远迎,请恕罪,现在此叩拜问……”后面的“安”字刚到嘴边,一郎忽然想起了淮南王的名讳,立刻勒马止步改成“……别来无恙乎?”

刘安与何任侠相视一笑,一同伸出手来说:“我们都很好。一郎好儿,快快起来。”

“敢问大王、父亲大人何日来到此地?”

“呵呵,我随大王闲云野鹤,在此已经盘桓三天了。你们可是昨天来到此地?其他孩儿现在可好?”

“回父亲大人,正是昨日到此,弟弟们都很好。”

淮南王刘安冲着何任侠呵呵一笑道:“你们父子久未见面,在此细细说话,我感觉有些疲累,一个人出去走走,清醒清醒。”说完,起身大步出门而去。

一郎目送淮南王出去,回过头,一脸不解地问:“父亲大人,大王他……”

何任侠让一郎在榻上坐下,笑着说:“眼前看到的,可能和你听到的不一样,无需惊讶。其实,大王并没有像外界传说的那样自杀而亡,而是朝廷的官兵捕解到来前,吞服了八公仙翁给的仙丹,与八公仙翁携手一起升天了。此事细说起来还有点曲折,那日八公仙翁拿出仙丹,费尽口舌劝说淮南王服用一起升天,可是,淮南王宁死不走,还把仙丹打落在地。情急之下,八公仙翁挥手把淮南王打晕,强行给他吞服了一把仙丹。那些撒落在地,来不及收拾的仙丹,被王府院里养的鸡、狗啄食吞服,竟也跟随二人飞到天上——没想到,淮南王一人得道,鸡犬也跟着升天——前几日,大王在仙界呆得有些心烦,到下界约我出来,一边云游五岳四海,赏天下美景,一边切磋六博棋艺,打发闲暇时光。”

“噢,原来如此。我娘亲大人和四个妹妹现在在哪里?可都安好?”一郎急切问道。

“都安好。淮南国出事那天,王府派人专程来通知我赶紧出逃。好在之前我已有所准备,家产差不多都已变卖,稍一收拾,就带着你娘亲、妹妹们日夜兼程逃到外地一位朋友的家中,隐姓埋名住了下来,现在生活很安宁。只是,自从你们兄弟走后,你娘亲总是埋怨我。说我不知天高地厚,一介小小乡民居然异想天开参与国家大事,并且还是密谋推翻朝廷的叛逆事。更不该把你们带到王府,也卷了进去,害得你们离家出逃。你娘亲和妹妹们因为思念你们常常落泪,我也甚是记挂你们。那日,我骑快马从你们下车的地点追寻你们。可是岔路太多,路上人家又少,大多跑的是冤枉路,同时又惦记家里,更怕一不小心暴露行踪,结果,出去几天还是无功而返。”何任侠摇摇头,叹了口气,握着一郎的手问,“一郎,你们心里不会怨怼为父当初的决定吧?”

“此一时,彼一时。当初父亲大人的决定包括大王的图谋自有你们的道理,可能孩儿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虽然后来极力反对,但怎么也不敢怨怼于您,只要大家都平安无事就好。”

“现在,带为父去看看你八个弟弟,明天和为父一起回庐江,全家依旧平安住在一起,可好?”

“父亲大人怎么说怎么是。我们就住在对面的山坡上,现在我去把八个弟弟领来,拜见父亲大人。”

“天还没亮,现在他们应该还在睡觉,还是为父和你一起过去吧,顺便活动活动。”

一郎不再多说,陪父亲出门。迎面碰上正要进屋的淮南王。淮南王听说要去看望山对面的八个小儿,也来了兴趣,立刻收住脚步随二人一同前往。

三人出来,说话间才走几步,淮南王突然抬头,惊恐大呼“不好!”,拉着何任侠父子转身就跑。立刻听得头上“哈哈……”传来一阵阴鸷的怪笑,一张大网飞落下来,把三个人全数罩在其中。

“反王逆贼,我乃当朝廷尉张汤,特奉大汉皇帝之命前来捉拿你归案,看你还能往哪里逃!”话音未落,一人从树上飞身落下。只见他头戴双尾鶡冠,身着一件胸前绣有暗红兽面的玄色锦袍,一手高举一方刻有“武帝当朝”的鎏金令牌,一手提着一柄寒光闪闪的宝剑,神色苛峻地冲着三人冷冷笑道:“呵呵,没想到还有两个不知死活的叛逆跟着殉葬,收网。”

他一挥令牌,大网四周立刻快速收缩,把网中的三个人包粽子一般越裹越紧。突然,何任侠大声叫道:“张廷尉,请听老夫几句话。叛逆之事,老夫认罪,绝不抵赖,无论朝廷怎样处置都愿意接受,可是,我儿并未参与,不当治罪。”

“逆反朝廷,属灭门株连九族的滔天大罪,按律,参没参与都要治罪,你与我多说无用。”说完,掏出两枚封嘴楔,堵在何任侠和何一郎口中。

“张汤,本王今天栽在你的手里,无妨,只是不想连累他人,更不想连累无辜。本王以往并未亏待过你,请你放过他们父子,押解本王回朝复命,即可邀功领赏,本王对此事绝不会吐露半个字,如何?”

“反王刘安,今天你们都已是阶下囚,还有何价可讨。本廷尉现在持的是皇帝亲颁的擒逆令牌,身负皇命,你我都深知皇命如天,不得有违。待与我一同回朝复命后,尔等如何处置,赦与不赦,全由皇帝定夺。恕本廷尉无权也不敢擅放叛逆。”

“张汤,我本皎皎,尔为峣峣。本王自幼就是明理辨时之人,知晓大是大非之事,身为皇室一员,应当对朝廷忠心耿耿。可是,当朝皇帝薄情寡义,为维护既得皇权置我父王死地而后快,致我幼时丧父。少时不懂,年长怨气日益累积,遂生反叛之念,难免致百世之污。对你,我也曾多次耳闻,是位精通律令典章,恪尽职守,维护朝廷的项领之人,既易为朝廷所重用,然也易树敌过多而折,它年难免步本王后尘。”说完,淮南王左手在右臂肘下一顶,弹出一柄九寸袖剑,手起剑横脖颈,就听“嚓”的一声,头颅即从项上滚落。那头边落边连声疾呼,“张汤,他年必步今日本王后尘……”

淮南王人头落地一瞬间,身躯陡然转向,一腔怒血竟直直向张汤喷去。正欲俯身捡拾淮南王头颅的张汤发觉有异,赶紧偏身后退,还是晚了一步,被血溅了一身一脸。张汤惶恐地抹了两把脸,抖了抖衣衫,上前拾起淮南王的头颅,塞进随身携带的一个布袋里。

“淮南王一死,情势必然急转直下,张汤很有可能会把怒火发泄到父亲身上。”走投无路的一郎想起头上的那枚骨簪。可是,他的两条胳膊被网绳牢牢缚住,无论怎么用力,就是抬不起来。他侧眼发觉父亲的一只手就在自己头边,想喊,嘴却被堵,只得使劲摇头晃脑,暗示父亲。然而,父亲闭着眼坐在那里,看都不看,急得他顾不得忌讳,晃动身躯使劲撞击父亲,可父亲没有任何反应。

张汤把装有淮南王头颅的布袋掖在腰间,“呛啷啷”拔出宝剑,恶狠狠地说:“淮南王已死,留你二人何用,本廷尉现在就送你们上路,去阴间继续追随他吧!”寒光一闪,一郎还没感到疼,两只胳膊已经落到地上。

“这个张汤的心太坏了,难道要把我们先弄成彘人,再折磨至死不成?士可杀,不可辱!”一郎正要大呼反抗,却听到耳边传来一阵平稳的鼾声,“我的天啊,都什么时候了,父亲还有心睡觉?”

张汤手中那柄滴血的宝剑再次高高举起……

一郎强按“怦怦”乱跳的心脏,抬起头,四周黑黢黢的像到了阴曹地府,瞪大眼睛辨认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回过神来。可是,两只胳膊怎么不见了?他试着晃了晃,还是若有若无。惶惶然扭头一看,才发现被八弟、九弟压在身下,酸麻得失去了知觉。

一郎轻轻抽回胳膊,活动几下枕在脑后。两眼空洞地望着亭顶,脑海里开始回放刚才的梦境。似真似假的情景,时好时坏的联想,无穷无尽的思念,不断搅扰他的心绪,让他神魂不宁。透过枫亭枝叶的空隙,看到亭外天色有些泛亮,一郎决定到亭后的枫林走走,印证一下夜里恍若亲临的一切,是梦,非梦?

走出屋后枫树密布的山坡,拐进一片乱石洼地,并没有看到梦中的山峰,却出现了一根高大的石柱,孤零零屹立在山谷中。蘑菇头似的顶端,泛起袅袅青烟,犹似一条倒挂的瀑布,从石柱里流出,淅淅沥沥洒向天空。

“石柱上怎么会起烟?有人在上面引火,还是天雷掉在了上面,再不然,就是地狱烹炸烘烤恶鬼的烟囱?有可能,可是这烟也太少了,世上恶人那么多,这要惩治到什么时候?也许……”一郎满腹疑惑地猜了半天,没有得出个所以然。

看来,想弄明白,只有上去才行。刚迈几步,就嗅到一阵氤氲透骨的异香,并且,离石柱越近香气越浓重。“难道有什么奇花异草不成?”他搜索了一圈,四周除了这根光秃秃的石柱、层层叠叠的乱石、几棵叫不上名的树木之外,就是石缝中稀稀拉拉的几株杂草,都是些寻常可见的东西。走到石柱下面,他突发奇想,把鼻子凑到石柱上闻了闻,随即摇头,嗤笑自己太傻。

一郎伸手向上丈量估摸了一下,石柱至少有三丈高。绕着转了一圈又一圈,石柱表面光滑无隙,没有任何可供攀援之处。取下骨簪,搭在石顶试了试,滑得根本靠不住。想借助石柱四周的树木,转了一圈,最近的也在十五六步开外,且大多还没有石柱高,根本没用。就在他无计可施挠头时,一阵鸟鸣声打破了周围的寂静。离石柱二十步之遥的一棵高树上,一只黑羽大鸟站在伸向石柱的一根树枝上,纵身一跃,张翅滑翔飘落到石柱顶上。然后,在石柱顶上蹲身一蹬,又飞回树枝,游戏般反复。

一郎若有所悟。解下腰间的攀援绳,绕过树干两头一抓,尺蠖般一曲一伸挪上了树。透过枝叶缝隙,他看到石柱顶上是一个中部微微隆起的平台,台上有一个长条形的石桌,青烟正从桌上冒出。一郎踏着树枝小心翼翼地向石柱方向移动,离石柱还有丈许远,他试了试下弯的树枝,知道再也不能向前了,否则,树枝随时可能折断。他从发间抽出骨簪,加长插在地上,双手握着纵身跳出,恰好落在了平台上。可是,就在他脚沾石面准备卸力的一刹那,竟然仰面朝天跌倒,整个人飞梭般向前滑去。就听到“嘭”的一声响,一郎感到眼前发黑,裆部出现一阵剧痛。

待到痛劲儿过去,一郎咧嘴向下去,发现屁股抵在石桌一边石板腿的棱角上。不由捏了把冷汗,庆幸刚才选择了石桌,虽说代价不可描述,痛不堪言,但是,总比掉落地上被那些呲牙咧嘴的乱石祸害强多了。他忍痛爬起,站在石桌前,看到桌上并排摆着三座白玉牌位,上面分别镌刻有一排字:“玉清境清微天元始天尊”、“上清境禹馀天灵宝天尊”、“太清境大赤天道德天尊”。桌面前部有一道长方凹槽,里面青烟袅袅地闷烧着一些不知名的物料,香气异常浓重,跟在石柱周围闻到的香气毫无二致。

一郎后退一步,先是举手加额鞠躬,再跪地叩拜。恭恭敬敬行完三跪九拜大礼之后,又走近桌前,这才注意桌上摆的一块弧形竹板,在阳光的照耀下,散发出炫目的金光。

面对牌位和竹板,一郎心生疑惑,石柱这么高,轻易上不来,什么人竟在这里设台祭拜天尊?这块竹板的皮色尚新,放在这里应该没多长时间,是谁曾经来过?遮住阳光,俯身细看竹板,一郎发现正中刻有一排嵌金大字,“敬拜虚无自然大罗三清三境三宝天尊”。

一郎下意识地把竹板翻过来,发现背面刻有两排不甚清晰的小字,一排高一些,刻的是“淮南王刘安叩首”,一排低一些,刻的是“庐江布衣何任侠叩首”。看后,一郎方知昨夜非梦,应是淮南王显灵,父亲大人现身,惊恐万分,慌忙双手捧着竹板放回原处,再行三叩九拜的大礼。起身后再看竹板,才想起自己两手空空,没有像淮南王和父亲那样有备而来。扫视一下四周,没有任何可资利用之物,后悔已于事无补,可是,又不甘心也不敢草草了之。

“三清三境三宝天尊原宥何氏一郎无备而来,只得不成敬意而为之了,敬请纳祭。”说完,一郎取出腰间佩刀,扎向中指,在天尊牌位前滴了九滴血,又在石桌下方写下一行血字:“祭拜天尊佑我何氏家族平安庐江郡何一郎叩首”。看看太阳已近中天,发觉耽搁的时间有些过长,现在弟弟们可能正为找不到他而焦急。立刻来到石沿,纵身向前一跃,抓住一根树枝,攀援树干滑落。双脚落地,转身正要走,却听到附近传来一阵急切的呼唤:“一郎、一郎……”

何一郎的心中,没有比这声音更亲切、更动听、更熟悉的了,只是突然出现在这里,怎么可能?他慌忙循声找去,仍大吃一惊,喊他的正是他日夜思念的娘亲,坐在一棵倒伏的老树干上,向他频频招手。

一郎四下看看,周围并无他人,心中不禁泛起一串惊恐的疑问:“这么巧?真的是娘亲?她是什么时候、从什么地方来的?为什么只有一个人?这里如此偏僻,她是怎么来的?看样子是在等我,可她怎么知道我会来这里?”

一郎使劲擦了擦眼睛,再次细细辨认。没错,的的确确是娘亲,身着在家时常穿的前襟绣有一尾银色鲤鱼的青色短衣,带着满满的慈爱笑意看着他。一郎飞步过去,“扑通”一声跪在娘亲面前,握着她的手,问:“娘亲大人,您怎么一个人在这里?父亲和妹妹们呢?他们可都安好?”

“他们都平安在家。儿啊,你们走了这么许多时日,一直没有音讯,为娘无时不刻在想念你们,担心你们,夜里常被恶梦吓醒,心惊肉跳得整夜睡不着觉。前几天,娘实在忍不住了,偷偷一个人跑出来找你们,走了几天,也不知道走到哪里。昨天傍晚,在路上碰到一位骑鹤的白须老人,听我说是出来寻找你们的,就把我带到这里,让我不要急,说是先睡上一觉,今天早上就可以见到你。为娘怕错过见面机会,没有心思睡觉,就在这里坐了一夜。早上看到你从前面走过,刚要喊你,却发现你直直地冲着那块石头而去,随后又见你攀上树,知道你不是来找娘的,而是有事要办,不想打搅你,忍了又忍,一直等到现在。”

“娘亲大人,是孩儿不孝,没有注意到娘亲大人在这里等,请娘亲大人接受孩儿的叩拜。”一郎毕恭毕敬给娘亲磕了三个头,起身对娘亲说,“娘亲大人,我和弟弟们都住在那边的山坡上,坡陡,林中也不太好走,我就背娘亲大人过去吧。”

“不用了,郎儿。为娘在这里歇息了一天,腿脚都坐得有些发麻,也该起来走走,活动活动筋骨。”

一郎拉着娘亲的手,往亭子攀去,忽然听到弟弟们声嘶力竭的呼唤:“大哥!大哥……”

一郎生怕出了什么事情,一边大声地回应,一边加快攀爬的步伐。慌乱中,一不小心,一脚踩空,人就摔在了山坡上,身后的娘亲也跟着摔倒,顺着山坡直往下滚。一郎立时慌了神,边高喊“娘亲、娘亲”,边拔腿去追。可是,无论他怎么拼命跑,就是追不上,距离似乎还越来越远,眼看娘亲要撞在石柱上……

“大哥、大哥。”一郎感到有人在拍他的肩膀,回头一看,是二弟,还有其他几个弟弟,围在他的身边。“大哥,你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一郎慌忙再回头,却发现娘亲不见了,只有一地红彤彤的枫叶。“娘亲怎么不见了?你们……”

“娘亲?”几个弟弟怔怔地站在那里,“大哥,你刚才一个劲地喊娘亲,是在做梦吧?”

一郎坐起身,左右环顾了一圈,才醒悟自己躺在亭子里,苦笑着摇了摇头,长叹了口气。

“大哥,刚才你是不是梦到娘亲了,不会有什么事吧?”八个弟弟都露出惶恐的神情。

“没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只是……只是有些奇怪。”

一郎把两重梦境里的所见所闻说给弟弟们听。“父亲、娘亲和四个妹妹应该是平安的,并且,很有可能已经出来找寻我们了。此地虽然风景美丽,环境很好,但是,我们一路走来,没有碰到一个过往之人,说明这里十分偏僻。虽然是个躲避朝廷的好地方,但是,父亲他们不可能找到这里。所以,我们应该尽快找到一处既适合安身,又能让父母找到的地方,等候他们过来才好。”听大哥这么一说,弟弟们立马没了哪怕再多呆一刻的心情,匆忙收拾东西,跟随大哥上路。

然而,人不留人地留人,地不留人天留人。九兄弟走出也就一里多路,天空突然阴云密布,顷刻间电闪雷鸣,一郎一看大事不好,带领弟弟们赶紧往回跑。刚钻进枫亭,庆幸的话还没落地,鸟蛋般大的冰雹“噼里啪啦”砸下,没一会儿就把枫亭的顶打得只剩下光秃秃的几根横梁和枝干,几个哥哥赶紧搭起胳膊弓着背,强忍着冰雹打在后背、头顶的疼痛,抱成一团,护住弟弟。紧接着是一场瓢泼大雨,这下九兄弟躲无可躲,无一例外都浇成了“落汤鸡”。随后,淅淅沥沥的小雨一直下到晌午过后才消停。还好,老天有心可怜路上人,雨停之后,艳阳高照。一郎拿出阳燧,坚持了好一会儿,终于把一堆枝叶点燃,把大家的衣物烤干。亭子里一片狼藉,湿漉漉地已没法躺,只得围着火堆,背靠背坐着睡了一个晚上。

走之前,九兄弟接受前一天的教训,特地出去弄来几捆粗一些的枝干,细密地铺在亭顶上,再用竹丝串联绑紧加固,然后又在上面加盖绑缚上厚厚的一层枝叶。他们认为,既然我们有缘经过这个美丽的地方,搭建了一个遮风挡雨的枫亭,应该让它更结实、更耐用、更长久一些,足以遮挡恶劣天气。即使以后自己不来,也会有其他人来,顺手留给别人一个可以安心歇脚过夜的处所,传递一份过客温暖的情谊。

九兄弟离开后,这座简易实用的枫亭被后来者继续使用,并且,经过这个地方的人们纷纷仿效,在附近陆续加盖了各种式样的枫亭小屋。久而久之,这个地方被来来往往的人们称作“枫亭”。延至今日,枫亭已发展成拥有十万人口的大镇,成为东南沿海交通重要的枢纽。

正所谓:

似醒非醒今是昨,

入梦出梦昨成今;

有名无名皆一生,

善果恶果全由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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