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快要毕业,雪儿一直没有再来信,而我惦念的心却每分每秒都未能放下……
由于中断了与她的联系,亦无从得知她回家的确切消息,月末月初更替的那段时间,惶惶不可终日的我几乎每天都要往火车站跑,一是生怕错过了接她的时间,二来也是盼望能早点见到她,虽然天天无功而返,可心里还是会觉得踏实些。
这天刚进站不久,远远看见雪儿父母一路走来——想必是雪儿今日回家。
我的心中一阵难受!并不是因为雪儿没告诉我实情、让我白跑了好多趟;也不是由于她父母来接她、令我心生不满,而是感到在这好不容易盼到的假期里,她家说不定会壁垒森严地防范,我们很可能就再也没有见面的机会了。虽说我已做过相应的思想准备,甚至暗下决心一定要克制自己的欲望,可内心的不平衡和压抑感还是让我十分懊丧……
躲在候车室的窗户边,我无可奈何凝望着月台上熙熙攘攘的人流,直到看见雪儿父母帮她拎着行包渐渐走远,这才垂头丧气地往家返。其落寞的心情可想而知,其牵绊的情结无以名状,而度日如年的苦恼才刚刚开始!
三天后,我早起赶到县电影站去退拷贝。办完事我无心滞留,一边前往公交站、一边想着回去后该不该想办法见见雪儿……
时间尚未到正午,乘客也不是很多。还没靠近站台,就发现有个熟悉的身影在晃动!我眼前顿觉一亮:“雪——”
“是——你……”惊讶中的雪儿手里挽着个精巧的钩织手袋、正准备搭车回家,扭头一看是我,那双美丽的大眼睛便死死盯住不肯移动。
“你……怎么来了?”没想到果真是她——我日夜思念的心上人!愕然中满腹的酸甜苦辣一下全都涌上了心头,却又不知该说点儿什么?
“没……什么事,嗯——就是来、买点东西,”镇定下来的雪儿逐渐恢复了常态,柔情似水的眼神也变得有些许迷离,脸上似乎还蔓延着一层浅浅地忧郁:“我……”
我知道她想要解释什么,只能落寞地笑笑……
此刻我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奢望的念头:机会难得!何不在这天高皇帝远的异地他乡悄悄跟她聊聊,不晓得回去后还有没有这么好的运气?可在偶然相遇的惊愕中,瞻前顾后的我愣是没好意思开口!
无话可说中公交车驶了过来……
迟疑的雪儿与我相视了片刻,还是犹犹豫豫登上了车!我痴痴地望着她只顾发愣……她呆呆地望了望我、缓缓落座在客车前部临窗的位置。不知道她为什么不肯多待一会儿等下趟车来了再走?亦不知她心里是在怨我、还是在盼我?我好想劝阻她,好想示意她留下来,好想好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倾诉我们思念太久的情感……但一想到她母亲怒气冲冲的样子和那个可恶的约定,又充满了纠结与惶恐……不知道该不该这样做?能不能这样做?更不知道她愿不愿意?只好也晕晕乎乎跟着上了车,坐在稍后看得见她的座位上。
城区通往漳河的公路有南北两条,交叉对开的公交车每小时一班,十分便利。
汽车一路颠颠簸簸地在崎岖的山道上前行,虽然四处绿意盎然、风景如画,却引不起我任何兴趣!此时此刻我满脑子想的全都是雪儿、还有……该不该跟她说话?
雪儿时而扭过头来瞅我一眼;时而偏着头两眼直勾勾望着窗外;时而又面无表情地低下头沉思……我的心也随之忐忐忑忑、难受万分!好想能跟她坐到一起说说话;好想还她一个快乐的心境,可又恐车内有熟识的人看见了说是道非,给她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公交车过了一站又一站,相顾无言的我俩虽然盈满了真情与渴盼,却也只能偶尔四目相对、默默想着各自的心事……而坐在后面的我,期待的目光自始至终从未离开过雪儿,胸中的郁结就像一团理不清的乱麻,让人思绪纷乱!好多次我都忍不住站起身来,想把她叫回到自己的身边,却又不知合不合适?也不能断定她有没有这个胆量?
几十里的山路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可对于处在这种情形下的我来说,实在是不知该怨它太长、还是太短?亦不敢去想那幕无可逃避的依依惜别,会不会格外令人感伤!
汽车停在了礼堂外的公路边,我无精打采地紧随着雪儿下车,磨磨蹭蹭往院内走……
分手的路口到了,一脸茫然的雪儿回过头来、满是幽怨地望着我,慢慢挪动着犹豫的脚步……那依依难舍的目光、那写满期待的神情、那无以诉说的爱恋情怀让血气方刚的我无颜面对,恨不得不顾一切牵起她的手——把她领回家!可又不敢放肆,不愿让她为难,只好歉意地挥了挥手,目送着她一步一回头地消失在那片躺满落叶、静静的柏树丛中……
“枫叶飘,枫叶飘,枫叶不知飘何处,枫枝摇过折断腰。心上人,心上人,怎离分,怎离分,咫尺天涯难相诉,为何亲人不相亲?”此刻我寂寥的耳畔仿佛又回响起了《枫》中李双江演唱的那首扣人心弦的主题曲……
没见到雪儿心里空落落的,不期而遇又让我变得心事重重,总似有难以抑制的忧伤;总似烙下了无法言语的爱痛!不知道雪儿怎么想?不晓得何时才能两相依?如果她母亲限制太严或她“太懂事”的话,我就是再想也白搭!
随心所欲地与雪儿见面自然成了天方夜谭,再像以前那样把她约到家里更是海市蜃楼。怎么办?总不能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日夜守候,傻乎乎等着天上掉下个雪妹妹吧!
恰好这时她哥来了封信,他也知道雪儿回了家,并一再向我解释帮不上忙的原因,生怕我怪罪!其实本无必要,我十分清楚他的为人,也非常体谅他的难处,站在他的角度除了关心、理解、支持和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我们做点工作,许多话他说了不算,很多事他当不了家,无论我跟雪儿最后的结局如何?都没有理由怨他:
风哥你好!学习好!身体好!
看了你的信,我相信你说的都是真心话。可我不明白,你不是不了解我、我也不是不理解你,为什么还怕不信任呢?说实在的,我现在真没时间来考虑对你有意见的事。一则我从不愿做损害朋友感情之事,二来在你面临毕业之际也不想加重你的思想负担,有什么话不可以留到以后再说呢?所以我劝你不要多心、不要误会,要把主要精力放在学习上,考虑自己的前途和未来。你现在到了比较关键的时刻,我不愿再打扰你,明白吗?作为朋友你已经很对得起我了,完全没必要担心我们的友谊会因此而破裂。我不希望这样、也绝不会这么做的,请放心好了!
雪回来已有好几天,我也没能去看她。处于这样的环境我不想让她感到为难、也不愿制造矛盾增加她的压力。不过说实话,我现在是在拼命克制自己,并做好了应付可能发生问题的一切准备!但我是决不肯轻易放弃爱情的,即便只有一线希望……
你知道,这件事现在不只是涉及到我和雪两个人,而是两家人。有些意想不到的事情我不愿做也不希望看到,但最终会发展到什么程度我也不敢说!不过我一定会尽力而为,尽量让它向好的方面转化……
这不是故作姿态,也不是宣泄情绪,我的确不愿让雪儿哥哥夹在我们中间不好做人。不管怎么说,他毕竟为我和雪儿的事费了心、尽了力,弄成现在这个样子并不是他的错!况且以目前的情形,除了依靠自身的力量,就只能静观其变了……
耐不住寂寞,又怎能等得到繁华?人生,一边是永无止境的追求、一边是平淡如水的流年,不是每一次追求都能成功,不是每一次付出都有收获,人生更多的是平淡与寂寞,只有守得住平淡、耐得住寂寞才能邂逅一次又一次繁华,才能领略到更多更美的风景……然而,人生中也有许多失败,往往并不是因为自己做错了,而是在等待中夭折了。
先观望等待,再寻求突破!在没有找到行之有效的办法之前我只能曲意逢迎、貌似放下,不露声色、顺其自然……这样虽可以缓一阵子,但长此下去仍不保险!雪儿母亲会不会“借机策反”给女儿灌输自己的思想,在我毫不知情的“隔离”中把她“和平演变”呢?我越想越觉得事态严重,越琢磨越感到不放心……乃至对既定的“消极对抗”方针能不能奏效也产生了怀疑?如若不然雪儿为什么至今连一点动静都没有呢?
要不还是稳妥点儿——先给她写封信,一来诉诉思念之苦;二来看她能不能动点心思想想办法,免得她那太过强势和执拗的母亲将计就计、打我个措手不及!于是本不必多此一举的两地书,在相距不到两百米的时空中又再次深情演绎:
亲爱的雪:
你好!身体好!
六号你回家,我到火车站去接你,因你父母都在,只好等你们走后独自一个人回来。这几天我一直未去看你,心里虽想得不行,但实际上又毫无办法,请你原谅!
昨天到荆漳,在车站意外遇见了你,我真的很高兴!好想你能留下来陪陪我,好想能和你说说心里话,然而却不便,只能勉强克制胸中奔涌不息的激情……下车后,我不敢和你一块走,就像个犯了错误的孩子一样跟在你身后,心里却憋屈得实在难受!
这段时期我的生活无异于度日如年,尽管拼命压抑着相思,可内心还是没法平静。你的倩影也无时无刻不在我脑海盘旋,随时随地都呈现在眼前,一天到晚苦恼得要命!我也知道这是自己折磨自己,却又无力驱逐!只能一天天、一夜夜地熬着,盼着,幻想着……
白天我人虽在工作,心却飞到了你身边,唯一能冲淡孤独苦闷的办法就是拼命工作和劳动,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勉强转移心中惦念的情感,稍微减轻一点爱的伤痛。一到晚上,尤其是晚上就更加难熬,既不工作又不组织学习,一个人守在家里寂寞难耐!每次拿起书就没了心思,又怎能看得进去呢?我漫无目标地乱翻一气,怎么做都丝毫不能减轻对你的念想,我是多么希望你能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啊!还有整夜整夜的失眠,尽做些光怪陆离的梦……也许是生活的打击太大了,我还从未品尝过爱情的这种“幸福与甜蜜”。有什么办法呢?也可能是我变得感情有些脆弱、太易于伤感了吧!只要一想起你、一想到那些伤心事眼泪就抑制不住要往外涌,这种心灵的痛楚外人是无论如何都体会不到的!
当然,我也十分理解你的心情、明白你的处境,也许比我更痛苦、更寂寞、更为难。我恨自己没有能力帮你摆脱逆境,没有能力给你带来幸福,没有办法给你安慰和快乐!这是我终身都不能原谅自己的。如果有朝一日我俩能幸福地结合在一起,我一定会不惜代价以毕生心血来愈合你心灵的创伤,弥补我所亏欠的一切!
我知道你的难处,不会责怪你没来看我,但长此下去总不是个办法。说实话,在感情上我是真的受不了这种咫尺天涯般的痛苦煎熬,再也受不了了!
我很想去你那儿,却又怕弄不好会给你带来麻烦。不过我总在想,你为什么不到我这边来呢(在你方便的时候)?为什么老是要一个人窝在家里呢?是怕你妈知道了说你、还是怕别人说闲话?从内心来讲,我也不愿让你为难、不愿给你增加负担,更不愿看到你与父母之间产生隔阂……然而长久下去也不行,有些事越拖越不好处理,按你哥的话说就是“越怕越出鬼”。与其听天由命不如试试看,不接触实际总是不行的!这个矛盾现在不解决、将来还是无可避免,任何软弱妥协和退让都无济于事。不客气地说,我若是你,是绝不会屈服家庭压力的,我要按照自己的意愿生活。我曾跟你说过:原来我父母给我提这事时都必须依着我,现在如此,将来也如此!因为这是我自己的事,这是爱情,谁都无权干涉。何况你父母原先也讲过:“你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主,家里只能当参谋”,谁知现在竟“参谋”成这样!这当然不能怪你,可现在毕竟是婚姻自主的时代,不是父母包办和其他人能阻拦得了的。所以我觉得,你若是真心爱我、忠贞爱情的话,就应该是一个强者,为自己的爱拿出勇气来冲破一切艰难险阻(请原谅我的直率,我心里实在太苦了)。至于外人说三道四的闲话,也请别放在心上!事实上我俩的事好多人都知道,没什么值得保密的。说实话,经过这番波折我的胆子也大多了,光明正大的事什么都不用怕!谁没有经过这事,谁又能不过这一关?如果不是你家里反对我一定会大大方方和你在一起,没什么值得可畏惧的!现实就是如此,生活就是这样,越谨小慎微就越迈不开步子。
现在我们没放电影,白天事情也不多,我常常一个人待在礼堂阁楼,除了学习无聊得很,有时候烦起来就跑回家呆呆地想你!我是多么希望你能来呀,哪怕只是短短的一小会儿。晚上就更不用说了,搞工调科室从不学习也不开会,每次在家我总是门窗大开地殷殷期盼,却始终见不到你的人影,这使我既担心牵挂、又深感失落!今天又是一个人守着这间空荡荡的房子,陪着这盏昏沉沉的电灯心事重重……想你来,你没来;我想去,又不便去,不知该如何打发这漫漫长夜?此时此刻我想起了上次临别前的那个美好夜晚,我们在一起是多么幸福啊!再看看恍若隔世的今天,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守着这冷冷清清的屋子、追忆着与心上人相依相伴的快乐时光,内心就格外难受、格外想你……
有谁能帮我解除思念的痛苦?只有你——我最亲爱的雪。
好了,我也不愿多想多说,不愿让我的坏心情感染你,可又没法排解,只好信手胡乱写了一通,把心里的话说给心爱人听听,但愿你能理解!我不晓得你现在都有什么想法和打算,也不敢说我俩还有没有碰面的机会,但我相信你说的:你会因此而坚强起来!同时也坚信你对美好爱情的忠贞不渝,因为你是我最值得信赖的人。
亲爱的,我并不知道有没有办法把这封信交给你,也不知道你会怎样看待我出尔反尔地又想见到你?只是觉得把这份困惑的情感写出来,心中或许会好受些……假如你能收到这封信,恳望你能认真考虑考虑我们应该怎么办?
有好多话要说,祈盼能当面倾吐,写信既不是办法也不方便。
祝你健康!愉快!
你亲爱的 云
80年6月10日晚
信写好了带在身上,有事无事就摸到雪儿家附近去转悠,却始终找不到给她的机会。有心从邮局寄,又怕落入她父母手里;想通过他人转,既不方便更怕惹出祸端……
正当我心急火燎一筹莫展之时,雪儿的信却通过小妹先带了过来。我心头一热、感动万分,举起这封沉甸甸的信就只差没顶礼膜拜了……
亲爱的云:
你好!时念……
还生我气吗?原谅我,亲爱的。原谅我回家没跟你打招呼!但我想你是最了解我的,一定会原谅我。今天在公共汽车站的相遇使我又惊又喜,但我们只有短短的两句对话,看你的神色好像生我气了!从荆漳到漳河,一路上我心里乱极了,不知在想什么,只觉得汽车开得太快,不一会儿就到了。
这次回家我感到从未有过的孤单,一想到春节那段难忘的日子就更觉得特有的寂寞。每天在家我还像从前那样,总期盼你能立刻出现在我的眼前……我坐在门口一次次地向路口张望、又一次次地失望,你是再也不会来的。虽然我们只相距两百公尺,却没有见面的机会,真叫人难受!我只盼望报到的通知书能够快点来。
上次我和张玲一起到荆州地区劳动局去了一趟,他们说人数到了名单未到,并说这次分配比较难,分荆州的希望不大,因各厂都不需要人。分荆漳又都是集体单位,但也没什么办法,只有听天由命。
亲爱的云,我回来后家里没有提过你我之事,我也不做声,从此也不提个人问题,到时候他们一定会着急的。你也不找,我也不找,他们自然会明白,连哥哥都以为我们没谈了。随他们去吧!请相信你的雪,她的心一点未变,永远和你在一起,永远属于你。
经过这场风雨的考验,你的雪会变得更坚定、更坚强,会永远和你战斗在一起,同生死、共患难、永不分离!
最后希望亲爱的努力学习,安心工作。我也会和你一样努力学习,安心工作,让我俩在不同的岗位比翼双飞,为四化作出更大的贡献!
祝亲爱的云:身体健康!生活愉快!工作顺利!
你亲爱的 雪
80年6月9日
看到雪儿坦诚相待、真情未改,我这颗倍受折磨、几近失望的心才有了不少提振!
面对初恋遇阻的逆境,原本有些纠结的雪儿并不似我想象中那般懦弱,既没有退缩、也没再徘徊,而是坚定地选择了和我一起迎接这场人生艰难的考验!难得她还能为爱守住这份珍贵的感情,难得她还能为我在绵绵思念中送来一份清新愉悦地心境。我把雪儿的信看了一遍又一遍,曾经迷失的心也被感动得一塌糊涂!她为我放弃了条件优越的大城市、为我承受着难以想象的巨大压力……什么也不用说,什么都无需说,除了感激还是感激!我把那封还没来得及送出的信锁进木箱,又重新写了一封让小妹设法给她送去。
亲爱的雪:你好!十分想念……
看了你的信,我坚信我俩之间的感情是真挚的、深厚的、牢不可破的!虽然很为我们不能在一起倾诉衷肠而深感惋惜,然而这毕竟怨不得你我。
亲爱的想到哪儿去了,我为什么要生你气呢?难道我还不理解你、不知晓你的处境、不体谅你的难处吗?你回来这么多天我也没去看你,你都没怪我、我为什么不能体谅你呢?说心里话,我很想你!真的很想很想到你那儿去,然而却不愿让你为难。既然我们有约在先,就一定不会计较,你说是吗亲爱的?只要我俩能心心相印、忠贞爱情就足够了,还有什么比这样的感情更让人惦念、更值得我们去珍惜呢?
上次从荆漳回来,在公共车站和你相遇,我真的好高兴!本想跟你多说几句话,然而不便,所以一路上只顾想心事、冷落了你,让你误以为我在生气,现在只好请你原谅了。回到家我的心情也很不平静,后悔没有勇气约你,白白浪费了我们难得相见的宝贵时光。说实话,我还真怕你怪我、生我气呢!我越想越责备自己,连夜给你写了封信想找个机会交给你,可带在身上好几天都没办法,只好把它锁进了箱子。
六号你从学校回来我也去车站接了!因为你父母都在,我只好等你们走后独自回家。心里虽过意不去,但也的确是没办法。我俩虽然近在咫尺,却又不能聚在一起,这使你我都很苦闷……然而现实就是这么地残酷、这么地无情、这样地折磨人。我十分理解你的心情,在这种情形下彼此都难以承受!然而最让我难过的还是没有能力解除你的痛苦和给你安慰。从这点出发我顽强克制自己的感情,不愿让一时冲动带给你任何麻烦。
这段时间我化压力为动力,刻苦学习、积极工作,把大部分精力都用在了为之奋斗的事业上,以此来冲淡和减轻孤独痛苦的感情,缓解身心压力!我想,不管我俩今后能否如愿、结局如何?我一定要对得起你的爱,也一定会对得起所爱的人。
漫漫人生旅途,谁能保证不遇到挫折和打击呢?不理想的现实虽然让我们尝到了生活的苦果,却也教会了我们怎样面对生活!一味沉浸在感情的痛苦之中是没有必要的,也是不可取的,更不能没有主心骨,泄气就意味着放弃。我俩之事我并不寄希望于任何人,唯一指望的就是毫不动摇地坚信你、坚信我们的真爱!我相信,这场风雨的考验定会使你坚强起来,定会让我们的感情更加牢固深厚,我俩一定能幸福快乐地永远生活在一起。
亲爱的,自从与你相爱,我就把自己的整个身心全都交给了你,除此之外再没有其它出路和选择,相信我一定会以实际行动来实践对你的承诺!
至于你的分配问题,我也打听过,这个问题亦不必过多考虑,没什么值得好烦恼的!虽说不能听天由命,可也不是我们所能左右的。因此心胸要宽阔些,一定不能想得太多,分到哪里都一样,革命工作总是要人做的,关键还是靠自己努力!无论何时何地都要坚信你的云一定会永远爱你、永远和你同甘共苦!就像你赠予我的那段话:“不论是狂风暴雨,无论你到天涯海角,这一颗心永远为你燃烧”,永远为我的心上人——雪儿你燃烧。
亲爱的,我感谢你,感谢你为我做出了巨大牺牲,感谢你让我对未来的生活充满了信心!我一定不辜负亲爱人的期望,为实现四个现代化努力奋斗,为祖国多做贡献!让我们在各自的工作岗位上互勉互励、共同进步,以优异的成绩迎接美好的明天……
小妹果然不负所托,在这次特别假期中,在这段危情的日子里,为我俩担当起“鸿雁传书”的重任,让我与雪儿之间有了沟通交流的桥梁,有了偶然“巧遇”的机会,有了彼此信任、相互鼓励、共同努力的勇气和信心,也使我们那看似充满危机、维持得摇摇欲坠的真挚感情,在两人的精心呵护下得以升华。
时间,在瞒天过海的恋情中转到了六月下旬。
数数雪儿在家已待了十来天,也不知她的工作有没有安排好?这事我虽帮不上忙,可总不能一点心都不操——毕竟它关系到我的幸福、关系到我俩的将来,更何况我也巴不得她能早日脱离她母亲的视线,让我们不再为“偷偷摸摸”相爱而黯然神伤!
这天晚上没电影,我在队里的菜地劳作了一整天,刚回到家就发现桌上放着一封信,不用猜就知道是雪儿写来的:
亲爱的云,我们虽然不能常在一起,但每次见面还是能让我在苦闷中感到一点快乐,我的一生中能有你这样一位忠贞爱情的人做伴侣,是我终身的幸福。然而由于我的懦弱,造成了你我心灵的痛苦,至今都觉得对不起亲爱的人,但我们终归还是要经受这场风雨的考验!只有经过考验的感情才是最牢固、最真诚、最深厚的对吗?
亲爱的,我的分配通知已经来了,分在沙市,单位是湖北省汽车电机厂,张玲分在省物资局,她可能要到物资局后由物资局再分。我的报到时间是6月22日至6月30日,我准备6月27号左右去报到。昨天张玲到我这里来玩,她说想问我一件事,不知该不该问,我已料到她会问什么,她姐姐靓靓肯定会讲给她听,也就是我俩之事。当时我想她是我很要好的同学,所以就告诉了她。她也知道家里未同意,问我的态度,我说我是铁了心,大不了和家里闹翻,但我想是不会那样严重的。我说目前我的工作已定,没什么可怕的了。她说难怪你坚决要求分回来,我说就是为这。
她还告诉我,说你现在是管理局议论的中心,我十分担心是不是因为我对你的进步和工作造成了影响,望亲爱的有什么直管告诉我,既然我们已经决定生生死死永不分离,有什么话你就尽管讲,为了心爱的人我什么都受得了,你的雪变得比以前坚强了。
亲爱的,上次你让何老师送来电影票,开始我是不准备告诉家里的,但我想以后何老师告诉我妈更不好,所以就告诉了他们,他们也没说什么,妈妈说要给钱你就拿着。他们也许怀疑我们还在谈,但我已下定决心,不管今后有多大阻力我都绝不动摇,大不了和家里决裂,这又怕什么呢?望亲爱的放心,你的雪永远爱你!我相信经过我们的共同努力,我们一定会永远在一起,必定会过上幸福美满的生活。
现在我工作已定,我俩应该大胆相爱,不能再让心灵的痛苦来折磨我们了。
目前我们没有机会共叙衷肠,我十分盼望能在一起谈谈分别后的情况,却又怕影响你的工作,只能通通书信!但有些事在纸上毕竟说不清楚,希望你休息的时候能到沙市去。能办到吗?你将时间告诉我,我去接你。报到后我也会将近况及时告知于你。
亲爱的,天气变化无常,望爱护身体,适当增减衣服,多注意休息。
愉快地生活吧,你的雪永远爱她亲爱的云!
你亲爱的 永远爱你的 雪
80年6月21日
“你亲爱的 永远爱你的雪”——看似落款的一个小小改动,但在这爱恋受阻的敏感时期,在这波谲云诡、暗流涌动的险境中,它表明了雪儿对我、对爱情的鲜明态度!
理解是心的认同,感知是心的相通,真正的感情就是用一颗心去温暖另一颗心。
看了雪儿的信,我是既高兴又不免有点儿感伤!亦不知是该为之庆幸还是为之担忧?然而不管怎样,雪儿终于有了自己的工作,终于可以离开管束她的父母,这对我俩感情的发展至少不是件坏事,再怎么说也是利大于弊。更何况她对我的承诺也从“等我工作定局以后,我们再大胆谈!”转变到旗帜鲜明地表态:“现在我工作已定,我俩应该大胆相爱,不能再让心灵的痛苦来折磨我们了。”这话虽不敢说是否真能兑现,但我相信雪儿是不会骗人的,这从她的来信中就可以得到印证!
于是,我顾不得满身疲倦,提起笔来就给她复信:
亲爱的雪:
你好!万分想念……
你能分配到沙市工作我真高兴!可不知为什么心里却很难平静……一想到你要离开就充满了依恋不舍之情。我俩相爱以来,虽遇到了种种困难和阻力,但毕竟没有被征服,没有被打倒,没有被分开,这使我在倍感欣慰的同时也更加爱你、更加想你、更加珍视你。现在,心上人即将踏上新的工作征程,我怎能不激动、不高兴呢?祝贺你,亲爱的!
你这次回来,尽管我们没有机会在一起互诉衷情,但能时常碰面也多少冲淡了一些内心的惆怅,得到了一点安慰和快乐。
这些天来,无法抑制的情感波涛一直猛烈冲击着我的心灵,真不知该怎样度过这一日三秋的无奈日子?每次有电影高师傅去了荆漳,就只剩下我一个人呆在影院阁楼;每次下雨没事,我都要跑回家,幻想着你能来到我身边;幻想着能见到朝思暮念的一面;幻想能和你一起走进心心相印、柔情蜜意的梦境……虽明知不可能,可还是会怀着一颗虔诚的心执着地祈盼!就连风儿晃动树枝,我也以为是你归来的倩影……
这次工调我不在范围之内,每个没有电影的晚上,我都会一个人待在家里静静想你,却始终看不到你的娇容。本来我可以告诉你:我有时间想约你,但又不愿给你添麻烦,怕你会因此度过一个不愉快地假期。偶尔,我也会去闸上散散心,期待能和你不期而遇,可总是一次又一次地失望……我多想跟你在一起说说知心话、诉诉离别情啊!
这次你要离开,我心里乱极了,其落寞的滋味与牵挂的心情无以言表……不知是在为我们坎坷爱情的命运担忧、还是在为天各一方的孤寂惆怅?
此去一别,何日再见?亲爱的,过去耽误的时光尚无法弥补,难道在这分别前夕连见一面的机会都没有吗?不想倒罢,想起来更让人伤感,不谈这些了。
关于我是不是局里人们议论中心的问题,我想还不至于,你也不必去管它。真的!我不瞒你。事实上知道我俩实情的人并不多,不过都是些捕风捉影地猜测罢了,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我的为人处世你是知道的,在这里跟大家关系都很好,并且在工作、学习、劳动和生活上从不让别人说半个“不”字,可想而知谁又能说些什么呢?
对于青年人谈恋爱的议论,在局里是屡见不鲜的(他们大多是些吃饱饭没事干的人),没什么了不起。走我们自己的路,让他们说去吧!这个问题我会恰当处理的,望亲爱的不必多虑。同时也请你相信:我俩相爱绝不会影响我的进步(更谈不上是你影响我,相反正是你的爱给了我进步的力量),这一点我最清楚,请尽管放宽心。
亲爱的,看了你的信我很激动、也很感动,为能有你这样一位知心伴侣而倍感幸福!我坚信我们的心是紧密相连的,我们的爱是真诚牢固的,谁也不能把我们分开!通过我们的共同努力,一定能渡过难关、达成共同生活的美好心愿。
亲爱的,你要走了,这次我也许不能再送你了,只要你能理解我,相信我这颗忠诚的心会永远爱着你、时时刻刻伴随你,我就会感到无比幸福和满足。在这相见时难别亦难的临别之际,任何言语都无法表达我对你的眷恋之情,只盼望能有尽快在一起倾诉内心炽热情感的机会!行吗?亲爱的。当然,在适当的时候我也会去看你的,一定会去的!
万语情难尽,一别长相知;芬芳桃李花,待雪归来时。
请相信我吧亲爱的!我一定会永远等着你——我亲爱的雪。
书信再频,总不如两人在一块儿好!何况雪儿工作已定,过不了几天就又要离开我。虽说以后还可以另找时机去看她,却不知要不要等到猴年马月?
伴随着饥渴情感的呼唤和时光的匆匆流逝,我不得不处心积虑、想尽一切办法在有限的时间里寻求与雪儿见面的机会。每次到食堂买饭、买菜、打茶水,我常常是去得最早、走得最晚的一个;每次局里放电影,从头至尾我无不翘首以盼、望眼欲穿;每一个有可能相遇的契机,几乎都成了我痴心奢望的时刻。虽然我也知道,再想她也不一定能见,可还是宁愿祝福自己!希冀着能有彼此会心的一笑,诠释心中所有的挚爱与思念……
“太阳照着洞庭波,我们魂儿战栗不敢歌,待到日西斜,起看簧中昨宵泪,已经开了花,啊!爱人呀,泪花怕要开谢了,你还不回来呀?”惦记着远不过两百公尺的心上人,我心情沉郁地吟唱着这首令人为之伤感的《湘累》,不知道日思夜想的爱人能不能过来?一扭头却看见突然到访的雪儿,慌忙起身相迎:“咦,怎么是……快!快进来——”
迎着我惊讶的目光,雪儿脸上绽放出久违的笑容,这让瞬间心花怒放的我喜不自禁!是不是我的祈愿令她有了心灵感应我不敢说,但在雪儿回家的这段日子,我几乎无时无刻不在殷殷期盼、无时无刻不在恭候她的大驾。尤其是得知她工作落实以后不仅从不午休、就连晚上睡觉也睡得非常迟,而且总是门窗大开、灯光长明!
“孟叔叔他们不在呀?”刚进屋,见我又是掩门又是关窗,还拉上了窗帘!雪儿白嫩的脸上不禁浮起一层羞涩的红晕……
“噢……他们、他们可能是到……张阿姨家去了吧!怎么今天能来?”雪儿的勇气与智慧,有时还真让人感到钦佩和诧异——因为她常常会给我带来意外地惊喜!
“中午休息方便些,我就过来了。”雪儿轻声说。我不知道她说的“方便”是指家人、还是外人?但只要她能来就太让我感动了。
“你坐唦。”看到雪儿随手翻动着桌上的图书,我不愿耽误宝贵的时间,不知不觉连连把她往床沿让——这是我觉得最干净整洁、也是最“方便合适”的位置。
说来也怪,自从喜欢上雪儿,我就一改过去疲沓粗心、不爱收捡的坏毛病,莫名其妙地开始变得穷讲究起来,无论穿用洗漱还是整理内务,较之过去都有了天壤之别的改观。特别是与雪儿相爱以后,每天就像要迎接上级检查一样不敢有半点马虎,连家里的摆设和卫生都是想了又想、做了又做,生怕她嫌我懒散看不上,生怕这段可遇不可求的心仪情缘会因此打水漂!所以,无论雪儿什么时候过来,屋子总是打理得有条不紊、一尘不染。
“昨天电影放得那么晚,中午也不晓得休息一下?”雪儿一脸关切地望着我。
“等你唦——好想你过来,天天都这样!”我两眼直视着萦绕在心坎千回百转的恋人,恨不得一下把所有失落的爱与情全都补回来。
“为什么不去找我?”
“好想去……但不敢,”我老老实实地回答:“怕给你惹麻烦!”
“你也坐呀——”见我窘得手足无措,雪儿抿嘴一乐。
“噢……”我左看右看,还是犹犹豫豫地跟她坐在了一起:“你——还好吗?”
“嗯。你呢?”
“也好,就是太想……你!”我爱怜地打量着眼前的雪儿:模样虽然仍是那么俊俏,但那张原本可以笑得像花儿一般灿烂的容颜似乎……还是有些憔悴,也不知道她在家受没受委屈:“这次回来,你妈……有没有为难你?”
雪儿摇摇头:“我什么都没说,他们、也什么都没问,这样还好些……”可言语中透露出来的那份无奈,还是让我感受到她的内心承载着不小的压力。
“都怪我,一点办法都没有!要不也不会让你……”我一边自责、一边宽慰雪儿:“先什么都别想,啊?不是有句话叫‘瓜熟蒂落,水到渠成’吗?或许事情……并没我们想象中那么严重咧!你先安心去上班,办法总会有的,一步步来。”
“嗯。”雪儿信赖地点点头,倚着我的肩膀不再说话,仿佛我就是她的依靠、她的主心骨,只要有我在,一切困难都会迎刃而解!而我也在思忖:在这爱恋遭遇挫折磨难的特殊时期,唯一最实际、最有效的办法就是相互鼓励,千万不能让她丧失半点信心!
雪儿回家的这段日子,尽管我俩偶尔也会邂逅相逢,也会借机偷偷见上几分钟,却都是爱海情天、黏糊得根本无心顾及其他,更谈不上好好倾诉离别之情。
再过两天雪儿就要奔赴新的工作岗位了,也不知道相约的那一天什么时候才能到来?如果分别前还能再有一次心动的缠绵,也不枉我昼夜牵念、寝食不安!
雪儿的心情或许跟我一样,也是难舍难分!不然为什么直到二十九号仍不肯动身呢?
想起来真叫人揪心!自从与她牵手至今,我们俩一个是痴心守望、一个是情深意长,好不容易走到一起,却没想到出师不利、立刻陷入了风雨飘摇的境地,无情的现实把我们美好爱情的所有憧憬和寄望,全都放逐到了漂泊思念的漫漫长夜里……
此时此地、此情此景,于身陷逆境中真情守护雪儿的我来说,人生的意义已不再显得那么冠冕堂皇,青春的追求也变得淡然平凡,就连该怎样生活也不愿再去多想,我只知道雪儿于我比自己的生命还要重要、还要宝贵!
这不仅仅因为她是我的初恋,也不仅仅由于我不肯输这口气,更重要的是我真的非常非常爱她。如果说这个世上还有什么可以占据我的心灵、让我时时为之牵记惦念的,那就只有雪儿!哪怕是一丁点的幻觉跟联想,都会激起我对她的无限渴望……
虽说雪儿在我的开导鼓励下,争取婚姻自主的信念有所增强;虽然我们近在咫尺不能相恋也是迫不得已!可我并不知道自己在这场感情争夺战中究竟能有多大胜算?也顾不得考虑失败对我意味着什么?我只有一个心愿——那就是不惜一切代价捍卫我们纯真的爱、不顾一切地拥有雪儿!可怜我的雪儿却夹在这充满亲情与爱情的缝隙间动弹不得,只期待能有自由飞翔的那一天,再回来寻找心仪的情感世界。
就在雪儿临行的前夜,差不多转钟十二点我才从库区放映归来。
一进门父亲就告诉我说“雪今天来过好几趟,在这里等了好长时间,刚走一会儿!”我一听后悔得直跺脚,一股无名火也直往脑门窜……为什么偏偏要在雪儿离家的档口安排个什么鬼电影?早该想到今晚她会来,何不早点开始放完了回家?还真是难为她了!悔得我是一腔怨气、满腹牢骚……整晚都没睡着觉!
第二天一大早,心烦意乱的我直接推掉了去县城退片之事,一心一意守候在家中,期盼着雪儿还能再回来……却始终没能如愿。后来一打听,因为当天要走,家人都陪着帮她找便车!我好想去送送,可她母亲又像守护神般寸步不离地看着,我亦不得不选择回避。
雪儿走了!带着企盼,带着牵绊,带着无奈与遗憾……
我没能与她道别,也没能向她诉说心中堆积的思念和牵挂,甚至连个当面解释的机会都没有,只能在遥远的家乡默默地为她祈福!
世界虽大,却没有我俩的一席之地;恋情再浓,还是留不住我心爱的姑娘。
索然无味地生活又周而复始,一切似乎也都恢复到了往日的平静……
真的会平静吗?我不敢相信!虽然没有闻到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硝烟味,但于无声处听惊雷的危机感,却让我苦苦思恋的心每时每刻都紧绷着那根缺少“琴码”支撑的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