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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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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2/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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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门记》连载

第二十章 少年的河

题记:多年后,她们就想,爱一个地方,要爱一个地方的河。

一 、她:

我是爱他的。我爱他从一条河开始。

女生宿舍好生奇怪,居然座落在校园的边边。这边边,又正好在入校门左拐地方。那校门,一来没有关过,二来没有个看门的人。我吃过晚饭,其实才下午四点多。我站在210门口,天又热,比保靖热,好像不是同一个天,走廊又不宽,要不时侧身避过刚洗过饭盒的同学。况且,刚刚开学才一月,我心里说不上对每个人究竟是认识了,还是不认识。我无端觉得每个人身上的味道是不同的。我这样想的时候,一只老而大而乌的猫,啪一声,从三楼一下落在我面前的彩钢棚上,心里一惊。向远,围墙外的香蕉林、甘蔗林、荷兰豆架,朦朦地绕着一层黄的烟。教我出不了气。我只好决意地下了楼,向江边去。

二、 他:

那个著名的1987年9月,天真热。比大埕热,但好像有大埕一样从南头吹来的湿的风。那风从阳台的南面贯穿到北面。我于是就习惯于晚饭后去站在303门口的走廊上。凭栏,俯看脚下打乒乓球的铁供班的同学,看第三食堂的楼顶,然后,眼光越过小片的由千层柏(这树有千层皮,叶子却影子样地细,总翻滚着闪闪的浪,树身和叶子又生有不同的味)、木麻黄(很少人知道的树,苍柏其干,细柳其叶,浑身有松针的气息)、紫荆(这学名加上宫粉二字,还有马蹄两字,好吧,你就就着这两个词去想树的样子和甜的气味吧)组成的夹道的林子。突地,视线跌下去,只得用眼光抚摸几乎平了地面的灰瓦顶的一排排平房。平房后,复又是树。几棵老身的木麻黄,几棵更老身然而雄伟的木棉。

此时,夕阳就挂在我们宿舍后窗上。我过去看了一下。并不刺眼。我于是就将晚霞和在一杯刚刚泡酽了的茶里。牛饮而尽。一时,就生了饮了酒一样的醉气。心里就挂念着南面的石门码头。感觉那里有人要归来,有人要出去。有无限的可能酝酿着要发生。

于是,我就下了好长一个阶梯,向东,出男生宿舍区的门,转西南,上山坡,下坡,听着石门涌的响,巡着条黄泥沙路一点点地走。

三、 她:

我总是这么搞不清自己。比如,吃饭时,正为三毛与荷西而欢喜,刚刚过球场看男生们在足球场、篮球场的奔突,就莫名地想初中年代。好像那时的那里比较安全、安心。又如,我低头细步向行政楼前的七里香篱去,左拐,过疗养院的门,绕着个菱花样喷水池时,心里还愈迫切地想见流溪河,但瞬间我内心就想到一封敖㲺来的信。爹的老实的字迹,教我反好像走在要去乡里的古井亭的细路上。在疗养院的楼、园、林子里拐来拐去,就生了进入家乡的山、林、田园的感觉。

人想人、想家乡是在想什么呢?我无端又多出个问题来。仿佛个尼采式的哲子。(我后来才知道尼采。)

我想,我究竟是不坚强。军训没有使我坚强。我不坚强时就想,我的心,多么对不起我读的这多书。书本告诉我坚强、自信、美好,但我为何不那样?

况且,一路,远近地,浮动着紫荆、七里香、茉莉、夜来香、五缨丹,以及不知道名字的花草的清气。

我要快快恢复我的欢喜才好。

四、 他:

转向流溪河去的坡道,一声更紧一声地叠一起,哒哒哒地,不时夹一道长而低闷又辽远的汽笛,让我感觉是在吃力地奋进-----正如我对于人生的理解。

左边,是学校教学区后山的围墙,可见是先砌一截,后又加了一层、二层,却整齐、合一。墙内,原始森林一样,榕、槐、乌舂、紫荆、木棉,及叫不出的杂木、花草,各尽所能地密匝生长。能开花的簕杜鹃、一种不知名的巨型菊,就只好出了墙来,频频向我点头。我迎着风说:好的。一时,就从中飞出一只粉黄的蝶。细翅儿忙忙地扇,却总不远不近地,在我跟前引路。我心里正欢喜。却不知她(它)“倏”一下,倒着飞进男生宿舍区后墙边的细径去,一层层地升高、盘旋、停滞、急转、倒飞向我。我的眼光跟着,看见小山岗林子要比后山的疏、透,如雾。这才发现,有一只粉红、带斑的、翅膀棱角更加分明的、大了一圈的蝴蝶,正从更高、更前、更向里面的菜园子的方面引着。我心里想起个句子:多情却被无情恼。

这时,突地,从一个五色樱的花林中,就窜出只嗡嗡叫的蜂。我这回,就爱理不理了。然而,这只热情的蜂,好像看透我,以为我担心它的蛰,就向远去,竟沿着石井涌的河水上方飞行,也引着我。不久时,就带我到了一个流溪河与这涌冲积出的一大片滩塗地。

五 她:

我那时,好像是我刚刚见过的一切物的小母亲,我内心的悲悯好像那个黄昏已经成熟了的红。我原本可以将顺手带了的红皮日记,拥在我软的怀里,然后,坐在老祖母一样的古榕下,抚摸座下光滑的麻石和水面,极目向对岸的金沙洲岛,看刚刚捕鱼归去的小船、渔夫,以及那片业已菲红的林子。然而,这无法消解我的浓情和关怀。我直接越过一块古碑和钓鱼台、观音洞、只一抱宽半人高的福德庙,仔细地看近疗养院南墙的矮青砖墙----似这般断垣残壁,从前经历过什么?石门又是什么意思?海市蜃楼是怎样的?

那只好向西头去问、看了。

那是我少女时刻的一个心跳。

夕阳迎向我的时候,巨大而温暖,好像一天的热辣与她(它)无干。只我要开口赞美的须臾,她就跳入天际线下去。流溪河的来处,升得好高。从近我的沙洲开始,一直到那西阳落处的天边,左则至对岸的金沙洲,右则是男生宿舍后的山岗,合抱出一个天地共大的淡红的潭。江头两岸,缓慢的山,如剪,左低右高。

而不停地暗下去的光,则使流溪河与一条南来的涌结成的肥沃的滩洲显了出来。百日红、细白菊、黄金桂、蓝的杂花,无有章法地差落,发出星星一样的光。

一个男生从我对向走来。他高、瘦,裤子极长。在西面的余光下,影子更长,一直到了我跟前。

我对着影子说:您好。

我这样子说时,不知为何,一方面更加猛烈地想到保靖,更加心焦,一方面却也极迅速地心安。

当然,我那时,还不知道,这人后来就是我的亲人,我的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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