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致中的美好生活没有持续多久。
1929年4月7日夜里两点,宁朔县县长崔鲁坡把电话打到了门致中家里。门致中极不情愿地接了电话。崔鲁坡告诉他,马仲英率骑兵两万人到达定远营(今阿拉善左旗),准备经过宁朔县攻打银川。门致中并不相信,很不耐烦地对崔鲁坡说:“马仲英已溃不成军,哪里来的二万人?你要沉住气。再探。”
崔鲁坡很着急,因为他的消息是确实的,他设在定远营的侦探亲眼看到马仲英的部队到了定远营。第二天这位苏姓侦查员跑回宁朔县城,告诉崔鲁坡:马仲英部两万多人经过草地到达定远营,人困马乏,他们准备出苏峪口,取宁朔,攻银川,如果银川方面做好了准备,也决不以硬碰硬,就顺山前向石嘴山、磴口一带退去。崔鲁坡飞马去见门致中,当面汇报了情况,请主席派兵把住苏峪口。但门致中仍然不在意,轻描淡写地对崔鲁坡说:“世五(吉鸿昌字)电称,马仲英部已经三五成群地四处逃窜了,哪里能有二万?不够确实!何况吴鹏举、冯安邦两旅已先后由甘肃开回宁夏,不久可到,你要沉住气。”
4月12日,马仲英率部出贺兰山苏峪口,迅速攻占了距银川以西十华里的宁朔县城,银川暴露在马仲英的眼前。
即将攻打银川城的马仲英,是来自甘肃河州的一个十九岁的青年农民。两年前率其家乡二万骑兵起事,自任“黑虎吸冯军”司令,反对冯玉祥的国民军。
马仲英起兵反冯,根本原因是冯玉祥的国民军在西北的统治政治上走向反动和经济上的残酷压榨。徐州会议以后,冯玉祥政治态度右转较大,反共立场日益明显,这只革命的队伍偏离了革命的道路。像刘郁芬这些高级将领的军阀作风膨胀,上行下效,导致腐败成风。刘郁芬本人用尽一切办法进行搜刮,曾两度借口护送眷属回原籍,派卫队押送积累的财物返回家乡。而部队则大肆向地方索要款项,如驻天水的张自忠独立师开拔时向天水县要了十万现洋,并大量征集民间车马牲口,出潼关后一律变卖。部队中营长以上的军官离开时大多带着家眷和丰厚的财物,乘坐二马轿车,由卫队护行。
由于国民军成十倍的扩充和连年的战争,根本无暇顾及经济建设,军费、兵源等庞大的战争负担全部压在百姓身上。由于不断的扩军和补充兵源,前期招兵还有所挑选,后来则强拉硬绑,武装押送,各地的青壮劳力被拔走,农村只剩下老弱妇孺,大大影响了地方农业生产和人民生活。宁夏分省后,至多有六百万人,从中拔走了二十万青壮年。而大量的军费开支,导致横征暴敛,当时田赋款已经预征到七八年以后了,各种苛捐杂税如地亩款、地丁、接济费、军服捐、开拨费等等,名目繁多多如牛毛,随后又开征煤油特税、征商税等等。刘郁芬还下令种植鸦片,征收“烟亩罚款”,仅宁夏一地就规定每年以九十万元定额开征,门致中任省政府主席后则提高到一百八十万。陕甘财政总稽核沙明远在1928年3月宣布,甘肃新增税捐达到四十多种。经年的征粮、筹款,加速了甘肃、宁夏、青海城乡经济的破产。人祸复加,便来天灾,一九二八年至一九二九年连年大旱,甘肃全境七十八县受灾面积达到六十五县,以人肉充饥都司空见惯,而国民军“仍日事搜刮,毫无顾念民瘼,设法救济之意”,使“甘肃灾情之惨,至万劫不复之境 ”,夺去了二百万人的生命。
1928年2月,马仲英以反对国民军、消灭苛捐杂税为号召,很快组织了一支数百人的队伍,称为“黑虎吸冯军”,当时马仲英年方十七岁。
组建“黑虎吸冯军”后,马仲英广招人马,四方群众闻风响应,部队很快扩大到万余人。队伍扩大,马仲英率部三次围攻河州。战斗过程中,住在河州城内的马仲英之父马宝被国民军捉去,押往兰州被刘郁芬处死。原凉州镇守使马廷勷的弟弟、冯玉祥第二十六师副师长马廷贤极力赞助马仲英,率部合作加入,马仲英任马廷贤为副司令,军队也扩充为二万人。
三围河州后,甘肃省政府主席刘郁芬遣兵调将,集结了国民军六万之众,兵分三路,攻击马仲英部。在国民军的攻击压迫之下,马仲英南撤进入藏区,到达陌务。冯玉祥任命吉鸿昌为师长,接管第十一师,追击马仲英。马仲英从陌务到临潭旧城,经卓尼到达岷县,逼近陇西县城。当天傍晚,吉鸿昌率部到达首阳镇,即对马仲英展开攻击。马仲英猝不及防,被打得狼狈不堪,东下经武山到闾井,又西走经黑错(今合作)到达夏河(今拉卜楞),又退往保安(今甘肃同仁县),在贵德县境内麦加城受到藏民阻击,然后又往西宁方向,直奔湟源。离开湟源,马仲英经大通,过达坂山,出扁都口进入河西,来到山丹县城,转而东下,攻陷永昌,又开赴民勤。吉鸿昌奉命赶到民勤,马仲英稍事抵抗后即撤出民勤东去,率部进入腾格里沙漠,沿北草地到了阿拉善旗定远营,距离银川不过百余里。
门致中不相信马仲英会到宁夏,就是因为民勤一战之后,刘郁芬给他来电,说马仲英损失奇重,已率残部向甘凉一带逃窜。他也接到吉鸿昌的电报,称马仲英部已经“三五成群,四处逃窜”。而且甘凉地区与宁夏相隔甚远,定远营以西是一片草地,寥无人烟。所以门致中认为宁夏可保无虑,对崔鲁坡的提醒并不在意。
在定远营住了四天,马仲英即指挥自己的“西北边防联盟军”挥师宁夏,直扑银川,出贺兰山苏峪口,下午就抵达距银川十华里的宁朔县城。宁朔县只有二三十条枪,并无设防,马仲英所部韩进禄的骑兵立即攻占了县城。县长崔鲁坡被俘。满营将军常连也住在宁朔县城,韩进禄将其误认为长庚,因长庚曾有恩于韩进禄的先辈,所以以礼相待。
马仲英以晚辈之礼,拜见了常连,并向常连请教。常连对马仲英说:“欲成大事,须得人心,宁夏防务空虚,可以垂手而得。”常连建议马仲英进入银川后不要乱杀平民,要和地方人士合作。
次日早晨,进攻银川。当时,门致中的基本队伍是冯安邦、吴鹏举两个旅,还未到银川,银川只有三百多人的手枪卫队守城。突然而来的袭击让门致中手忙脚乱,将不多的几个警察和四大厅、八大处的职员集合起来,以及各界人士组成约一千五百余人的民团,发给武器,让他们守卫省城。门致中知道撑不住,自己带着十多个拿手提机枪的护卫,转上南城,看见南门外没有军队,便决定出南门逃走。南门城洞里挤满了群众,门扇被挤的拉不开,卫兵拼命地拉着门闩,好不容易拉开了一尺来宽的门缝,门致中下马挤了出去,混在群众中向南逃去。护卫只剩下三四个人,没有马匹,只好步行,过城登行宫时,从唐渠坝后打出一排枪,护卫高声呼唤并招手,从渠坝后爬起十来个人,才知道是自己人。又走了不到七八里,走到望远桥,门致中走不动了,传令员抓来老百姓驮草的瘦马一匹,又找了一件破棉军衣披在马背上作垫子,让门致中骑着走。门致中身高腿长,骑在马上两只脚差不多拖在地上,狼狈不堪。走到杨和堡,有地方绅士招待了茶饭,还没吃完,一声惊动,传说马仲英追兵到了,门致中起身又跑,一直到了大坝,有电报局,门致中用长途电话,向刘郁芬报告了银川失守的情况。刘郁芬很快复电称,已派吉鸿昌的三十一师、李抡祥的二十二师、郑大章的骑兵师星夜由甘肃驰援宁夏。
马仲英的军队只用了一个多钟头,便攻破银川西门,冲进城去。宁夏省政府秘书长赵雪田听说城陷,便焚煤油自尽了。马部士兵进城后在大街小巷大肆搜杀,被杀对象以军政人员为多,凡穿军装、制服或穿灰色衣服且留分头的人,尤其是操直、鲁、豫口音的人,一旦遇上绝难幸免。奸淫掳掠也在所难免,所有机关单位被统统捣毁,财物洗劫一空。西北银行被清抄,钞票成捆地抬到门口大街上,用大刀剁得粉碎,白洋则成箱抬走,也分一些给在场的群众。
马仲英下午由西门进城,进城后直奔马福祥的公馆将军第,将此处作了司令部。马福祥时在南京任国府委员,家中只住着些管家人。有个姓白的管家出来迎接,顺便向马仲英进言:“门主席跑了,百姓应该保护,外边有哭声,弟兄们还在杀人……”
马仲英便令白管家拿出几板白洋布来,扯成一尺见方的小白旗,中间写“保护”两个大字,旁边写了马仲英的军衔“西北边防联军总司令”,在“保护”二字上面盖一颗鲜红的大印,然后拿出去分插在各街道及有关单位的门口,这才制止了搜杀。
随后,全城每家每户都到军粮委员会购买用三角白布做的保护旗并悬挂在自家门前。由于及时约束部众制止抢杀,所以,除了西北银行、一些机关和两家商号被抢,大部分居民和商店未受损失。省府官员、机关职员及群众伤亡约一百多人。
马仲英当天便贴出安民告示,表示“本军纪律严明,秋毫无犯”,要求“凡我民众,开市营业”。布告的内容,主要宣明他的政治主张,大致是保护桑梓,救民于水火,反对国民军,并非反对国民党等意思。接着宣布门致中十大罪状。为了表示不反对国民党,给国民党县党部所在地鼓楼上,插上一面较大的保护白旗。还特地请来了宁朔县党部委员马三级,给了二百现洋,让他招待党务工作人员。
马仲英虽然贴了安民告示和颁发了保护白旗,但商号仍不敢开市。于是,马仲英召集商界和市民的代表在新华街小舞台听他训话。小舞台是城内惟一的戏园子,楼上是包箱,楼下是客座,大约能容五六百人。到会的人很多,楼上楼下座位满员,两边走道上也挤满了人。马仲英带着两个卫士进来后,纵身一跃上了四五尺高的舞台。
他先是客气地说自己不会讲话,接着大致讲了三条:第一,这次攻打银川很顺利,进城后就张贴安民布告,鸡犬未惊;第二,原省政府各机关军政人员都要到军粮委员会去登记,听候安排,不得违背;第三,各界各安其业,本人已下令,部下不得私入商号、民宅,各商号必须在明天遵令开业。
之后,马仲英下令取消了全城通行证制度。各商号一律开业,街上行人逐渐多起来。马仲英又下令让市民上街清理马粪,改善卫生条件。
社会秩序稳定下来,马仲英即进行军事部署,做防御准备。在将军第,经帐房师爷介绍,马仲英找到了马福祥收藏的子弹,装子弹的箱子码满了三间大屋,这极大地充实了马仲英的军备。马仲英认为当前的形势,对自己有利,产生了久驻银川占据宁夏的想法。
于是,马仲英派兵攻打平罗县城。驻防平罗和石嘴山的是国民军苏雨生的骑兵师。苏雨生绰号苏拐子,原是绥远大青山一带结草为王的土匪,被国民军收编,开驻宁夏,归门致中指挥。当时苏雨生正在北京治病,驻守平罗的是所部旅长马福元。马仲英派了几百人前往平罗。他们事前得到消息,平罗县准备香案迎接,因此戒备松弛,抵达县城南门外太平桥时,却不见有人欢迎,正在狐疑之中,埋伏在城头的士兵开枪将领头的韩姓团长击毙。马仲英很生气,扬言若不献城,城破后“鸡犬不留”。这一下激起了平罗军民的同仇敌忾,在民众的支持下,守城部队多次打退马仲英部队的进攻。同时马仲英还派兵围攻石嘴山。苏雨生已接到电报兼程赶了回来,门致中也给苏雨生发出指令,说吉鸿昌不久就督师来宁,命苏坚守阵地。马仲英要求苏雨生率部撤往巴彦淖尔盟地,如接受,即可撤平罗之围。苏雨生不肯接受,双方开始激战,连战几日,处于胶着状态。马仲英进攻不利,损失严重,又获悉吉鸿昌率部前来,便要求与苏雨生休战。苏雨生也知道马仲英议和是为了撤军加强南线防务,便将计就计,与马仲英达成协议,将军队全部集中在平罗,并同意平罗县县长由马仲英委派。马仲英为了试探苏雨生的诚意,邀请他来银川会晤。苏雨生如约而来,双方会晤后,苏雨生表示愿意归顺,提出自己的部队弹药匮乏,需要补充。马仲英让苏雨生负责北路防务,给苏雨生拨子弹三车,并让一何姓团长同接任平罗县长职务的张某带随从八人,一同前往平罗。到平罗县城外,何团长没有进城,留在城外部队安旅长处,其他九人则进了城。苏雨生载弹药回平罗后,闭城严守,并将马仲英派来的县长张某等九人全部活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