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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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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4/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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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水静流》连载

第一章

阳五月在河里洗衣服,一块石斜插在河水里,成了天然的搓衣石。河里的水清亮亮的,咬着五月白嫩的一双脚脖子,让五月感觉痒痒的。出了一点汗,撩到脸上的头发便粘住了。头发挡了五月的眼睛,五月就腾出一只手,勾了小指拇,把头发往额颅上捋。捋上去的头发,一忽儿又调皮地粘了她的脸,又挡了她的眼睛。五月懒得用手捋了,鼓起腮帮子,从嘴里吹出气来,把头发吹开去。头发不撩在脸上了,五月瓷白中透着红润的脸,饱满的额颅,就又生动地露了出来,连同那肉嘟嘟的嘴和白悠悠的牙齿,也一齐生动地露了出来。

正午的太阳暖暖地晒着周围的山岗子,山岗子上的树以及河两岸的树碧绿阔大的叶子,就在太阳暖暖的照耀下泛出白亮亮的光。知鸟悠长嘹亮的叫声响彻了明朗的天空,雀子们在河边的树林子里欢叫雀跃地闹腾,正与潺潺流淌的河水发出的细碎的声音应和着,让五月觉着十分的欢心和快乐。

农家女洗衣的地方,往往就是一处小桥流水的风景。五月就在一座木桥下、一处小水塘边洗衣服。这座木桥有多少年了,五月说不清,五月的爹说不清,五月的爷爷也说不清!阳家老屋院子有多少年,这座木桥就有了多少年!只是从湾里流出来的这条河,每到发大水的时候,往往就把这座木桥冲走了。但洪水过后,这里很快又架起了一座木桥。现在的这座木桥,可不比以往的木桥了。为了抵御大洪水的冲击,现在这座木桥的桥墩,是用大石头混了水泥砌成的,显得十分地坚固。上面一并排枕着的四根杂树棒,树棒的两端都用巨大的铁爪抓扎在了一起,又用杯口粗的两条铁链连在铁爪上,两根铁链又牢固地固定在了河两岸的两块巨大的石头上。所以再发大洪水的时候,这座桥就再也没被冲走了!

从桥头往河里下两步,逆了河水往上走一小段,此处有一眼清冽透凉的泉水。泉水夏天冒凉爽爽的凉气,冬天冒温嘟嘟的热气,就被阳家的祖先人砌成了一眼井,又在井沿边栽种了几颗吊杨柳,岁月的深久,吊杨柳们已经显出了阿娜古远的精怪神气了。井沿以前是用青龙古石板镶嵌的,井里长着青苔,苔藓了了地随了水波摇曳。加固桥墩的时候,人们又对井沿的台面粉刷了水泥,扩大了井台的面积,井台就明镜似的比以前显得还要宽大。井边的古杨树上,永远悬挂着一只楠竹蔸子挖制的水舀子,是方便路人饮水用的。本来河里的水也是一点没受过污染的好水,但阳家院子的人们和附近的人们,却受不了井水甜爽宜人的诱惑,都喜欢到这井里来挑这清凉爽甜的井水吃!

河对岸是条毛公路,沿着河岸一直往一条湾里去了。这条湾直通到五月站在桥头,可以隐约望到的那匹大山的半山腰里。那匹隐约可见的大山叫金子山。金子山原来是村里的林场,现在则收归县上做了县上的林场了。这座林场为村里的人做出了很大的贡献,正是卖了这座林场,村里才有钱给村民装上电灯。但事过若干年之后,就有村民说当时的那个村长,说那个村长是个败家子,说多好的一座林场呀,怎的就卖给了县上了?要是不卖给县上,一年林场里长出的木材,就能卖一大笔钱,就能给村里办一大件事情!

当然这是后话,也是事后方知的话,或者就叫着屁话。屁话就是可听可不听的话。想当年林场还归村里管着的时候,村民也是不甚其烦。因为山反面的坝上人煮饭没烧柴,他们只能成群结队地来林场里偷柴。与其说偷,还不如说抢!

因一个烧柴,林场出过一次凶案——坝上人千辛万苦来偷的一点烧柴,连着三天都被看林子的刘老七盯上了。刘老七不仅把他们的烧柴下了,还要他们把烧柴扛到林场去,然后才让他们回家。坝上一个叫王憨子的人不服气了,他叫他的女人不要去了,他随了偷烧柴的一伙到林场来。这一回他们专门在刘老七的眼皮底下偷。刘老七没感觉到氛围的诡异,他仍然先不去制止,等弄得够一挑烧柴的时候,他才出现在他们面前。刘老七要他们把烧柴捆好,要他们往林场里送。气氛看上去很平静,坝上人也超乎寻常地听话,老老实实把烧柴捆扎好。刘老七以为他们会挑上烧柴,往林场走的。王憨子却把眼睛一眨巴,坝上人就把刘老七围了起来;王憨子又把眼一眨巴,坝上人就用钎担扁挑,劈头盖脸向刘老七砸来,当下就把刘老七打躺下了!众人发一声喊,准备一齐逃离现场。可王憨子还不解气,又举了钎担,照了刘老七就戳。这一戳不打紧,戳着刘老七的肚子了。刘老七的肠子立即就流了出来,花花绿绿摆了一地,把在场的人都吓傻了!待村里的人急匆匆赶到,坝上人一个人影都不见了!三天后,县公安局在王憨子家后面山上的一个山洞里,抓到了王憨子。王憨子坐了七年大牢。刘老七缝了四十多针,在医院躺了两个月,至今肚子上还有一条长长的疤!

那一次凶案后,村里本来就不好派的护林员,就更没人愿意去干了。这之后,村子里这一座林场,就让坝上人肆无忌惮地偷,等于村里给坝上人建了座林场。

林场归县里管了之后,就起大变化了,林场院子的坝子浇筑成了水泥的,还在坝子里安放上了篮球架子;旧房子经过整修之后,也变得清清爽爽的了。县里派了几户林场工人,他们管理和看护着林子,还凭技术培育珍稀树苗,让外面的人来收购。他们不为工资发愁,工资全由县上开。两个年轻力壮的护林员,住在山上的一个制高点的瞭望台里,拿了望远镜看那一片林子,防偷树的贼,还观察火情。护林员只管看护林子,汇报情况,出现盗情或者火情,自有人去处理。他们也不操心工资的,工资由县上发,可有保障了!

其实林场卖给了县里,给村民带来了更多的好处。比如砍防火线要劳动力去做,林场就要在村里来请劳动力,多长多宽给多少钱,村民不用出村,就找到了油盐钱。更实惠的是那条毛公路,虽然普通,但如果有了深坑大洞,县林业局就拨款子来修补。所以这条毛公路,总能保证村民满意地行走和运输货物。看一看其他村子里的那些毛公路,坑深得都能在里面养鱼了,可就是没钱来维修。所以也不能全骂以前那个村长是败家子了!

五月虽然生在蒲柳溪,长在蒲柳溪,但这些年却对蒲柳溪有些陌生。因为这些年五月一直在县里的一所高中读书。这个夏天她才高中毕业,她才回蒲柳溪没多久。

五月小学是在村里上的,初中是在一个叫新场的地方去上的。读小学的时候,五月的成绩非常好,老在班上考第一。读初中的时候,五月的成绩仍然好,常常是班级里的前几名。但新场初中不是重点初中,师资力量和教学条件都不好。所以五月在新场初中虽然是班级的前几名,毕业时却只考上了全县最差的一所高中。但凭新场初中的条件,五月能考上一所高中,哪怕是全县最差的高中,也已经很不错了。

五月上的新场初中,虽然是所非常一般的初中学校,却撑起了五月对读书的兴趣,也撑起了五月对读书的信心。正因为是一所非常一般的初中,五月才显出出众来。所以五月在新场中学里,不仅学习成绩显得非常好,又加上人长得乖巧,老师和同学就都很喜欢她。所以五月觉得读书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对把自己的学习成绩搞好,她也是信心满满的。所以五月考上的那所高中虽然很差,“很差”到五月的爹都认为送她去读这个高中是白花自己的银子的程度,“很差”到五月的爹都不想送五月去读那个高中了。但五月却不依她爹,想自己只要进到那所高中,自已再努力一点,肯定就能把学习搞得很好的。所以五月的爹不准备送五月去上那所高中,五月就在家里哭闹着要她爹送她去上那所高中!

乡亲们凭了五月在小学和初中读书时的表现,老早就已经认定五月是块读书的料,就觉得她爹不送五月读书太可惜了。于是就来劝五月的爹,说你多吃几年苦又怎么的呀?这么读得书的一个娃娃,不送去读书几多可惜呀!到时候她给你考上个大学,毕业了在乡上当个干部,到时候你就享不尽的福呶!

乡亲们劝的是有道理的,乡上那些个干部,据乡亲们的了解和考证,多数都是些接班的,连乡长都是招聘的呢,据说也只上完个初中!所以乡亲们就认为,五月如果能考上一个大学,到时候在乡上当个干部,那是稀松淡然的事情!乡亲们明白,莫小看乡上的一个小干部,那可就是官!那可就有权!他随便说句话,你小老百姓就得依!要是有个娃儿在乡上当干部,你就不是你了,你就是乡干部的爹了!看谁还敢欺负你?在乡上想办一点什么事,那不就举手之劳的工夫么?分分钟的事儿!

乡亲们这么一劝,就把五月的爹说动了,于是五月的爹就送五月去上了那所高中。

五月上高中一去就是三年,可这回真考大学了却没考上,五月就怏怏地回到了村里。

五月没考上大学,五月的爹就开始心疼他的钱了。五月的爹在家里算账,三年读书花了他多少钱、吃了他多少粮食,要是不读这个高中,在家又能给他挣多少钱、种多少粮食?等于那个打麻将,别人放一炮你不舍得收,转过身去倒遭了人家一个大和,损失的就不是你开的那一份钱了,损失的实际上是两份钱,本来收十块的,这一收一付就是二十块了!

五月的爹把账这么一精算,心里就叭凉叭凉老悲催的了!

可一看五月怏怏的神情,她爹心里又慌张了。其实五月的爹心里是很疼五月的,他就这么一个姑娘么!爹怕五月因为一个大学没考上想不开,所以爹只好把一口血往肚子里吞,还暗地里对五月的娘吩咐:别埋怨五月,别弄出什么事来!

五月的娘本来就心疼女儿,听老头子这么一嘱咐,哪里还来埋怨五月呀?原来偷着给五月弄好吃的,现在就明目张胆给五月弄好吃的了,让五月在家好好地养着心情,还劝五月说:“现在的这个大学有么子读头呀?读出来还不是要自已去找工作呀!”时过境迁,这个道理五月是明白的,以前大学毕业就分配工作的时代,已经一去还复返了!莫说大学生,就是硕士博士毕业,也得自已找工作!可自己考大学的愿望没能实现,又耗了爹妈这许多年的辛苦和钱米,心里怎么讲,也不是一下就能舒坦起来的!

当然有娘的迁就和开导,五月慢慢也就把事情想开了,脸上开始有了怡然之色。

五月能这么快放下包袱,心情愉快地过日子,除了爹妈处处将就她、时时宽她的心之外,就还得感谢五月所上的那所高中了。要不为什么说,任何事情都有好和不好两个方面呢?五月上的是所全县最差的高中,其实这也有上这所全县最差高中的好处:既然已经是最差的高中了,也就不必要太关注升学率了,也就不必要给学生太大的压力了!

五月在这所高中读书,开始还为自己的成绩不好而忧虑,可这不是全县最差的高中么?这成绩“好”与“不好”,又有什么太大的关系呢?鉴于该校这么“好”的“大环境”,五月慢慢就把这忧虑给淡漠了!这次虽然没考上大学,可毕竟还是在学校学得了一些知识,这些知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派上用场呢!这谁又说得准呢?

因为爹妈没给五月压力,学校又培养了五月的“淡定”,一起读书的姐妹们好多也没考上大学。五月家里的环境、外部环境不错!高中三年,三年的时间,世道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人们的观念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乡亲们已经晓得当时的大学生不是以前的大学生了,毕业后工作得自己找!所以乡亲们对考大学已没以前那么看重了,所以五月没考上大学,乡亲们也没认为是什么丢人的事!甚至认为,五月没考上大学,还让她爹少花几年供她上大学的钱米,倒是五月为家里做了件大好事!五月没考上大学,乡亲们倒给了五月非常宽松的环境!所以五月回蒲柳溪,没过多久就放下了思想上的包袱,快活地过起生活来!

可话又说回来,五月毕竟是上个几年高中的女子,肚子里多喝了几瓶墨水,多装了一些知识和见识。所以五月在村里生活了一段日子,与村里同龄的姑娘们一比,于无形中就显出一些特别来:比如说个话做个事,五月总是一眼一板的,显得很有分寸和度;就是开个玩笑,五月也比别的姑娘说得逗趣一些。比如活路再忙再累,五月总能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利利索索的;就是那平常的一颦一笑,五月与别的姑娘比,也好象有不同的味道在里面!用乡亲们的话说:五月总是显得那么知书达理!

高中毕业的五月,已经是一副俊俏模样了,加上丰盈的身段、白白的牙齿、肉嘟嘟的嘴唇、乌黑的长头发,加上粉脸儿一笑两个酒窝,让人觉着五月喜气!天气炎热,五月穿着闲闲的短袖衬衫、松松的柔姿裤儿,配搭着闲闲的懒汉凉鞋,或者就趿上娘做的圆口布鞋,让乡亲们感觉五月的衣着也是很有“态”的!

五月行走在两旁长满了杂树花草的毛公路上、走在担挑清冽甜水的河边的甜水井旁、走在嵌满了青石板的乡间故道上、走在长满了绿油油庄稼的田间小道上,那长发披肩、风姿乱颤的倩影,真是蒲柳溪一道撩人的风景!

五月高中毕业这一年,刚好十八岁。常言说:十八女儿体态娇,月闭花羞不敢瞧!五月小的时候,虽然说长得还可以,但没料到长到十八岁的时候,会出脱得如此标致水灵,自己照镜子的时候,看着自己那风情万种的眉梢,就要笑骂自己:骚情精!

十八岁的女娃娃,在农村已是谈婚论嫁的年纪了。五月这么一出众,乡亲们不计较她考大学的问题,却惦念起她找婆家的问题了。乡亲们第一波是打听五月有对象了没有?第二波是探听五月想找个么样子的姑爷?第三波就开始试探五月爹妈和五月的口气了!当第三波过去,五月还没在意,突然间,家里就常有姑呀姨呀的,领了小年青往她家里跑,有说是顺道来歇歇脚的,有说是来问问路的,有说是口渴了来讨口水解解渴的!

五月的个性有点大咧咧,她居然没明白姑呀姨呀的意思。五月是从小年青们鬼头鬼脑的神色中,慢慢琢磨出些意思来的。等五月把意思琢磨明白,五月就不干了。自己才十八岁呢,年纪还小呢,在个人问题上,五月还想等一等。

开初爹妈还比较赞成五月的想法,同意把五月的婚姻往后推一推。后来爹妈的立场就变了,因为说媒的人多了,爹妈认为五月的婚姻已经“动”了。在农村是有一个说法的,说这女孩子的婚姻呀,既然“动”了,就要顺势而“动”才行,不然几年的婚姻运程一过,到那时再想找个钟意的人家,可就难了!五月的爹妈在婚姻问题上,是比较相信命的,农村这类的事例也比较多。所以五月的爹妈再遇见朴素老实的娃儿、家庭条件又还过得去、住的地方也还柴方水圆、爹妈也不是那么刁顽的,爹妈就有些动心!

可五月在选对象的标准上,与爹妈的标准却相去甚远。最让五月看不中意的,就是那些符合爹妈选婿条件的娃儿。五月认为朴素老实简直就是不中用的代名词。五月驳斥她的爹妈说:朴素老实是能当饭吃?还是能当衣服穿?!五月有一个观察,朴素老实的年轻人,有几个起了高楼?有几个驾了小车?有几个穿了漂亮的衣服?有几个拿了高级的手机?五月得出结论:真正起了大房子、开了小卧车、在县城里买了商品房的,几乎都是那些被认为不朴素不老实的娃儿!朴素老实的娃儿,日子基本上就过不出个成色来。若干年后,基本上就成了个土里刨食的农民老头了。五月可不想像她爹妈一样,土里刨食一辈子!

五月没想到,没考上大学的烦恼事才过去呢,怎的又摊上这么一场“婚姻”的事儿?不过“婚姻”这个事,五月没过多地放在心上。五月晓得,这个事儿,只要自己不表态,爹妈拿她是没办法的,爹妈也不会因为这个事,就把她怎样的。再把这个事往深往透里琢磨,其实也不该是件烦心的事儿,有哪个怀春的少女,会厌恶想来相她的小伙子多呢?想来相自己的年轻小伙子多,不正说明自己优秀、有吸引力么!

可那天发生的事,却让五月心里不痛快了——那天中午过后,吃过中饭的五月,准备休息一会儿,然后就到地里去薅苞谷。五月拿出一本《知音》,坐在地坝边树荫下的一根树棒上,准备看那上面的一篇很吸引她的故事,看完了就上坡去薅苞谷。

爹在地坝里忙着修锄头,娘在猪圈里忙着侍候母猪下崽儿。五月就想,只好自己一个人到地里去薅苞谷了。五月翻开《知音》,看里面讲一个美国女子爱上中国一个大学保安的故事。这个故事五月已经看一半了,她就想趁中午这一会休息,把这个故事看完。五月看得正得劲儿的时候,一个穿着牛仔裤的年青人,却从她家地坝坎下冒了出来。年青人进到地坝里,对了五月的爹自我介绍说,自己是个打篾货的师傅,说,听人说您家的竹子好,所以想在您家来买几根好竹子!

蒲柳溪盛产竹子,楠竹、斑竹、白家竹、水竹,甚至连油竹都产。五月家的竹比别的人家的竹确实好些,因为五月的爹一直都把他家的竹,当着一个可以来钱的好产业,一直好好地经管着他家的那一片竹林。慕名来五月家买竹的人不少,或三根两根地买,或十几根几十根地买。五月的爹对买竹人都很客气,这或多或少或大或小都是生意,是可以给家里带来收入的。年青人说要买竹,五月的爹就吩咐五月,要五月去给年青人倒茶喝。

五月正把《知音》的故事读得有趣呢,却要去给牛仔裤倒茶,五月心里就有些不痛快。可人家是来买竹的,这就是来给你家送钱呢。所以五月也不好露情绪。五月就不动声色地去给牛仔裤把茶泡来了,还客气地摆在了牛仔裤面前,说了声请喝茶。

牛仔裤走得有点累了,口渴也想喝茶了,就端起茶缸喝了一口。牛仔裤喝过茶了,就说这茶是好茶,好香呀!准备找五月说话,见五月没理睬他,转过头就与五月的爹说,您老这是新茶吧?五月的爹说,是自家菜园子里的几蔸茶,前两天抽空摘了,她娘自己炒的!牛仔裤又夸张地说,好香,好香,好香的茶哟!把五月的爹夸得一脸的高兴。

待牛仔裤喝过茶了,五月的爹就想和他说说竹的价钱。牛仔裤却说,您老先别急,不如我先去看看竹,回来了俩老少再说价钱的事。牛仔裤说,他家的用竹量很大的,因为他会编箩筐、会编筛子,撮箕簸箕他也会编,他还会打晒席、还会编提篮、还会编背篓。他说他原来就三乡五村地做这手艺,到这家编到那家编。后来他觉得这么做手艺来钱慢,恐怕还不如买了竹在自己家里编,自己挑到场上去卖。他这么自己一编自己一卖呀,才晓得,在家里编了卖才是个正经营生,收入比原来强好几倍。牛仔裤说,这几年他把自家的房子盖起了,家里的条件也很可以了!

五月一边看《知音》上的故事,羡慕保安小伙的好福气,一边就在听牛仔裤和她爹吹牛。五月听一阵了,就在心里笑话牛仔裤:你是来买竹呢?还是来炫富呀!

牛仔裤在看似不经意的闲聊中,就把他家的富裕炫出来了,他还让五月的爹明白了一件事:他家是一个用竹的大户,他还是一个买竹的内行——比如他先不谈竹子的价钱,却要去先看竹子的成色,这就是内行人做的内行事。

牛仔裤“闲聊”的意图看来是达到了,五月的爹果然不想放走牛仔裤这样一个大买主,五月的爹就说:那就先到竹林里去看一看!

五月的爹本来是要陪牛仔裤一块去看竹的,临动身的时候,他又动上心思了:他想把这笔“大”买卖当成“不太在意”的买卖,他不想让牛仔裤感觉到他非常想做这笔买卖,他想用一招“欲擒故纵”的计谋,实现他“诱敌深入”的目的,实际的意思仍然是想把这桩生意做成,把这桩买卖做牢靠。所以五月的爹就要五月去给牛仔裤带路,说他正忙着修锄头呢,走不开,她妈又在侍候母猪下崽子!

牛仔裤瞄五月一眼,显然地,他对五月的爹的这个安排,是太满意了。所以他脸上有一种掩饰不住的欢喜,却又把这“欢喜”死死地按捺着,不让那种情绪表露出来。

五月感觉出了牛仔裤的那一股子情绪,五月心里就有一点堵。牛仔裤可不管五月的,不管五月心里堵还是不堵,他给五月的爹敬了一支烟,又跑到猪圈边去无话找话地和五月的娘说了几句话,然后就笑笑地站到地坝边,专等五月了!

修锄头,五月不会,侍候母猪下崽儿,五月更不会。娘的活路当时松不开手,爹的活路是可以放下,可爹说他的活路也紧迫得很。五月只好去给牛仔裤带路了。

要到阳五月家那片竹林里去,就得从她家猪圈背后绕,过一片小树林,过一块菜地,又过一块玉米地,再从一条小水沟上架的一架小木桥上走过去,这就到了五月家的竹林了。小水沟不宽,但深,涧水哗哗的,水势还不小。小水沟的小木桥,是五月的爹自己搭建的,因为不常用,爹就在小水沟上随便架了两根木头,小木桥搭得就很简陋。

五月是怕过这小木桥的,人走上去桥就晃,桥一晃五月就害怕。现在要去给一个陌生的年青男人带路,到很有一段距离的小水沟那边的竹林子里去选竹,五月是很不情愿的。五月不想理牛仔裤,从牛仔裤的眼神里,五月感觉他似乎不全为了买竹?似乎还蕴藏着什么阴谋,这让五月心里不舒坦!可他蕴藏着什么阴谋呢?她似乎也没完全想清楚弄明白!

所以五月走出地坝,绕过猪圈,就勾了头往前蹿,也不管牛仔裤是不是跟了来,五月可不想和牛仔裤说话!

但牛仔裤却想和五月说话,五月后脑勺长了眼睛似的“看”出来了。五月一“看”出牛仔裤的意图,就把路走得气势汹汹的,牛仔裤就没敢造次。五月“看”出了牛仔裤的尴尬,心里就特别痛快,觉得终于把牛仔裤的气势打下去了。

过小木桥的时候,那桥一晃一晃的。牛仔裤怕把五月吓着了,想伸手牵五月的手。五月本来张开着手臂,来保持身体的平衡的,这时就果断地把手一甩,很坚决地拒绝了牛仔裤想牵她手的想法。五月仍然没回头看牛仔裤,可她又“看”到牛仔裤的脸“哗啦”一下就直红透到了脖颈。五月心里又是一阵快活,牛仔裤的气势又一次被她打下去了。

过了桥,到了竹林边,五月对了自家的竹林,用手在空中就那么一划拉,也不看牛仔裤,说就这一片山呀,就这一片竹林,你自个进去选吧。五月用眉梢扫了牛仔裤一眼,感觉到牛仔裤正讨好地望她笑呢,露出一嘴明晃晃的大白牙齿。五月虽然是扫的那么一眼,却也能感觉到那一道明晃晃的白光有些耀眼。五月见不得牛仔裤讨好的神情,也见不得那明晃晃的牙齿的白光,有些生气地提醒牛仔裤,说:“可别砍了别人家的竹,别人要说你偷竹,可不是我叫你去偷的!”五月说过这话了,就准备过桥回家去。

牛仔裤这回可不饶五月了,说:“你走呀?你准备回呀?你走了,我又不晓得你家竹林的边界,真错砍了别人家的竹,别人说我偷,我就说是你叫我偷的!”五月来气了,本来是低着脸的,这下就扬起脸责问牛仔裤,说:“你凭什么说是我叫你偷的?”牛仔裤见五月终于拿眼看他了,就又露一脸讨好的笑脸,又露出那一口白晃晃的牙齿!

牛仔裤问五月:“你不是要走么!”五月说:“我不走?还候在这里呀!”牛仔裤说:“你是要候在这里呀,我砍好了竹,我们一起回呀!”五月看不得牛仔裤讨好的嘴脸,又想起这些天来相她的小年青们,她就又来气了,说:“你真是想得美!”牛仔裤又笑了,说:“你要走也行,那你叫别人家的竹会说话,我要砍的时候,它们就赶紧喊叫,说我是别人家的竹,你别砍我!不然我错砍了别人家的竹,我还是要说是你叫我偷的!”

五月一听牛仔裤说的这话,简直是在耍赖皮!但她又觉得牛仔裤的一番话蛮好玩的!五月就想笑,但她没笑,仍冲牛仔裤气呼呼地说:“你这个人才赖皮呢,你偷了别家的竹,怎么老赖我叫你偷的?你家的竹子会说话呀!”牛仔裤仍然笑,说:“你不先走不就得了么?”五月没好气地说:“见过耍赖皮的,没见过你这么耍赖皮的!好,我恭候你!”牛仔裤这下高兴了,笑扯扯地说:“不敢当!”笑扯扯地进竹林子里去了。

五月和牛仔裤大声说话,就惊扰了竹林里的雀子,就引来了雀子们一阵叽叽喳喳的叫闹声。从山湾的下面吹来一阵风,习习地扫着山湾里的草呀树呀,又轻轻地拂拭过竹子们的梢头,直往湾顶吹拂了去。蒲柳溪是个美丽的小山村,现在这个季节,满村子都是绿油油的,连空气里都是扑鼻的香气。

一树薅草泡儿正鲜艳地开在竹林旁的水沟边上。见了这一树薅草泡儿,正在无聊着的五月,心里一下子就敞亮了。五月虽然生在蒲柳溪,长在蒲柳溪,可这些年一直在外读书,以前常吃到的这些山泡儿,真有好几年没尝过鲜味了。五月想摘几枝薅草泡儿下来,好好尝一尝薅草泡鲜美的味道。

五月走过去,才看出那树薅草泡儿,离坎边还有一段距离,而那壁沟坎又是很陡峭的。五月看那沟坎的陡峭,她就不敢冒那个险去摘了。五月想从沟坎上下去,右手就拉了竹林边的一棵树条,左手就拼了劲儿想去抓那树薅草泡儿。可再拼劲儿呢,就是差了那么一点点的距离,让她够不着。五月却不死心,几个回合,就把五月脸上累出了一层细汗。可五月还在想办法,想把那树薅草泡儿摘到手里!

牛仔裤做事很利麻,没多大工夫,他就选好了两根大楠竹,先扛着一根,呼隆隆从竹林里扛了出来。把这根竹放到小木桥档头了,又准备进林子里去扛另一根竹。

五月在专心地对付她的薅草泡儿,加上山风吹动竹林子发出的响声,牛仔裤扛竹出来,她居然没听到,也没感觉到。五月在一门心思地摘她的薅草泡儿。倒是牛仔裤放下竹,看明白了五月悬在沟坎边,费力地摘薅草泡儿,却又总是摘不到的意思!

牛仔裤晓得,五月一直都不太理睬他呢。所以五月就是摘不到薅草泡儿,她也不会请他帮忙的。可五月漂亮的背影,让牛仔裤忍不住偷偷地看了一会儿。

牛仔裤笑一笑,抽出别在腰上的砍刀,也不着声,进到林子里,砍来一根带钩的树条子。牛仔裤拿着这有钩的树条子,瞄准结得最肥美、也是五月最想摘到的那一枝泡儿,就钩了过去,轻轻一提,就把那枝泡儿提到了五月的面前,弄得专心致志想摘到泡儿的五月,陡然地吓了一惊,回过头,才晓得是牛仔裤用树钩子,帮她把泡儿钩到了自己面前!

牛仔裤笑笑地对五月说:“妹子呀,要用这个才行!”五月不服气地看牛仔裤一眼,但她还是把那爪薅草泡儿折了下来,问牛仔裤:“你的竹砍好了?”牛仔裤说:“还有一根没扛出来呢!”五月没好气地说:“那你就快一点嘛,我不能等你一下午的!”牛仔裤说:“好的,快得很!”说罢就把树钩子递给五月,又进林子里扛竹去了!

那天晚上,五月的一个远房小姨大老远地过她们家来了,才说起来买竹的那个小年青。小姨说:小伙子和她同一个村,是专门来相五月的!小姨说:小伙子可把五月看上了!

五月本来陪坐在小姨身边,是想和小姨套个近乎,图个亲热的。听小姨这么一说,五月心里就不痛快了。又听小姨说话的那语气,好像牛仔裤看上她阳五月,是她阳五月多大的一个福气似的,五月心里就更不服气了!

五月心情坏坏地说:怪不得那个人在我面前老嬉皮笑脸的,原来是没安好心呀!

小姨听出了五月的不高兴,就笑着对五月说:人家也是高中生呢,还当过两年兵,爹是好木匠,小伙子是好篾匠,两双手往屋里拿钱,家里那个日子呀,过得冒油珠子了!

五月冷冷地说:管他冒不冒油珠珠,我不稀罕!

小姨没料到五月会有这么生冷的一个态度,小姨就被五月噎在了那里!

娘见小姨尴尬了,就来打圆场,说五月:死女子,说话没个老少,小姨是老辈呢!

小姨缓过神来,很理解似地对五月娘说:现在的年青人,标准与以前不一样了!

小姨还是不死心,笑一笑了,就又小着心意地问五月:是不是我们那个地方不好呀?我们五月有些看不上呀?

小姨住的那个村叫长庆村,自然环境跟蒲柳溪差不多,要说离元宝镇,长庆比蒲柳溪还要近一点,就交通条件和热闹上来看,长庆比蒲柳溪还要好一点。五月没有看不上长庆的意思。但五月已经赌上气了,五月就不想回答小姨的问话,五月就进了她自已的房里!

五月的娘又只好对小姨赔小心了,说:这死女子呀,老说她年纪还小,还不想考虑这个事。这些天好多人来提亲,她都没答应!娘不想小姨多五月的心!

要说这个牛仔裤小年青,在五月爹妈的印象里还是不错的,虽然五月的爹妈不晓得他是以买竹来相五月的;要说五月对牛仔裤的印象也还过得去,虽然说不上怎么好却也说不上怎么坏。可小伙子以这样的方式来相她,阳五月就反感了;再看小姨说话的意思,五月捡了多大一便宜似的,这就让五月心里不舒服了!所以五月就毫不犹豫地拒绝了这个事!

小姨当然走得有些不高兴了。小姨刚走,五月就从房里走了出来,五月可不想和爹娘致气,所以她想和爹娘说一会儿话,缓和一下近段时间因介绍对象的事与爹娘闹下的矛盾。爹娘也不是完全不理解五月的想法,可也觉得五月更要看重一下现实。所以娘叹一口气,数落五月说:不晓得你要选个什么样的?千选万选,到头来选只破灯盏!爹也吸着烟说:也是老大不小的了,要现实一点,斑鸠选树,树还选斑鸠呢,不能全由了自己的性子!

五月一边揉洗着衣服,一边就在回忆着最近发生的这些事情。衣服揉洗得差不多了,五月就用劲地拧衣服里面的水,又把拧紧的衣服抖散了泡进河水里涮,多透几次水,回去晒到太阳坝里去。五月正做得专心,一坨石头却“叭”地落在了她面前,一团水花“哗”地就溅了她满脸,把专心洗着衣服、专心想着心事的五月,吓得几乎跳了起来!

五月缓过神来,晓得是有人在和她开玩笑,而且她已经猜到是谁在和她开玩笑。五月就仰起脸四下里看,看了一会却悄无声息。五月还要忙着洗衣服呢,五月可没时间闲玩。于是五月就又低头,洗起她的衣服了!

五月又洗起她的衣服的时候,河对岸一小篷树后面,就探出一颗圆圆的小脑袋。小脑袋把五月觑了一阵儿,见五月没理睬他,他就主动暴露,对五月嬉嬉笑,说,姐呀,你在洗衣服呀!和五月打招呼的,是和五月同院住着的小表弟王育生!

五月不抬头,她晓得是小表弟王育生给她扔的石头!

王育生上小学六年级了,平时可喜欢他的五月姐了,五月也喜欢这个有一点小调皮的小表弟。王育生放学回家,见五月在河里洗衣服,他就和五月调皮上了,给五月扔了一块石头!五月不抬头看王育生,装出生气的样子,用训斥的口气问,是你扔的石头?

王育生却不怕,望了五月嘿嘿嘿笑,五月也忍不住笑,却命令似地说,快来给姐端衣服,不然看我怎么收拾你!王育生又嘿嘿嘿笑,从桥上欢快地跑过来,下到河里,帮五月端起五月的洗衣盆,和五月沿着一坡缓缓的石梯,往一篷青翠的竹林子里钻!

竹林子后面的那一座院子,就是五月和王育生住的那一座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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