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董这次到盈盈家来,主要是想探一下盈盈对他的态度的,看盈盈还接纳他不?这些年,小董的家景已大不如前了,生活也过得落魄了。想当初,离婚虽然是盈盈提出的,但毕竟他是默许和同意了的。虽然当时各有各的无奈,但事后细细地琢磨,细细地想一想盈盈的处境,更多的还是小董对不住盈盈。小董与第二个女人离婚之后,苦闷无聊的时候,他就常常把盈盈和第二个女人做比较,就比出盈盈的许多善和第二个女人的许多恶,小董就更加地思念盈盈了,常常身不由已地想起他和盈盈在一起时的恩爱!
小董那天到盈盈家来,也是下了好久的决心,才做出的一个决定。
于老师和五月离开后,本已经决定在盈盈家歇一夜的小董,其实心里又起犹豫了。走么,有些舍不得;不走么,又怕遭周家人的冷眼,让自己没意思?就在小董犹豫的时候,盈盈却给他把洗澡水备下了,又把一只装着新毛巾新香皂的瓷盆递到了小董的手里,还给小董备下了一双新拖鞋。小董立即放下了心中的顾虑,欢欢喜喜去洗澡,高高兴兴地留了下来!
洗澡间里有一面镜子,小董看见了镜子里的自己。已很久没有照过镜子的小董,忍不住端详起镜子中的自己来。这一端详,他才晓得,自己的脸居然是黑寡寡的,显得好疲惫好老相呀。生活把自己磨成了这样,小董生出感慨来。感慨之余,小董似有所悟,是不是自己的老相,引发了盈盈的心疼呢?虽然小董不希望盈盈是这种心疼,但久违了的被心爱的人心疼的感觉,还是让小董生出幸福和感动来!
好好地洗过一个澡,又加上换上了好心情,小董就有一种精神焕发的感觉。再看镜中的自己时,黑寡的脸上居然有了红润,消失了的精气神,似又回到了自己的脸上!
第二天吃过早饭小董准备回家,出于礼貌,盈盈觉着不出面留一留,会让小董面子过不去的,于是盈盈就说,要是没有很忙的事,就还玩两天呗?留得很免强!但另有期盼的小董,逮着这个机会,就故意把盈盈的意思岔着来理解,装傻装懵懂,把客气话偏当真话听,还找出一个帮盈盈忙地里活的理由,顺势就把自个留下了,弄得盈盈很无奈。
而到第三天的晚上,小董居然对盈盈发出了邀请,邀请盈盈到他家去玩几天!
盈盈当然晓得,这个“玩”和那个“玩”并非一个意思。她和小董虽然有那么些年的恩爱,却也有那么些年的隔膜;她虽然不太会拒绝人,却也晓得人生大事的不能含糊。对小董好,是基于那些年的恩爱,是基于小董对她的好。至于她和小董的关系,当然是不可以重来的了。这是盈盈早就想清楚了的事。所以小董的邀请,盈盈就明确地表达了拒绝!
小董没有完全懂盈盈的意思,或者是装“没懂”来麻痹自己,并希望自己保持定力和信心。所以他把盈盈的拒绝,理解为盈盈还要检验他的诚意,理解为盈盈出于面子而有的一种矜持,理解为盈盈在权衡利弊而必须有的考虑?小董就表现出对盈盈的充分理解和尊重,表面上镇静着,似乎愿意给盈盈足够的时间!
其实盈盈早把她和小董的关系给予了定位,所以她根本就不需要再花时间去考虑了,所以小董的期盼,注定只是小董的一厢情愿。其实小董心里也是有所明白的,只是他自己还不想轻易放弃,所以也就不愿立即就承认而已。所以小董装没事人儿似的,又到盈盈家来过两次,直待盈盈更加直白地拒绝之后,小董才没再来打扰盈盈了;让盈盈的生活又过出了原来的样子;盈盈才又继续与五月和于老师往来,并让自己的身心得到了解脱!
老实讲,小董的出现,周妈妈起初是寄予了希望的。盈盈一把年纪了,又有身体上的问题。周妈妈就想,要是有可能的话,也是可以让盈盈和小董,重续前缘的。但周妈妈分明感觉到了盈盈对小董的冷淡,小董在盈盈面前的不自信和尴尬!
那一夜,她们娘儿俩进行了一次深谈。盈盈说:小董不是过去的小董了,他老说他第二个老婆的坏话,好像天底下没正经女子了,好像天底下的女人都只爱钱了!盈盈说:他疑心还特别重,老问我交过几个男朋友?盈盈说:我们都离婚多年了,我还没谈男朋友呢,就是谈了,又与他何干?你还管得了我谈男朋友?盈盈笑,又无可奈何地感叹,说:他吃于老师的醋,说于老师对我“有意思”;对五月有意见,说五月偏向于老师!盈盈说:而且原来的精气神也没有了,变得小气固执了!盈盈说:原以为我对他还有那份感情呢,后来才晓得,那只是一份对他的同情!
周妈妈这才晓得,平常里看似不多言语的盈盈,真遇上事儿了,却有她的主见,却有她细致周全的考虑!盈盈都这么会处理事情了,她这个当妈的又何必过多地去为她操心呢?周妈妈就对盈盈说,只要你把事情想明白了,你就好好把自己的事情处理好!
生活又如常过起来的时候,盈盈和五月又经常到于老师那里去聊天儿,去借书看;聊天和看书之余,就帮已对种菜感上兴趣的于老师,打理他的菜园子!
于老师初来学校弄饭吃的时候,菜蔬是学校的徐老师从家里带,或者就是附近的村民给于老师送;豆腐、粉条、肉之类的硬菜,则就要自己或者托人到元宝街去买了。硬菜是可以存放的,总是要过一段时间,才到元宝街去采购一次。蔬菜就不同了,搁久一点就要坏掉。好的是蒲柳溪人诚朴厚道,又好一个施予,所以于老师的菜蔬倒没短缺过!
对于过日子有些大条的于老师,受人施舍,他倒没觉出不好意思来。只是教书之余,他还有大把的时间没法逍遣,他感觉到有些无聊。在木楼上看书是一种逍遣,可没办法一天到晚都在木楼上看书;到村子里去转也是一种逍遣,可也没办法一天到晚就在村子里转。为了一个消磨时间,于老师把村民的“送”菜改成了他到园子里去“取”菜,这一“送”一“取”就联络了村民的感情,村民们就举大指拇,说于老师看得起他们农村人!
老实说,于老师从来没看不起农村人,他也没把自已当成城里人。倒是经常地出入于村民的菜园子,让戴着瓶底似眼镜的于老师,慢慢对种菜感上了兴趣,觉得这侍候菜园子,不仅解决了吃菜的问题,还打发了时间,又避免了去叼扰别人,是真正的一举多得!所以于老师在学校厕所旁开始开荒种菜,准备实现蔬菜的自给自足!
对于经管菜园子,盈盈是把好手,也是一把老手。指导于老师种菜,那是小菜一碟。于是盈盈就帮于老师,指导和经管起他的菜园子了!
盈盈指导于老师整理菜圃,该松土了、该种菜苗了、该施肥了、该除草了、该换季了,可以增加点什么品种了,该施点农药杀杀虫子了!盈盈把一个书呆子气十足的于老师,指挥得团团转。为把菜种得更好,于老师在教书看书批改作业之余,又自己制办的一把小锄头,没事就到园子里去除草,去松土;还在哪里捡了只废塑料桶,用它来提粪水,把粪水洒到地里去,用粪水去改良土壤,去增强土壤的地力!
自从开始开荒种菜,自从能够自给自足,不太善于言辞的于老师,在盈盈和五月面前就爱吹大牛了。他常常笑扯笑扯地对她们说:他要用他“勤劳”的双手,种出最原生态的蔬菜来,让自己吃最健康的菜蔬!他说:城里人把他们最孬的衣服、被子、电视机、电冰箱送到我们乡下,我们乡下人就把注水的牛肉、喂瘦肉精的猪肉、掺假的豆腐、农药催出来的菜蔬,送去让城里人享用!于老师嘻嘻地笑,说:我们乡下人和城里人就这样打一个平手!
于老师吹过牛了,正为自己的幽默得意呢;喜欢和于老师对着来,以此寻乐子的五月,先给盈盈递一个眼神,然后才说:你是人民教师,你不能算我们乡下人!于老师晓得五月和他逗趣呢,于老师说:我祖宗八辈都是乡下人,我怎么不是乡下人!五月不讲理了,故意说:反正不许你当乡下人!盈盈配合着五月,也说:你就不是乡下人!于老师哈哈笑,装了委屈耍赖皮,吵吵着说:我偏要当乡下人!于是三个人就嘻嘻哈哈笑!
这是一种他们三个人经常做的游戏,虽然没什么层次,也谈不上技术含量,但每次这么闹着,都能让他们三个开怀大笑,屡试屡爽,于是三个人就经常这么闹!
三个人笑闹过之后,于老师又吹上牛了。于老师说,我要绿色生态,我要种出最原生态的东西。于老师说,他不会像盈盈说的,用农药来灭虫子。他说他的菜园子有虫子了,他就用烟头,一个一个地烧死,绝不用一滴农药!盈盈和五月说,像你这么做,要是有几山几岭的庄稼,你做得过来么?于老师说:我不是没几山几岭么,几个虫子,我当然可以一个一个地去把它们烧掉呀!弄得五月和盈盈,又只好互相望望,又只好哈哈哈地笑了!
于老师的菜园子,每样菜的种植量不大,但种植的品种却比较多,有西红柿、茄子、辣椒、小白菜、葱、蒜苗,还有应季随兴点种的菜蔬。
在园子的边上,于老师还点上了丝瓜、黄瓜和南瓜的种子;种子点上没几天,就冒芽儿了,就长嫩叶儿了;凭那嫩黄的芽儿直往上冲的劲儿,弄不了几天就该茁壮了!
种瓜的结果是:种瓜不仅让于老师得了瓜,还让于老师收获了生活中的哲学——盈盈见瓜的藤长长了,就指导于老师给它们搭架子;架子搭好后,于老师就准备等藤长长些了,他就来把藤往架子上牵。可过两天去看,才晓得藤们已经顺着架子,自己爬上去了,架子上已经长出如冠如盖的一团青翠,粉黄的花们就缀在青翠里。嫩瓜们已经从瓜蒂中满怀希望地出脱了!又过两天去看,却见瓜们已经在热闹地成长了,给人果实累累的气势——由这一个种瓜,于老师联想到了自己的人生,突然觉得自己的人生,也可以过得充满希望的!
自从于老师喜欢上种菜,热爱上他自己的菜园子,人们就明显地感觉到,他比初来蒲柳溪时,显得开朗了、年轻了、没有以前那么“闷”了!
于老师种菜园子,不仅种出了生活和哲学,也让自己的日子过得滋润了起来。五月和盈盈到于老师那里去,于老师正有闲的时候,寝室里也正好有点肉呀豆腐呀的时候,五月和盈盈又有心情料理的时候,于老师就会建议,三个人是不是搞一餐饭吃?等于给他们三个人忙里偷闲地加一个餐!三个人当然都会积极响应!
基于盈盈指点于老师,侍弄菜园子,又指点他弄饭菜,于老师有时就风趣地调侃盈盈,拿腔作势说:请周老师指点!往往这个时候,五月就不怕“事儿大”地起哄!盈盈和五月当然知道,这是于老师的逗趣儿,是于老师把她们当贴心朋友了!她们愿意和于老师做贴心朋友,因为于老师这个人没坏心眼,而且满腹的学问,还被发配到她们这个偏僻的村子里,所以于老师也该算个可怜人儿!但于老师自已似乎并没有这么认识自已!
能在别人的可怜中找寻到生活的快乐,这不正是盈盈和五月也需要的一种东西么?所以盈盈和五月,从于老师身上,又似乎学到了她们想学的东西!
小董的出现,让于老师受了一些刺激。当小董知晓和盈盈已无“破镜重圆”的可能、再没来打扰盈盈之后,于老师的脸又开始红润明朗了起来!
五月和盈盈来学校,说是找于老师借书,其实是来找他玩的。于老师带她们看过菜地,顺便就在菜地里摘了辣椒、丝瓜、黄瓜,把葱蒜也摘了一点,才带她们往寝室里去。于老师对五月和盈盈说,他昨天到镇上去了秤了新鲜的猪肉,还秤了老豆腐,所以他说,今天你们就莫走了,就在我这里弄晚饭吃!
在吃过新鲜猪肉和老豆腐的又一个星期,星期六的下午,于老师休息。五月忙完活儿,就来邀盈盈到学校去玩。盈盈正往晒台上背苞谷,本来是走不开的,可周妈想让盈盈休息半天,周妈就对盈盈说,去玩一玩,剩下的活我来做。盈盈就随五月到村小学去了。
五月找于老师玩,打的旗号都是借书。书当然是要借的,可五月更喜欢听于老师讲书,一本书,要于老师讲得让她感兴趣了,她才想借去读。有过几次之后,于老师就揭穿她,说五月就是一个懒,舍不得自己下功夫去读,坐享现成。于老师说,成绩没拿上去,问题就出在这个“懒”字上!五月倒很享受于老师的“批评”,她喜欢和于老师打嘴仗玩儿!
于老师“批评”五月懒,可并不影响他不厌其烦地,一本一本地给五月讲书。这“讲书”对五月是一种偷懒,歪打正着地,却对盈盈起了实实在在的作用。盈盈只上了个初中,成绩还不好,以前的兴趣是打毛线衣、扎花袜底;和五月来往后,才偶尔读读《知音》之类的杂志;听于老师讲过几回书之后,她慢慢对读书有了兴趣,并体会到书中的乐趣,认为书中的乐趣,是别的乐趣所不可替代的!
小董的突然出现,让盈盈无意中窥见了于老师的“醋”意,这“醋意”多少有些出乎盈盈的意料,却也打动了盈盈似乎有些冷硬的心,让盈盈感觉到了温暖和幸福!盈盈原先认为的不可能,认为的五月的瞎胡闹,看来也是有一些端倪的,这让盈盈心里非常高兴!
五月是一直想玉成于老师和盈盈的“好事”的,小董造成的阻隔已然顺畅,五月就想尽快地,让于老师和盈盈到达目的地!所以这个星期六的下午,五月和盈盈到了于老师学校,五月却是不准备要于老师给她讲书的,她要自已看书,自已自力更生一回!
五月还明确地表达了她的意思:就是要借于老师这个地儿,好好地打一顿牙祭!至于菜么,她从自已家里带来了半只鸡、半块腊肉,于老师凑点蔬菜什么的,也就行了!弄饭的事当然还是盈盈姐了,至于于老先生(此为五月对于老师戏谑性的称呼),当然得去给盈盈姐帮厨了!她自己么,她自已当然就认真读书学习了!
鬼精的五月这么鬼精的安排,让表面羞涩着盈盈和于老师,心里喜得很!时间在不知不觉间流逝,天慢慢黑下来的时候,一桌丰盛的晚餐,在盈盈和于老师的精心打理下,就做好了。三个人准备吃饭,五月说,是不是还来点酒呢?我都带这么好的菜了,于老先生难道就舍不得一点酒么?于老师赶紧道歉,说自己小气了!这么好的菜,怎么能少了酒呢?赶紧进到屋里,翻出一瓶诗仙酒,说,我们今天喝好酒,喝李太白的诗仙酒!
这是五月、盈盈和于老师,他们三个人,第一次单独在一起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