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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云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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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8/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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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州瘦马》连载

第一章 序

序章

话说这公元一六二零年,可真是个奇异的年份。这一年本应是大明万历四十八年,然而七月神宗皇帝朱翊钧薨逝,八月太子朱常洛嗣皇帝位,本应次年改元泰昌,可谁成想即位才一月有余,光宗皇帝便在一粒红丸之下幡然驾崩。国不可一日无君,熹宗皇帝朱由校御极之后,众臣商议之下,将八月之前定为万历,八月之后拟为泰昌,次年改元天启。此年便就此分成两半,有了两个年号。

这一年的冬天,天降大雪,寒冷异常。在扬州城外的茱萸湾边有一户苏姓人家,世代务农,靠着几亩薄田勉强维持生计,家中房屋老旧,将将也就是能抵挡住江上呼啸肆虐的寒风而已。

此刻正值午时,寒冬腊月,天地之间一派寂静萧瑟的气息,然而苏家门口却徘徊着一个汉子,此人正是苏家之父,此时他眉头紧锁,六神无主的原地打转,嘴里不停的念叨着求神拜佛的话。大雪可不管你在屋外还是里头,只是越飘越大,直如鹅毛一般,将苏父整个人覆盖的须发皆白,好似穿了一身蓑衣一般。就在苏父瑟瑟发抖,快要挺不住寒的时候,屋内传来了一声微弱的啼哭声,随之响起一道呼喊:“哎呦,生啦!”

听到这话苏父一个激灵,扭头便往屋内冲去,刚到门口,便与一个老太撞个趔趄,他定睛一看,正是请来接生的稳婆。苏父此时心下焦急,不顾稳婆的白眼,便急切的问道:“稳婆莫怪,是男是女?”

稳婆笑意吟吟,道:“恭喜主家,是个千金!”

苏父一听,当时脸色便垮了下来,随即便想进入屋内查看,但是却被稳婆拦下道:“主家莫急,孕妇方才坐草,污秽不堪,待我剪去脐带,再将屋内收拾妥当,再看不迟。”苏父见状,虽是心急,也只能耐下性子在门外等候。

不多时,稳婆便唤其入内。苏父快步进入屋内,来到床前,一打眼便看见妻子张氏倚靠在床边,怀里抱着个孩子。苏父还是不死心,上前接过襁褓看了又看,反复确认没有找到小鸡鸡后,木愣了半晌发出了一声悲鸣:“天要亡我苏家尔!”言罢呆坐一旁,面无血色。

稳婆看着苏父那般模样暗自瞥了瞥嘴,接过孩子,交给了躺在床上气息虚弱的母亲张氏,道:“此女娇弱,啼哭无力,须好生温养,不可掉以轻心!”。张氏虚弱的点了点头道诺,抱着孩子,强撑着病体欲要起身拜谢,稳婆连忙扶住,笑道:“临盆之后体弱身虚,当好生坐月,不必多礼!”又看向张氏道:“不知将为此女取何乳名耶?”

张氏望着怀中幼女的小身体面露怜惜之色,迟疑了片刻道:“观她身形娇小,小女乳名不如就叫小小罢!”言罢便转头看向苏父询问道:“夫家意下如何?”

苏父方才回过神来,四下一看,悲从中来,上前叹气道:“吾欲弃之入江,又何必取名尔!”

张氏闻言大惊,奋力起身,护住婴孩,道:“夫家开恩!小女无罪呀!”稳婆也连忙挡在身前,道:“主家三思!”

苏父面色悲伤,仰头流泪道:“非我心狠,实是女子命苦,吾不忍其受罪,不如趁其尚小,痛快离去,免得来这人世间苦上一遭!”

张氏闻言慌忙道:“生纵再苦,亦好过死,小女既已托生,便有一世之缘,如此便是天意,夫家勿要违抗天意也!况且一届幼儿,只需几口奶水,长大也只消一碗稀粥,并不会负累于你我,求夫家留下罢!”

言罢张氏低头望向怀中婴孩,谁料小小此时却也止住了哭声,闭着眼睛,乖巧可爱,见此模样,张氏更觉心中难过,不自觉哭出声来,稳婆也被感染,不禁流泪,一时间屋内哭声奄奄,直叫人肝肠寸断。

见此情景苏父喟然一叹道:“此女亦我骨血,吾亦是不忍,只是不愿见其受苦而已!罢了罢了,留下便留下罢!只是如若将来吃苦,万万莫要怪罪为父耶!”

稳婆上前道:“既然如此,请主家为小小取名。”

苏父闻言一愣,农家汉子,下地干活倒还可以,舞文弄墨之事倒着实是为难他了。苏父面露纠结,来回踱步,思索再三脸色涨红却还是没有眉目。正巧此时屋外刮起一阵狂风,掀开了帘子,苏父连忙上前想要拉扯,却蓦然望见屋外的水塘里落满了白雪,满池的莲叶皆伏趴于水面,唯独在那正中心竟有一支莲花依然凌寒独立,傲雪盛开,不禁脱口而出:“雪莲!”

稳婆一听反复咀嚼道:“雪莲......志趣高洁,清雅出尘!”

屋内的张氏抚摸着孩子默念:“雪莲......苏雪莲,小小,以后你就叫苏雪莲罢!”

苏父收紧了门帘,转身望着屋内二人愣愣的摸不着头脑。稳婆笑赞道:“主家大才,取得好名尔!”苏父尴尬的摸了摸头,讪笑道:“因缘巧合,因缘巧合!”

稳婆又道:“此女生于此大雪之时,也是天意,盼望其将来如雪莲尔,不染淤泥,清白一生!”

苏父听到这话叹了口气,道:“稳婆好意,在此谢过,只是人之一生,何其艰难!红尘俗世,浊浪翻滚,能勉强度日尚属不易,又怎敢贪想一生清白无垢?”

稳婆也跟着感叹道:“主家所言正是,如今时日,确实难熬,若是家资丰盈,谁人又愿做三姑六婆,替人接生,每日于那血污秽物为伴?”

苏父一听到这话,心里面便有了数,这是付账钱了。随即便转身在怀中摸索片刻,掏出了一个布包,翻找再三勉强凑出二钱银子,想了想实在是差的有点多,顿了顿后,又从伙房提出一小袋米,走上前去神色可怜道:“区区钱粮,难表谢意,只是两年前朝廷开始开征辽饷,上月又复加田赋,此番才刚缴清,家中缸尽粮绝,实属难熬。本指望此番能添丁进口,增加劳力,谁成想天不遂人愿,又是个女娃儿,真不知来年日子要怎过!今日劳烦,还望稳婆莫怪!”言罢还挤出了几滴眼泪来。

稳婆知其家贫,见此情景,也不愿多做纠缠,便接过钱粮,思索片刻,好心提醒道:“乡里乡亲,无妨无妨,不过这紫河车我便带走了。不过主家,我有一言,既是家境如此困顿,何不学吾等邻里,将土地投献于城中有功名的大户,已绝朝廷纳粮之责?若是需要在此中牵线搭桥,可再来寻我。”言罢来到门外,缩了缩脖子,顶着风雪离去。

稳婆走后,夫妇二人望着怀里的孩子相顾无言。片刻后张氏出声道:“稳婆此言正是,能解当下之忧,不知夫家意下如何?”

苏父摇了摇头,认真的说道:“此举不可。投献土地乃不法之事,迟早东窗事发,届时抓你判罪如何了得?再者,土地一经投献便归他人,虽私下有约在先,然无大明官法保护,闹出纠纷之后又如何处置?况且若是人人如此,朝廷哪来银钱养兵?到时天下大乱,我等百姓只会更苦!切不可有此想法耶!”

张氏扭过脸去,轻声辩道:“可依我看,邻里投献者众多,那些大户也俱是言而有信之人,尚无所谓纠纷一说。夫家且听我一言,投献土地之后,不交官税,我等日子便会好过许多。再者,即便说是为朝廷,也非是我等草民所该关心之事,你我夫妇二人偷生尚且艰难,又怎堪家国大事?”

苏父闻言神色变幻,许久起身来到窗边,望着窗外道:“我苏家自太祖皇帝开国,于此地分配土地以来,世世代代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忠心劳作,绝无投机取巧之举,今日不肖子孙虽生活困顿,亦不可失先祖之教诲,此番言论不要再提,不然休怪为夫无情!”

张氏见其意已决,也不再多言,只是轻声哀叹道:“哎!什么世道!富家持功名在身不纳粮不上税,贫户却重担在身生计艰难,真的是所谓取巧者享福,老实者吃亏耶?”

苏父叹气道:“所以更应努力诞下男子教其读书,届时功名在身亦免去赋税,便无须继续长吁短叹也!”

张氏擦了擦眼泪:“女子有何过错?这天下之好事竟都与女子无关耶?”抱起怀中婴孩轻轻摇晃道:“小小啊小小,你为何不投个好胎,偏偏入我贫苦之家,还是个女身?娘真不知生下了你,于你而言到底是有恩还是有过了!”

苏父叹气,来到床前为张氏母女盖好被褥,缓缓道:“倒也不必如此悲怆,今熹宗新君践祚,未必不会大赦,届时免收数年赋税也未可知。待到来年改元天启,老天自会开恩,教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张氏轻轻点了点头道:“借夫家吉言!”

苏父轻轻抚摸着张氏的手,心疼的道:“娘子无需再多想糟心之事,好好歇息罢!吾这便出外拾些柴火回来,熬些热粥与你温补温补!”

张氏点点头,便轻轻摇晃着小小,闭上了眼睛。

苏父起身来到门口,冒着大雪便出了门去。刚一开门,便被呼啸的冷风灌进脖领,他紧了紧衣物,低着头快步离开。还没走上几步,便瞧见门前池塘中独独盛开的雪莲花,他感叹了片刻,正欲转身离去之时,忽来刮来一阵狂风,吹的人睁不开眼睛。待这风过去之后,他再定睛一看,雪莲花已被吹落池中,这下好了,满池子荷叶,这唯一的一根独苗也没了。苏父叹了口气,心道:“老天爷呐,求求你对我家雪莲好点,别像这一株那样,也给夭折了呀!”随后转身离开,渐渐消失在风雪之中。

可怜天下父母心!为人父母,都希望子女能一生平安喜乐,不求大富大贵,旦求无病无灾。

只是芸芸众生,又有哪个真的如父母所期望的那样度过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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