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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云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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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8/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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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州瘦马》连载

第二章

生死明灭,大道无情,天伦终有尽时。

悲喜得失,缘起业空,孝子更遭天妒。

离开苏家后,一行人便马不停蹄往城内回赶。队伍最前便是牙公牙婆,此刻牙婆心情大好笑意盈盈,而一旁的牙公则满脸肉疼道:“此先于各州各府搜敛幼马,能教我等花上五两便已是极好,此番竟靡费五十两,也不知是否值得,想来真是叫人肉痛!”

离听此言牙婆笑容一滞,白眼道:“不肯投入,哪得产出?此女乃是前所未见之上上等的苗子,又岂是寻常歪瓜裂枣所能比较?今日我等投入五十两买入,他日必得百倍返还!”言罢面露厌恶之色道:“你这憨汉,小肚鸡肠鼠目寸光,当初真是瞎了眼,愿意跟了你,活叫人受气!”牙公见牙婆翻脸,连忙咧嘴陪笑,讪笑不已。

此时小小从队伍后方跟上,来到二人身边,两眼红肿,虽难掩悲痛,却依然真挚道:“今日阿公阿婆的恩情小小铭记在心,在此郑重拜谢!”言罢弯腰施了一礼。牙婆见状笑容满面,拉起小小,饱含深意道:“不必感谢我等,倒是应该感谢你自己!”小小闻言一愣,思索再三,亦不得解,便点点头,回到队伍中。牙婆见小小离去后满脸得意道:“瞧见没有?所谓强扭的瓜不甜,凡事得讲求心甘情愿,鞭子抽着才肯走的马,终究是比不上自己调教出来的那般,任你驱使!”牙公听罢,谄媚叹服道:“高!实在是高!”

众人快马加鞭,一个时辰后终于回到了马行。此时天色已经完全黑透,牙婆牙公带着小小进屋后便销上大门,马行家大业大,前后三进院落,第一进是对外的门面,即平日待客之所,穿过此屋便是一个庭院,这一进院子是伙房和饭堂,再往后走来到后院,便是东西数个厢房以及正厅牙公牙婆的住所。牙婆带着小小来到这里,指着西边一间亮着微光的厢房哈欠连天道:“今日你先住这屋,你且先去,阿婆去给你拿枕头被褥。”

小小乖巧的点了点头,见二人离去后,便推门进入屋内。只是这一进门,便是一愣,脚步一顿,定睛一看,昏黄的灯光照映下,屋内竟已然还有几女。一眼望去,这几女年龄不一,然不论大小,俱是身形消瘦,神情萎顿,气息奄奄,面如菜色。几人均靠在床铺上,见到有人入内皆是面露惧色,一看是小小,才稍稍安定。

小小心跳加速,与几人四目相望,一时间如被施了定身术一般,大眼瞪小眼,久久不言。片刻后小小回过神来,小心翼翼的出声道:“几位姐姐,也是阿婆收养的义女么?”

几人互相对视一眼,都点了点头,正中看起来年龄最大的一个女子轻轻出声道:“不知妹妹如何称呼?”

小小立刻回道:“大名苏雪莲,叫我乳名小小就好!”

女子仔细看了看小小后点了点头道:“小小妹妹,今年多大?”小小道:“刚满十岁。”

一听小小才十岁,女子面露柔和之色道:“如此你便是这屋最小的妹妹了。”

小小一听,犹豫道:“这屋最小?”

女子又点点头道:“正是,旁边那屋俱是五六岁的。”言罢低头黯然道:“像我们这样的,这里有十几个呢。”

小小一听面露疑惑道:“阿婆要这么多义女作甚?”女子自嘲的笑了笑道:“什么义女,说的好听罢了。”

小小听后十分迷惑,正欲继续出言询问之时,突然吱呀一声,门被打开,便立刻住了嘴。牙婆拿着枕头被褥入内,递给小小,指着最里面的床铺,打着哈欠道:“小小,你就睡那罢!有什么话,明日再说!”言罢又扫视了众女一番道:“明日还要早起,还不速速就寝!”见几人都躺好闭眼后,牙婆方才吹灭蜡烛,转身离开。

小小听着牙婆离去,四周没有了动静后,便向身旁轻唤一声道:“姐姐?”片刻见没有回应后,只得耐住性子,不再言语。很快四周便安静下来,万籁寂静,落针可闻。虽然心中还想有许多疑惑正欲再问,但是随着一阵阵抑制不住的倦意袭来,疲惫的小小意识慢慢模糊,沉沉睡去。

次日清晨,小小迷迷糊糊中听见身旁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两张眼皮虽沉重异常,但还是费力的起开,看向身旁,原来是众人都已起床,正在陆续穿衣。小小想了想也翻身起来。正当小小穿衣服时,牙婆拿着一捆布条开门走了进来,看见小小便是一笑道:“哎呦,小小也起来了呀!”小小一听也笑道:“是的阿婆!”然而话音未落,却见牙婆已经转脸面色凶厉的对其余几人道:“看甚看?还不快缠足?”言罢便将手中布条抛给几女。几女均是面露恐惧之色,立刻接过布条在两只脚上一圈又一圈死命的缠紧。

还未待小小震惊于牙婆的变脸功夫,牙婆已然三步并作两步来到了小小身前道:“小小,把脚伸出来叫阿婆瞧瞧!”

小小愣了愣,不知为何要看脚,但还是顺从的伸出了脚。只见那牙婆低头盯着小小白嫩的双脚,面露惊叹道:“真是广寒仙子下凡,世间竟有如此精致小巧的美玉璧足!若是叫那些男子见了,真不知会痴迷到何种程度!”

小小被牙婆贪婪的目光盯的浑身别扭,往后躲了躲,轻声唤道:“阿婆?”牙婆一听,回过神来,面上笑容更胜,几乎带有谄媚之色道:“小小啊,你可真真是阿婆的好宝贝!有什么事?尽管说来!”

小小面色微红道:“阿婆,我想出去小解。”

牙婆一听,愣了一下道:“怎的,方才没用马桶?”小小也一愣道:“马桶?”

牙婆指着墙边一个木桶道:“这便是马桶,城里不比乡下,不便在屋外解决,白天都去茅房,夜里就尿在这桶里,次日再一并倒掉。”又指了指旁边的陶瓷盆:“还有这个,叫痰盂,也是一样,有痰了便吐到这里。”言罢看到小小面露窘迫之色,便立刻歉笑道:“哎呦,昨晚回来的急,怪阿婆没有说清楚,是阿婆的错!”

虽然牙婆笑容满面,但眼看着在一屋子人面前难堪,小小还是愈发尴尬,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牙婆眼珠子转了转,扭头冲着几女喝道:“还不快去把马桶倒掉?”几人便立刻手忙脚乱将马桶痰盂等物抬起出门。见到众人都离开,牙婆便转脸对小小笑道:“小小呀,阿婆这便带你去茅房!”言罢便拉着小小准备下床。

小小见状犹豫了一下,向牙婆询问道:“阿婆,我不学姐姐们缠足么?”牙婆一听大笑,露出一嘴白牙道:“这群庸脂俗粉的一双大脚就算再缠十年,也比不得你呀!”小小面露疑惑,不知何意,牙婆便道:“不必多想,听阿婆的便是!”

一阵尿意上涌,小小来不急多想,点了点头,便跟随牙婆出了屋去,快步来到茅厕以解燃眉之急。

出了茅厕,小小左右环顾,发现牙婆已不在院中。就在这时,前屋传来一阵阵嘈杂之声,小小回过神来,想要寻找牙婆,于是便来到前屋打算瞧个明白。进到屋后,发现一众义女挨个站在太师壁后等待,看见小小进来也不作声,只是瞟了一眼便转过头去。小小正欲询问,却见牙婆扶着一义女从壁右侧走出,看见了小小只匆匆说了一句道:“阿婆正忙,先自己呆会儿!”随后便招了招手,最前的那位义女便低着头跟着牙婆又从太师壁左侧进了前屋。原来马行前屋就是门面,这会儿是有客上门来了。

小小倚在门边往里看去,便见牙婆扶着此女来到厅内坐着的一个消瘦布衣男子面前,高声道:“姑娘拜客!”那义女便作了个揖,男子看了看面容,微微点了点头,牙婆便道:“姑娘转身!”那义女听话的转过身来,男子又上下扫视了一番,点了点头。牙婆又道:“姑娘借手睄睄。”于是撩起此女袖袂,露出手臂雪白的肌肤,那男子看了看点点头道:“姑娘几岁?”义女低声道:“年方十二。”

那男子一听满意的点了点头,牙婆一见面色一喜道:“如此可要插带?”那男子道:“莫急,姑娘再走走。”

那义女一听,又不得不在男子面前来回走动,只见那男子用手拉起女子裙摆,露出了一双略微稍大的脚,脸色便是一黑,旋即起身摇了摇头道:“姑娘请回。看得多了倦了,今日便到此为止。”牙婆一听,脸色一黑,也不好说什么,便点了点头,示意女子回屋,而那男子掏出了一百文赏与牙婆后,便施施然转身离开。

牙婆扶着那义女从太师壁右侧回到屋后,面色不爽道:“明早开始把脚缠的紧些!听着没有?”那女子低着头道了声是,牙婆便回到前方,再扶一人进屋。小小一看,那女子自己认识,正是昨日出声与自己说话的那个姐姐。

此时在伙计的招呼下,屋内又进来了另一男子,身形矮壮,长了一张猪头麻子脸。牙婆扶着义女刚刚入内,那男子便迫不及待道:“今日可有好马?”牙婆笑了笑道:“姑娘拜客!”于是例行公事走了一遍流程,看了个仔细后,只见那男子突然面露淫靡之色道:“此女不错,只是不知这床笫之术如何?”牙婆一听,打俏道:“调教了数年,回家一试便知!”

那男子一听哈哈大笑,将身旁桌上盒子内的一只金钗拿起,插入女子发鬓道:“好!这便插带!且出红单与我!”

牙婆大喜,乐道:“相公稍侯,即刻便可出嫁!”随后牙公和伙计们立即上前引着男子坐下,掏出一红单,写明了绫罗彩缎金花财礼,与其商议。而牙婆则带着女子回屋梳洗打扮。见到二人回来,小小连忙让开路来,牙婆顾不上理小小,领着女子快步回屋,片刻后便给女子换了一身大红喜服回到屋后,准备入屋。那女子路过小小,神色哀伤,看了小小一眼,便被牙婆拉着入屋,拿来一张大红盖头,便往女子头上盖去。而在盖头要盖上之时,女子抬起头与小小对视了一眼,这一眼饱含着无尽的悲怆,随后便低下头去盖上了盖头。

小小被女子眼神所慑,愣在原地,久久不言,脑海之中,方才女子悲伤的神情却挥之不去,令小小困惑不解。不待小小多想,屋内便传来了唢呐鼓乐之声,原是马行送亲的队伍已备好,这便要送走女子。小小仔细看去,便见那一矮壮猪头男子背起女子便起身离开,而女子好似已经认了命般,没有丝毫反应,几如死物般任其背走。而牙公牙婆则带着众伙计分立道旁,高声唱道:“喜送女儿出嫁!”一行人便敲锣打鼓离开了马行。

你道牙婆真是好心送女儿出嫁?笑话!

原来这大明律里明令禁止人口买卖,轻则杖责,重则杀头,然而道高一尺魔再高一丈,只要有买的,那就一定有卖的,于是乎牙人们便出资四处搜买孤苦女子,美其名曰收养,对外声称为义女,而交易门面则声称马行,谎称做马匹生意,实则有心之人个个都是心知肚明,此马非马,乃是打个幌子而已。待到买主上门,看对上眼,便将金簪或钗一股插入女子发鬓,曰‘插带’,尔后便以嫁女儿之名,收取礼金将义女嫁与买主,如此便完美规避开了大明律法,名正言顺完成了人口交易,纵是官府想管也是律出无门,人家嫁女儿犯了什么法?更不提这官府中人亦是热衷此道,所以这瘦马交易也就逐渐成了一桩公开的秘密。

小小眼见众人离开,便回到厢房,坐到门口怔怔出神。这时,见到方才落选的那位义女走过,边连忙上前问道:“这位姐姐,出嫁原是喜事,为何方才那位姐姐却一脸哀伤?”

这女子看了看小小,幽幽的道:“妹妹,这就是瘦马的命。”小小疑惑道:“瘦马是何意思?”那女子摇了摇头,不愿再多言,转身离开,只留小小愣在原地。

小小想了许久又毫无眉目,眼见院内黄叶堆积,便起身来到院内,从墙角找出扫把,开始打扫院中落叶。

牙婆送走女子后便喜笑颜开的回到了马行,来到后院,见到小小正在扫地,便快步上前心疼的痛呼道:“哎呦,我的小小啊,这样的脏活累活不消你来做呦!”便从小小手中接过扫把,递给身后的另一位义女。小小见状略带感动道:“阿婆,小小想帮着做点事!”

牙婆眦着一口白牙乐道:“小小啊,你好生歇息着便是帮了阿婆最大的忙喽!”言罢便拉着小小回到屋内坐下道:“小小啊,你切记,今后没事不要多走动,免得的晒黑了,伤了你瘦白温软之玉体,那阿婆可就心疼都来不及喽!”

小小懵懂的点了点头,这时肚子突然不争气的咕咕叫了起来,牙婆一听,便笑了笑,领着小小来到饭堂。小小进屋一看一看,饭堂被分了两桌,众女子围坐一桌,人人面前只有稀粥一碗。而旁边牙公坐了一桌,桌上满是鸡鸭鱼肉。牙婆引着小小坐到义女这桌,也给小小拿来了一碗粥摆到小小面前道:“小小,阿婆为了你们的身子考虑,今后每餐便是稀粥一碗,切不可吃多了长胖,白白浪费了这一副好皮囊!”言罢便走到一旁,和牙公大快朵颐起来。

小小看着牙公牙婆桌上丰盛的食物,咽了咽口水,默默的喝掉了碗里的粥。牙婆见小小喝完,便道:“小小,你先回屋歇息,待会儿阿婆再去寻你!”小小点了点头,便随众女子回屋。

一碗稀粥难以饱腹,顶多是饿不死罢了。回到屋内,小小躺到床上,肚子咕咕叫个不停,心下难过,想到了方才出嫁的姐姐,又看着周边这些死气沉沉的众女,这林林总总,叫年方十岁不谙世事的小小,脑子成了一片浆糊。不过虽然闹不明白,但小小已隐约感觉到,这马行恐怕不是什么良善之地,凡事得小心为上。

很快牙婆吃完饭后来到门口,招了招手,小小便听话的翻身起床,跟随牙婆来到院子对面的东厢房。二人刚到门口,便传来了一阵琴声,小小脚步一顿,不自觉的被吸引,往里一瞧,正中榻上盘腿坐了一坤道模样的束发女琴师,正在弹拨着琴弦。牙婆语重心长的对小小教育道:“小小啊,阿婆见你天资过人,找人教你琴棋书画歌舞女红,花了大力气,你可得好生用功,刻苦勤习才是!” 随后牙婆便带着小小入屋就坐,很快小小便被琴声打动,沉浸其中。这琴声初时沉缓,尔后逐渐激昂,时而柔和,时而急促,待到曲终,小小竟激出一身汗来。待得回过神来,发现一旁牙婆面前琴师均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片刻琴师将目光转向牙婆道:“此曲名为广陵散,正是晋时嵇康于此地扬州所作。达官贵人们附庸风雅,最爱此曲,你看此曲如何?”

牙婆忙道:“我等买卖人不通音律,只要贵人们喜欢,自是可以!”

琴师点点头,又看向小小道:“此女颇有天资,初闻此曲,便能体会曲中真意,若是好生习练,他日必有所成,只是仍需好生揣摩,刻苦勤习,方能打动听客。”

牙婆一听喜道:“有不有所成倒好说,只消能打动贵人即可!”言罢戳了戳小小道:“小小,听着话没?”

小小点了点头,牙婆又嘱咐了两句后便起身离开。琴师见牙婆走远,望着眼前迷茫的小小,微微叹了口气道:“天意难测,纵有绝代天资,一朝沦落风尘,也是再无入道之机也!”

小小眨了眨眼,不懂琴师之意,琴师也只是摇了摇头,便不再多说,开始传授琴艺。

一个时辰转瞬即逝,时间一到,琴师便收拾起细软便飘然离去。小小休息片刻后,棋师又来到了马行,便又跟着棋师开始学棋。如此这般,一天的功夫便已匆匆过去,天色逐渐黑了下来。

马行规矩一日两餐,到了晚上,众人便又聚到正厅,牙婆又端来了稀粥给众人喝,小小喝过后虽未饱腹,然而还是点头谢过。就在这时,大门处传来了吵闹之声,只见牙公和伙计押着一个女子,骂骂咧咧的进了门来。小小看这女子有些面熟,仔细一看,原是当日屋内的另一女子。牙公一看众人都在,便大喝一声道:“还吃!都来后院!”众人被吓住,皆起身跟随,小小不知所措,看了看牙婆,只见牙婆笑了笑,也跟着进院,小小便连忙快步跟了上去。

来到院中,天色已黑,看不太清楚。伙计们一个个的点上火把,围着院正中的大槐树站定,而众女子则害怕的一个挨一个站了一圈。小小被挤在其中,左顾右盼,不知会发生什么。很快牙公押着女子来到树前,几个伙计一拥而上,将女子绑住手脚,用绳吊起挂到树上,牙公恶狠狠的扫视着众女怒骂道:“阿公阿婆,平日里待你们如何?”众女子你看我我看你,没人出声,牙公一看,更是火冒三丈,手里的鞭子一甩,怒喝道:“说话!待你们如何?”

众女子只得唯唯诺诺的道:“待我们好。”

牙公转身指着吊在树上的女子道:“阿公阿婆待你们如此之好,为何忘恩负义,竟敢趁着今早忙乱偷偷逃跑?你们可知,孝道乃是国本,身为义女,却不愿孝亲,是何等罪过?”

那女子低着头,一言不发。牙公一脸痛惜得转身对众人道:“今天阿公不得不教训教训她,好叫你们知道,何为规矩,何为家法!”言罢将鞭头沾上水,对着女子就是一鞭,打在女子皮肉上,发出了啪叽的一声闷响,鲜红的血液顺着衣衫便流了出来。女子受这一下,当下便发出一声高亢而嘹亮的惨叫,声音贯穿耳膜,直达心扉,震得众人都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一步。

牙公边打边骂,一鞭又是一鞭,直打的女子奄奄一息,不再发出声响后,才示意伙计将血肉模糊的女子放下,抬进室内。随即转身看着众女道:“阿公当你们如自家女儿般,打在你们身上,阿公心里也不好受!”言罢居然挤出几滴泪水来,随即又变脸道:“但若是谁再不听话,阿公也只得家法伺候,保叫她皮开肉绽!”

众女子皆连忙回是,点头如捣蒜般。牙公扫视了一圈,满意的收起鞭子,呼唤伙计离开。几人离去后,众女子望着地上凝固的暗黑色血液,依然定在原地不敢动弹,直到牙婆打着哈欠,摆了摆手道了声散了之后,才作鸟兽散,纷纷逃回各自的厢房。

小小回到屋内,心跳的极快,想到方才牙公那般恐怖的模样十分害怕,平息了许久才缓和下来。忙碌了一天,小小浑身乏力,加之只喝稀粥难以饱腹,更是疲惫不堪,只是太多不解萦绕小小心头,小小虽已躺下酝酿,却迟迟没有睡意。翻来覆去许久,小小感到一阵尿意,便下床准备小解。来到马桶前想要解决,却因从未使过而却十分别扭,浑身难受尿不出来。纠结再三,小小还是决定到屋外树下解决,于是穿上鞋子,悄悄推开门,来到院内,找到地方蹲下解决。

完事之后小小起身便准备回屋睡觉,这时正房处却传来一阵细微的哭声,还夹杂着骂声。小小耳朵一动,心道难道还在打那女子,那不得打死了?思索片刻,还是决定瞧上一瞧,于是便蹑手蹑脚的来到正房外,贴着窗竖起耳朵听着屋内是何声响。一听之下,小小就是一惊,原来是牙公牙婆正在打骂屋内另外一个义女。小小仔细听来,便听那牙公怒道:“兀这忘恩负义之辈,叫你学习床笫之术,是为你好,叫你将来能有一门技艺服侍相公,讨相公开心,不道谢就罢了,竟还百般抗拒,非要讨打不是?”言罢便传来打骂之声,只听那屋内义女带着哭腔求饶道:“求求阿公饶了我吧!”却听牙婆声音又传来道:“莫要多与她废话,给我打!”便又传来哭泣打骂之声。

小小虽然不知何谓牙公口中的床笫之术,却能听出此女言语中多有不情愿之意,受到惊吓一时没忍住,发出了啊的一声。

屋内突然安静下来,传来一阵悉悉索索之声,片刻后牙婆打开了门,见是小小,整了整衣衫面色如常道:“是小小啊,不是叫你早些休息么,你有何事?”小小慌道:“方才,方才听见这边有动静,担心阿婆有事,所以过来瞧瞧!”

牙婆笑了笑道:“阿婆没事,小小啊,以后不要那么多心,快回去睡觉,听到没有?”小小点了点头,犹豫片刻转身离开。牙婆见小小离开后,转身回到屋内关好门后,回到床前。只见牙公将那女子绑在床上,用布条塞住了嘴,任其扭动反抗,也只能发出呜呜声,见牙婆归来,牙公问道:“方才是何人多事?”牙婆摆了摆手道:“是那小小,叫我给打发走了。”

牙公一听,面露兴奋之色道:“打发走了?为何不叫她也进来学习一二?”牙婆闻言面色一变,照面就是一巴掌,大骂道:“你这憨货,好赖都分不清?我等废了这大力气将其买回,不就是为了卖个好价钱?你当贵人们有眼无珠?”见牙公不敢回嘴,牙婆于是又耐心道:“达官贵人们可不似寻常无妻闲汉那般渴求淫技,相反正是因为妻妾众多,反倒最喜破身之乐,所以这小小是碰都碰不得!你可千万别动了歪心思,叫我等巨大投入前功尽弃!”

牙公捂着脸不甘道:“晓得晓得,只是可叹空守宝山,我等却无福消受!”牙婆听后嘻笑道:“好了官人,有那功夫,不如先叫面前此女好生学习学习不是?”牙公一听称是,于是更加变本加厉的想要将怨气发泄在眼前这可怜的女子身上,一时间屋内充斥着牙公的怒骂声,女子的痛呼声和牙婆的嬉笑声。

小小回到屋内,想着刚才发生之事,心下忐忑,不知今后牙公牙婆会怎么对待自己。不过想到牙婆对自己态度和别人不同,只需好好听话应当不会有漾,心下又稍事安定。疲惫加之饥饿,叫小小刚一沾枕头便困意上涌,迷迷糊糊间便又睡了过去。

次日清晨,小小又如昨日般,早早起床吃粥,尔后回到屋内一整日跟着众女继续学习各类技艺,有了昨日的场面,众女子皆老实了许多,只是一个个的闷声苦练,不敢再多做它想。

在这之后的一天天,忙的小小是昏头转向,尚且无暇多思之际,豆蔻时光便已匆匆流逝。真个是:

笼中无日月,瘦马需奔驰。

勤修傍身艺,苦练悦人功。

含苞已待放,吐萼更呈研。

谁言花期晚,此日正适时。

如此这般,三年时间匆匆而过,一晃便已是崇祯六年,这一年,起义军攻入河北四川,后金军攻下旅顺,大明朝内忧外患,形势急转直下,但是千里之外扬州城里的百姓们却似无所感,城里各色人等依旧各行其道,享福的接着享福,受罪的继续受罪,而我们的小小也已从十岁童女,长成了十三岁的少女,身形高挑亭亭玉立,朱颜皓齿眉目初开,端的是越发的清瘦秀丽,温婉可人。三年的小院高墙生活不沾风雨,加之整日少食,使的小小面容苍白,略带病态,一头细软黑发如瀑般垂落身后,一眼望去,娥娥白雪之肤,袅袅楚宫之腰,自有一副弱柳扶风之貌,令人望之不禁心生爱怜。这三年来,小小日夜勤练技艺,已是琴棋书画歌舞女红样样娴熟,而院内女子陆续被买走,换了一茬又一茬,小小也逐渐麻木,明白了既然都只是此间过客,便不再与诸女子过多交际,只是日复一日的独自习练技艺,苦中作乐而已。

这日中午,小小正在众姐妹围坐弹琴,忽然牙婆闯入屋内兴奋道:“女儿们,待会儿有贵客上门!快去收拾准备则个!”言罢牙婆径直走到小小身前道:“小小啊,你且去院内继续练琴,没有阿婆的吩咐,不要出来,听到没有?”小小点了点头,正欲起身,牙婆又道:“小小啊,去把阿婆给你买的那件月白长衫穿上,听着没有?”小小道了声是后便起身跟随众女子回屋梳洗打扮。

牙婆回到正厅,望着门口兴奋的搓着手,一旁牙公上前道:“今日有何好事,怎得如此兴奋?”牙婆兴奋道:“你有所不知,方才媒人告知我等,扬州城第一富户钱家老爷欲要纳妾,今日打算来我马行看看,今日一定得抓住机会,且看我略施小计,如何把苏家的小小给高价卖出去!”话音未落,一群黑衣家丁前赴后继,簇拥着一身着银色鎏金道袍,面白无须的肥胖男子浩浩荡荡来到了马行门口。牙婆一见,来不及把话说完,立刻满脸堆笑,上前将其迎入屋内。

此人便是盐商钱氏的当家钱伯昌钱老爷,祖辈因从龙有功得了盐引,于是便世代经营盐业,往来倒转赚的盆满钵满。而到了钱伯昌这一辈更是登峰造极,自幼便深谙官商之道,为人处世八面玲珑,交好南北各路豪杰,乃是这扬州城里出了名的富商巨贾。只是此人生性最是好淫,从不把女性当人看,平生最大的爱好就是逼良为娼和劝妓从良,犹爱收集各色女子,凡是叫他看上的女子从来没有一个能逃得出此人魔掌的。正因如此,此人酷爱纳妾,遂叫各路媒人们趋之若鹜,咸集其门,如蝇附膻,撩扑不去,成日四处搜罗女子上报此人以期获取佣金牙钱。

前些日子,钱伯昌暗地里打通了前往关外的一条海上走私航路,狠赚了一笔,心情大好,便决定犒劳犒劳自己,来城里各家马行寻摸寻摸,找找乐子。然而这一家一家看去,瘦马们都是训练出来的一副模样,看得多了的钱老爷顿感无趣,没有能激起钱老爷兴趣的满意人选,已经不抱期望的钱伯昌最后摇头晃脑的带着大队人马来到了小秦淮河边大路尽头的马行这里。

牙公牙婆一见钱老爷到了门口,便连忙热情的将钱老爷等人迎进室内,燃香奉茶,好不殷勤。谁料这钱老爷见惯了逢迎,并不吃这一套,摆了摆手便叫牙婆直接把瘦马们带出来,免得浪费他钱贵人宝贵的时间。牙婆一看,只得挤出一张笑脸,直接开始上人。

例行公事的看了几个过后,钱伯昌难掩失望之色,不断地摇头叹气道:“想我堂堂扬州府,瘦马生意举世闻名,如今却怎得尽剩些庸脂俗粉?”言罢便起身,摇摇晃晃的准备离去。牙婆一看要走,连忙上前说到:“贵人不如入里屋一观?”钱老爷摆了摆手,就在这时,屋后隐隐约约传来琴声,钱老爷耳朵一动,止住脚步,便跟着牙婆扇着扇子往那院内走去。

话分两头,这一边小小一见牙婆又去迎客无暇顾她,便只得听话的来到院中准备继续练琴打发时日。收拾妥当后小小踱步来到院中,入眼便是一株大槐树,时值秋末,满树黄叶,积落满地。晨风一吹,顿觉一阵萧瑟之意。小小在树下置好琴具,独立院中,听闻风吹树叶的沙沙之声,想到三年以来,境遇竟发生如此之大的变化,无奈之余不禁又想起当初的慈母来,悲伤之情涌上心头,再一想苏父和当初还在襁褓里的弟弟,三年过去,不知他们现在如何了,心下更觉难过,眼泪不自觉的掉了出来。平复片刻后坐定,轻抚琴弦,聊以抒怀,很快便沉浸在了曲乐之中。此曲初时平缓,继而逐渐急促,随后突然激烈,最终缓缓诉出悲伤迷茫之意。

一曲奏罢,小小叹了口气,心下舒坦了许多,轻轻取下飘落身上的黄叶,迷惘道:“真不知这样的日子,何时才是个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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