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幅员辽阔,海岸线绵长,自北到南,渤海、黄海、东海、南海四大近海亲切地拥抱着大陆架,从而形成了众多的海湾和散落在大陆架边上的零星海岛。历史上中外文化交流和海上贸易,绝大部分是依靠海路交通和口岸来对接,进入新中国,特别是改革开放后,加强国际间合作,引进外商投资,对外贸易在全国的沿海省份各个领域蓬勃发展起来。国家对具备地理优势的沿海城市从政策、资源各方面给予多方的配套支持,于是涌现出了深圳、珠海等新兴港口城市。各省政府也对具备有发展潜力的地区,划定区域,配套政策、投入资源,大上快上的发展市场经济。部分海湾或海岛有较好的港口条件或地理优势,就建设大码头,或开发成经济开发区。在那国家推动,人民渴望,充满激情的改革开放初期,往往因为具备地利,某个小渔村小海岛,就可能在一夜之间成为地区的经济热土,在短时间内经济发展迅速,从而使城镇样貌突换,人群结构变化巨大,甚至颠覆了海边人民以往的认知领域,也改变了他们从祖祖辈辈那里继承下来的生活方式。
海潮市地处南方广东省,东临南海,隔着海峡和台湾岛对海相望,具有南方沿海小城市的典型特征,海岸线边上分布着几个不大不小的海湾,还有零星的一些海岛,由于地理上和经济上都是中国沿海城市中不起眼的一个,偏离了中国改革开放的热点区域,所以改革开放的春风只是徐徐吹来,还没有给当地的生活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
南山镇就是这样一个小岛,方圆几十平方公里,有着跨海桥梁接通大陆架,岛上生活着习惯了勤劳朴实、靠海吃海的几万名原住民,分布在岛上各个自然村落中。
海水环绕着南山岛,小岛远离大陆架一侧临着外海,从南海上奔腾涌来的浪潮,日夜冲击着这座小岛,形成了礁石和沙滩相互交错的海岸线。有的地方有着成片黝黑礁石堆积在海边,形成安全的海岸线保护屏障,抵抗住汹涌的波涛扑打,礁石形状千奇百怪,犬牙交错,加上当地老人世代相传添油加醋的口述,夹杂各种神鬼传说和地方故事,很多礁石成了带有神话色彩的故事角色,由形状想象出相似的龟、蛇、虎等动物形象,或是勇士、宝剑等英雄形象,均起了名字,赋予了灵魂。
在少文经常和小伙伴玩耍的海岸边,就有一堆大石头,其中有两块巍峨耸立的巨石堆叠在一起,中间露出一个缝隙,可容一人侧身而入,穿入缝隙后,抬头上望,猛然会发现缝隙上头的石头部分是空心的,形成了一个天然的凹洞,凹洞空间像一艘倒翻的小舢板,位于头顶,巧合的是周边还有四个凹进去的小石穴,人爬上去,手脚腾空撑开,就可凭四肢的力量,将身体拱在上空,像一只老虎盘踞在上面,而从外面巨石旁走过,完全看不到这里面别有洞天。这个无名石洞,还因为保护过一名当地战斗英雄的传奇故事,而成为后来美名传世的“虎蹬石”。
传说清兵入关,明朝灭亡,铁骑一路南下,战火烧到了边远的南山岛,当地民众聚义反清,清兵大军进攻南山岛,起义失败,义兵头目朱阿尧被清兵追至海滩,无处可逃之时,猛然想起儿时玩耍发现的岸边无名石洞,于是他走向浪花滚滚的海滩,将大刀插在沙滩上,设计成投海自尽的场景,自己却顺着脚印倒退至岸边的大石堆,进入石洞,腾空倒挂在石洞中间。追兵到时,但见波涛咆哮,水天茫茫,一排脚印通向海滩,尽头插着一把大刀,追兵周围搜寻无人踪,尽道是草寇投海自尽,就缴获大刀报喜去了。聪明的朱阿尧逃过一劫,后来渡海投奔明朝遗老郑成功而去,屡立战功,那是后话。大石洞从此声名远扬,当地人为纪念这段传奇故事和敬仰的英雄,为巨石取了个“虎蹬石”的美名,流传后世。
岁月荏苒,景物依旧,波涛礁石仍在,喜欢在礁石边玩耍的少年朱亚尧换成了现在一个个的童年余少文。礁石堆里,是每一个海边男孩永远的宝藏,可以一整天,一整年,反复的来挖掘。
站在礁石边上,用钓钩挂一条小蚯蚓,或是剥了皮的虾肉,垂下钓饵,沿着石头缝隙的海水抖动钓线,很容易就能钓上来一些“狗母鱼”、“石九公”或是“鲷鱼”,运气好的时候,还能钓上来一条海鳗鱼,礁石钓鱼的乐趣,是你永远不知道在吃饵料的是一条什么鱼,很多男孩子因此乐此不疲。
除了钓鱼,成片的礁石堆里隐藏着穴居的螃蟹,退潮时搁浅落单的各色小海鱼,一坨坨的生蚝或青口贴着海水下的礁石生长,遍布礁石表面,见证着海潮的一起一落,像是年轻男孩脸上鼓起的青春痘。男孩子只要掏出一把类似螺丝刀的“蚝起子”,一个退潮周期,总能收获颇丰,给晚饭的餐桌添上一两个海鲜小菜。
当然,海边的童年少文们,到海边与其说是赶海,还不如说是玩耍更准确些,因为他们的目的,不是抓到什么值钱的海货,而是通过自己勇敢的冒险和探索,获得了一些未知的劳动成果,和寻宝过程中参与其中体验的乐趣。当在晚饭的餐桌上,看到自己划破手掌才掘出来的生蚝,母亲做成蚝肉汤供一家人吃时,哪怕没有大人赞赏的眼光,少文们都能够从一口一口的汤水中,获得莫大的荣誉感,何况在挖掘过程中,谁先发现宝藏时的得意,和小伙伴们抢夺宝贝后胜利的满足感,这些过程,都可以在睡觉前细细回味,幸福一个晚上。
夏天的海边,更是男孩子流连忘返的乐园。放眼望去,一片由白色渐变成略带微黄色的沙滩像一块巨大的地毯缓缓铺向海水线,远离水边的沙滩,经太阳暴晒干堌后变成了晃眼的银白色,光脚踩在细细的沙子里,脚底软绵绵的,炙热的流沙马上就掩盖了半个脚背,刺激得皮肤痒痒的,把脚盘从温热的沙中提起时,海风吹拂而过,沙子顺风飘散在脚下,给脚底带来了一种丝丝凉凉的快感。就这样在干沙滩上奔跑,随着双脚一烫一凉的感觉交换,幻想着自己像银幕上奔腾的野马,男孩子心里的豪迈感油然而起。
渐近沙滩的中线,白色的沙子由于含水量的变化,沙滩已经变成略带潮湿的微黄色。你会发现脚底下,多了一些硬币大小的沙洞,这时候,聪明的男孩子会两手捧着白色的干沙子,像注水一样徐徐的倒入沙洞中,慢慢的把沙洞填满,然后用手挖开潮湿的沙洞,因为刚倒入的白色干沙子和周围沙子颜色不一样,所以你可以很容易的顺着干沙子的方向一直深挖下去而不会迷路,很快,你就会发现沙洞的尽头,藏着一只正在准备逃跑的沙蟹。沙蟹个头都不大,没有什么肉,味道也不好,男孩子只是把挖洞抓蟹的过程当成一次游戏,从中得到俘获战利品的乐趣。
你也可以蹲下来,在沙滩上寻找漂亮的贝壳,或是给海水冲刷后变成奇怪形状的贝壳片,直到两只小手里,攒满了你最喜欢的宝贝。这时候,男孩子会把宝贝贝壳就地放下,再脱下自己的衣服放在旁边作为记号,一溜烟冲向海水线。双脚一踏进海水,海水缓缓变深,在进入海水线三四米后,往往因为动作过快,腿上裹着海水跟不上上身向前冲的速度,男孩子会控制不了平衡,向前扑倒,如果恰逢海浪后退,脸上会撞到地面的沙地,抬起头来时,已经是满脸黄沙,引来同伴们的一起讪笑。
海滩远处一百米左右的海面上,海上一片墨蓝色,会有几只竹筏,随着波浪一起一伏,每只竹筏上都有个孤单的身影,或站着,或蹲着,那是附近的渔民在钓鱼。他们以此为生计,顶着毒辣的太阳,在竹筏周围垂下钓线,慢慢的等待,他们是期望能够钓上来一条石斑鱼,生猛的石斑活鱼,能够卖个几十块钱,值得渔民在太阳底下暴晒一天。但很多时候,迎着夕阳而归的渔民,拖着疲倦的步伐走回村庄时,鱼桶里只有一两只鱿鱼,或是一些当地人称为“贱货”的杂鱼。渔民都戴着一种草编织的帽子,下面是一张黝黑的脸,这个时候,看不清岁月在他们脸上留下的表情。
再远处,是三三两两的“机帆船”,那是一种南山岛较为常见的打鱼专用拖网船,船身约十几米,以柴油机和风帆作为双动力驱动,结合老船长对海洋水流、风向的经验掌握,可以实现更远的、更经济的打鱼作业。船在海上迂回前行,水下张开的拖网像一个大网兜,犁地似的贴着海床扫荡。船上一般有三五个水手,就像一个施工工地分工种一样,他们各自分头作业,开船掌舵的大副,放网的,收网的。待大网被卷扬机缓缓往甲板上收的时候,眼里充满期待的水手们都会挤上来帮忙,动作娴熟地从网兜里捡出一条条活蹦乱跳的鱼,抓住一只只张牙舞爪的螃蟹。或是笑脸相向地看着丰收的鱼米,或是相对摇头,一脸的失望表情,终始一天,日复一日,阳光和海风加深了他们脸上的褶皱,灿烂着他们的生活。
南山岛靠大陆架一侧是成片的滩涂,这里没有直面南海汹涌的海浪,相对风浪较平。涨潮时,海水淹没了全部滩涂,海面上只见白色的海鸥飞翔,优美的身姿掠过时,伴随着“欧欧”的清脆叫声响彻在整个碧蓝的天空中,这个时候,你只知道这是个宁静而简单的大海,完全没看到隐藏在浑浊海水下面复杂的世界。
滩涂上部分地方有着零零星星的红树林,那是一种生长在海边的低矮灌木,红树林丛中能够构建由滩涂微生物、贝类、鱼、虾、蟹、海鸟所组成的动物世界。当潮水下退后,红树林、滩涂渐渐的露出来,海潮冲刷后形成了杂乱交错的沟渠,慢慢淌着消退的潮水,这个时候,整个动物世界突然热闹了起来,再加上争先恐后而来的赶海人,海上农田的耕作开始了。
跳跳鱼是滩涂上最为常见、最活跃的原住民,平时穴居在滩涂上的泥洞里,退潮后,一条条跳跳鱼欢快的从洞里探出头来,在泥滩上滑行着,跳跃着,广阔的滩涂仿佛变成了他们的游乐场。放眼望去,泥滩上星星点点晃动的东西,就是一条条的跳跳鱼在快乐的跳舞。如果你觉得跳跳鱼就在你不远处躺着晒太阳,近到一出手就可以抓到,那你就太小看这群小精灵了,它们不急不慢的活动着,同时敏锐的观察周围的动静,一有危险,就能迅速的钻进离它们最近的泥洞里,你看着自己深陷进泥滩的双腿,对着它们在你眼皮底下的无视和挑衅,只有无奈的苦笑。聪明的男孩子,会拿上一串竹篦编成的小篓子,巧妙的安装在跳跳鱼安家的泥洞口,并堵上周围的一些通气洞口,布网一轮后,调头来从头收篓子,总能抓到钻进篓子里出不来,正在拼命挣扎的可怜虫。
耕作海上农田,最简单而且收获最大的是搭“长城网”。在海水完全满潮时,跟着涨潮而涌来的各种海里客人这时候正在海水下的滩涂上尽情的享受,滩涂复杂的生态系统带给了它们丰盛的大餐,大鱼吃小虾,小鱼吃微生物,螃蟹在巡弋,章鱼在蹦舞。男孩子的父亲,会把男孩子留在岸上,不让他去做危险的海上劳动,而喊上他的成年同伴,两个人一起摇着一艘舢板小船,船上堆满了厚厚的渔网,一个人摇着舢板,另外一个人跳进海里,顺着海里布下了天罗地网,网的下端扎进海底泥地里,用石头压住,上端用浮子固定漂在水面上,形成一面网墙,舢板边走边布网,很快就在海里修建了渔网组成的长城。长城的中间间隔着有一些地龙网篓,凭着他们对这片滩涂熟悉的经验,地龙鱼篓布在滩涂里的沟渠中,那是退潮到最后仍有海水在渐退的地方,也是鱼蟹最为集中之处。地龙鱼篓是一种捕鱼神器,一层套一层的网篓,笨拙的鱼蟹钻进去后,只能进不会出。等到海水完全退下后,整片海上农田就等待你去垦荒收获了。这时候,男孩子就可以跟着他们的父亲或是哥哥,一脚深一脚浅的在泥滩上前行,每个人背上是一个竹编的鱼篓,边走边捡起落单的宝贝。最后,几个人一起顺着滩涂的沟渠,把仍在浅水里乱闯的鱼儿往地龙鱼篓赶,然后才是收网。把最后,也是最大的收获,从地龙鱼篓中倒出,才完成这一次的海上耕作,丰收而归。长城网的一天收获会比较多,渔民会把值钱的“好货”,摆到集市上兜售,卖个好价钱,剩下的杂鱼,将丰富一家人的餐桌,吃不完的鱼虾,煮熟后在太阳下暴晒,几天后,就变成别有一番风味的鱼干,可以收藏在餐柜里,在一年里慢慢的享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