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纱是海潮市一带具有地方特色的民间传统工艺,预先在布料上设计好吉祥图案,用手工将布料中的部分棉纱挑断抽出,再绣线连缀形成镂空图案,具有很好的装饰效果,可以作成台布、枕套等,装点家居美化家庭。在南山岛上,十几岁以上的女性,大多数人都会这种传统手艺,它和缝补渔网有相通之处,抽纱厂也将一些基础工序外包给散落在农村的女工,赋闲之时,渔家女转变为抽纱厂的编外女工,人手一个纱篮和一根钩针,边拉家常边做工。
少文知道抽纱这个行当,他知晓这几年所学的建筑设计专业,在抽纱厂里根本派不上用场,所以一把火,把知识还给了学校,入学前报考参谋团们寄以厚望的搞房地产赚大钱的人生理想,也随之火灭烟消。
余少文按照人事局函件提示,拿着毕业证等资料到海潮市抽纱厂人事科报到,简单的信息登记后,人事科一个女同事领着他来到厂区里的单位宿舍楼。
这是一间供单身职工住的两人间宿舍,有一张床上堆着散乱的被褥,像是一个人在上班前十分钟,从床上一跃而起,然后冲到洗漱间,直到这个人衣着整齐的出现在上班地点,床上依然是他跳跃而起后,保留着的状态,除了体温散去,空间凝固着,斜着的枕头,中间窝着一个圆形的凹槽,凉席上中间的深色区域,虽然没有睡出完美的人型,但从枕头下开始,到凉席的中间部分,再往下逐步淡化的汗渍,依稀可以判断这个人从脖子到屁股的长度,以及大概的身高。
“这个邋遢的老张,把房间住成猪窝了。”女同事把房间中间的一只拖鞋踢进老张的单人床底下,嘴里咕噜着。
“少文同志,你就住这间宿舍,同住的还有一位老张,他是技术科的同事,你来报到之前,我们科长已经向老张讲过了,他下班后会回来,到时候你们就会认识的。你看,床、衣柜这些都有,个人还需要什么,就自己再添加。洗漱间在走廊的尽头,每层楼都有,是公用的。”
“谢谢大姐!麻烦您了。”少文把行李放在另外一张空着的单人床上,估计这就是留给新舍友的床。
“那我现在就带你去市场信息科报到,就在对面那栋红砖矮楼的二楼。”女同事不想在这间闷热的猪窝里面待着,从进门到现在,一直站着,没有坐下,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烦躁的味道。
市场信息科有一间独立的办公室,靠后窗的C位,摆着一张略大一点的办公桌,桌子上放着一些杂志报纸,坐着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正端起一个紫砂壶,对着弯曲的壶嘴,往里面吸着茶水喝,看到人事科的人带着年轻人进来,嘴巴一松开,把吮吸着的紫砂壶放在办公桌上,壶嘴上留着一小段的口水印子。
“游科长,这是你们科里新来的大学生,我给您把人送过来了。”女同事一进门,边走边说,把余少文介绍给主管领导。
“嘿嘿。谢谢组织关心,前不久就听你们科长在说,要给我们科里增加一名大学生,现在终于盼来啦!有人了才好办事,我就喜欢年轻人,干活有朝气,不会推三阻四。你看,这个女人今天又还没有来上班,靠不住,仗着她是副厂长的小姨子,就可以这样?哪天我要找厂长评评理去。”游科长指着旁边一张空着的小办公桌说着,平时那里坐着科里一名四十多岁的老大姐。
女同事和余少文都站在房子中间,尴尬的笑着,不知道怎么搭腔。
“来,来,坐这边,叫什么名字来的?”游科长边说边把两人往房间一侧的沙发引。
“余少文,游科长今后多指教。”少文说着。
“游科长,我就不坐了,人就交给您啦,我任务完成。”
“好好好,这个月的工资,什么时候能发啊?”
“快了,快了,大家都在问。”女同事抽脚转身离开了。
抽纱虽然是地方特色产业,但历来市场销售区域并不大,也就仅限于本地消费群体,市场容量较小,受新加工技术,新式布料的发展冲击,符合时代审美的时尚装饰已经成为主流,年轻一代更是摈弃这种代表着老旧、封闭的传统产物。抽纱产品已经如年老色衰的妓女,尚且做着几个老顾客的生意,但未来前景是岌岌可危。
市场信息科负责收集行业市场信息,分析判断,形成市场研究报告,给厂领导提供经营决策参考。在前景暗淡的抽纱行业里,行业大环境大趋势已经成为癞子头上的疤,所有人都看得明明白白,市场调研工作就像是男人身上的乳头,失去了它的功能和本身的存在价值,但又没有人说去把它一刀铲除,所以市场信息科仍存在着。
今天有余少文的加入,科里凑足了三个人,游科长非常高兴。
游科长是抽纱厂一名老职工,从十几岁参加工作开始,就在抽纱厂当工人,多年的磨炼,媳妇熬成婆,现在五十多岁当上了科长,虽然拿着一份不多的薪水,但科长的光环,已经让这个曾经的底层工人,有着无与伦比的满足感,单位一直缴纳的社保,可以让这个中年男人,在几年后的退休日子里,继续有着一份稳定的收入,维持余生的光阴。
游科长最不满意的是科里副厂长的小姨子,这个可恶的老女人,经常以家里鸡毛蒜皮的事当借口没有按时来上班,在办公室期间也没有足够的尊重他这个正牌的科长,从来不主动给科长冲茶倒水,逢年过节时,看到其他科的科长,都有下属捎来孝敬领导的各种土特产,而他,堂堂正正的游科长,却是孤家寡人似的,门庭冷落。一想到这个只管副厂长小姨子的科室,游科长就气不打一处来。
今天,看到年轻人来报到,游科长发自内心地高兴,虽然已经听说余少文是来自穷僻的南山岛,家庭中肯定是没有多少可孝敬领导的油水,但终归是一个年轻的男孩子,今后科室里的体力活,跑路的辛苦事,终归是有人来干了,再也不用每次安排工作时看老女人的脸色,等我把年轻人调教得服服帖帖的,我再来收拾那个可恶的老女人。
游科长和少文寒暄着,既是介绍科里工作的背景,也是了解少文个人的情况,使双方都很快地能融入对方的世界里。
下午四点过,游科长丢给余少文一叠资料自己学习,推说家里小孩有事就先下班,回家里去了。
余少文一个人在科室里,翻完了资料,一天下来,对科室的工作范围,有了个感性的认识,对游科长以及通过游科长对没有露面的女同事,都有了一些大概印象,上班的第一天,就在这种既新奇憧憬,又有点失落中结束了。
门口窗外传来一些熙熙攘攘的人声,工厂正式下班了。少文走到后窗,看着工厂里的职工,三三两两结伴往大门口走去,大部分穿着白色的厂服,女职工居多。
由于住的工厂宿舍离得近,下班后自己又没有什么事,少文于是在办公室多呆一会,顺便把办公室收拾了一下,把游科长和自己的办公桌都抹得干干净净,女同事桌子本来就很整洁,又是面都没有见过的女人,不能随意去动人家的东西。少文这样想着,一个人怀着第一天上班的兴奋,满心喜悦的走回宿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