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熬到毕业时间了。
广东工业机械学院公告栏上贴着通知,确定了毕业生的离校时间。一周前,毕业生们结束了毕业答辩和考试等学习环节,本周都在办理最后的毕业手续或参加班级团体活动,校园中的毕业生们,有的脸上洋溢着喜悦,那是已经找到满意工作的同学,这时心中正是踌躇满志,准备投入社会中大展宏图;有的神色中透着忧虑,是工作还没有着落的同学,尽量躲在人少的地方,躲避其他同学的关心询问;也有在宿舍楼下阴影中紧紧相拥的男女,那是因毕业即将分开的情侣们。人世间的悲欢离合,提前进入了毕业前的校园。
明天就是通知的离校时间,毕业班宿舍里的同学,从前几天开始,都在收拾各自的行装。
今天晚上天气很闷热,光着上身的少文,慢慢地清点着自己三年大专学习生涯的所有积蓄,专业课本摆满了一个书桌台面,几件还穿得出去的夏衣已经装进拉杆箱里,一套打边炉用的电磁炉放在地板上,明天准备送给低年级的小师弟,单人床上浸透了三年汗酸的铺盖,今天晚上再睡最后一次,明天就和它做最后的告别。
两周前,学校收到海潮市人事局的函件,请学校在学生毕业后将余少文的个人人事档案调往海潮市人事局,工作报到单位是海潮市抽纱厂,由抽纱厂再进行具体工作安排。余少文舅父的朋友,还是想尽各种渠道帮忙,最后工作总算是得到落实,余少文属于应届大学生毕业正式分配工作,通过用人单位所在地的人事局来调函,享受干部编制指标。
毕业生男宿舍楼灯光通明,走廊上,宿舍里都充斥着嘈杂的喧哗声,这是三年来,最有人气的一个晚上。
有一群人在走廊的尽头,正大声的合唱着“友谊之光”,伴随着最后齐声的“干啦!”啤酒瓶清脆的碰撞音代替了鼓掌声收尾。
有一个人,从其中一间宿舍里助跑冲到走廊边上,以投实心球的姿势,向楼下广场全力发射出每天吃饭用的饭盒,“去你妈的!饭碗!”良久,听到远处的楼下广场上,“咣当”一声,饭碗落地。学校的保安在远处用手电筒往楼上扫射着,威胁着楼上的人,双方都没有出声。
一个不起眼的窗户中,断断续续地在对后面女生宿舍楼喊话:“林小丽!我爱你!”小丽一个晚上始终没有露面,偶尔对面有人回应:“林小丽,她已经嫁人啦!”“你先去赚钱!我在这里等你!”
青春期无处安放的躁动情绪,在今天晚上,尽情发泄。
余少文一个人把课桌上的书,分批搬到了楼顶天台,撒在地面上,这是三年来各个科目的课本。
建筑设计专业,学习的主要科目有《建筑制图与构造设计》、《建筑测绘》、《建筑施工技术》、《建筑材料鉴别与应用》等科目。如果要说三年来所学专业的兴趣点,也只有风景园林的课程上,少文略感兴趣听课,因为可以从中感受到中国传统文化的美学,轻松的欣赏,而其他课程,就远远没有武侠小说里的故事吸引人,余少文这个幻想仗剑天涯,快意恩仇的侠客,是无法静下心来,听着板起面孔的老师讲着枯燥的专业课程。
三年来,苦也好,乐也罢,明天都即将成为过去。明天,这些专业学习将永远的结束,未来,一切将从抽纱厂重新开始,这些年的专业学习,转眼间都派不上用场,该是到了跟这些专业学科说再见的时刻了。
余少文蹲在地上,用打火机凑近地上的书堆,点燃了一本《建筑力学分析与结构选型》,纸张慢慢地焚烧起来,火苗向周围的书本扩散,发出滋滋的声响,一阵风吹过来,火光越烧越大,照亮了少文的脸。
火光中,被大海紧紧包裹着的南山岛,岛上破落的村庄,家里老屋中忙碌着的母亲,还有几年来没有联系的父亲,组成了一张密不可逃的长城渔网。余少文像一条落单的“癍猪弓”鱼(注:浅海的一种小鱼,身上有三条横纹,背鳍坚硬,独立生活,性格暴烈,游速很快。),在渐退的潮水中左冲右撞,时而随着潮水冲向大海方向,狠狠地撞在了紧绷着的渔网上,弹了回来,又逆着潮水,奋力摆动尾巴,拍打着浑浊的泥水,向越来越浅的出路冲去,直到冲到了滩涂土的边缘,才无望的返回,继续撞向坚固的长城渔网,一次又一次,表演着困兽犹斗的壮烈。
天台角落里,有几个年轻人,顺着火光望过来,对着余少文喝彩鼓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