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至今,由于独特的地理及人文氛围,南山岛一带的传统文化得到了很好的保护和传承。就一年中的节日来说,从春节开始,到冬至节结束一个轮回,传统节日都过得比较隆重。对历史的崇敬之意,对祖先的缅怀之情,在南山岛人质朴的情感中奔涌流淌。节日中既是家人团聚的欢乐时刻,又是祭祀祖先的重要日子,必须有认真且周全的安排,并充满了仪式感。大的节日如春节、元宵节、清明节、端午节、中元节、中秋节和冬至节等。每逢大节日,每户家庭主妇那是必须提前准备一段时间,从祭祀祖先所要的香火、冥纸、供品,到祭祀仪式上一桌子孝敬自家祖先的菜品,都有很多的讲究和要求,要作周至的安排。更加遵循传统风俗的家庭,每逢初一十五还要进行拜神上供,屋子里的土地神、灶神,族里祠堂里的历代祖先,村里的百爷公、妈祖宫,到庙里的各路菩萨大神,天上的月亮娘娘,都是虔诚信徒祭拜祈福的对象。
“出花园”是对于南山岛的少年们最为重要的节日,是属于地方特色的“成人礼”。当每一个稚气未退的少年到了十四岁时,加上你在母亲肚子里生活的怀胎期十个月,你就是十五虚岁了,按照当地的习俗,要举办“出花园”成人礼,从此告别童年美好时代,离开“伊甸园”,意味长大成人。
孩子到了十五虚岁这一年,介于儿童成长为大人之间的过渡期,家里人在这一年中,要让孩子平安的成长,会对他更加仔细的呵护,长辈会要求他一年中诸事少动,不出远门,不参加红白事聚集,不近水火,恨不得把孩子就当一只大熊猫一样的养在受到家人保护的温室花园里,身体健康,平平安安的过完这一年,再把他送出“花园”,作为一个已经长大的成人,去接受社会的磨打。
农历七月,是一年之中最为“惊悚”的月份,亦是传说中妖魔鬼怪活动最为猖獗的时间,重要的庆典都不会在这个月举办,较为正式的走亲访友也会停止,谁都不想被主人家视为来历不明的不吉之人。中元节,村里集中在村外荒野上办起“普渡法会”,家家户户各尽虔诚,贡献出餐食、水果、香烛等祭祀品,琳琳满满的摆到村外的荒野上,统一为游荡在南山岛上的孤魂野鬼举办一次年度饕餮大餐,让他们一饱肚子,日后不再骚扰岛上百姓。
少文本来可以像往年一样,狂野的过个充满激情的暑假,但今年是少文“出花园”的一年,到了农历七月,基本已经被禁足,只能在村里面活动,或是跟同村的同学走动。闷热的气候,压抑的天空,烦躁的少年,身体在发霉,心里只有一个想法——逃离这个偏僻落后、封锁精神的海岛。
母亲和少文不一样,满怀欢喜,少文成人后,母亲心头的压力无形之中会减轻很多,父母对儿女的责任就是“养大不养死”,儿子就要养大成人了,待今年一过,母亲就算是完成了阶段性历史使命,今后儿子是否有作为,就看他个人造化,个人出息了。为了儿子的出花园,自年初开始,遵循祖训,母亲小心翼翼地监督少文的活动范围和日常生活,防止他出差错。
农历七月初七“公婆生”这一天,是“出花园”最重要的日子,母亲提前半个月就开始张罗置办节日用的物品。“红壳桃”和“红丸子”要提前多做着备用,因为要给亲朋好友挨家挨户送去,分享少文的幸福,接受亲友的祝福。
“红壳桃”是一种用糯米手工做成的糕点,先把糯米用水浸泡一天时间,第二天用石磨磨成米浆,再用布沥出水分,形成糊状的糯米面,第三天开始分出一半在锅里蒸熟,放凉后掺进去另一半生的糯米面,并加进喜庆的红色颜料,搅拌糅合成面团状,压扁做成红色面皮待用。用熟绿豆和姜丝制成的绿豆沙提前一天已经单独完成,这时候,用糯米面皮包裹着绿豆沙,做成一个个面包团,然后放进一个木模子压制成型。木模子的正面是带有吉祥花纹的凹槽空间,凹槽外形就是一个寿桃型,用手掌把面团往木模子里面挤压,特别是要把模具凹槽周边处挤严实,倒扣出来的“红壳桃”造型就会很完美,完整的展示了喜庆糕点的细节:外形是一个和手掌大小差不多的红色寿桃形状,正面上有吉祥的花纹图案。
几百个的“红壳桃”都要在一天之内完成,并上锅蒸熟。
吃红壳桃时一定是要大口吃,狠狠的咬上一口,外边软糯的皮,包裹在其中的绿豆沙,顿时塞满了你的嘴巴,一股糯米的干香夹杂着绿豆沙的香甜充斥了你的味觉,仿佛行走在农家丰收的土地上,那是一种农村人特有的满足感。
“红丸子”的制作相对简单多了,就是用以上的糯米面做成实心丸子,煮熟加糖成“红丸子”糖水。
七月初七“公婆生”这天,母亲一早起来,张罗着祭祀仪式,三牲是少不了的,但为了简单和节省,用了一只鸡、一大条猪肉块、整条的鱼来代替三牲,红鸡蛋一份,十二对“红壳桃”和十二碗“红丸子”是今天象征“出花园”的重头菜。
上香、烧纸、向诸神告祭,母亲按照仪式流程,怀着虔诚的心,小心翼翼的操办着,幸福且忙碌。
另一头,哥哥少冲按照母亲的安排,提着一个竹篦篮子,里面放满了红壳桃和小碗的红丸子,正在挨家挨户的分送给邻里各家,住得不远的亲朋好友也是要送到的。
“三姑妈!少文出花园,送红壳桃来啦。”少冲每踏进一户亲友的家门,都大声的叫嚷着,主人对着少冲也是笑脸相迎,嘴里说着祝福的话,手里接着少冲递过来的两对红壳桃和一小碗的红丸子,有经验的主人,会赶忙从餐桌上拿过一个碗,把红丸子倒进去,把少冲带来的小碗洗干净,帮少冲放进篦篮里。
“出花园”的主角余少文,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看武侠小说,金庸写的小说他以前很喜欢,一摞一摞的从同学家里借来看,故事中的男主角多数是憨直敦厚的少年,出身贫微,从小历尽苦难,后来因为某个奇缘巧合,学会了绝世武功,亲手血刃仇家,还得到了佳人垂青,结成幸福姻缘。小说里面大同小异的套路故事,少文已经有点厌烦,但躲在家里,瘫在属于自己的小阁楼上,天昏地暗的看着小说,看来是目前最好的生活方式。
父母最近吵架的频率越来越高,三天一小吵,一月一大吵。更令人压抑的是冷战气氛,父母之间没有吵架的时候,也是剑拔弩张,进入冷暴力时期,家里始终弥布着低暗的乌云,乌云跟随着父亲或母亲的脚步声在老旧的祖屋里晃动着,当两个脚步声同时在一个房间响起的时候,只要一阵风吹来,乌云之间随时可能碰撞,就会下起一场噼噼啪啪的倾盆大雨。
对于爱情,少年人余少文是充满憧憬的,他已经偷偷喜欢上同班一个打扮新潮的女孩,只是自己不敢表露,对方也还不知道。在那个时候的南山中学,男女同学之间是不讲话的,讲话了就会有人说闲话,好事者更会添油加醋,让这些年轻学生很难为情。但余少文就是这样默默的喜欢对方,经常会在班里偷偷的望着女孩子,沉浸在自己的幻想里,耳朵里听到一点关于女孩子的消息,就狂喜不止,能高兴个大半天。但他没有勇气去搭讪,去找喜欢的人说出,如果你问少年,你是喜欢她哪一点?我估计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因为这个时候的少年,思想上是不成熟的,爱情观还是懵懂的,只有行动,却是会随时爆发出冲动,那是一种存在于少男少女间对男女感情的梦幻臆想,还不能准确说是爱情。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齐秦歌里的一句歌词打动了很多少年的心,对于少文来说,早日离开这个地方,到外面的世界去,打开身上的枷锁,那怕是撞得头破血流,也能死得轰轰烈烈,人生才是有意义的。
“父亲远走了......”
已经成年了的少文,被早已成年了的哥哥少冲摇醒。
退伍军人余爱国,离开了熟悉又陌生的南山岛生活,带上他的工具箱,只身到广东深圳去投靠战友,寻求淘金机会。听说战友是在深圳做房地产开发,听说在深圳遍地都是机会,听说只要敢冲锋上阵,代表资本主义的钞票就会成为英雄的战利品。年过五十的余爱国,走之前跟大儿子少冲聊过,是这么说的。
母亲对父亲离开家庭找出路,没有说一句话。成年人的世界,少文不清楚,他也看不出来,母亲是高兴,还是悲伤。但他是生气的,父亲离开前,单独和哥哥聊过,像两个男子汉之间的谈话,而父亲没有找少文交谈过,那就是一种可能,在父亲余爱国的眼里,已经“出花园”的少文,还不是成年人,还不能像一个男子汉一样,要面对社会或是家庭的困难。
或者,是父亲余爱国心里有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