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少文在海潮市抽纱厂上班后,花一千元买了一部二手传呼机,是当时比较流行的摩托罗拉品牌中经典的数字机款式。
传呼机是非常方便信息沟通的通信终端设备,对年轻人来说更是一件潮流奢侈品,在社会上爆发性的消费起来。全国各地因而诞生了众多的区域性服务运营商,运营商负责建设传呼台,提供传呼机运营服务的同时,也代理销售各种品牌的传呼机,每个传呼台有一个固定的服务电话,一般是五位数,再给每个传呼机赋予一个独立的号码,当有人呼叫机主时,传呼台客服人员就会将呼叫的来电号码和呼叫人姓氏性别等代号一并发送到传呼机上,十秒钟左右,传呼机上就能收到一条传呼信息,通过传呼机上的数字信息,机主就能判断大概是谁在找,再决定是否回复电话过去。还有一种中文机,能够在传呼机上直接显示简单的中文短信息,用起来就更加方便,但价格相对也比较高。当接收到新的呼叫信息时,传呼机都会响起“哔、哔”的提示音,所以也叫“BB机”或是“CALL机”。
余少文的BB机用一个专用机型的塑料外套妥妥地保护着,别在腰间皮带上,BB机上还有一条铁链子系着,铁链子的另一头用一个夹子固定在腰袢上。在当时,这样的装扮出现在南山岛上,就好比是现在开着一辆宝马汽车,一样的气派和时尚。
父亲找余少文,是要给他介绍活干的。余少文到深圳快半个月了,仍然没有找到工作,父亲看在眼里,心里也比较着急。
父亲联系了一个在大企业当老总的战友,托他帮忙给儿子找份工作,战友利用他的职权方便,把余少文介绍到下属建筑施工公司当施工员,估计是战友看过余少文的简历,就把他往专业技术方面做了安排。
“走,少文,今天晚上我们请阿彪吃宵夜,他明天要离开深圳了。”父亲余爱国把少文带上,往附近的美食一条街而来。
很多外地人一直不明白“夜宵”到了广东就变成了“宵夜”,其实说的都是一件事,这是在广东的中部和南部粤语区域老百姓的一种口语习惯而已。广东很多城市都有吃宵夜的习惯,粤东地区的宵夜主要是吃粥,各类砂锅粥,海鲜类的,野味类的,附带各种特色小吃,注重材料和营养;中部和南部地区习惯“饮茶”,类似于“早茶”,汇聚了各种点心小吃,偏重搭配和味道,也有餐饮商家把宵夜当成正餐经营的,菜色就更加丰富。宵夜大排档大多数在晚上九点钟后正式开始,经营到凌晨两三点,这个时间段,人们在一天之中忙碌的工作已经结束,心情也会稍微轻松,是该到了享受烟火生活的时候了,呼上三五朋友,随意地坐在街道边的餐桌上,点上几个喜欢的菜色,头顶是夜空,身边是好友,可以吹牛侃大山,人生不亦乐乎。整条美食街上都是高声阔谈的人们,你会很快地沉没在这人间的烟火气中,融洽地成为他们的一员,消除一天疲劳,补充第二天继续战斗下去的能量,心情舒畅地过完这一天最后的几个小时。
阿彪和另外两个朋友已经在等着,看到余爱国父子过来,几个年轻人都站了起来,给来人掺上茶水,客套着。
“余叔叔,这位是杨敏,你上次见过的,这是少斌,都是咱们南山岛在深圳的老乡,和我是同一个村里的。听说我明天就要回南山岛,闹着赶过来,说是晚上要给我饯行。”阿彪给大家介绍着,因为都是南山岛的老乡,彼此之间有着相同的习惯和故乡情谊,余爱国也有意让初来深圳的少文多认识几个朋友,所以大家很快就熟络起来,开心地喝着酒,围绕着深圳和家乡的话题聊起天。
“阿彪,你都来深圳好几年了,怎么想回老家去?”杨敏年纪不大,约莫二十六七岁的样子,但也是来了好几年的老深圳,他问阿彪的这个问题,余少文也很想知道答案。
余爱国和阿彪都在同一家电子厂上班。余爱国入伍后在部队当了多年的工程兵,部队里严格的纪律要求,让他们这些士兵养成了吃苦耐劳的军人品格,又由于在部队时学了水电工技术,有工作经验,所以进电子厂后,余爱国当上工程部的技术员,和几个年轻人一起负责电子厂内部水电系统维护。
阿彪高考落榜后,就到深圳来打工,几年来先后在几家电子厂流水线工作,现在和余爱国虽同在一家电子厂上班,但干的仍是在流水线当工人。流水线从早上九点钟开始,除了中途两次用餐时间各休息半个小时之外,要连续上班十二个小时,到晚上十点钟才下班,虽然后面的几个小时算是加班,电子厂计发加班费,但一个月下来工资并不多,扣除伙食费、住宿费后,也就一千多块工资发放到个人手上。
“唉,前几天又跟主管吵了一架,那个人面兽心的家伙,完全不把我们这些工人当人看,只知道机器转动起来,我们就要跟上机器的节奏不停地干活,机器通上电就可以工作,人呐,我们毕竟是人啊!哪能像机器一样,不用休息?前几天我在给线体上料时出了点问题,主管就当着工友们的面把我当狗痛骂了一顿,还扬言说要扣光我的工资,机器尚有出故障的时候,人还不能出错了?机器出故障,他是不是也要拿起皮鞭去抽打它?我真的不想再干了,太受气!”一提起主管,阿彪又在愤愤不平。
工厂流水线的生存状态大家都很清楚,就算没有亲身体验过,只要在深圳生活过的人,坊间传闻也必定会听说过很多,感觉就是万恶的资本主义资本家在剥削社会主义世界里的主人公,可恶至极,但偏偏又是一波波的农村青年,卷起大包小包的,远离熟悉的家乡,加入这个打工队伍。
“东家不成打西家嘛?或者是来我这里,我们一起干?”杨敏劝说着阿彪,想想阿彪来了深圳几年,一直做着一些工人的苦活,也没有赚到什么钱,两手空空回到南山岛去,肯定不会是年轻人阿彪想要的结果。
“算啦。这几年下来,我自己也想明白了,在家千日好,出门百般难,我和父亲商量好,回去后开个养殖场,就养基围虾。”阿彪看来是决心已定。余少文在旁边听着,想起小时候舅父开办的基围虾养殖场,给家里补充了不少经济收入,但据说这些年,养殖场开办得越来越多,而且海水污染日益严重,加上饲料成本上涨,养殖基围虾已经不如当年那么好赚钱。
“回去,也好。深圳是有很多发展的机会,但也有常人难以承受的困难,咱们南山岛出来外面打拼的人很多,但真正发展得好的毕竟是极少数,南山岛上的老乡们,每次就只看到那一小部分发家致富而衣锦还乡的人,却忽视了有更多平凡的人,沉没在岁月之中。”杨敏到深圳多年,经历的事情也多,有所感叹。
其实,在座的除了余少文这个初来乍到的愣头青之外,其他人都是很熟悉这个城市的特点和规则,像阿彪这种类型的人,没有很好的教育基础和专业能力,只能混迹于各种类型的工厂当工人,或是做一些杂工,是很难有发展潜力的,如果工作稳定加上个人勤俭,尚会有些积蓄,在多年后返乡时能带上一点小的存款作为创业资本,更多人的结果,是再过若干年之后,还是两手空空的重回故土。所以,现在阿彪返回家乡创业找出路,对他个人来说也不失为是一种明智的选择。
“少斌,你参加自学考试毕业了没有?”杨敏转过头问一直没有说话的少斌。